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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第十八章 狐與水瓶

第四部分

第十八章 狐與水瓶

「甚至還沒有打開過,」埃勒里自育自語,「這個案子真是讓人泄氣啊!這是不是警方證物室歸還的那個包裹?」
「這個實驗證明,那天早上曾經倒出過兩玻璃杯的葡萄汁!」
「我忽然想到,達金,」在愛米莉·福克斯廚房的強光下檢視紫色水瓶的內部時,埃勒里解釋道,「即使原來的水瓶——就像你今天告訴我的——已經被清洗過了,有些東西還是可能殘留下來。如果葡萄汁曾經裝在水瓶里好幾小時,加上洗瓶子時如果只是沖一下,特別是只用冷水沖,水瓶里還是會有些證據殘留下來。」
「在那期間——你在客廳等待的那段時間——都沒有人碰過那個水瓶嗎?」
「沒錯,」達金說,「一玻璃杯,就是戴維媽媽喝下去的分量。」
「當然。一定是這樣。」
「老天,沒錯!」
「跟那瓶葡萄汁在一起,你仍然沒有去碰它?」
托伯特從一堆破舊的玩具底下抽出一本頁角磨損的活頁本。「你看,戴維,」他說,「這不是你的集郵冊嗎?」
埃勒里·奎因傾斜水瓶,將紫色玻璃杯注滿到杯緣。
這時他抬起頭來,說:「我們在十二年後碰到了一個全新的線索,各位。這非常重要,有可能讓整個案子改觀。」
「我告訴湯姆·加柏克先生,我告訴陪審團,」巴亞德疲憊地說,「我當時很煩躁,只是想把四周清理一下。天哪,事發當時我根本不知道毒藥這回事!我當時的想法和威洛比醫生一樣,因為下樓活動太過激烈和興奮,所以傑西卡舊疾複發了。」
「是的,奎因先生。」
「兩天後的早上,我就是在那裡找到它們的,」達金警長說,「他倒光並沖洗水瓶這件事,在審判時對他相當不利,奎因先生,如果你還記得審判記錄的話。湯姆·加柏克說服陪審團,說他那樣做是為了毀滅證據一因為水瓶里還剩下一些有毒的葡萄汁。」
水瓶里的水位,顯然比埃勒里在瓶身外面刮出的指標線高出許多。
「怎麼,我本來就沒有不跟你說話。」愛米莉臉紅了,「總之,你記得嗎,托伯特?」
巴亞德回以微笑:「我記得,兒子。」
「我想起水瓶和玻璃杯還擺在那裡,所以我站了起來,把它們拿到廚房,把水瓶內的葡萄汁倒在水槽里,還用冷水沖了一下——玻璃杯也是,然後將它們放在濾水板上。」
「沒有。醫生要我待在樓下,說我上去只會礙手礙腳。他說如果需要我上去,他會叫我。所以我就待在原地。」
「只是為了方便,」埃勒里解釋,「現在,我們來瞧瞧。我們知道當時巴亞德準備了正好一夸脫或者說https://read•99csw•com四玻璃杯稀釋的葡萄汁。我們就拿這個紫色玻璃杯來當量懷,巴亞德十二年前就用同樣的玻璃杯來量取同等份量的葡萄汁和水。更確切地說,也就是傑西卡當時喝葡萄汁的那個玻璃杯。」
「沒有。她嘔吐都來不及,一直抓著我。她不斷地哭,很害怕——」
埃勒里·奎因又轉向巴亞德:「你倒了一玻璃杯的葡萄汁給傑西卡,然後離開家。兩小時以後回來,發現傑西卡病得很厲害。這些都是事實。在你回到家時,她是單獨一個人嗎,巴亞德?」
「對。」
「客廳嗎?」
托伯特鄭重地搖搖頭。
「我試著讓傑西卡舒服一點,盡量幫她。她說胃很難受,我扶著她的頭。我不知道還做了什麼事。我想,應該是緊盯著時間等醫生到達。幾分鐘之內,他就趕到了。」
「我確定你會在那上面找到那個厚紙箱,托伯特。」愛米莉說。
「是的。」
透過深紫色的玻璃,那條細如髮絲的沉澱線呈現出模糊的影子,幾乎無法辨識。埃勒里用琳達的鑽石戒指,小心地沿著水瓶表面刮出一條線,標出瓶內沉澱線的正確位置。然後他把戒指還給琳達,後者急忙再把戒指戴回手上。
