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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嶇之路

崎嶇之路

——你就不能思考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嗎?比如,當意識到自己只是廣闊大地上的一個小點時,何為自己的存在意義,之類的。
我完全沒這麼想,只是覺得太可怕了。
「不能用瓶子。」
電車、汽車、摩托、徒步,人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北海道旅行。若是列舉各自的好處那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我喜歡自行車:能隨時隨地、隨心所欲地決定旅行的路線。
「我叫芝田綾子,和三浦綾子名字的漢字一樣。以前也寫過小說,想成為三浦綾子那樣的作家,但感覺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就放棄了。已經定了明年去一家電視製作公司工作,可又懷疑沒有寫作才能的自己是否適合這份工作……」
雖然買了車,我腦中的騎行線路也僅限於神戶、大阪和京都。因為印象並不明確,也沒那麼確定,或許,我想象中的京都根本不是京都,也就是到三宮和大阪之間。
但那種感覺僅有一次。第二次再去時,心中就會有所期待,這次也許能發現一些上次無暇顧及的風景呢。
上大學后,何止是出了鎮,連縣都跨了。來到神戶之後,我覺得自己的世界更廣闊了,對此很滿足,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這輛深藍色的自行車。它似乎不是為街道而生,我有一種預感,它能帶我去更遠的地方,便將所有積蓄傾囊而出,當天就買下了它。
沒有祝賀的話。
停車場里只剩下我一人,膝蓋發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剛才的擦傷已經不再出血,也沒那麼痛了,我貼上創可貼,兩手用力錘了一下大腿給自己鼓勁兒,站了起來。
我的心怦怦直跳,連喘氣都很困難,兩腿瑟瑟發抖,但我沒有撲到剛生懷裡哭訴心中的恐懼。走到離他幾步遠時,我停下了腳步。
我買了創可貼和汽水,在自行車前坐下。在便利店的停車場里喝汽水這種事,我平時肯定不會做。這是只有在旅行時才能做的事。我四下環視,目光停留在一個倚著一輛白色轎車,站著吃冰淇淋的男人身上。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肯定也在旅行。
商店前面擺放著長椅,好像大排檔一樣,我坐下來,吃完熱騰騰的黃油烤土豆,又買了一根煮玉米。雖然黃油烤土豆已經吃到撐,但看見「日本第一甜玉米」的條幅時,又沒法避開日光。不管是富士山,還是桃太郎,只要冠上「日本第一」這個詞,就能增添幾百倍的魅力。
剛生的話,可以說是對這些郵件的總結。
繪美要如何選擇才能幸福,別用常理去思考。
最吸引我的還是登場人物的心理描寫,無論是美好之處還是醜惡之處,都表現得令人拍案叫絕。主人公自不必說,其他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正因如此,才會因每一個情感衝突而感到痛苦。我聽說還有《冰點·續》,就在網上買了;又聽說小說已經被拍成好幾個版本的電影,就去鎮上的圖書館借來了DVD。
高中修學旅行時去過最南端的沖繩,北邊最遠只到過京都,北海道對我來說,聽起來就像個外國地名。
我只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剛生卻好像聽成了我在責備他。
好像被打的男生只說了一句「多管閑事」就走了。明明被救了還說這種話,我挺生氣。但看冰淇淋男只是微笑,好像在說算啦算啦,我也就附和地笑了笑。
冰淇淋男拿著相機,走到了樹木附近。我並沒有說松鼠之類的能夠用肉眼看見的東西,看他走得那麼近,我也擔心他拍不出來,反正就拍一兩張,拍成什麼樣子都沒關係。
在讀故事時,我的頭腦中浮現出老家鄉下小鎮的景色。雖然小說里沒寫街道名,可我覺得有好幾處描寫的就是我家周圍的景色,比如繪美父母經營的麵包店。去鄰鎮的公交車站附近就有一家個人經營的麵包店,他家的麵包被譽為「全鎮最好吃的麵包」。我騎車去鄰鎮高中上學時,有時會去那兒買麵包。但那家店不叫「薰衣草烘焙坊」,而是叫「鈴蘭堂」。可鈴蘭對繪美來說也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不能貿然否定。
書與自行車的共同之處就在於,它們都能讓我的世界更開闊。
我喜歡寫故事,卻寫得不好。我當時只是這樣心灰意冷地想。
周末要是無聊,就騎車出去,一直騎到鄰鎮。到大書店裡的文庫本專區,抽出那些看起來有趣的書,精挑細選。我覺得還是直接來書店選書更好。來書店的話,就會發現還有許多自己不認識的作家。現在覺得這很正常,可在網上買書時,只能檢索自己認識的作家,只知道排在暢銷書前幾名的那五六個人而已。
我咬著牙,強忍淚水,讀了其中一篇作品。老師把他認為寫得出彩的部分用紅色的波浪線標了出來。
上高中之後,我的世界多少開闊了一些。每天我都騎自行車上下學,但路上並不輕鬆。單行道,十五公里,途中還有一段隧道里的坡路。即便如此,若是父母能給我買輛三段變速的輕型自行車,我就會很有底氣,感覺像擁有了秘密武器。
