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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言幽靈,乞水幽靈 第二章

遺言幽靈,乞水幽靈

第二章

「沒錯。不就是放在裡屋的木盒子和三個千兩的錢箱嗎?三千兩的確是筆不小的數額,不過憑小津屋的家產,怎麼會因那點小錢而動搖?倉庫裡頭還要多少有多少呢。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有信譽在啊。小津屋可是大商戶。客戶也不會因為我們被偷了就不跟我們做買賣吧?為什麼會瀕臨倒閉?」
「慢、慢著!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嗎?我猶豫了?不知所措了?還是……
「您誤會啦。東家指的就是您。」
「慢、慢著。大哥死了是事實,錢確實也被偷了。可是,全、全因為這樣我才……」
「在那種時候?」
三千兩和一個茶盞。林藏答道。
「那……是什麼樣的?」
「是真的。可是,不管您多麼有才,也不能越過貫助少爺而讓您繼承家業吧?但靠貫助少爺一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這店管好。所以老爺覺得,還是讓您獨立出去好。」
「是沒錯,正是拜那強盜所賜,東家才背負了那麼多的勞苦。」
「店裡所有的人,都做好了被辭退的心理準備,由前任番頭代表,向老爺進言。」
「向父親提意見?」做出那種事來……「是誰?是誰做這種傻事?」
「父親,他討厭我,一直厭惡我。否則,他怎麼能對親兒子講出那樣的話?給哥哥送終的可是我,葬禮可是……」不對,那個時候,樒草……
「若是被偷之後立刻解釋清楚倒還好,可事情都過去半年了,再去跟別人賠罪說東西被偷了,肯定也說不過去。這事也沒法糊弄,因為找不到可替代的東西。還錢的期限對方也沒拖延,反而早早地來還了,所以結果——對方很生氣。」
「可是,本該還回去的茶盞卻……不見了。」
「怎、怎……」怎麼會有這種蠢事!「我、我怎麼處理的?我應該出面處理了吧?」貫藏問道。那肯定就沒問題了。雖然一點都不記得了,但是肯定……
「那是某位大名的東西,說是太閣大人賜給他家祖上的,是傳家寶。那位大名用茶盞做抵押,打算來借三千兩。放在裡屋的,正是要借給大名的三千兩。」
「那老頭子……」難以置信。被毆打,被趕出家門——在貫藏的記憶中,這些都還是昨天的事。「你是說,父親因此而跟我道歉了?」
「大名家的使者也是每天找上門來。」
「老爺說,提得好。要是沒人進言,自己就該走錯路了。」
「其實,那之後所有下人都鼓足了幹勁,生意不多久就重新興隆起來。至於原因,小女子也不大懂,總之就是變得很好了。可是……」
「東家說得沒錯,錢是要多少都有。所以,雖然出了那麼大的事,約定的三千兩還是借出去了。將錢送出去的,正是當時的番頭喜助。唉,他說不管是來了小偷還是發生了任何事,那都是自家的事,跟外人沒關係。這是約定好的,不給的話對方也難辦。他那麼做也是好意。」
「我說店裡缺人?」怎麼可能,小津屋有五十多個下人。就算真的缺人,也不可能隨便收留來歷不明的人。而且,「你最開始的時候說過,自己是番頭?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吧。就算你說的全是真的,那就是說,僅僅半年時間,你就坐上了番頭的位子?這又叫人如何相信?放著那喜助不算,深得父親喜愛的人還多著呢,下人也多的是,還有二番頭、三番頭呢?那惡鬼貫兵衛,怎麼可能捨近求遠地提拔你做番頭?你竟有那麼優秀?」這個小read.99csw.com個子看上去並不像聰明人,怎麼看都只是個木訥甚至愚笨的老頭子。
本來就是。踏實地做事,就被指責為缺乏膽量;稍冒風險,又被諷刺為考慮欠妥。父親總是不讓自己隨心所欲。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讓父親看不順眼,總之自己得到的評價始終是不行。父親就是看不慣貫藏所做的一切。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別的原因。
