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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九章 毛地黃

第二部分

第九章 毛地黃

「真怪異。」琳達打著哆嗦。
「不可能還有另一個水瓶,」巴亞德回答,「那是一整套冷飲茶具,包括一個水瓶和八個玻璃杯。這邊的架子上應該還有幾個相同的玻璃杯。」他立刻查看水槽左上方的玻璃門小櫥櫃,「沒錯。在這裏,奎因先生。」
「當時濾水板或水槽里,有沒有擺著其他東西,巴亞德?」
「那你一定撞見你丈夫正在和巴亞德談話?」
「可惜我們沒有原來的那個水瓶。那麼,我們只好拿個替代品權充一下了。上面這個應該可以。」
「能請你在旁邊稍候片刻嗎?」
「哦,是的,」愛米莉說,「我在我家後花園里摘了幾朵白色和紫色的丁香。我知道那天早上傑西卡要下樓,我想她會喜歡有些花做伴。所以我就帶了些過去。」
很顯然,她並不是在一般的服藥過程中,因本身誤食過量藥劑而意外喪生。同樣明顯的是,超額劑量是在那天早上刻意加進她所吃或所喝的東西裏面的。根據她本人說的話,那天早上她唯一進食的東西就是葡萄汁,所以基本上可以就此論定,過量的毛地黃——具有毒性的劑量——是被摻人給傑西卡·福克斯喝的葡萄汁裏面。
「我想我們可以繼續了,」他簡短地說,「巴亞德,一五一十告訴我,十二年前的那天早上,當你走進廚房去幫你妻子拿葡萄汁時,發生了什麼事?」
傑西卡·福克斯那天早上沒有吃早餐。她的最後一餐是前一晚和她丈夫及兒子一起吃的,他們沒有人因為那頓飯而吃壞肚子。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她精神和體力都不錯,而且因為好幾個月來第一次要下樓而感到興奮不已。那天早上,傑西卡最早且唯一吃進肚子里的東西,就是葡萄汁,是巴亞德為她準備的。
「是的。」愛米莉的背挺得更直了,「我嚇了一跳,因為我以為托伯特直接上店裡去了。但是托伯特說,他臨時過來和巴亞德討論一些生意上的事,巴亞德沒有反駁,於是我就走進客廳——巴亞德說傑西卡就在那裡躺著。她在沙發上休息,腿上蓋著阿富汗毛毯。我還記得,她說了一些讚美丁香的話。我到樓上浴室往花瓶里裝了些水,然後帶下樓來,再插上丁香。我們聊了一會兒。」
「如果你看過證詞,奎因先生——」
藥品來源並不神秘,幾乎整整https://read.99csw.com一瓶的這種藥物,就放在樓上浴室的醫藥櫃里。傑西卡的心臟一向不好,而與肺炎搏鬥的壓力讓情況更糟糕,威洛比醫生曾有一陣開了毛地黃酊劑的處方,要她每天服用。
「哦,沒錯。是同一套的其中一個。」
「你好,巴亞德。」醫生低聲說。
「你臨時造訪,福克斯太太。先前你曾跟我們提過。」
「我儘快趕來了,達金,」威洛比醫生沒好氣地說,「今天早上有三個盲腸手術——他們就像葡萄一樣成串上門。哦,奎因先生!」
「沒錯,」達金警長說,「如果你是在想,也許廚房的紗窗或房子里其他紗窗曾被外頭的人從花園或車道動過手腳,那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沒有,奎因先生。我親自徹底檢查過——在剛開始調查時,那是頭一項工作。」
「除非下村的馬拉考斯基太太決定不等到明天,提早生下她的雙胞胎。」