——旅行最大的樂趣就在於可以感受到日常生活中見不到的事物,你不往這些方面想,滿腦子全是這個漂亮、那個好吃的,阿綾你的感受性也太差了。
當我說起自己的車是騎行用的自行車時,就會有人問是山地車嗎,看我否定,接著又問是越野自行車嗎。我的自行車並不屬於這二者。
從停車場跑回來的他,遞給我的是一個牛皮紙信封。
她是因為想寫才去了火車站,那直接衝進火車裡就好。若是因此與「火腿君」分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可「火腿君」不是剛生,他可以追上繪美,和她一起鑽進火車。當「火腿君」發現自己腳上穿的還是在學校上班時的室內鞋,兩人相視一笑就好;到東京的路途遙遠,兩人多聊聊天就好;抵達東京站時,「火腿君」問一句就好——
這就完了?我有點掃興,可又想,這不是書,就算只寫了一半也不足為奇。是拓真寫的嗎?但他說了對小說沒興趣。是誰寫的呢,拓真為什麼帶著這部小說來旅行呢?小說的篇幅雖不算長,但旅行時帶著這麼個大信封未免也太佔地方了。
「怎麼回事,這個玉米,甜得嚇人哪。」
「你給我再說一遍!喂!」
旅行車,車形與公路車相似,但前梁和車胎都要粗一圈,適合在柏油路上長途騎行。直到二三十年前,提到騎行用車,這種車還是主流車型,但據說現在基本都停產了。自行車店老闆依照自己喜好,把這輛稀有的自行車擺進了櫥窗。
「碰巧的。我很幸運呢。」
裏面既有與自己的想象相似的場景,也有完全不同的場景。許多台詞都是小說里的原話,但我一直銘記於心的詞句卻不知為何被刪掉了。儘管如此,電影中那銀裝素裹的大地和高聳的針葉林是如此的廣闊浩瀚,那景色僅靠我腦中的印象和想象根本就無法企及,電影將我在讀書時展現在腦中的世界變得更加立體了。
在拉麵店,我跟一位騎自行車旅行的男性坐同一桌,聊天時發現他也有過類似經歷,但是他沒有罪惡感。
實際上小兔子的臉不紅,也沒有流眼淚。就當是故事,不計較他的胡編亂造,我也不明白這段文字到底好在哪裡。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發覺,當時的課題是比喻修辭法的課後總結,自己的作品中卻完全沒用比喻。
——難道你在責read•99csw.com備我?你是想說跑去救人的你很英勇,沒去的我是個膽小鬼嗎?
「我也是。打架歸打架,不能用瓶子。」
已經過了中午,我正想找家拉麵店吃頓午飯,突然發現國道和另一條路的交叉口有一家便利店。我把自行車停在停車場附近,想去買包創可貼。雖然是個大城鎮,可「停車場的面積是建築物的三倍」這點和老家那邊無異。兩年前,老家的鄉鎮里也有了便利店,自那之後,寬敞的停車場就成了當地中學生的逗留之地。
我寫著寫著,中途不時「撲哧」一下笑出聲,寫到最後卻淚眼矇矓。寫出了這麼有意思的故事,我很是滿意。聽說優秀作品會張貼在走廊的宣傳欄里,我邊覺得不好意思讓眾人看,邊心癢難耐地期待著那一天。班裡共有三十人,有五篇作品都貼進了宣傳欄,其中卻沒有我的作品。
——這也會原封不動地體現在作品里啊。
我也意識到,拓真著急離開,也許就是不想被我問到這些問題。他希望我讀這篇小說時,不帶任何先入為主的觀念。
「多……」
——發現自己沒有文學才能,就跑去這種電視製作公司,你難道沒有自尊心嗎?放棄自己夢想的人,為躍入了安逸的世界而舉杯慶祝,這不是跟買不起真鑽石,就用假鑽石來自我滿足的人一樣嗎?我挺想慶祝你找到工作的,但是沒法跟你乾杯。
若是從事需要去表現事物的工作,就需要去深入研究。話雖如此,我覺得用那些看似有意義,其實卻毫無意義的辭藻去包裝是不對的。
是用五張稿紙來說明玉米的香甜,還是直接用「真甜」這一句話來表達,讓大家趁熱吃。讀者會更想吃哪個呢,哪個看起來更好吃呢……我明白了,甜味不是最終的感情,重要的是這個甜味好不好吃。
「那麼,加油吧。」
「我對小說沒什麼興趣,可來這裏不僅是想看標本林,還因為我對作家這個職業產生了一些興趣……總之,我有一件東西必須要交給你。」
三個月後,得知剛生的作品通過了初選,我更敬佩他了。我從心底起誓,自己也要寫出能得到他認可的文學作品。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自己不適合那份工作了,也開始擔心,自己沒有寫作才能的話,能不能製作出好的電視劇。最讓我高興的是,他用了戀人這個詞,我心中開始搖擺,是否應該考慮一下其他選項。
「開什麼玩笑!」
從富良野到旭川大約五十八公里。我在二三七號國道上疾馳。
——要是因為喜歡電視劇才進位作公司,也許能製作出有意思的作品,但那些逃避夢想、向現實妥協的人只能製作出大爛片,只能給身邊的人添麻煩,最終難受的還是阿綾你。你真的要去那裡工作嗎,不再認真考慮一下了?阿綾你一直喜歡自行車,不能找個那方面的工作嗎,比如戶外裝備的店員之類的。嗯,肯定更適合你,今後我也想看到阿綾你開心地生活啊。你知道嗎,我在好多地方都跟人炫耀說,我的戀人是個喜歡旅行的女生。
因為腦中一直在想著剛生,連拳頭那麼大的石頭都沒看見,這讓我很窩火。
他怒吼道,連嗓子都喊破音了,可被打的男生似乎沒有道歉的意思。雖然看不清表情,但他似乎一直抬頭直視那個打人的男生。或許是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了,或許是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怎麼惹朋友生氣了。
「不是啊,但當時貌似真的是我多管閑事了。」
——住手!