「為、為什麼?」
「這您也忘記了?」
「那茶盞,是別人抵押在這裏的。」
「不是胡說。當時不是……哦,原來是這樣……真可憐,重要的部分都不記得了。」文作道。
「父親是很看重哥哥。只看重哥哥。」貫藏說。事實就是這樣。「他心裏肯定在想,如果我能代替哥哥去死就好了。那個惡鬼。」
「嗯。去年春天,少爺走後,店裡的人跟老爺……提意見了。」阿龍說。
「因為名聲不好啊。唉,那些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都虎視眈眈呢。」
「您這是說的什麼話。」阿龍瞪大了眼,那張臉好似娃娃一般。「少爺……您好像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
「什麼不是?告訴你,我可是被趕出了家門!從年末哥哥死時起,到年初三月,保護這個店安然無恙的人是我!結果他還說我多管閑事,說我做得不好,百般刁難,萬般責罵,最後竟把我趕了出去!」趕出去了啊!貫藏重複著。「趕出家門,不就意味著斷絕父子關係么?」
「唉,這也是小的後來聽說的,據說死去的貫助少爺,似乎並不善於經商。可他畢竟是長子,也不能因此而不讓他繼承家業。相反貫藏少爺……老爺可是很賞識您的才能。」文作道。
「這時又鬧出那種事來,成了最直接的導火索。好不容易挽回的局勢,一下子就……」
「嗯。」
貫藏曾責備過哥哥,大約是十歲那年。為什麼總那副樣子?狡猾,騙子,你太壞了。貫藏以為哥哥會哭。柔弱,順從,一受欺負立刻就哭,貫助就是這種小孩。可貫助這樣回答:只不過是你笨而已。不善變通的都是笨蛋,只會吃虧。他大概是這樣說的。
「嗯。去年鬧著要斷絕關係的時候,您二位確實都是劍拔弩張,小的們也擔心不知該如何收場。貫助少爺去世后,店裡上下一片陰鬱,所有人都覺得這下子徹底完蛋了。見您二位一起回來,大家才安下心,都說這下子小津屋終於能平安無事了。」
「重要?」
文作又道:「可是……」隨後三人對視了一眼,文作的視線落在佛龕的牌位上。「小的被叫來這裏做事時,您二位看上去並不像是曾有過節的樣子。」
「喜助?那結果……」
「我?」
怎麼可能!
他試圖讓哥哥對自己刮目相看,可努力都白費了。他放任自流,結果就真的一事無成,從未被承認,也從未被關愛過,終於,貫藏成了一個仇恨一切、不中用的大人。
做買賣是講究運勢的。林藏道。「入室行竊、長子被殺、主人抑鬱,再加上父子糾紛——若真有運勢一說,此時的運勢已亂到了極點。我想,當時里裡外外應該都亂成一團了吧。」
原因您也明白吧。文作道。「老爺因為貫助少爺去世,意志消沉,完全顧不上此事。這些剛才也說過了。」
每當貫藏試著變通,都會被說成是投機取巧、不自量力;試著誠懇踏實,又被罵作愚笨、不中用。明明都是一樣的,明明沒有任何不同,明明自己九_九_藏_書沒有錯。扭曲的性格愈發膨脹,貫藏成了一個扭曲而不中用的大人。他自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無可救藥,不管做什麼都適得其反。
根本就沒打算把店交給你。貫助的喪事還沒完,你做什麼生意!你就沒有骨肉親情嗎?貫助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貫藏,你……老子的家業絕不交給你!一文錢都不給你。這算什麼?
對了。這個完全看不出年齡的小個子,究竟為何出現在這裏?
因為茶盞。林藏道。
「據說,好像……是入室行竊?小的那時候還在奈良,細節就不知道了。」
這確是事實。小津屋早已開始腐朽。這家店原本就已開始歪斜了。父親行事魯莽,絕對稱不上賢明。
「勞苦。我……嗎?」這又是怎麼回事。「小津屋曾瀕臨倒閉,是吧?番頭。」
文作低下了頭。是的。他答道。「情況應該相當危急,下人們也全都走了。唉,也正是因為那樣,在下這樣的一介庸才才被雇了進來。」
居然少了那麼多?
