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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訊問

第四卷 訊問

達爾格里什問:「她死的那天早上你從八點鐘起就一直在南丁格爾大樓?」
「不,但是我的朋友看見了,我是說李恩。他把頭伸出門外去看走廊里是否有人,在我們離開前好上廁所,就看見了布魯姆費特裹著斗篷,提著她那箇舊提包,消失在樓梯下面。很顯然她正出門,我猜想她是被叫到病房裡去了,在布魯姆費特,這是常有的事。提醒你一下,這部分是由於她自己的過錯,有這樣一種東西就叫做過於認真。」
他說這話時很自負,一個成功人士屈尊俯就承認另一個人的成功。達爾格里什想他的衡量尺度也很難說得上是精確的。金錢、特權、公眾的認可、權力,是的,科特里—布里格斯永遠是為自己要求從中得到最多的,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獲得這一切。
「我不喜歡佩爾斯,我沒有殺她,但我不喜好殺人僅僅是因為我厭惡他們。她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喜歡搬弄是非,為人虛假。不要問我,我是怎樣知道的,問也白問,我並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即使我有的話,我也會懷疑我是否應該把它交給你。」

「達克爾斯護士。」
「宇宙給我的感覺與其說是恐怖還不如說是不自在,這或許就是我的虛榮心作怪。對於我不僅不懂,而且知道我根本無望懂得,就算弄懂了我也不可能在這方面有什麼發展前景的東西,它們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
「在這裏誰是她的朋友?她必定有某個她信得過的人,不是嗎?在這樣一個封閉的團體中,對於任何女人來說那不是必然的嗎?」她有點奇怪地看著他,「是的,我們都需要這樣一個人。但是我想法倫不像大多數人那樣需要一個朋友,她很顯然是自行滿足的人。如果說她信任某個人的話,那可能就是瑪德琳·戈達爾了。」
「至少她們把時間弄確定了。七點剛過她們取了牛奶回來,拿著它就直接走進了示範室。當她們為示範作初步準備時,沒有把牛奶瓶打開。當她們在大約九點差二十分回來繼續完成她們的準備工作時,牛奶瓶仍然在盤子上。她們那時把它豎起,它仍然沒有打開,放在一罐熱水中使其達到人體血液的溫度,此後它一直在那裡,直到她們將牛奶從瓶中倒入一個量杯內,大約兩分鐘后,比勒小姐和女總監一行人就到了。大多數有嫌疑的對像是從八點到八點二十五分在一起進早餐的,因此下毒一事要麼是在七點二十五分到八點之間,要麼就是在早餐之後到雙胞胎回到示範室之間那段短短的時間內完成的。」
「她傷害過別人嗎?」
「可憐的小姑娘!她又是一個本地的女孩,背景卻與戈達爾完全不同。父親是一個地方礦務管理工作人員,她十二歲時父親死於癌症。母親從那時以來一直靠一筆菲薄的撫恤金艱難掙扎。這女孩與戈達爾畢業於同一所中學,但據我所知她們相處得並不好。達克爾斯是一個勤奮、認真、努力的學生,具有很大的抱負。她會幹得很好。但不會有更大的發展,也就這樣了。她容易疲倦,身體不十分強健。大家都認為她膽子小,神經高度敏感,不管這種委婉說法還另有何所指。但是達克爾斯是夠吃苦耐勞的了。要記住,她是一個三年級的學生。一個女孩,如果她基本上是很弱的,不管是體力上還是精神上,都達不到她目前的學業程度的。」
他很吃驚地看到她握住咖啡壺把手的指關節變白了,她的臉變紅了。她閉上雙眼,他想他聽到了她的一聲嘆息。他注意到她有點兒張皇失措。他所說的話在一個具有她這樣智力的的女人聽來必定是再明確不過了。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費腦筋去說這番話。如果第二樁死亡是謀殺,那麼一個人在昨天晚上和深夜這一整段時間里,他都有不在現場的證據,此人必定可以免除嫌疑。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吃驚,說道:
說得倒是很圓滿,達爾格里什想。但是在一個像戈達爾護士這樣聰明的女孩來說,剛才那一番話的確說得有點不真誠。當然這是大家的說法,也幾乎是院方的觀點。這種說法將每一個人從最壞的罪行中摘除了出來,除了惡作劇和粗心大意之外它不指向任何其它目的。這到是一個安慰人心的說法,除非他很幸運,它也許決不會被人駁倒。但是他自己決不相信,他也不能接受護士戈達爾會相信它的想法。但是這個女孩卻用虛假的理論來安慰她自己,或是在令人不快的事實面前有意閉上眼睛,這就更難叫人接受了。
「你是指一箭雙鵰嗎?我不這樣看,那對於警察的智力將會是多麼沉重的考驗呀!」
「如果她是被毒死的話。我們在沒拿到驗屍報告之前還不能確定什麼,或許甚至拿到驗屍報告之後也不能。白糖正在化驗,但那真的只是走形式罷了。大多數的學生在沏早茶時都從那個碗里取了一些白糖,至少有兩個女孩已經喝了她們的早茶。於是現在留給我們的只有威士忌酒杯和熱檸檬汁了。法倫小姐在做這件事時給人留下一個空子,使得自己很容易成為一個殺人兇手下手的對象。很顯然整座南丁格爾大樓的人都知道,法倫如果夜裡不出去,她就會看電視一直看到電視節目完畢。她夜裡睡得不好,從來上床都很遲。電視看完后,她就會回到房裡*服,然後穿著卧室拖鞋和睡衣去三樓的小餐具室,調製夜裡臨睡前要喝的那一杯酒。她把威士忌酒瓶擱在她的房間里,但是她不能在房間里調酒,因為那裡沒有安裝自來水,也沒有加熱的工具。所以她拿著已經倒好了威士忌酒的絕熱平底無腳酒杯去餐具室加入熱檸檬汁,這是她的習慣。食品櫥里放得有檸檬,還有可可,咖啡,巧克力和其它的東西,護士們通常用它們調製她們夜裡喝的飲料。然後她就會把平底酒杯帶回房中把它放在床頭小柜上,自己去洗澡。她洗澡總是很快。她喜歡洗完澡后,趁著身子還熱乎立刻鑽入被中。我猜想這就是為什麼她在進浴室之前先要把飲料調好的緣故。當她回到房中上床時,飲料的溫度就精確地保持在合適的度數上。很明顯這個日常生活習慣從未更改過。」
「可是說真的,你的意思難道是……?布魯姆費特不會!」
「她說了是什麼東西嗎?」
「這件事叫我大吃一驚,但我從沒有想到她會死於自殺或是一次事故。」
她又一次張大了眼睛,微微撅起嘴在進行思考,那意思表示出這真是一個相當傻的問題。
朱麗亞·帕多是第一個提到護士佩爾斯的恐懼的學生。當時在場唯一注意到這一點的另一個人便是綜合護士協會的視察員了,在她的陳述里,她著重指出了那女孩恐懼的表情,她幾乎是在強自忍受。護士帕多居然如此具有洞察力真是令人吃驚,也很有趣。達爾格里什說:
「她們也許注意到的東西比她們現在明白的東西要多。畢竟她們的故事已經講了無數次,而這一次又再重述一遍。在佩爾斯死後的那幾個星期內,她們最初的表述已經固定在頭腦中,變成了不會改變的事實。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有問她們那個關於牛奶瓶的關鍵問題的緣故。如果她們此時給了我錯誤的回答,以後她們就再也不會去更改它。必須給她們來一個大震動,使她們跌入完全的回憶中。她們就不會用無經驗的眼睛去看發生的事了。我厭惡重建犯罪現場;它們總是使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虛構故事的偵探。但是我想可以在這裏重現一個狀況。明天一早我要去倫敦,但是你和格里森可以在現場監督,格里森大約會很樂意干。」
達克里什問起她頭一晚上的行蹤。她又重複一次說道她一個人去了電影院,但這一次卻補充說在回來的路上她遇見了朱麗亞·帕多。她們一起走回了醫院。她們回到南丁格爾大樓時11點鐘剛過,她立刻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見到任何人。她猜測護士帕多要麼是直接上床睡了,要麼就是到實習護士起居室里和其它人一起看電視去了。
「他們會的。」羅爾芙護士長又拿起一本練習,用綠筆在上面隨意修改著,把它放到她身旁滿滿的一堆上。「他們大約正在討論戈達爾為他們作的貢獻。」 「他們應該先見我們,不管怎麼說,我們是護士長。女總監應該向他們解釋過了。布魯姆費特為什麼不在這兒?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她要得到和我們不同的待遇。」
他突然來了一陣衝動:「我想你大約比這裏任何其它人都更了解護士佩爾斯,可能十分了解。我不相信她是自殺的,你也不相信。我要你把關於她的一切都告訴我,那會幫助我找出一個動機來。」