光這個自我介紹就讓我絞盡腦汁了。三島說的就是三島由紀夫,我連這一點都沒能一下子反應過來。三島的作品我連一本都沒讀過,一定不能讓別人看出來,我緊緊抿著嘴,就差從裏面咬著上下嘴唇了。每當剛生積极參与討論時,我都邊點頭邊裝出一副「原來如此」的奇妙表情。
「讓你再說一遍!你沒聽見嗎?」
「真厲害,連松鼠都拍到了!」
「嗯。也許對方就是想裝腔作勢嚇唬他一下。那個被打的孩子說的話也很過分。」
冰淇淋男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遞向男生。
我是笑嘻嘻地跟拓真講,可拓真回答我時卻一臉嚴肅。
賣玉米的攤位排起了長隊,應該不只是由於大媽們稱讚的聲音大。她們不是想宣傳,也不是想賣弄自己的詞彙量,只是原封不動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我買下了自行車,大叔告訴了我一些必要的工具和制訂計劃的方法。那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正好是在三年前的夏天。加上在渡輪上的時間,一共花了兩周。
……身體打晃,膝蓋很疼。前輪軋到石頭,自行車歪倒,我摔飛在路上。下坡時沒攥剎車,這是我的壞習慣,為了下一個上坡路能輕鬆點,下坡時還額外加速。沒有汽車開過來真是萬幸。
我從上小學時就喜歡讀書。第一次寫故事是在小學五年級。那是語文課作業,看圖寫作。畫上是一隻仰望星空的小兔子,我看著畫盡情想象,越來越開心,繼而埋頭寫起來。
「為什麼啊?我才慚愧,什麼都沒做。」
得知我更後悔沒去旭川,剛生目瞪口呆,那之後不再對擱筆的我進行關於文學的說教了。
先不考慮他們只是一群鄉下的孩子,這就是剛生說的,不是他人必須介入的事。
「當然適合了!」
——我的愛好是騎行。
這是剛生對《冰點》的感想。我很吃驚竟然有人如此解讀這部作品,而且是個想成為作家的人。或許他說得有道理,可人的情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不是正因為如此,才會誕生描寫各種人際關係的電視劇嗎。
剛生從沒想到我能被內定。他能滿不在乎地說出讓我回鄉下的話,也許是因為和我交往時就已經計劃好了一畢業就分手。他說讓家裡人托關係,可父親只是鎮上工廠的鍋爐技工。在當地找不到活兒,父親從以前就經常獨自去外地工作,他這樣的人不可能去給女兒解決工作問題。為什麼是農業合作社呢,況且我是第一次聽說剛生和父母之間有矛盾。寶塚歌劇團的月組每次演出時,剛生的媽媽都會來神戶,在兒子的公寓里借住,她看上去人很好。他們之間能有什麼矛盾呢?
「我能成為寫出好故事的人!」按下發送鍵后,我刪掉了剛生的郵件地址。
朝目的地前進吧。
趕上長假,我就會買一車筐書回去,從第二天起埋頭讀書。騎車去鄰鎮買書,書又會帶著我去更遠的地方。
「想寫!」
那時的北方大地,感覺比現在還要遼闊好幾倍。眼前的道路似乎沒有盡頭,每當遇到上坡路,我都會想自己為什麼要自找苦吃,很想哭。
找工作時,我都會簡要介紹騎行經歷,提出希望利用自己的特長……這樣幾場面試下來,在入夏之前,我被一家電視節目製作公司內定了。那家公司的規模雖算不上最大,可製作的好幾部電視劇我都有印象。我不知自己能否被分配到電視劇部門,但能找到這份跟故事打交道的工作讓我很開心。
自行車店的大叔也推薦我去電視劇《北國之戀》的舞台富良野,但他說可以把旭川作為中轉站,吃碗拉麵之類的直接往層雲峽去。神奇的是,讓我把自行車和讀書結合起來的竟然是剛生。大三的夏天,我去東北騎行,到了五所川原卻沒去斜陽館,剛生很替我遺憾,彷彿錯過機會的是他自己。我九九藏書看著他,突然意識到了這點。
我探身問。大叔反問我,買這輛騎行自行車的目的是什麼啊。不是為了騎車消遣,而是為了騎行。騎行不是得用摩托車嗎?騎自行車能完成摩托車之旅嗎?一天能騎幾公里呢?騎自行車去北海道一般要花幾天呢?對大叔的詢問,我也報以一連串的提問。
「啊,你看到了嗎?真慚愧啊。」
在農田附近騎車時,農家的大嬸跟我搭話,請我吃蜜瓜;騎到港口小鎮時,漁夫大叔問我要不要乘船,我沒幫上他的忙,他卻請我飽餐了一頓墨魚生魚片。我雖然很開心,但隨著旅行次數的增加,一種罪惡感湧上我的心頭,心想自己會不會給當地人添麻煩了,到底是幹嗎來了。
「道歉啊。給我跪下!」
我抬起自行車,推到路邊。右膝正在流血,我卻沒帶創可貼。第一次旅行時消毒藥和膏藥倒是全帶著,可完全沒用上,一年前左右就從隨身行李單上劃掉了。
冰淇淋男這麼說,抬頭仰望跟前的樹木。我們視線交會。
「要是不嫌棄的話,用這個吧。」
「我沒看過綾子你寫的故事,所以沒法評價你是否有才能。你喜歡寫故事,雖然這份工作的形式不同,可你不是已經憑藉自己的力量找到了一份創作故事的工作嗎?這簡直太幸運了啊。」
我應該是聽懂了,顧不上去領會他話中的深意,只感覺難受,淚水奪眶而出。我不停地抬起胳膊用袖口去抹眼淚,卻沒有轉身跑開,因為剛生的手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肩。
冰淇淋男名叫柏木拓真。他自我介紹說是「拓真館」的拓真,我幻想著這個人或許也是因為名字才與攝影結緣,立刻對他產生了一種親近感。聽他說本職是賣魚糕的,拍照只是愛好,這更讓我倍感親切。
「我幫你按快門吧。」
我收到內定通知后很開心,邀請剛生吃飯。我想找家像樣的店慶祝一下,心中還暗暗期待剛生會為我找家店慶祝,甚至還傻傻地幻想他會對我說「你以後也把我的小說拍成電影吧」。那天,我約他去之前常去的居酒屋,跟他說今天我請客。兩瓶啤酒上桌,在乾杯之前,我把內定通知在剛生面前展開了。