「抵押?」
若是能讓我放手去做,一定可以做得很好,貫藏想。可是父親並不讓他如願。他做不做得好,似乎無所謂。對於父親來說,若是違背他的意志去做事,就等同於背叛。所以,每當他試圖對父親的做事方式給出意見時,都會被罵個狗血淋頭,再遭一頓毒打。
「小的昏倒啦。昏倒在這家店的大門口,被您給救了。聽說我沒有去處之後,您說店裡正缺人手,要我留下來幫忙……」
「老爺說,提得好。」
又——不知所謂了。「喂,那……為什麼會變成那樣?被偷了三千兩?」
完全不記得。這些事情一件都不記得。
我不相信,貫藏說。
貫助是個善於揣測大人的心思、逢場作戲的孩子——僅此而已。無論他正在做什麼,不管玩得有多瘋,只要家長一來,他就搖身一變,一副溫順的臉色,在家長面前裝出他們喜歡的樣子。或許那並不是壞事。可是,在相比之下不求上進、只是普通孩子的貫藏眼中,那令人厭惡至極。
文作和阿龍都點頭。「大家都可開心了。之前就一直是少爺打理這家店,這樣的結果自是理所當然。老爺也說了,一直對您嚴峻苛刻,也是為了讓您早日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商人,自立門戶。」
「可是什麼?」
「就是東家提拔小人的呀。」
「哦。」哥哥的死,那確實是殘酷的。
「什、什麼?」
「是。您給老爺大辦喪事,也好生送走了喜助,然後,說要去跟對方做個了斷。就在那時候……」
「慢、慢著。這不可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是貫助少爺的死。文作略帶訝異地說道。
「你說什麼?」這個店……貫藏再次環視四周,和從前相比並無任何改變。「父親——讓我繼承家業了?」真有這樣的事嗎?
「那早都是過去的事啦,東家。」
「下人們也全都走了嗎?跟大名糾纏,怎麼會影響到生意?」
「是。喜助開始也很賣力,可沒過多久就害怕了,說想儘快離開。」
「正是。」
「你、你是說他退位了?」而且,父親在和泉樓……慢著,貫藏確實在昨天——不,一年前——被趕出了家門,來到以前常去的青樓。他坐上酒桌,叫來女人,喝得昏天暗地。然後,然後怎麼樣了?從那往後的事情一無所知。父親找來了?然後,還要我繼承家業?那個拿人不當人看的父親?讓曾被他咒罵去死的、最討厭九*九*藏*書的兒子繼承家業?「你是說,我現在是這裏的主人?」
「所有人?」
貫助則完全相反,從未被責備過,那是當然,因為貫助從未做過任何事。哥哥只是唯唯諾諾,順從父親的一切,就好像一個被|操縱的人偶,聽到向右走的命令便向右,讓坐下就坐下,被要求笑的時候哪怕不好笑也得笑,哭的時候哪怕不悲傷也要哭。言聽計從又有什麼不好——哥哥一定是這樣想的。事實證明確實並沒有什麼不好。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追求,如傀儡般順從,如狗一般忠誠,再加上切實履行被要求的一切——自然無可挑剔。因為哥哥沒有主見,不,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想法。哥哥的「沒有主見」全都是他的如意算盤。他歡喜地執行父親的命令,即便無論在誰看來那命令很魯莽、必然招致失敗,即便他也明知會那樣。
「就是那次害死了貫助少爺的入室行竊。」
「生意一下子就不行了。」
「他說也好?父親他,說讓我繼承家業也好?他那張嘴,可是從來只讓我去死。」不是嗎?是我自己錯了嗎?那麼……「父親和我……」
被呵斥的從來只有貫藏。就算是做了同樣的事,就算都是孩子,就算是哭。貫助看上去是那麼可憐,令人憐憫。貫藏則被訓斥為懦弱、鬧人。同樣是想要得到一件東西,貫助被說成是懂得克制隱忍,貫藏則被痛罵說一副貪得無厭的樣子。在貫藏看來,他們的表情明明是一樣的。貫助不用開口就能讓家人給自己買東西,可貫藏即便鬧翻了天也得不到。
「跪下?在哪裡……」我在被父親趕出家門之後,究竟去了哪裡?
