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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十六章 狐與法官

第三部分

第十六章 狐與法官

「我想我可以告訴你答案,」埃勒里臉色一沉,「現在就可以。」
「在我這一行,」馬丁法官對著他的雪茄評論道,「如果你有這種心理,就應該不動聲色,靜待它們煙消雲散。」
「哦,我不會讓他現在離開的,福克斯太太。」埃勒里若有所思,「告訴我——我本來就想問你,只是聽到琳達在樓上哭泣打斷了我的思路。當年審判時,為巴亞德辯護的那個律師現在怎樣了?」
埃勒里·奎因愁眉苦臉。「你看看,我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
馬丁法官把煙灰輕輕彈進垃圾桶。「小子,你別想套我的話。我同情誰與這個案子無關,這純粹是私人感情,你了解的。缺乏事實基礎,沒有證據價值,在法庭上站不住腳。」
他嘟囔道,「那——」他揮舞著手中的雪茄,「那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少扯淡了,」埃勒里咧嘴笑著,「我不信你聽到了什麼,法官。」
「放棄?」
他發現愛米莉·福克斯就站在那裡,焦慮地往樓梯上面張望。
「霍威警探啊。」伊萊法官冷冷地說,「說吧,怎麼回事,小子?我能幫你什麼忙?你五點半跑進我的辦公室,不會只是來握我這雙老手的吧。」
「上面的日期是——」
「他的妻子?那麼為何會被偷?她都已經死了埋了十二年了!」
「我們沒有因為發現這個新證據,就讓巴亞德崩潰,坦承他犯下的罪行都是真的。反而,他比以前更加激烈地否認他的罪行。」
「你認為他沒有?」馬丁法官緩緩問道。
「沒錯。」愛米莉大聲喊,「琳尼!發生了什麼事?」
「十五分鐘后,我在亨德里格斯檢察官的辦公室和你碰面。」
「在你離開萊特鎮之前,來看看克拉麗斯和我吧,奎因先生。」伊萊·馬丁法官說著,也站了起來。
「該打,」伊萊·馬丁法官惡狠狠地說,「天知道,你到鎮上都幾天了,連個人影也沒見著!」
他突然問。
「哦,那當然!」
「嗨。」他說。
埃勒里·奎因眼中露出異樣的光芒。「是的,沒錯,」他說,「法官,我能借用你的電話嗎?」
「哦,不是。他是波士頓的律師。我記得好像是伊萊·馬丁法官推薦的,說他是個非常優秀的刑案律師。」
沒有回答。
「等一下,福克斯太太。」埃勒里打斷她。
「琳尼,寶貝。琳尼,我最親愛的——」
「馬丁法官,呃?」埃勒里露出微笑,「啊,謝謝你,福克斯太太。我想我要出去小小地散個步。」
「他的遺囑?我從來不知道他有份遺囑。」
「是嗎?要是我才不會忘記!為什麼有人要偷一份已經放了十三年的遺囑,受益人是誰?」九_九_藏_書
法官悲哀地笑了一笑。「完全沒行,奎因先生。遺囑的內容,和傑西卡後來生病或死亡都沒有絲亳關聯。那份遺囑只說要把一切都留給傑西卡,沒有其他遺贈或其他條件。就謀殺案的角度來看,那份遺囑中沒有一個字稱得上重要。據我所知,從那晚以後,巴亞德也沒有再看過那份遺囑一眼。我把遺囑交還給他,他馬上就把它鎖進寫字檯的抽屜里,然後我們就出去加入女士們——」法官趕緊伸出年邁的手按住埃勒里的胳膊,「怎麼回事,有問題嗎,奎因先生?」他訝異地問。
「這麼多年了,我應該沒記錯。但是——」
「你為何這麼想,戴維?」
「你對整個審判經過清不清楚?」
「為什麼?」
「聽起來,要讓你滿意可得花很大功夫。」戴維喃喃自語。
馬丁法官四下張望,咯咯笑著。「黑石街那邊傳來的消息。我在鎮律師大樓這個發霉的老窩已經待了四十五年,就算你把地方法院所有的大理石都拿來跟我換,我也不換……你什麼時候才要放棄,奎因先生?」
埃勒里·奎因覺得似乎只過了幾分鐘,但是當樓上傳來用力的摔門聲及琳達窒悶的叫嚷聲喚醒他之後,他才驚覺自己的肌肉都僵硬了,黃昏的陰影早就籠罩著整間客廳。