我騎進了旭川市。路邊的景色變成了鱗次櫛比的建築物。不是招攬遊客的土特產商店和掛著大招牌的餐廳,而是手機店、家居超市等其他城鎮也隨處可見的店鋪。全國的城區入口都差不多,不論去哪個城鎮,穿過入口的那一瞬間都會讓我有回家的感覺,而接近城區中心,那座城鎮的獨特韻味就會濃厚起來,提醒我這是在旅途中。
三位大媽從觀光大巴下車,在旁邊長椅落座,其中一人拿著一根同樣的玉米,邊啃邊說。
北海道的食物真好吃——完。
剛生跟我同一天申請入會。他是文學專業國文系的學生,入會第一天就參加了前輩們的文學講座,落落大方地闡述自己的觀點:三島這樣,三島那樣,對三島來說怎樣。我覺得他真帥啊。
看見同路人,我安下心來。正喝著汽水,突然聽見一句帶有怒氣的「你說什麼」,是從初中生那邊傳來的。
兩輛摩托車超過了我,後面那位騎手還單手對我擺出V字形,我也擺出V字回應了他。對能輕鬆爬坡的摩托車騎手們來說,這樣的上下坡路肯定再舒服不過了。
我在白色花田的照片後面加了一句「剛出鍋的土豆泥,隨意撒點鹽,就著啤酒,肯定很美味」,就發給了他,而這就是他對這封郵件的回復。
——我是騎自行車去旅行,比如環北海道一周、縱貫東北、在信州挑戰超級越野林道。當然,我也環行過九州和四國。本來想花半年時間南北貫穿日本全島,可父母送我上大學不是讓我做這些事的,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我這麼勸說自己,等到放假時才騎車去旅行。夏天盡量往北去,春天和秋天就跑去南方。要是有三天以上的假期,我就到中國地區、東海地區那些沒去過的地方去刷新版圖。乘電車或輪船過去,再沿著目的線路騎行。乘電車時就把自行車摺疊起來,用袋子裝起來提著走。用的是專用裝車包,可還是挺沉。算上其他行李,大概得十五公斤以上。我幾乎沒有因騎自行車而跌傷過,可走路時,挎在肩上的裝車包會把我的胳膊和大腿撞得青一塊紫一塊。全家一起泡溫泉時,媽媽看著我身上的瘀青嘆氣,我覺得挺對不起她。可當我征服了所有都道府縣的瞬間,瘀青、晒傷、色素、雀斑,還有在坡路和雨水中長時間騎行的痛苦,全都被成就感吹得煙消雲散了。我最近一次去的是沖繩縣。宮古島、石垣島、西表島……還有八重山列島,我都騎遍了。自行車被波浪和海風折騰得不成樣子,旅行歸來后,我把它好好保養了一番,讓它隨時可以再次踏上征程。自行車是我的重要旅伴。
拓真說今天要開車到層雲峽,就轉身要走。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十分鐘之前他還那麼悠閑地拍照,怎麼說走就走呢。他又說要是照到松鼠就把照片發給他,跟我互換了郵件地址,我這才放心,他不是逃跑。
「誰說的,他這是嫉妒,是羡慕綾子你離夢想越來越近啊。」
——我想寫出像三浦綾子的《冰點》那樣的作品。
——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過去?
我逐排把玉米粒連根啃出來,一粒都不想浪費。盤旋在腦中的都是關於表達方式的拙劣見解。可是,當眺望筆直延伸到地平線的道路時,我漸漸不想再思考那些了。
打人的男生鬆開被打男生的領口,站了起來。被打的男生用手肘撐在地上,稍微抬起了一點身體。我還以為這場架打完了,一瞬間,打人的男生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什麼,抬手掄向被打男生。
跟一個陌生人這麼說話,我也覺得有些難為情,可還是覺得最好把腦中的畫面告訴他。
繪美是想寫故事,還是不想寫呢?
「那麼,能制止他也好。我抓住他胳膊時心裏還覺得『糟了』,對方還是挺有勁兒的哪……不過,我沒挨打真是太好了。」
我沒聽說過有作家叫芝田綾子,但叫綾子的作家應該還是有的。
羞愧感湧上心頭,但看剛生的表情並非是要嘲笑我。
在美瑛的全景之路旁邊,有一所有名的攝影藝術館,叫「拓真館」。我之前來時去參觀過,所以就沒停車,一直沿國道前行。要去旭川,只能拚命蹬踏板。即便如此,也能處處滿載美景,拼布圖案般的丘陵很美,地平線告訴我地球是圓的。
——就憑這些加入文學愛好者協會,你還真是勇者無畏啊。
是汽水瓶。
——這兩周只顧獨自旅行,覺得只有自己才知道世界的廣闊。
我沒聽清他說了什麼。男生沒有接手帕,騎上自行車徑直出了停車場,朝剛才那些男生離開的方向追去。
男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朝我這邊看……我覺得他在看我,就朝他輕輕點了下頭,但他好像沒有注意到,轉身鑽進了車裡,朝另一個方向開去。
或許我也在期待,能讓剛生覺得我「厲害」,而不是單純的「喜歡」read.99csw.com
我去過的都道府縣都有各自的風景,可若是讓我選個曾經去過的地方騎行,我還是會選北海道。上個月我剛和清水剛生分手,他和新女友要去沖繩旅遊,我並非是和他鬥氣,才選擇來這片北方大地的。
「沒事兒吧?」
雖然不清楚原作的結局,但如果讓我來把它拍成電視劇的話,那就這麼結尾吧。
對於我郵件中的拙劣語句,他也不再訂正了。
找工作時我想,倘若自己沒有寫作的才能,那就去找個能把好故事拍成電影的工作。也許就是《冰點》這部作品讓我產生了這個想法。
——當面好好道謝,如果還覺得過意不去,知道人家住處的話,回家后寫封通道謝就好。但我覺得,幫你的人並非是想讓你道謝。只向對你好的人道謝,這並不是報答,而是應該把這份善意傳遞下去。
題目是《天空的彼方》……
我哪裡做錯了呢?