「她說她還沒有打定主意要什麼;她得想一想,得要得合情合理。你真該看看她當時的那張臉,臉上真是斑斑駁駁,紅得就像一隻令人討厭的火雞。我不知道我當時是怎樣地拉長著一張臉的。我假裝害怕得不得了,後悔得要死,要求那晚上我們應該談一談。那樣做就是為了給我一點時間去和奈傑爾聯繫。他和他守寡的母親就住在城外。她很溺愛他,我知道叫她作證他是在家裡過夜的,這在她沒有什麼困難。她甚至不在乎我們在一起。她認為她寶貝的奈傑爾要什麼就該得到什麼。但是我得趕在佩爾斯之前把一切安排好,那晚我見到她時,我告訴她我們兩人絕對否認那件事的存在,奈傑爾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來支持他。她忘了他還有個母親這回事,還有別的事她也忘記了。奈傑爾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的侄子。所以如果她去告了狀,要發生的也只是科特里—布里格斯無生把她趕出去,而不是我。佩爾斯真是蠢得要命,真的。」
「是嗎?柯林斯小姐?」
她用探究的目光看著他,彷彿在估量他的可信賴程度,或者是在衡量這件事值不值得講出來。然後她的雙唇彎曲,發出一個微笑,好像在緬懷往事,她平靜地說道:
達爾格里什問:「護士佩爾斯當時是什麼樣?」
她平靜地承認對於從七點鐘雙胞胎從廚房取回牛奶一直到九點差十分這一段時間她都提不出她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這期間她已經和女總監、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一起待在泰勒小姐的起居室里,在等著比勒小姐的到來,中間只除了從八點到八點二十五這一段時間她與布魯姆費特護士長和吉爾榮護士長同桌吃早飯。布魯姆費特護士長先離開的飯桌,她在大約八點二十五分時也跟著走了。她先是回到示範室隔壁她的辦公室內,但是發現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正佔著呢,她便立刻改道回到她在四樓的卧房休息室里去了。
「那麼你看完這部很棒的電影以後回到南丁格爾大樓是什麼時候了?」
馬斯特森警官拾起兩隻酒杯把它們放入洗滌槽中,說道:「南丁格爾大樓的確好像是惡運籠照,但是既然我們在這兒,我們不可能再一次看到兇案重演。」後來的事證明這句話竟然預言得一點也不正確,這真是叫人奇怪。
達爾格里什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生起氣來,他公事公辦地說:
外科醫生看著他:「這個問題很難算得上在你的調查範圍之內吧,我想?」
她也許是睡著了。但這是一次非常簡單的謀殺。沒有什麼可以阻攔她在,或許是盥洗室的一個小間里等待,一直等著,聽著法倫在洗澡。一旦法倫進了浴室,帕多護士就會知道其它學生知道的一切;那就是一杯威士忌和檸檬會在法倫的床頭柜上等著呢,溜進她的房間,在飲料里加進點什麼,那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可是,什麼?在黑暗裡幹這種事那是叫人受不了的,在沒有拿到事實根據之前就先作這樣的推理,未免有臆測之嫌。不到屍檢報告出來,把毒理學結果拿到手,他都不能確定他正在調查的是不是一樁謀殺案。
達爾格里什知道促使警察局長打電話給蘇格蘭場,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起了主要的作用。當達爾格里什接手這個案子時,他和貝利巡官有過一次簡短的談話,從他那帶點狠意的敘述中很容易看出他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的緣故來,外科醫生從一開始就使得自己成為一個令人討厭的人,他的動機,如果它們能夠進行合理的解釋的話,曾經引起過有趣的推測。一開始他堅決地斷言佩爾斯護士一定是被謀害的,說如果有人認為這件謀殺案與醫院里的人有牽連的話,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還說地方警察有責任將這個推測進行下去,應該毫不耽擱地找到並逮捕這個殺人者。當他們的調查沒有產生出什麼直接的結果時,他變得不安起來。他是一個慣常喜歡使用權力的人,沒有它就不行。倫敦有些傑出的人士,他都救過他們的命,有些人還具有相當能損害人的能量。不斷地有電話打到警察局長那裡,打到蘇格蘭場,有些是圓滑的,半辯解的,另一些則是直接地抨擊。