「所以,我們現在知道,你和托伯特在廚房裡,在水瓶和玻璃杯碗前,一邊討論你們兩家的四角問題,一邊等洛根雜貨店送一批新的葡萄汁過來。聽著,愛米莉·福克斯,審判時曾提到,在葡萄汁送來之前的這段時間,你也曾經登門拜訪。」
全都是全罩式紗窗,安裝方式就像防暴風雪用的安全窗一樣,用一個鉤子向內鉤鎖著,不會影響窗戶的開關。
埃勒里·奎因立刻取消了所有關於廚房窗戶的問題。「那好,巴亞德,我們繼續談。我假設,那天早上你用來裝葡萄汁的水瓶和玻璃杯都不在這裏……」
「廚房窗戶?」愛米莉搖搖頭,「我不記得了,奎因先生。」
埃勒里·奎因站在那裡,回想著先前看過的審判記錄。
「你怪我半途停局,因為你正好佔上風。當時你的確是佔上風。」
「是的。我只在這裏待了幾分鐘。」
「前門,我想……是的,前門。」埃勒里點點頭,與她當初的證詞相符,「我記得我沒有從廚房那個門出去,因為我不想打擾男人們……討論生意。」
「那好吧,醫生,我晚一點再打電話給你。」
愛米莉愣了一下。「我記不清楚了,奎因先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這點我確定。」
她們的廚房可不是像城市裡那種長寬各十英尺的小「蒸籠」,讓人望而卻步。在萊特鎮,九_九_藏_書廚房可是家庭生活的重心及避風港(好比舊時的酒館),而且全都非常寬敞,能容納一個大爐灶、一個大冰箱、一張大桌子及許多椅子。廚房內妥帖地擺著各種烹飪器具和櫥櫃,還有額外的活動空間。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正如你所說,福克斯太太。然後你就離開了嗎?」
這位過世女主人的廚房,毫無疑問連鎮上最嚴苛的上層婦女都會大為讚許。即使透過十多年未曾清掃的塵垢和污漬,女主人堅韌的主婦特質仍然依稀可辨。順著一面長牆擺著整套的收納櫥櫃,中間有瓷面的雙水槽。水槽下面是碗盤櫃,裏面有很多個抽屜;水槽上面是小型櫥櫃,全部是主婦喜愛的玻璃鑲板設計,裏面的架子講究地鋪上了藍白花色的油布,擺滿了平常用和宴客用的各種餐具,玻璃器皿同樣也分成一般或稱為日用,以及高級或稱特別場合使用的兩個大類,此外還有各種精緻的烹飪器具、作料、調味品、香料、早餐麥片,以及好主婦應該備齊的所有配備。只要缺了其中一項,都會讓萊特鎮的上層婦女深感惶恐。對面的牆壁前則擺著一套大型的白色爐灶,包括兩烤箱、一個暖爐及六個火頭;一個六英尺高的雙門冰箱緊貼牆面擺放著。一張瓷面的大桌子佔據了廚房的中心位置,幾張堅固的白色木椅整齊地擺進桌子底下。水槽上方是一扇雙開窗,望出去是托伯特·福克斯家房子的一側。後面的牆壁開了一道門,門上安裝著夏天用的紗門。達金警長已經把後門和窗戶都打開來,透過生鏽的紗門,可以望見后陽台和雜草叢生的花園,以及一條通往托伯特·福克斯家後花園的步道。
那天早上除了葡萄汁她沒有吃過其他任何東西這個事實,是傑西卡自己說的,這是來自威洛比醫生的證詞:醫生接到巴亞德慌張的電話后抵達巴亞德·福克斯家,傑西卡親口對他說了這條重要信息。
「就是這些。」
愛米莉從窗邊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達金警長說:「等一下,奎因先生。」然後慢吞吞地走出房間。等他再度返回時,身邊跟著大個子厚胸脯的老米洛·威洛比醫生。
「這些紗窗和十二年前那個早上一模一樣嗎?」