小兔子為什麼要抬頭看星星呢?它是不是在星與星之間連線,連成胡蘿蔔座或是捲心菜座,還是連成兔子媽媽座呢?夜晚它孤身一人,兔子媽媽去哪兒了呢……
可是,自行車店的大叔突然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他說了這些話,自顧自地呷了一口啤酒,滔滔不絕地講起來,說自己要是給白樺文學獎以外的大賽投稿早就拿到獎了,可若不是通過白樺文學獎成為作家,就沒有任何價值。
拓真說完,就原路跑了回去。
他的話讓我覺得旅行和文學都無所謂了。在那之後,剛生讓我讀了他在我旅行的兩個星期里埋頭奮筆疾書而成的短篇小說。「金科玉條」「愚者一得」這些我從沒見過的四字成語在小說中隨處可見,其中寓意我連一半都沒讀懂,但聽剛生說要給知名作家輩出的白樺文學獎投稿,我重新認識到剛生想成為作家的決心,感到自慚形穢。
可是,筆直延伸的寬闊公路並不平坦,全都是上下坡。下坡時能夠借力加速,可上坡時能順勢衝上三分之一就不錯了。我設定前三后七,二十一段變速,鎖死前二后四的檔位開始爬坡。要是踏板太輕,蹬的圈數就得增加,所以這是我騎上坡路時的最佳設定。
我的心像被攥了一下,身體縮成一團,腦子裡想著這是怎麼回事兒,腳下卻連一步都挪不動。圍在兩人身邊的那些男孩子也跟我一樣。打人的男生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冒犯,依舊怒氣難平。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但不能用瓶子打人。」
「你說你啊。你是想寫故事,還是不想寫呢。五秒之內回答我!好,五、四、三……」
——謝謝您請客!希望您一路順風。
「算啦,我也不是因為正義感才去制止的,就是那一瞬間的念頭,覺得不能用瓶子打。」
這樣的旅途軼事寫了滿滿兩百頁稿紙,我決定先拿給剛生看。這是我進入文學愛好者協會以來的第一篇作品,就算是給男友看,我也心有抵觸,可是成功完成歷時兩周、獨自一人的自行車之旅,其中的充實感給了我勇氣。剛生能不能從故事中讀到無法用郵件和照片傳遞的感動呢,我的心怦怦直跳,等著他說出感想。
大叔看我來買旅行車,就把我當成自行車隊的人了。可我不是車隊成員,甚至連自行車可以用作騎行都不知道。大叔了解了我的情況,就把自己騎行時的照片和地圖拿給我看,從自行車旅行中最基礎的部分講起。
我掏出手機,拍下高聳入雲的東部白松,將照片作為附件,開始輸入文字。
松木流星還健在,從這點能推測出故事描寫的年代大約在半個世紀之前,店名改了也是有可能的。倘若如此,說明繪美沒成為作家。如果小鄉村裡誕生了一位作家,就算她只出了一本書,也肯定會名留青史。我沒聽說過那個小鎮上出過作家。她應該是被「火腿君」勸服,回家了吧。
看著吃完的玉米芯,我意猶未盡,可要說在離開富良野之前再選個甜點,我還是要選夕張蜜瓜。蜜瓜被平均切成六塊,按份出售。鮮亮的橙色果肉讓我品味到了不同於玉米的另一種香甜。
是去,還是回?