由於負責調查的巡官越來越相信護士佩爾斯是死於惡作劇,結果惡作劇卻可悲地弄錯了對象,於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和他的一幫同夥(coagitators)更加起勁地宣稱她是被謀殺的,更加加大壓力要求把案子轉交給蘇格蘭場。正在這時護士法倫又被發現死了。可以料想得到地方上的刑事調查部在這樁案子的刺|激下必定會忙活起來,會把照在第一樁案件上的散射的燈光集中起來,聚焦在第二樁死亡事件上。正在這個時刻,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便選擇了給警察局長打電話的辦法,宣稱不必要作進一步的調查了,在他看來護士法倫是自殺,這是再明顯不過了,這隻可能是由於她的惡作劇殺死了她的同事,產生了這樣悲劇性的後果,於是她由於悔恨而自殺了。而現在為了醫院的利益起見,要在招收護士學生之前以最小的混亂來結束這個案子,以不使醫院整個的未來受到損害。警察局對於這種喜怒無常的突然的轉變早已習以為常,但也不是說他們就很歡迎這種轉變。達爾格里什想,在這一切情況下,警察局長作出決定,叫蘇格蘭場的人來調查這兩起死亡事件,他認為這樣做是謹慎的,對此他表示相當的滿意。
「我也不能。就我所知她在約翰·卡朋達醫院沒有敵人。她人緣不好,太過於沉默寡言,不和人來往。但是人們也並不是不喜歡她。即使是不喜歡她,也不致於為了不喜歡而去殺她,總還得有點別的原因。看來似乎更有可能是她得了流感之後不久便又背負上了責任感,在心理上受著很大的煎熬,覺得自己處理不了打孩子的事,也不能面對有一個非婚生孩子的問題,一時想不開便自殺了。」
達爾格里什說:「這個由我來判定。這姑娘懷孕了;很顯然她想要去打胎;她告訴一個朋友說她知道有一個人會幫她。我自然想知道她心裏想的那個人是誰。」
她微笑了。「Lesi lenceéternel deceses pacein finism『effraie』?(沉默永恆的太空讓我像蒼鷹一樣作無限的飛翔,不是嗎?)」
「但是你知道那是毒藥?」
「但她仍然一意孤行,打算去流產?」
「示範表演開始之前她說過什麼話了嗎?」
達爾格里什說:「你有嗎?」
「沒有。」
「我假定,如果你不嫌麻煩看過了我原來作的陳述你就會知道得很清楚了。八點剛過我就到了南丁格爾大樓。我在這裏的合同是每周名義上工作六個半天。我實際上是周一、周四和周五整天都在醫院,但是有時緊急叫我去做手術這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自費病人的話,星期六上午我偶而也要在手術室做手術,如果病人名單太長的話。星期天晚上十一點鐘剛過我被叫去做一個緊急闌尾切除手術,那是我的一個自費病人,在醫務人員的宿舍里過夜很方便。」
吉爾榮護士長的聲音變得氣憤起來。
「啊,規定!我知道這些規定。我相信你又有經驗,人又特別聰明,不會讓她們給你的工作帶來太多的阻力。我只不過提醒你這些女孩子們沒有什麼頭腦,在這些事情上又完全沒有什麼經驗。」
「有人殺了她。那並不意味著她不會招人怨。有人必定很恨她,想要把她從眼前除掉。」
「你有些浪漫的想法,警長。我們從不在洗滌室接吻和擁抱。我說過我只和她睡覺,我的意思就是這個。說到性方面,我從不使用委婉的語言。她每逢晚上休假,便到溫潑爾(Wimpole)街我的寓所里來,我們就在那裡睡覺。我一個人住在那裡,我的屋子就在索爾本(selborne)附近。溫潑爾街的門房肯定知道,但他口很緊。即使他口不緊,那棟樓里房客也不多。只要她不說,就沒有什麼風險,她也不是一個多嘴的人。不是我特別地在意,而是在有些領域的私人行為方面我向來是我行我素的,無疑你也是這樣。」
當然,這就是解釋。她們是經過培訓學會了要注意觀察的女孩子,但她們的觀察有其特定性和局限性。如果要她們觀察一個病人,她們決不會漏掉他的任何癥狀和徵候,哪怕是眼皮的眨動或是脈搏的變化;然而對於房間里發生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如何地惹人注目,她們也許都不會注意到。她們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示範表演上,到儀器上,裝置上和病人身上去了。她們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那瓶牛奶沒有問題。然而她們是農民的女兒,她們中一個人,那是莫琳,的的確確將那東西從瓶子里倒了出來,難道她們就真的沒有看出那不是牛奶的顏色、質地和九_九_藏_書氣味嗎?