「一旦將所有的事實拼起來,那就簡單了。」
「但是模式還在,戴維,」埃勒里不帶一絲感情地說,「沒有任何事情真正被改變,你知道。我看不出來有什麼理由——就因為找到另一個顯示你父親有罪的證據,我們便就此放棄?」
戴維停下正在打包的手。「你跟我開玩笑嗎?」
「仔細聽好了,」埃勒里繼續說,好整以暇地欣賞著一朵煙圈,「我沒有說我相信巴亞德,戴維。我也沒有強行否認任何證據的重要性。但是我仍然不滿意。」
「或許。」
「最上面那個抽屜,」埃勒里重複道,「你確定嗎?」
「嗯,他曾經寫了一份,但是傑西卡的死及後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顯然讓他把這件事給忘了。這可以理解。」
「菲利浦·亨德里格斯告訴我,你玩得正起勁。」
「老天,當然沒有。」
沉默中,他們隱約聽到一陣不規則的啜泣聲。
「那麼你的立場呢?」
「什麼?」
「至少要和琳達一樣多。她在外面的走道上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就為了一個曾經想勒死她的男人就要離開她了。」
琳達不在二樓。他們再往上跑到頂樓。
「如果你不讓她有機會幫你辦個晚宴,她會恨你的,我看不止,她會讓我的餘生都不好過。」法官熱烈地和埃勒里握手,「如果有任何我能幫上忙九-九-藏-書的,比如說,菲利浦·亨德里格斯,如果他找你麻煩——」
她整個人撲倒在頂樓的樓梯口。
「你認為巴亞德是會殺人的那種人嗎?」
戴維憤憤地蹙眉怒視。
「讓我告訴你一件我原來不打算講的事。」馬丁法官把雙腳蹺在書桌上,朝著天花板噴出煙圈,天花板上精細複雜的石膏花紋環繞著一盞現代化的水晶吊燈。「大概在傑西卡·福克斯死前六個月,她邀請克拉麗斯和我去她家吃晚飯。當時只有我們四個人——傑西卡和巴亞德,我太太和我。戴維當時只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事前就被打發了晚餐,早早送上床去。
「巴亞德在那個家裡顯得安靜祥和——就是那種感覺。他深愛他的家,他以他的家為榮,更以傑西卡為傲。不只是驕傲,他深愛著她。從他的眼光追隨著她每一個姿態和動作,你就可以看得出來。那一雙眼睛就像狗兒緊盯著主人似的跟著她轉。就像我那隻老彼特,去年死了。」
「哦,那當然。」法官揮一揮雪茄。
「然而,那是在巴亞德發現有另一個男人之前,」埃勒里指出問題所在,「感情會變,人也會變。」
「純粹從邏輯的角度來看——」
埃勒里·奎因吸吮著右手拇指凸出的關節,皺起眉頭。「你聽到的沒錯,」他坦承,「我還沒有找到……你對巴亞德·福克斯了解有多深,法官?」
埃勒里·奎因將香煙按熄在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嗯,」他說,「是還有一兩個疑點。」
「趁女人忙的時侯,巴亞德和我就進他的書房抽煙喝白蘭地。我們坐在那裡時,巴亞德對我說:『既然你人在這兒,法官,介不介意幫我看個東西。』我說我當然不介意,於是他給我看了一份遺囑,他自己打字的。他說,他以前一直疏忽了這件事。他已經在上面簽了名,也去公證了,但是他想確定這是一份明白清楚且有效的法律文件。那的確是一份完整有效的遺囑,我也這樣告訴他。
「晚飯後——那時傑西卡沒有雇請女傭幫忙,她是很難找到合適女傭的那種女人——她必須自己清理桌子,克拉麗斯在一旁幫忙。我很喜歡傑西卡這一點,她一點都不在乎那種使山丘區晚餐成為一種刻板的繁文縟節。
「他不是本地人嗎?」
達金很驚訝。「我想你也要告訴我,你知道是誰偷的。」
「我聽說了。」萊特鎮出色的法學專家還和過去一樣,個頭同樣瘦小,感情同樣內斂,眼睛一如埃勒里所記得的,仍是會讓人產生錯覺的困頓模樣。當年他為了替吉姆·海特辯護,還特別辭去了法官一職。「我聽說了。」