寬闊筆直的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土豆田,讓我想起在小學家政課上學到的內容:開白色花的是「男爵」,開粉色花的是「五月女王」。「男爵」適合做土豆泥和薯片,「五月女王」適合做咖喱或土豆牛肉這些燉菜。這片白色的花田一望無際,一直鋪向地平線。
想嘗試一些新事物,我最初叩響的是文學愛好者協會的門。
「這是一種召喚呢。」
「可當時你要是不制止,就會出大事哪。」
——就因為你只會用這種單純的表達方式,作品才一次都沒被選上過。
我終於開口問他。
剛生對此給予了回應,他問我喜歡三島的哪一部作品。我急中生智,想起了國語課上把作者和作品連線的習題中出現的《金閣寺》《潮騷》,就撒謊說只看過這兩篇。
被他這麼說了一頓,我便以借書的名義去了剛生的住處。有時會給他做頓晚飯以表答謝,就這樣成了戀人。我們從沒說過「我喜歡你」或是「跟我交往吧」之類的話。剛生對文學有著獨到見解,我覺得他很厲害,對他心生敬佩。對我來說,這種敬佩之情和「喜歡」是同一類感情,我覺得是自己先喜歡上他的。
這樣大聲道謝之後,之前積累下來的罪惡感也煙消雲散了。
分不清是我先喊出聲,還是對方先跑過來的。感覺不妙的時候,眼前已經出現了一張男人的臉,叫道「少管閑事」。我臉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倒在了路上。
要是剛生來吃,也許會把這個表達為「來自大地的饋贈,成熟豐潤的甜味」之類,「一般的甜味容易讓人聯想到白砂糖,人們開始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白砂糖源於……」把這些在網上搜到的關於白砂糖的說明文用類似於論文的文體寫成長篇大論,好像他自己真的去研究過一樣。而且,「甜味」和文章主旨都沒什麼聯繫。
第一次旅行后,我回到神戶的公寓,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寫小說。以自己為原型的主人公騎自行車去北海道旅行的故事,比起之前的作品有了一些長進。
不需要在頭腦中創作。接受和理解眼前的事物,憑感覺去行動。之後,當觸碰到想象難以達到的深層次世界時,一定會獲得感動。
比發現教室外面的宣傳欄里沒張貼自己的作文時受到的打擊更大。可嚴厲的話還遠不止這些。
收到朋友旅遊帶回的禮物時我很高興,但每次我都會覺得自己所處的世界又小了一圈,心裏很難受。
剛生總說我沒有觀察力。他覺得自己能看透人心,但最終只是創作了一個單薄的故事,自以為理解了而已。如果這個單薄的故事被人否定,他就會覺得自己的觀察力和作家才能被小看了。
如此說來,《冰點》應該一直都在我心裏,可第一次來北海道時我卻沒來這裏。那是因為,雖然我找到了騎行和讀書的共同點,但還是會把它們分開看待。
真嚇人,是怎麼回事啊,我真想找個人說說。可就算有人聽我說,也不能讓我的心情變好。自己是個沒有勇氣的懦弱之人。一旦被這種想法控制,就想消失在人群中。read.99csw•com
「啊?關你什麼事。」
在我的印象中,自行車騎行很新奇,都值得上電視了,可大叔告訴我,夏天去北海道騎行的人有幾百人之多,女孩獨自一人去騎行也半點不稀奇。聽他這麼說,夢想的故事在我心中變得有現實色彩了。
臨近深山峠,左前方有一個很大的休息站。我被黃油的味道吸引,身體往左邊傾斜。沒有用力轉車把,自行車還是朝我想去的方向滑去。
我們都取出各自的相機,接下來進入了拍攝時間。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是更應該來幫我嗎?如果事先知道他手中沒有刀,知道馬上就會有人來制止的話。
我並不是一上大學就開始騎自行車去旅行的。
——這和外行人寫的博客有什麼兩樣。與其加入半吊子的創作,不如實事求是地寫成日記更好。可是這種東西,對於除阿綾你之外的人來說,半點價值都沒有。
男生甩開冰淇淋男的手,把瓶子往腳下一扔,就騎上自行車離開了。除被打的男生之外,其他的男孩子也慌忙追了出去。他們是一夥的。停車場里只剩下了被打的男生。
我加入文學愛好者協會,是覺得只要在這裏學到基礎,也許故事就能寫得好一點。當時我甚至想,要是能推薦一些教材給我就好了。我讀的不是文學系,而是社會學系。
就在回去的路上——
與三浦綾子的《冰點》邂逅是在高二的暑假。我騎車到鄰鎮大量買書時,會事先決定當天的主題。
結果不是比過程更重要嗎?
現在想來他說得挺過分,可當時,我邊聽邊反省,覺得他說得對,因為我還是很尊敬剛生的。
「裏面是一部短篇小說,你獨自一人時讀讀吧。」
「可有人說『成不了作家才退而求其次去製作電視節目的人,肯定做不出好節目』。」
——說起來,阿綾你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加入文學愛好者協會的?之前是問過你喜歡的作品,知道你更偏向大眾文學。啊啊,可我沒法容忍文學作品中使用「嗨皮」這種詞。隨意貶低文學價值的傢伙太多了。這先暫且不提。我想說的是,在認真面對文學之前,別對作品的形式放鬆。你看過畢加索的畫嗎?因為他的基礎好,才誕生了那種獨創性。我想表達的意思你能聽懂吧。
「住手!」現身幫忙的人並不是剛生,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跟我道謝,說已經沒事了。我幾乎是手腳並用爬回了大路上。剛生正站在離得稍遠的一處路燈下。
這是我最後一次和剛生見面。莫名其妙的是,兩周后,一個之前和剛生沒有任何接觸的朋友跟我彙報說,她和剛生交往了。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哭著跟我說抱歉,但我不想追問,也不想去問剛生了。
——自行車能騎到那麼遠的地方嗎?
「啊啊,真好吃。」
——你流鼻血了,沒事吧?