問題是:這些藥劑,到底是如何摻入傑西卡的葡萄汁裏面的?這就是所有問九_九_藏_書題的癥結所在。
在廚房桌子上,黑色和紅色的棋子仍然擺在棋盤上,一盤十二年前開始下的棋局,一直沒有下完。
巴亞德臉紅了起來。「是這樣嗎?我忘記了。」
威洛比醫生也回憶起過往了,埃勒里想。
「事實上,」巴亞德突然說,「窗戶是開著的,愛米莉為夜裡下過雨,我清晨三點鐘左右曾經起來巡視過房子一遍,關上所有的窗戶。所以那天早上我起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屋子裡的所有窗戶又打開。」
「忘記是很自然的。你就拿了那些而已嗎,只有水瓶和玻璃杯?」
他若有所思地舉了舉手上的杯子。「這和你那天早上用的那個一樣嗎,巴亞德?」
威洛比醫生離開巴亞德·福克斯的房子時似乎鬆了一口氣,埃勒里暗忖。過沒多久,他們就聽到他的車子急急開下山的聲音。對萊特鎮居民的秘密知道得比埃米琳·杜普雷還多的米洛·威洛比醫生,是不是也對傑西卡·福克斯的死知道些什麼,而從來沒有透露?似乎不太可能。即使如此,埃勒里仍然暗暗在心裏做了一條註記。
然而由後來驗屍發現的各種癥狀,以及正式與非正式的醫學意見都直指一個事實,那就是傑西卡·福克斯的死,是由致死劑量的毛地黃所造成,而該藥劑一定是在那天早上服下的。
埃勒里·奎因取下一個普通的透明玻璃水瓶,吹掉上面的灰塵,然後連同紫色玻璃杯都交給了巴亞德。
「你會在那裡吧,下午的休息時間?」
「我們在前一晚開始玩的,戴維,」巴亞德微笑著說,「但是玩到一半停下來,因為你必須上床睡覺了。」
「哦,你是為了這個理由嗎?順便問一下,福克斯太太,你記不記得這一點:在你要進房子時,就是你帶著要給傑西卡的丁香花穿過後院走向廚房後門時,廚房窗戶是開著還是關著的?」
埃勒里·奎因微笑。「十二年前,你在證人席上說,你們談了傑西卡久病後的感覺;還有春季大掃除,傑西卡家已經錯過了,讓她覺得很過意不去;還說起琳達和戴維相處得很好,特別是他們正好處在男生討厭女生的年齡——」戴維和琳達偷偷握緊了彼此的手——「還有你們的丈夫,老愛抱怨生意有多差。」
「那些是審判時的證物。」霍威警探說。他似乎也讓自己的聲音嚇了read.99csw•com一跳,臉馬上紅了起來,自衛般地哼了一聲。
「我想我聽到了你那輛破車拼著老命上山的聲音,醫生。」警長邊走邊說。
埃勒里·奎因走近小櫥櫃,試著打開。但是櫥門卡住了,長年的潮濕使木框膨脹了。達金警長掏出一把多功能小刀,兩人合力把櫥門撬開。
「對,我們所有的雜貨和肉製品都在那裡購買。打了訂貨電話后——我們的電話擺在廚房外面的走道上,奎因先生一我又回到廚房,把一個水瓶和一個玻璃杯拿下來。就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哥哥進來了,然後我們就談了起來。」
「你打電話給洛根雜貨店,位於斯洛克姆路和華盛頓街轉加的那一家?」
「從哪個門離開的呢,福克斯太太?你還記得嗎?」
「達金在電話上告訴我了。」
「關於什麼,福克斯太太?」
巴亞德蹙眉。「我一走進廚房——在托伯特進門之前——查看儲物櫃要找瓶葡萄汁時,發現我們的葡萄汁都喝完了。傑西卡一向喜歡喝葡萄汁,我們通常喝得很多,特別是夏天。總之,我就打電話叫雜貨店馬上送半打瓶裝葡萄汁過來。」
「你進這棟房子——讓我想想看……是從前門嗎,福克斯太太,還是從後門?」