「怎麼回事,沒錯啊。」老紳士一https://read.99csw.com臉茫然,「那有什麼好驚訝的?只是個空抽屜,他就把遺囑放進去,然後從他那串鑰匙中挑出一把上了鎖。怎麼了?」
「嗯?」
「我想你是不夠用心,」埃勒里微笑,「你現在是否應該出去抱抱你的妻子,告訴她你是個該死的大笨蛋……你這該死的英雄?」
「我沒有那麼說。我只是不確定他有或沒有。環境證據說他有;那個人強調他沒有。我的意思是,不只是他嘴巴講講而已。他整個人,他的眼睛,他說話的語氣,他揮動雙手的樣子。」
他在扶手椅里坐直身子,側耳聆聽。摔門聲相當粗暴,琳達的叫嚷聲則模糊不清,但聽得出來傷心欲絕。埃勒里跑到外面的走道上。
「穆達斯先生嗎?我不清楚,奎因先生。穆達斯在審判以後就離開了,再說——」
「呃……」
埃勒里·奎因走到小兩口的卧房門口,敲了敲門。
「非常深。」
「最上面那個,我想。」
「絕對不是。」
「當然。」
愛米莉的臉上失去了血色。她用胖胖的手臂環抱著琳達,把她拉向自己的胸前。琳達像個小孩似的靠在愛米莉身上。
戴維羞紅了臉。「太好了,」他說,「我該去跪地求饒。」
「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意思。」埃勒里慢條斯理地說。
「你對判決的看法呢?」埃勒里仍不肯鬆口。
法官斜睨著他,兩道眉毛蹙緊在一起。「我就知道我不該多話。」
埃勒里·奎因起身。「那就這樣了,」他說,「感激不盡。」
埃勒里·奎因咧嘴笑著,打電話到達金警長的辦公室。「達金,我已經知道巴亞德上鎖的抽屜里放的是什麼了。」
埃勒里·奎因三步並作兩步奔上樓,愛米莉上氣不接下氣地跟了上去。
福克斯上尉一身戎裝,帆布袋和背包攤開在床上——那張從暴風雨那晚他就再沒睡過的雙人床。當他看清楚來人是誰時,臉馬上漲紅了。
愛米莉跌跪了下來。
「你何苦要這麼賣力?」
「我想,你應該沒有在那個秘密抽屜里藏著任何尚未公諸世人的證據吧,有嗎?」
「那當然,達金。」
「在一張普普通通的白紙上打了字。」
「太感謝了,奎因先生。」她輕聲說。
「琳達——」
在琳達的梳妝台前他對著鏡子理好卡其色的領帶,再咽了好幾次口水后,就像個小男孩要去接受處罰似的走出房門。
埃勒里·奎因點點頭。「我就是這麼想。」
達金的口氣既迫切又憂心。「誰?是誰,奎因先生?」
「有人就靠這個死裡求生。」法官嘟囔道。
「見證人有誰?」
「因為沒有足夠證據可以說服我巴亞德·福克斯真的犯下了那個罪行。這是理由https://read•99csw.com之一。」
「那又如何!」戴維又驚又氣,鼻子都扭歪了。「也許我今天聽漏了,」他憤憤說道,「那又如何?你自己告訴我們的——就在今天下午!」
「受害人?被告?」
「但是我要說的重點,是巴亞德那天晚上的表現。他在遺囑中把一切都留給傑西卡,他所擁有的一切,巨細靡遺到最後一個子兒。遺囑的文字是他自己起草的,充滿了愛慕之意,幾乎令人感到肉麻。他在書房裡跟我談起他的妻子時,那種樣子……」法官說不出口,「如果說有那樣的真情流露,還說那個男人不愛他的妻子,那我真的是不知人性為何了。我可以發誓,那種愛不會讓一個男人起意殺人。我會說,那是一種無私的、自我犧牲的愛,是那種只會傷害自己而不會傷害對方的愛,一種發自真誠的愛。」然後法官陷入沉默。
「我認罪,」埃勒里嘆了口氣,「但是法官,我這幾天有點忙。」
「有這種人嗎?」法官反駁。
馬丁法官優哉游哉地拉開老舊的核桃木書桌最底下的抽屜,手摸進裏面拿出一根歪扭的黑色義大利廉價雪茄,點燃後用力吸了很長一口,才終於靠回椅背。「不能讓芬古德小姐撞見我抽煙,」他抱怨,「她是我的秘書,正和威洛比醫生進行一項陰謀,想讓我多活個五年……我不知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能『知道』什麼?」
「不先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好吧,好吧,請便。」