「我的婚戒?」琳達皺起眉頭,「你是說,要從我的手指上取下來,奎因先生?」
「證據?」達金警長粗糙的額頭擠出好幾條暗褐色的皺紋,「什麼樣的證據,我的上帝?」
托伯特一臉困惑。「我好像沒有這個印象,親愛的。」
閣樓里充斥著霉味,埃勒里和達金趕緊打開弔扇。
「還有我的『門票』!」
「沒錯,上面有警察局的印記和圖章。麻煩你們把手電筒的光都集中在這裏好嗎?」埃勒里說。
「現在我記起來了。」她的丈夫愣頭愣腦地說。
一群人帶著手電筒,默默無語。
「他連看都沒看一眼,急忙把傑西卡送到樓上卧房,然後就在那裡診治。」
「只是一些小孩子收集的郵票,托伯特伯父。保存狀況也不好,根本沒什麼價值。」
「但是這樣會招來厄運!」
黑夜與死亡是兄弟,而這裏就是這兩者蟄居了十二年的地方。
「我沒有!」
「那是一場雙重賽。」琳達咯咯笑著,「哦,痛死了,第二天我一整天都沒辦法坐下來,托伯特爸爸真的氣壞了。」
他走到愛米莉乾淨的廚房水槽前,打開冷水龍頭,將紫色的玻璃杯注滿到杯緣,然後將水倒進水瓶。他這樣做了四次。
「應該拿去給約翰·萊特,他是個郵票迷。也許這裏頭有一些還值不少錢哦。」
「沒有!」
「你碰過它。」
read.99csw.com「你發現什麼了,奎因先生?」達金警長問。他看見埃勒里銀灰色的眸子亮光一閃。
「你還是沒有去碰那瓶葡萄汁嗎,巴亞德?」
「我想我一定在那裡坐了大半個下午吧,奎因先生,威洛比醫生一直在樓上照顧傑西卡。我想是五點左右,我才想起來,我還沒有把那瓶葡萄汁收掉。」
「不可能有人碰過,沒有其他人在那裡,只有我自己,而我一直到五點才碰了那個水瓶。」
「它們是裝在厚紙箱里送過來的,」達金警長解釋,「外面包著棕色的紙,還貼了封條。」
「棕色的紙……」愛米莉皺起眉頭,「托伯特,你記得嗎?」
托們特的臉亮了起來。「你肯跟我說話了,愛米莉!」
「正是如此。那麼,是誰喝了滿滿的另一杯?」
「這解決了一道謎題。」埃勒里站了起來。
然後他把水瓶舉高對著光線。
「然後你做了什麼?五點鐘的時候?」
水再度滿到杯緣。
「然後你做了什麼?」
「我必須要有某種液體。」埃勒里緊抓著水瓶和玻璃杯,彷彿害怕有人會從他的手中搶走,「我們最好回你的房子去,福克斯先生,福克斯太太。馬上就走!」
「因為的確有人喝了。是你嗎,巴亞德?」然後埃勒里壓低聲音補充,「如果你在這之前一直沒有說實話,巴亞德,現在招了吧。那天早上你有沒有喝了一杯葡萄汁?」
埃勒里·奎因不時用手摸著下唇。
「還有,瞧,兒子,」巴亞德驚呼,「你的『建築家』組裝模型。記得你和我一起建造的那座橋嗎?」
埃勒里·奎因微微一笑。「嗯,琳達,根據防波堤水線的位置,我們就可以計算出海潮曾經漲到多高;同樣的道理,根據這條沉澱線,我們可以看出十二年前在致命的那一杯被倒出來以後,這個水瓶里還剩下多少葡萄汁。我們來做個實驗。琳達,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婚戒嗎?」
他的指尖指著水瓶,沿著瓶子內部有一小圈極為模糊的暗色痕迹。
「就這個案子來說,」埃勒里微笑著回答,「可能反而會非常幸運呢。」
「相當正確,戴維。那麼請問,」埃勒里問,「如果我把高於這條沉澱線的所有水都倒進這個玻璃杯,就應該正好能裝滿這個杯子了?」
「就是那個!」愛米莉喊道。
然後在萊特鎮柔和的夜色下,他們一起到了巴亞德·福克斯的房子里。在游移的月影下,景色看起來很不真實,一棟黑暗的屋子在黑暗茂密的草叢中巍然聳立,一切彷彿都懸浮在半空中——處在異域海洋底層的一個未知世界。
「呃,那當然,」戴維說,「沉澱九*九*藏*書線是在媽媽那杯葡葡汁已經從水瓶里倒出來以後才形成的。你剛剛倒進去的是整整一夸脫,但是當初沉澱線凝結時,裏面已經少了一玻璃杯的分量。」