「那麼,廚房的窗戶是開著的,」埃勒里說,「先前我一直在納悶這一點。」他沒有解釋為什麼,但神情愉悅地繼續說道,「讓我們都到廚房去吧,我們在那裡繼續進行調查。」
「是的。」
「不怪你,」埃勒里微笑著說,「這種細節太瑣碎了。但是請你試著回憶一下,福克斯太太。比如說,當你接近廚房的門時,你聽得到你丈夫和巴亞德的談話嗎?從後面院子?或從後面走道?」
埃勒里·奎因取下巴亞德所指的其中一個玻璃杯,把表面的灰塵吹掉。
「我記不清楚了,爸爸。」
「水瓶的顏色和設計,都和這個一樣嗎?」
「你好,威洛比醫生。」
巴亞德環顧四周,嘴角仍然帶著微笑。爐子上擺著兩個鋼底的鍋,因為太久沒用而變得烏青,冰箱的把手也褪了色。十二個沒有暖氣的冬天所帶來的潮濕,使得藍白相間的塑膠地板都龜裂變形了,而且這裏的每樣東西都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灰。但是巴亞德似乎並不在意,他只是不停地東張西望,臉上一直掛著開心的笑容。
「哦,不對,」埃https://read.99csw•com勒里笑著說,「根據證詞,你把水瓶和玻璃杯從櫥櫃里拿出來以後,先拿到水槽沖洗。」
其他人點頭致意以後,醫生對埃勒里說:「我無意打斷你們。」
「呃,這個……等等。是的,我想我聽得到他們的聲音。嗡嗡嗡,就那樣。你知道,有時候你能夠聽到講話的聲音,但是無法分辨內容。」
「恐伯不行。我還有幾個電話要打,然後必須趕回辦公室進行日常的門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托伯特的妻子嘆了口氣。
萊特鎮的女人們一向對自家廚房很自豪,山丘區的女人也不例外。
兩人都沒有伸出手來。
「沒有。那天早上,在戴維上學后、傑西卡下樓前,我就把戴維和我的早餐碗盤都洗好擦乾了。當時濾水板上面是空的。除了水瓶和玻璃杯,沒有其他東西。」
兩小時以後,她的病情就變得十分嚴重。
「這是我的——琳尼,你瞧。爸爸。」戴維·福克斯微微一笑,「這是我的棋子。」
「你好,醫生。」他們熱情握手。埃勒里喜歡這位率直的老醫生,能再見面委實令人高興。但是今天早上,威洛比醫生堅挺的肩膀卻垂了下來。他四下張望,在埃勒里看來,似乎不像平常那樣輕鬆自在。
埃勒里·奎因沒有理會他。「巴亞德,這裏還有沒有和你當時所用的一樣的水瓶和玻璃杯?」
這是一種強力的心臟興奮劑,顏色墨綠,是從紫色毛地黃中萃取出來的,普遍用於心臟疾病,可以矯正喪失的心臟代償作用。傑西卡本人告訴威洛比醫生,她遵照他的指示,早在兩個星期以前,也就是陣亡將士紀念日那天,就已經停止服用毛地黃了。
顯然一開始時,威洛比醫生並沒有起疑。但是後來拼湊起來的證據毫無疑問地顯示——或者至少許多醫界傑出人士都完全同意——傑西卡是因為毛地黃中毒身亡。
「這些窗戶,這些紗窗。」埃勒里說。
「你知道我們想要做什麼吧,醫生?」
「我要再聽你親口說一次,巴亞德。包括所有細節。」
「現在,示範給我看,你從櫥櫃里拿出那套紫色茶具中原有的水瓶和一個玻璃杯以後,做了什麼。」
「從後門,奎因先生。從廚房進來。」
那是暗紫色的厚玻璃器皿,幾乎不透明,環繞整個杯子雕著成串的葡萄。
巴亞德把水瓶和玻璃杯放在水槽的瓷面濾水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