他最恨的是哥哥,其次是父親。父親貫兵衛是個守財奴。商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守財奴的秉性,那也無可厚非,但父親對他除了毆打就是怒罵,僅此而已。從父親那裡貫藏只學會了一件事:貧窮註定失敗,還有,註定失敗還不如去死。
「被偷走了三千兩吧?」林藏接話道。「我那時在天王寺,小津屋的事當天就聽聞了。」三個千兩重的箱子,還有一隻茶盞。「真是一大筆錢啊。最要命的是,本該繼承家業的人也丟了性命。而且,連老爺子最後也沒能躲過一劫。」
可是,貫藏並不覺得自己沒有經商的才能。他覺得,自己遠比只會察言觀色、阿諛奉承的哥哥更適合經商。他雖是扭曲的,可也曾學習過、努力過。他並非沒有成就,並不是說他讓生意更興隆,但從未讓店裡受過損失。雖只有一點點,卻保持了盈利。
老爺因此事傷心欲絕呢。阿龍帶著哭腔說道。
只是,那一點點蠅頭小利自然算不上賺了錢——在父親看來。
「生意上應該也是被逼得厲害吧。」
「是……是這樣嗎?」不——
是真的,阿龍道。「老爺也說,他做得有些過分了。因為越嚴厲,您就越有幹勁,不知不覺間就做過了。所以,雖然遭遇了那場慘禍,大兒子也死了,這當然令人悲痛,可其實這樣也好——老爺是這樣說的。」
貫藏從未被信任過哪怕一絲一毫。貫兵衛否定了親生兒子貫藏的一切,從未嘗試去肯定貫藏,這些倒都是次要的。父子之愛,貫藏從未感受到過。對於父親,貫藏只有某種近似於哀怨的、扭曲的感情。
完全不記得。
「所以我問父親為何……」
「自立……門戶?」
小津屋家業巨大,由貫助繼承。他是長子,這理所當然。換句話說,貫藏是多餘的。read•99csw•com既然是多餘的,還不如乾脆別要我——打從生下來開始的這二十多年,貫藏總這樣想。
「你說什麼?」
才不是那樣。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貫藏。
「對於辱罵少爺,還跟您斷絕關係的事,老爺不是後悔萬分,已經跟您賠罪了嗎?」
「還錢的期限好像是十個月。年關過後東家接手這家店,確實如阿龍所言,家裡和生意都欣欣向榮,可沒過多久,大名就派使者來了。」林藏說道。「那人說,按照約定將錢奉還。」
所有人。阿龍回答。
「正是。」
小津屋的貫兵衛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並不冷酷,而是貪婪。名譽、愛情、人格,一切在慾望面前都煙消雲散。
在貫藏的記憶中,那是去年十一月。然而那其實——
父親——沒能躲過此劫。錢根本無所謂。被偷了,只要賺得更多就可以,貫兵衛這樣說過。只要用錢能買回來,要多少都行。去給我買回來,去把貫助給我買回來啊!
這……「喂!那東西被偷了,這事肯定早已告訴他們了吧。難道……沒有說?」
「是。老爺在您面前跪下,讓您回來呢。」
父親並不吝嗇,而這正是他貪婪的證據。想要的東西就買,想用的時候就用,不浪費卻也不節約。他並不是個吝嗇而只知道守財的人。他只是忠實于慾望。錢用掉了,就要賺更多,賺錢就是為了揮霍。只要能賺錢,就無所不能。無法抓住財富的一無是處,是失敗者。失敗了就要去死。去死——貫藏不知被這樣罵過多少遍。
「少爺您一直昏迷不醒,這段日子里,下人們也走光了。現在只剩下我們啦。」阿龍說。
打從孩提時代起,大哥就是個招人厭的傢伙。不,貫助是個好孩子。覺得他討厭的,只有弟弟貫藏一人。
「一切的元兇都是那次入室行竊。」一直沉默的林藏開口道。
就這樣,他們長大了。貫助一直觀察大人們的臉色,成長為一個善於變通的大人。
「怎、怎麼會這樣?」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不,難道是我……父親……這些,難道都是我貫藏一手安排的?如果不是……
小的是被東家您給撿回來的呀。文作道。
「父親賞識我?簡直難以置信。」
哥哥死時——當然了,他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也不歡喜。再怎麼厭惡,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可他沒有流淚。他看著無力地張著嘴、如同沒得到餵食的狗一般醜陋地死去的哥哥,只感到一絲恐慌。隨後便覺得活該。接著,這一想法又令他恐慌。哥哥是個礙眼、礙事、只要存在就讓人忍無可忍的人,哥哥在的時候讓人厭惡,不在了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然而,父親瘋狂了,瘋狂到連葬禮也沒能好好辦。法事晚了四天,還是貫藏辦的。父親卧病在床。
「是。對小的來說,這小津屋的主人是貫藏少爺您啊。在小的看來,這家店從一開始就是您的。唉,這就是您的店啊。」
那、那貪得無厭的惡鬼……怎麼可能?