達爾格里什想,她談到她心裏的難受,但是這一點從她臉上既看不出來,從她聲音里也聽不出來。她沒有感到自責。她為什麼要自責呢?他懷疑她是否真的感到特別悲痛。她比其它任何一個學生都要跟法倫親近一些。但她並不真的在意。在這世界上還有人在意她么?他問:
她說這些話時並無怨恨的語氣,還幾乎覺得有一點好玩。這件事當時沒有惹惱她,現在也沒有惹惱她。
「沒有人回答她。我想大家只是搖了搖頭,我們都沒特別地把它當回事。佩爾斯慣常喜歡小題大作。不管怎樣,反正伯特雙胞胎正在忙著做她們的準備,其餘的人也在閑談。佩爾斯的提問沒有得到大家太多的關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中有半數人是否聽到了她的問題。」
「很快就知道了,但不知道是什麼毒藥。要不是這個,情況就會不同了。你也看過屍檢報告了,你知道是什麼東西殺了她。」
達爾格里什指出那就更奇怪了,她竟然在第二天早晨就恢復得足夠好了,能夠返回南丁格爾大樓。羅爾芙護士長回答說這是夠奇怪的,她只能推測法倫必定有一個急迫的理由要返回。當對方請她推測這個理由是什麼時,她回答說提出理論供人參考不是她的工作。然後,她好像是在一種衝動的驅使下,又說道:
但是吉爾榮護士長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她沒有繼續談下去。一分鐘后,她又氣憤憤地說:
「那正是吸引我的地方。它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方式,甚至可說是一種偷窺癖。我以為被一個不具人格的宇宙所吸引,我不能做任何事去影響它,去控制它,更妙的是,沒有人指望我這樣做;這可以卸下我的責任,可以使個人的問題恢復到它本來的面目。」
「對不起,我必定顯得有些遲鈍。當一個人知道無論如何他自己是清白的,他被排除在嫌疑範圍之外時,會感到鬆了一大口氣,我知道這樣做是愚蠢的。或許這是因為從真正的意義上來說,我們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一個心理學家可以解釋這一點,我能肯定。但是你就那麼確信嗎?那毒藥,如果是毒藥的話,就不能在法倫買了酒之後的任何時刻給放進威士忌酒瓶里去了?或是另外一瓶放了毒藥的酒替換了她買的那一瓶?那也可能是我于星期二晚上動身去阿姆斯特丹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的呢?」
「朱麗亞·帕多呢?」羅爾芙護士長現在已完全控制住自己了,當她繼續說話時,聲音里已經沒有了什麼變化。
達爾格里什問她最先離開餐廳的是誰。
「我看也是更方便得多,你還可以核對他們是不是講了真話。但是檔案必須按照剛才和我講的條件才能交出來。」
他坐下之後,微笑著說道:「如果我一心想要沉迷於謙卑或是探究深奧莫測的東西,倒寧可去欣賞一朵報春花,這不要花錢,即刻就能得到樂趣,寓意是一樣深刻的。」
她簡明扼要地把她去單人病房探望的情況說了說。達爾格里什懷著興趣注意到她沒有作任何評論,沒有表示她的意見,也沒有試圖為這女孩作任何辯護。他沒有問她是否相信這個故事。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必定知道她交給他的就是最初的勸動,他問什麼時候他可以和護士達克爾斯談話。
她十分自信,副主席會接受和贊同她的觀點,認為這樣做是對的。無疑他會這樣看。這真是一個難對付的女人。面對一個棘手的難題,她把它通盤想過,得出一個結論之後,不容有認錯和動搖,堅決地把它表示出來。真是一個值得佩服的女性。當然只要她作出的所有決定都像這個決定一樣被接受,她還是好對付的。
「但是還有其它的幫助方式,給她提供合適的醫療諮詢,為她提供費用。」
「那法倫護士的親屬呢?」