「現在,」他轉身再度面對他們接著說,「這種半品脫的玻璃杯四杯的分量,正好是一夸脫,所以水瓶里正好有一夸脫的液體,就和巴亞德當初準備的葡萄汁分量一樣。來看看這個沉澱線。」
「可惜,這玻璃幾乎不透明,所以你無法清楚地看見那條線。但是你可以直接看裏面。」
「我記得,愛米莉伯母,」戴維突然說,「我記得那就像聖誕節一樣。」
他們全部停止談話看著他,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這代表什麼,奎因先生?」琳達迫不及待地問。
「是的。」
「我的化學儀器在這兒,我以前都用這些來做實驗!」
突然,他俯身撿拾。
「你呢,托伯特?在你和巴亞德談完話,在離開廚房以前?或者在巴亞德倒光水瓶隨手沖洗之前的任何時間?」
「老天,托伯特,是你親手放進去的!」
「天哪,」琳達的笑聲裡帶著一絲怯意,「這好像電影《科學怪人》的場景,戴維。」
「威洛比醫生到達后,有沒有碰過水瓶?」
他一點點地倒水,以確定水位線不會低過刮痕。在燈光下,當水位線和指標線吻合時,埃勒里把紫色玻璃杯舉高,杯里裝的是第二次從水瓶里倒出來的水。
他在小男生的化學儀器盒蓋下,發現了一瓶百粒裝的阿司匹林。
「我想起來了,但是我不知道包裹里裝的是什麼。」愛米莉話多了起來,琳達握著戴維無精打採的手,也微微露出笑容。她的微笑彷彿在說,至少有人肯幫忙解決她的煩惱。「在鎖上巴亞德的房子之前,我們把那個包裹放到他房子里去了。」
自從來到萊特鎮,這是第一次,埃勒里的口吻中重現了往日的權威。
「傑西卡呢?」
「我就想你會來,達金,」埃勒里抱怨道,「我一直在等你。」他轉身對著托伯特·福克斯。「達金警長告訴我,在十二年前審判結束后沒多久,警察局的證物室就把當初用來裝葡萄汁的那個水瓶和玻璃杯歸還給你們了。你記不記得當時怎麼處理的?」
然後愛米莉說:「你的彈珠,戴維。天哪,這個老麵粉袋裡一定有好幾百顆。」
「我也記得,」托伯特說,「我把戴維小時候所有的東西,所有他當時還在用的東西都收進那棟房子的閣樓里。」
「對我意義可不同!」琳達喊道,從她養父手裡搶過集郵冊。「我來保存,」她柔聲說,「幫——某個小男生保存。」
「麻煩你。」
大個子九_九_藏_書男人的胸膛明顯挺直了起來。「呃,我想想,」他說道,喜形於色,「我們來想想看。水瓶和玻璃杯……不記得,我想不起來。」
「琳尼和我偷跑到公園球場看球賽,我接到了這顆聯盟球,我們還因為看到天黑才回家而挨了打。」
晚餐的氣氛真是慘淡。除了霍威警探仍舊大吃大喝外,其他人幾乎都沒有碰過愛米莉準備的食物,而且也沒有人交談。他們好像都在等著看埃勒里的臉色,彷彿他掌握著控制他們情緒的鑰匙。但是,埃勒里也只是沉默地咀嚼。所以當達金警長在甜點時間造訪時,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腳下每條木板都發出呻|吟,每根椽木都編結著搖曳的蜘蛛網,月光則穿透屋頂的縫隙向下窺探。
「那麼你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倒光並沖洗水瓶的?」
他們兩人擠在一塊兒。
埃勒里·奎因把水瓶和玻璃杯拿起來對著光轉來轉去仔細檢查。圍在他四周的福克斷一家人顯得情緒低落,彷彿這兩樣紫色的物體一時間把這群人在閣樓里展現的所有熱情都吸到它們自己身上了,這個地方和這些人都被遺棄在黑色的空間里。
「那你做了什麼事?好好回想每個細節。」
埃勒里·奎因任由他們去翻找驚嘆,自己則安靜地在四周走動,不時點頭微笑,並且眼神銳利。