「真是殘酷啊。」
「什麼從前的,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改變過。還是說,在……」在貫藏回憶不起來的那段時間里。「發生了什麼事嗎?」有什麼發生了變化嗎?
「入室行竊……」
果然,哥哥失敗了。但是,哥哥的失敗就是父親的失敗。所以,即便是讓生意蒙受了巨大損失,哥哥也從未被責罵過。因為他是按照吩咐去做的,父親也無法指責什麼。可即便是這樣,每當那種時候,即便沒有被責罵,https://read.99csw.com貫助還是會主動認錯。最後知道認錯,當初別做不就好了?自己低頭認錯——這結果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應該知道。那麼,勸阻父親,告訴父親那是錯的,不才是他本該做的事嗎?
才不是那樣啊少爺。阿龍道。
「在這種時候,貫藏少爺回來,成為新的一家之主,歪斜的小津屋確實如阿龍所說,慢慢開始有所好轉。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立即變得堅如磐石。您當時應該也是焦頭爛額吧?」
笑話,真是令人作嘔的笑話。貫藏痛恨哥哥,還有父親。他沒有母親。他長大后才得知,母親被父親休掉,又被趕回了老家。貫藏並不知道母親的老家是哪裡,所以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就算知道了也無濟於事,他也無意探尋。貫藏就這樣同他所恨的人一起,被他所恨的人養大。
「茶盞?裝在那木盒子里的?」
「哦?」林藏的臉陰沉了下來。
「結果老爺就……上吊自殺了。」
在青樓里啊。文作道。「東家,離開家后,您不是去了和泉樓嗎?據小的所聞,老爺就是在那和泉樓的大門口,給您磕頭賠罪的呀。他還對您說都是自己的錯,求您原諒他,快回家來呢。」
「下人們也接二連三地離開了。」
而在貫藏看來,自己沒能擁有卓越的成就全是因為父親。並不是其他人,正是父親。
「都說了不記得了!告訴你,再怎麼樣,我還是替悲痛的父親著想,盡心儘力了。給大哥辦了喪事,還替一病不起的父親將這個店管理得井井有條。可結果呢?竟然說我自作多情,我竟然被責罵了!」
「事情鬧得很兇,不出一個月,眼看著店裡的生意就……」
「不對。如果拿出去那麼大一筆錢,我應該……」不。如果事情經過真是這樣,那麼貫藏就是完全被蒙在了鼓裡。父親卧床,貫藏在無奈之下接管生意,但之前的合同和賬目卻並沒有仔細查過。
我成為一家之主,成為小津屋的主人了嗎?
「你指什麼?父親嗎?」
這是報應,是天災。林藏道。
的確是這樣。阿龍接過話。「老爺當時說,要去接少爺,還要當場讓您繼承家業。然後您二位就一起回來了,老爺還把所有下人都叫來,當場宣布了呢。他說,從今天起,這裏的主人就是貫藏了。」
文作的臉扭曲了。「少東家,不對,現在都是東家了。您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貫助很聽話,也不惹長輩生氣,既不撒潑也不調皮,專註于自身修養,還能替他人分憂,時常被誇獎,從不挨罵。勉強算得上美中不足的,或許也就是不太活潑、沒有霸氣、過分溫順、少年老成、過於執著了。
「沒過去……」不是嗎?
癲狂。他心裏居然也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兒子的性命,不,是貫助的性命。不是貫藏,而是貫助的性命。因為父親曾讓貫藏去死。不中用的東西都去死,註定要失敗的都去死,他不知被這樣罵過多少遍。如果死的是自己,父親該會不痛不癢吧。
「父親他……」向我賠罪?「胡說!」
「我……你?在什麼地方?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小的被東家救下時,家裡只剩十二個下人了。」
是前年呀。文作道。
「喜助……也跟著老爺去了。」
「嗯。是吧,阿龍?」
「那……」
貫藏卻一無是處。並不是他自暴自棄。孩提時代的差距隨著時間的增長越拉越大,原本相差無幾的兩個孩子,成長為截然相反的兩個大人。
「然後,東家您也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