電影,這是達爾格里什在她這個年紀看過的電影。代溝這個詞真正的含義遠比語義學上的意思要深,那是更為完全的情感上的疏離。他真的不理解她。他沒有一點點線索能夠猜出在那光滑的、孩子氣的額頭後面正在想著什麼。那雙不同凡響的紫羅蘭色的眼睛,在彎彎的眉毛下面遠遠地分開著,它們直盯著他,充滿了警惕但卻很淡漠。那張貓兒一樣的臉,長著一個小小的,圓圓的下巴,寬寬的顴骨,它們全都毫無表情,只是對眼下正在發生的事情表示出一種厭惡。達爾格里什想,現在很難想像在一張病床邊能找到一個比朱麗亞·帕多長得更漂亮,更可愛的人兒來。當然,除非這個人碰巧真的很痛苦或是沮喪,這時伯特雙胞胎的健全的常識或瑪德琳·戈達爾的冷靜的能幹才更會叫人願意接受。這也許只是個人的偏見,但他不能夠想像任何一個男人會心甘情願地在這個沒有禮貌的,只顧自己的小女人面前暴露出他的弱點或是身體上的痛苦來。而且他想要知道,準確地說來,她想要從護理這門事業中得到什麼呢?如果約翰·卡朋達醫院是一家教學醫院的話,他還能夠弄明白它。她說話時睜大眼睛的習慣會叫聽她說話的人感到眼前藍光一閃,她那象牙般整潔的牙齒外面包著的濕潤的雙唇微微分開著,這些都會叫那一幫饒舌的醫學院學生所喜歡。
「她極少與我提到她的過去。但她的確告訴過我,她的父母1944年死於倫敦大轟炸。她是被一個年長的姑母或姨母之類的人帶大的,在一個寄宿學校受的教育,那種學校通常把孩子們從很小年齡帶起,一直帶到他們離開,當然只要付了費用。但我印象中好像她在費用問題上一直都沒有什麼困難。她一直想要做一個護士,離開學校之後得了肺結核,不得不在一家療養院里待了兩年。這所療養院在哪兒,我不知道。在那之後,有兩家醫院以健康為理由拒絕接受她。於是她去做了許多臨時的工作。我們的培訓剛一開始,她就告訴我她曾經有過一次婚約,但未能履行。」
「什麼問題?沒有什麼問題。那個酒杯是不透明的,隔熱的。那天晚上早些時候她可能已經在裏面放了些東西。沒有人會注意到。或者她在一個小紙包里放了些粉末,後來把紙包從盥洗室的馬桶里給沖走了。不存在什麼容器的問題。順便說一句,這一次不是什麼腐蝕劑,我看過屍體了,很明顯地看得出來。」
「當時或現在。」
「落入圈套?」
「但那決不是去殺佩爾斯。法倫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毫無疑問是她那種年紀中最為聰明的人。如果法倫回來是為了要在餵食里下腐蝕劑,她應該完全清楚她得冒多大的風險,她必須不讓南丁格爾大樓的人看見,還必須不讓病房的人知道她不見了,她還得十分小心地編造好一個故事,才不會臨時千難萬難地去想出一些說辭來。就因為這樣,我猜想她才只是簡單地拒絕了貝利巡官,不向他作出任何解釋。」
「是什麼原因使你認為她是自殺的?」
「多少?多嗎?」
這個被訛詐者甚至都不覺得有必要去要求他保守這個秘密。她此時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把這緣故告訴他。
「我想你是在暗示法倫可能假裝生病,以促使佩爾斯代替她,然後又在早飯前偷偷溜回南丁格爾大樓在滴管里下手?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真的要回來,但是你最好從你頭腦中把她假裝生病的想法去除掉。法倫根本不可能製造出℃的體溫,寒戰和飛快地跳動的脈搏來。她是那天晚上的一個重病號,後來幾乎病了整整十天。」
「沒有,我可以說,她已經厭倦了,所以也就沒有吵架的可能性了。有些女人喜歡變化。我自己也是如此。如果我早知道她是這類會惹麻煩的女人,我就不會搞上她了。不要誤會我,我沒有和學生睡覺的習慣,我這個人從理智上來說還是挺講究的。」
達爾格里什覺得很難相信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除了他自己的名聲外還會對他人的名聲感興趣。但他還是嚴肅地作出了必要的擔保。外科醫生往外走時他沒有說一句抱歉的話。激怒一個自私的雜種是一件令人愜意的事,只是這未免有點孩子氣。但是他是一個殺人兇手嗎?他具有一個殺人兇手的自私、神經質,以自我為中心等特質。說得更中肯一點,他曾經有下手的機會。但是動機呢?他不是有一點假裝坦率,很快便承認了他和約瑟芬·法倫的關係了嗎?說實話,他也不可能希望長久保住這個秘密,醫院是最難藏得住秘密的地方。他明知藏不住,便故作坦率,主動地和達爾格里什說了,好讓他在那幫不可避免的長舌婦饒舌之前聽到這件事的一個說法,不是這樣的嗎?要麼這僅僅只是出於一種自負的坦率,一個男人在性方面的虛榮心,不願意費神掩藏住自己在性方面取得的業績,以顯示出自己的魅力和男子漢的充沛精力?