埃勒里·奎因說:「過來這裏。」
「你確定威洛比醫生沒有碰過葡萄汁水瓶?」
「我確定。」
達金警長看著埃勒里。
「我們花了一星期才搭好那座橋!」戴維雙腳叉開,站在月色盈盈的黑暗中,一口白牙閃爍發亮,藍色眼眸跳動著光芒。
「是的。」
「你有沒有跟著威洛比醫生和你太太上樓?」
「老閣樓,」戴維輕聲說,「記得嗎,爸爸?」
埃勒里·奎因將餐桌一推,站了起來。「你看我們可以暫時把這些碗盤擺在一邊嗎,福克斯太太?」他微笑著說道,「我等不及要看那個箱子里的東西,而且我想在打開箱子時,我們所有人都應該在場。」
「又是一整杯,」達金瞠目結舌,「另外滿滿的一玻璃杯!」
「你們不覺得這很奇怪嗎?」埃勒里喃喃說道,「嗯,讓我們繼續把水從水瓶里倒出來,直到水位線和沉澱線能符合為止。」
「然後呢?」
「找到你要的東西了嗎,奎因先生?我正要回家,路過這裏,所以就想——」
「你的棒球手套,戴維。」
「是嗎?」
「在這段時間里,裝了葡萄汁的水瓶就放在眼前的咖啡桌上。」
「你的記性向來就不好。」他太太嗤之以鼻,「奎因先生,那個包裹在隔壁房子里。當我們把戴維帶過來時——」她的聲音柔九*九*藏*書和了起來,「我們決定所有的東西都要給他新的。衣服、玩具、書,一切的一切。」
琳達迅速將她的鑽石戒指取下來。埃勒里將水瓶舉起來對著強光:
水位線和沉澱線還是不相符,水位仍然高過刮出來的指標線。
「客廳一團糟。我掛記著我太太……試著靠清洗她嘔吐的穢物來轉移心思。那花了我……呃,很長一段時間。」
「是嗎?」托伯特很尷尬,「奇怪,愛米莉,我好像不記得有這回事。」
「但是我們很確定,傑西卡只喝了一杯,」巴亞德茫然地說,「怎麼回事?在嚴重發病以後,她自己也這樣告訴威洛比醫生。傑西卡為什麼要對這種事情說謊?」
「立刻跑去打電話給威洛比醫生。他說他馬上過來。」
在一堆頁角捲曲的書籍底下,他發現了一個正方形的盒子,盒子以普通的棕色紙張包裹著,外頭綁著繩子,繩子還用蠟印壓在包裝紙上。
「消失的阿司匹林。」達金笑道,他以幾近憐憫的眼神看著埃勒里。
「事情很簡單,福克斯太太,」埃勒里說,「十二年來,萊特鎮的人一直相信,那天早上從紫色水瓶里只倒出一玻璃杯的葡萄汁,就是巴亞德倒給傑西卡喝的那一杯。
「沉澱,」埃勒里說,「葡萄汁曾經未受干擾地留在水瓶里很長一段時間,於是碰觸到瓶壁的地方就形成了一圈沉澱,最後凝結起來。它結得很硬,當葡萄汁被倒掉水瓶也沖洗過了,那圈沉澱還是沒能衝掉。結果就形成了現在所見的這個樣子。」
「我所有的玩具,」戴維環顧四周說,「每樣都在!我的足球在這裏!」他彎下腰撿起一個早就漏了氣、不成形的皮球,皮面已經破爛不堪。他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撫摸著。
「是嗎?繼續說。」
「我還不是很確定,達金,」埃勒里低聲說,「我們到樓下的廚房去……不行,這棟屋子裡沒有水,是不是?」
大家圍繞著他,埃勒里扯掉腐爛的繩子,撕開棕色的包裝紙。在包裝紙的下面,露出一個普通的白色厚紙箱。箱子裏面,小心翼翼地用印有「一九三二年」日期的報紙襯著的,是一個紫色的廣口大玻璃水瓶,瓶面上鐫刻著葡萄;還有一個紫色玻璃杯,和樓下廚房柜子里的那些玻璃杯一模一樣。
「十二年前我就把水關掉了,奎因先生,」托伯特·福克斯說,「連同電力、瓦斯。」
「我不明白。」愛米莉說,深感困惑。
「我不記得歸還過什麼水瓶或玻璃杯。」愛米莉不確定地說,一整天以來她第一次主動對丈夫說話,「你記得嗎,托伯特?」
「等到穢物都清理乾淨了——我只是坐在那裡,在客廳里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