「那麼,你是同情某一方。」
「你剛才是不是說,」埃勒里嘶啞著聲音問,「巴亞德把遺囑鎖進了寫字檯的抽屜里?你是不是這樣說的,馬丁法官?」
埃勒里·奎因深吸了口氣。「一個空抽屜。你記不記得是哪個抽屜,法官?」
「謝謝你,法官。」埃勒里慢慢走到門邊。然後他停下腳步,皺起眉頭。「你剛才提到的那份遺囑,」他說,「有沒有可能和謀殺案扯上關係?」
法官嘆了口氣。
「他沒有,奎因先生。那只是他的一番好意,老法官一直都對『福克斯家的小子們』愛護有加,他過去都這樣稱呼托伯特和巴亞德。他在萊特鎮看著他們兩個長大。」
戴維正視他的眼睛。「你最清楚不過了……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市政府的書記阿莫斯,布魯菲德,還有馬克·都鐸,過去在霍利斯飯店大廳經營香煙攤。你還記得老阿莫斯吧,我想他是在你幾年前正於此地調查海特案時過世的。」
「你的意思是說,今天的進展讓你父親看來像是謀殺你母親的兇手嗎?」
「那不是琳達嗎,福克斯太太?」
「最清楚可見的一點就是:昨晚闖進隔壁屋子的那個人是誰,還有他偷走了read.99csw.com什麼。」埃勒里皺起眉頭,「沒有一個講信譽的偵探會留下一個這樣懸而未決的尾巴拍屁股走人。事實上,你父親根本不可能是昨晚那名竊賊,這是根據我們那個好朋友霍威的證詞,這位老兄可是全世界最不可能為巴亞德·福克斯掩護的人。將巴亞德排除以後,可以調查的方向就多了……放棄本案以前,我要先弄清楚昨天晚上你父親寫字檯的抽屜里丟了什麼東西,我還要知道是誰拿走的,原因是什麼。難道你不想知道?」
「謝謝,我盡量,但不要期望太高。代我向馬丁太太問好。」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的某一天。」
「呃……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傑西卡。」
戴維跌坐在床上,雙手交握在兩膝之間,用腳踢著那條鋪在兩張床鋪之間的編織地毯。「我不知道你希望我說什麼,」他囁嚅著,「我還應該有多少盲目的信心呢?」
埃勒里·奎因側身靠著門板,點起一根煙。「看來,你是有點反應過度了,上尉。我得說——『這很不合常理』。」
「那是非常愉快的一餐,克拉麗斯和我都很盡興。我喜歡他們的家,那裡不像山丘區的許多家庭那樣充滿了古板矯飾的氣氛。奇怪的是,讓那個地方感覺更像家的人不是傑西卡,而是巴亞德。」法官皺起眉頭。
「菲利浦·亨德里格斯又怎麼知道了?」埃勒里回嘴。
「你知道了!那是什麼?」
戴維只能對著他發愣。
「我個人的意見嗎?」伊萊法官透過煙霧對著他眨眼,「我不喜歡他們用來將巴亞德定罪的那些證據。我的意思是,以一個法官的立場。當你要對某個人的生命和自由進行審判時,我寧可採用實質證據,例如指紋。」
「當時我跟得很緊。」
「戴維,你幹嗎打包?」
「哦,沒錯。那是我個人的問題。」
「告訴我,法官,遺囑是一份簡單的文件——」
「戴維,」琳達抽噎著,「媽媽,他正在打包行李。」
愛米莉在樓下走道等著埃勒里。
埃勒里·奎因走了進去,隨手將門關上。
「那又如何,戴維?」
「巴亞德的遺囑,日期是一九三一年。」
「真的嗎?我不知道馬丁老法官也插手了這個案子。」
埃勒里·奎因大笑。「好吧,法官。你對傑西卡·福克斯的案子知道些什麼?」
「有趣極了,」伊萊法官喃喃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有相同的感覺十二年了。」
戴維啞著嗓子說:「我告訴過你了,琳尼。不要!」
「我不懂。你也要開始打包了!」
「呃……你剛剛呈現的證據,那個處方——」
「你要離開?」
「我……我想我也是,」福克斯上尉囁嚅道,「我想是我不夠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