達爾格里什說:「如果這種由於婚姻而自動放棄工作形成定規的話,你們要為護士這門職業找到領軍人物大約會有困難了。」
津津有味地啜飲了一會兒咖啡之後,馬斯特森說:「這一次談話有點令人失望,先生。」
「她說過她為什麼要把你立為遺囑受贈人嗎?」
「我不能說為什麼有人竟然想要殺死她,如果這就是你話里要說的意思。我倒是想說佩爾斯更像是一個受害的對象。」
「你什麼意思,問我伯特雙胞胎拿牛奶時我在廚房裡嗎?你知道我當然在的,我對其它警察也是這樣說的。一天里那個時辰我還能在哪兒呢?每天七點差一刻我總是在我的廚房裡,伯特雙胞胎進來時剛剛過了三分鐘。不,我可沒有親手把牛奶瓶遞給她們。她們自己動手從冰箱里拿的。侍候學生們,給她們遞東拿西的,那可不是我的工作。和女總監我也是這樣說的。不過她們從廚房出去時那牛奶可是一點毛病也沒有的。牛奶要到六點半才會送來,早飯前,我要乾的活可多了,哪有工夫在牛奶里放什麼消毒劑。除了這個,我還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從六點四十五分起我就一直和閔希(Muncie)太太在一起。她是個鐘點工,人手短缺時她便從城裡來幫我一把。你想什麼時候找她都可以,但是我得告訴你,你從她那裡可聽不到什麼太多的東西。那可憐的人兒,在兩隻耳朵之間可沒裝什麼太多的東西。想想看,如果我一個早上就在給牛奶下毒的話,我都懷疑她是否會留神。但是她和我在一起,那可就不是白費功夫了。我一直和她在一起,我決沒有每隔一分鐘就往盥洗室里跑,多謝了。該幹活的時候我乾的事情可多著呢,各種各樣的。
馬斯特彷彿在跟隨他上級的思路,說道:「只差沒有直接問她們,布魯姆費特護士長看起來像不像是剛剛殺完了法倫回來,你不可能把話講得再明白了。她們倆可真是不愛說話的古怪的一對了。」

一點差二十,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出現了。他輕快地在門上敲了敲,沒有等到人家說出請字便走了進來,三言兩語地說道:
「她什麼也沒有說。她顯得很疲倦,我想,面色相當蒼白。但是那時候,喬總是很蒼白。一想到她也許需要幫助,而我離開她的時候連一句可能挽救她的話也沒說,我就心裏難受。但她不是一個主動向別人尋求信任的人。在別人走了之後我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我想她也許有話要說。當明顯看出來她想要一個人待著,我便走了。」
談話就是這樣進行下去的。她們沒有提出可供考慮的理論,也沒有提出任何建議。她們不知道誰會希望佩爾斯或是法倫死,兩次死亡事件,自從它們發生以來,似乎也沒有引起她們特別的吃驚。她們還能回憶起那天凌晨在她們與布魯姆費特護士長之間的對話中所講過的每一句話,然而那次相遇明顯地沒有給她們留下很深的印象。當達爾格里什問到護士長是否顯出什麼不同尋常的憂慮或是沮喪時,她們同時盯著他,困惑地皺起眉頭,然後才回答道護士長表現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不,佩爾斯每次不得不扮演病人時,她都是怕得要命。她討厭做這個。她從不說出來,但人人都能看出她的感受。吞咽那根管子對於她來說必定是一件特別糟糕的事。有一次她對我說,一想到要在喉部做檢查或是手術她就受不了。她小時候曾經做過扁桃體的切除,那個外科醫生,也許是一個護士,對她很粗暴,很深地傷害了她。不管怎樣,那是一次可怕的經歷,給她留下了對於喉部的恐懼。當然,她本可以向吉爾榮護士長解釋,我們中任何一個人都會願意替換她,她就不必扮演那個病人了。沒有人強迫她。但是我以為佩爾斯認為完成這個示範是她的責任。她是一個特別看重責任的人。」