——比如,眼前也許是蔥鬱遼闊的大地,可北海道肯定會有大雪覆蓋的時節。只要想象一下嚴寒之後的萌芽,我就能感覺到秋收的崇高。可看看阿綾你的郵件,全是什麼土豆泥和蒸芋頭。自我至極,只能讓人感覺到愚蠢。
拓真咧嘴笑著,然後「啊」了一聲,音量不亞於我。
我大喊,可聲音根本傳不到那邊。這時,從那個男生身後伸出兩隻手,把他掄汽水瓶的那隻手抓住了。是剛才吃冰淇淋的那個人。
他走回來把相機遞給我。照片里的樹木高聳入雲,後面的樹枝上還有奔跑的松鼠。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個人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是冰淇淋男。我「啊」了一聲,不知怎麼接話,便把相機遞給了他。看他肩上挎著一台很好的相機,攝影技術應該不錯吧。
「啊,這樣啊,有時候確實能看見松鼠呢。這樣的話……」
我開始頻繁地使用自己不太喜歡的比喻和日常生活中一次都沒用過的成語。剛生讀了,誇獎說比以前好些了,可我參加文學大賽時一次都沒通過初選,跟上小學時一樣。我覺得自己沒有寫作才能,在上大三之前再次放棄了寫作。
「啊,松鼠!」
喊出了聲可腳卻沒動,是因為之前挨耳光時的那種恐懼感被喚醒了。
「不可以……」
而且,在大學最後一個夏天,我又能來北海道騎行了。
——要寫文章,必須要先讀啊。
他好像聽到了對話。「雖然是別人的話,但還是不願意轉述給女生聽。」他支支吾吾地告訴我,被打男生與打人男生的女朋友發生了關係,事情悉數敗露,還出言侮辱那個女生。
只咬下一粒。好甜。
我完全擱筆,本以為剛生會對此很生氣,可他卻溫柔地說這勉強不來。我去騎行時,他送我的目光也比之前更溫和了。
「哎?」
「自行車,好酷啊。」
「我想照出樹木很高大的感覺,就好像裏面隱藏著好多生物。」
——有公司錄用你,你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嗎?要是對方拿著刀子之類的兇器可怎麼辦,還是說你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你怎麼可能想得到。自己受傷或是死了,身邊的人該有多難過,這些你壓根兒就沒想過。寶貴的生命是父母賜予的,但凡生而為人,就有義務把生命延續下去,可阿綾你卻覺得這條命就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你肯定也想過要一個人生活吧。只是獨自旅行就讓你有了這種想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倒是挺難得,但那只是你的自以為是。也罷,如果你錯以為這就是維護正義,那就隨你好了。順便說一句,我沒去幫你,是因為我知道那些傢伙經常在這附近吵架。那兩個男人是朋友,那個輕浮的女人在兩人之間搖擺不定,僅此而已。真像一部爛電影。對那些傢伙來說就是一系列的鬧劇,不是別人能插手的。
——衣服都沾上血了,你回去吧,我給你叫輛計程車。
「這種感覺可以嗎?」
結果這次也是別人請客,但我心中卻沒湧出罪惡感。
這裏也一樣。停車場里有五六個穿著校服,貌似初中生的男孩子,也許是剛參加完社團活動或是補習班,還沒回家。他們把自行車停在建築物背陰的角落,坐在地上喝著飲料。其中一人喝的綠色瓶裝汽水,和老家鄉下浴場里放著的一樣。我開心起來,原來這種飲料還在一直生產呢。
用手機拍是為了發送給別人。既然發送那一步省了,用相機拍就好。我從腰包里拿出數碼相機。雖是小相機,但性能很好。可無論怎麼調鏡頭,都沒法把高大的樹木全部收入取景器。我下到窪地,貓著腰,差點就蹲在地上了。但即使這樣透過相機往上看,依然照不出自己想象的畫面。
就像在便利店的我那樣。還有,像那個時候那樣……
自那之後,我就算再寫故事,也不會讓別人看了,自娛自樂就好。
今天按書名買,今天按封面買,今天只挑排名第二的買……在騎自行車駛過坡道時思考這些事也是樂趣之一。那天我突然想到了名字。我想起比我小三歲的妹妹邊看女明星拍的廣告,邊說「她好像要拍電視劇」,告訴我一些特別詳細的信息。我嘲笑她說,我還以為只有男生才對美女感興趣呢。她卻回答,因為名字跟我一樣才支持她的。
「小兔子那蘋果一般通紅的臉頰上,星星般閃閃發光的淚珠,撲簌簌地,像糖球兒一般滾落下來。」
——你是要去北海道嗎?
買書是為了消磨暑假,可《冰點》上下兩冊我一天時間就看完了。我被吸引到了故事的世界九-九-藏-書中,一直在猜測後面的內容。因為章節不長,本想看完一章就睡,可又讀到了下一章,故事的結構讓人無法合上書頁,這也是整本書讀完之後我才意識到的。
倘若公寓附近的那家店是摩托車店,如今我騎的會不會就是摩托車了呢?我會不會在路過商店櫥窗時也發現一輛令我怦然心動的摩托車,就像發現這輛自行車時那樣呢?
等等,綾子。為什麼非得是同一個鎮呢?我是在用假定的事實推導結論。我把繪美與自己的身影重合,把「火腿君」和剛生的身影重合,我甚至能想象出「火腿君」是怎麼說服繪美的:「你沒有成為作家的才能,還是更適合開麵包店,我希望你成為一個能烤出美味麵包,讓我引以為榮的妻子。」我想象著他們一起回家的身影,硬是沒讓繪美成為作家,難道不是嗎?
這能做出多少袋薯片啊!
聽我這麼說,大多數人都會說,真是閒情逸緻啊。要是有人問我「是在河邊騎嗎」,我不會曖昧地一笑置之,而是會跟他們解釋清楚。
男生的手還被攥著,他回過頭,瞪著冰淇淋男。
相同的聲音變成了怒吼,響徹整個停車場。說話的男生站起身,朝坐在最裡面的一個男生逼近,拽住了他的襯衫領口。
繪美沉默著走向人潮。因為她知道,一回頭就會哭出來。她也知道,眼前的這條路並不平坦。可是,腳步一旦邁出就無法停下。「火腿君」也追不上了。
如果是用手機拍的,就可以發給對方了。雖然有些遺憾,可他那部好相機里,應該有許多比這拍得更好的照片,也有很多隻松鼠吧。我道了謝,把相機收了起來。
我把相機收進包里時他這麼說。我不知他說的是自行車還是騎車的我,就沒接話。見我沉默,他又補充說,我騎車時,他多次經過我身邊。我沒聽懂,他開車比我快,怎麼會多次從我身邊經過呢。他說是為拍照停過幾次,我才想起自己多次從一輛停在路邊的白色轎車旁經過。
對於在鄉野山間長大的我來說,自行車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爸爸總是出差或是單身赴任,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媽媽暈車暈得厲害,連自己開車都會覺得難受,我幾乎沒坐轎車或公交車出過鎮。需要的東西鎮里基本都有,雖然沒有書店和CD店,但從網上買的話完全沒問題。我只有一點不滿,就是像寒暑假那麼長的假期,父母從沒帶我出去玩過。
話音未落,就一手揪著領子,另一拳打過去了。
或許,這並非完全出乎意料。
我用書店的檢索機查詢,買了三本三浦綾子的文庫本:《冰點》的上下冊和《鹽狩嶺》,還買了有兩本曾野綾子的文庫本《天頂之藍》上下冊。查到了兩個知名作家,我高興地想,綾子這個名字的筆畫還挺適合作家的。忽然有了一種積極的心態,覺得自己不是不擅長寫故事,而是語言表達能力的問題。我腦中浮現出一個想法:上大學后就去學習寫作。
白色的玉米熠熠生輝,形容為「像珍珠一樣」也不為過。不是尋常的黃色,純白色的圓形玉米粒兒飽滿緊密地排列著。好像就是這個品種。啃一口,確實很甜。想著是不是看了廣告的心理作用,再啃一口還是覺得很甜。口中的甜味還沒消失,下一口已經咬下去了。整整齊齊啃下一排,之後吃起來就更輕鬆了,但又覺得這樣一口氣把它吃完太可惜了。
我從三浦綾子文學紀念館出來,到外國樹木標本林中散步。紀念館里人很多,這裏卻很安靜。剛才還想消失在人群中,可看文學館里的每個人都很有心計的樣子,我就逃也似的出來了。本來還想認真參觀呢。
「……啰唆。」
「哎?」
不,用大道理去解釋人的感情,不就是在為感到後悔的自己找借口嗎?
我大聲喊了出來,聲音像是要穿過針葉林,直衝雲霄。
這是我騎行生涯中第一次出血。我用水壺裡的水把傷口沖洗乾淨,用手巾按壓了兩三次,血止住了。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也沒那麼疼。
我不僅想確認旅行和故事的共同點,還想去發現將它們融合起來的東西。
旅行歸來的我常被剛生這麼說。我不太喜歡在旅行途中使用手機。因為收到快餐店的電子優惠券或是租房信息時,會讓我覺得沒有遠離日常生活。可要是看到自己特別喜歡的風景,就會照下來,簡短寫幾句,發給剛生。
剛生知道我在找工作,但不知道我去電視節目製作公司面試的事。我沒跟他細說,是因為剛生一直都沒找工作。他說是想以在校學生的身份出道才留級的,但我能察覺到,是他的學分差得太多,一年時間根本補不回來。
繪美在山間小鎮長大。她與推理小說邂逅,自己也開始寫作。幾年後,一個奇迹般的機遇出現,她有機會成為東京人氣作家松木流星的弟子。可為時已晚,繪美剛剛與相戀多年的青年「火腿君」訂婚。沒有得到「火腿君」的理解,繪美決定留在小鎮,但最終,她還是無法放棄夢想,沒帶一件行李,隻身乘巴士去了火車站,卻發現「火腿君」在車站等她。
未加修飾的言語和行為能夠打動人,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就算主人公是殺人犯的女兒,她本人也沒有任何過錯,母親的行為又不合常理,這裏讓人覺得不符合現實,沒有代入感。
歐洲赤松,歐洲落葉松,東部白松,歐洲雲杉,雖說十年前遭遇過颱風,但抬頭仰視時覺得針葉林比在電視上看到的還要高大得多。天空很遙遠,我是個渺小的人類,委身於林中的舒適感就是證據。我想把仰望的景色原樣拍下來,但已經沒有要發送的對象了。
我也不著急走,覺得讀讀小說也不錯,就在標本林里一個小廣場的長椅上坐下,從信封里抽出一沓複印紙。
「你是剛才在便利店的那位先生吧?」
——對不起。這些話有七成是氣話,氣你這兩周一直都讓我擔心。有一成是羡慕,羡慕你玩得挺開心。還有一成是,我沒在你身邊,但從你的郵件中完全看不出你想我。
——身處這樣的時代,別把自己逼得那麼緊,輕鬆地去面試不就挺好?如果最後哪兒都不要你,就回老家去,讓你老爸托個關係,給你安排個農業合作社文員的崗位也挺好。阿綾你的命真好,跟父母沒矛盾,還能有個避風港。
高中附近有全國連鎖的便利店、咖啡店和服裝店,放學時只要稍微繞點路,就可以開心地逛街購物了。
他一邊這麼說,一邊拿起我的小票,站起身說。
「你想幹什麼?」
冰淇淋男害羞地撓著頭說。
我們正往剛生的公寓走,從一條路燈昏暗的小巷裡傳來了女人的慘叫:「住手!不要!」我循著聲音往裡走,發現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男人正在一腳接一腳地猛踢躺在他腳下的女人。
冰淇淋男朝他伸出手,但男生卻沒理他,自己站了起來。他淌著鼻血,卻沒有擦,只顧拍打屁股上的土。
「真的是這樣嗎?」
可是,我期待的話語他卻一句也沒說。
甜就說甜不就挺好嗎?非常甜,特別甜,不就得了。
我並沒有跟他吐苦水說面試沒過之類的話。剛生來我的公寓找我,跟我彙報他通過了白樺文學獎的複選,他看見我房間里掛著面試用的正裝,就說了這些話。
——當我還是學生時,也被已經上班的騎行者請過好多次呢。
「真的,好像蜜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