「但是你真的相信是她自己把一種腐蝕性的毒藥放進了餵食里嗎?」
「對於一個三年級的實習護士來說,她的課程表裡按理說應該包括了關於腐蝕性毒藥的基本知識學習,如此看來,你說的這一點不是很奇怪嗎?」
他說話的語氣裡帶著一種不容人家反對的味道。達爾格里什同意了,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外科醫生一眼看過去,只見馬斯特森警官冷冷地坐在那裡整理著他的記錄本,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將椅子轉過來,使得椅背正好對著警官。然後他坐了下來將手插|進了背心口袋。他從裏面取出的香煙匣用黃金打造得十分精緻,它看起來十分細長,似乎很難起到實用的功效。他獻了一支香煙給達爾格里什,卻沒有給馬斯特森,在遭到警長的拒絕後他既沒有感到吃驚也沒有顯示出特別的感興趣。他給自己點上了煙。那握住打火機的雙手又大,手指又粗壯,不像一雙很有功效的外科醫生敏感的手,倒像是一雙粗壯的木匠的手,但是保養得很好。
達爾格里什又問吉爾榮護士長是否親眼見著她了。
「話雖然不錯,不過她應該在這裏。上帝知道,我們也忙呀!布魯姆費特就住在南丁格爾大樓;她和任何人一樣都有機會殺死法倫。」
「伯特雙胞胎呢?」
「馬斯特森警官打來的電話。達爾格里什警長下面要見伯特雙胞胎。他已經搬到這一層的會客室去了。」
護士佩爾斯死後的那一個星期里,科特里—布里格斯甚至曾經給達爾格里什打過電話。早在三年前,達爾格里什還做過他的病人。那是一場並不複雜的闌尾切除術,那次手術留下的疤痕又小又乾淨,叫達爾格里什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他認為這位外科醫生的專長在那時得行到了充分的報酬的。他決不希望自己被科特里—布里格斯利用來達到他私下裡的目的。那個電話很令人為難,令他很不滿。他很有興趣地看到外科醫生顯然把那次手術看作了一件小事,他們兩個都把那件事給忘記了,這樣做是明智的。
達爾格里什在一一召見等候在圖書館里的那一小群人時,並沒有按照任何特定的排序,他把吉爾榮護士長留到最後也沒有什麼蓄謀的惡意。但是這個長久的等待對於她來說卻是有點欠體諒了。很顯然,一大清早起,她就擠出時間來一心一意地化妝;這當然是出自本能做的一番準備工夫,不管那天會遭遇到什麼意外損害。但是她化的妝後來卻弄得一團糟。睫毛油流了下來,弄污了眼影,汗珠子一直沿著前額流下來,一抹唇膏在下巴頜兒那裡留下了一道痕迹。這或許是她自己的手不經意間在臉上亂划拉造成的。很顯然,她發覺她很難使自己的雙手安頓下來。她坐在那裡,一條手帕在手指間絞來絞去,又在她的雙腿上不安地劃過來,劃過去。沒有等到達爾格里什開口說話,她便極度激動地高聲喋喋不休地開了腔:
達爾格里什問:「你就沒有懷疑過她生病的真假性嗎?」
「那是一定的,她也許會去,可是她沒有。」
接著雪莉自己說:「我認為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注意到牛奶有什麼問題。要知道,我們當時正全神貫注在做滴灌的步驟上,要保證我們需要的一切工具和裝備到位。我們知道比勒小姐和女總監隨時都會到場。」
羅爾芙護士長,吉爾榮護士長和學生們一起在圖書室里等著;她們從護士起居室移到這裏就是為了利用這點等候的時間來看看書,改一改筆記。姑娘們到底將多少心思放進了書本裏面,這很難確定,但是這個場面看起來真是十分地寧靜,好一派學習勤奮的景象。學生們坐在窗前的書桌旁,書本攤開在面前,神情十分關注。羅爾芙護士長和吉爾榮護士長,彷彿要強調她們的資深地位和團結一致,抽身到火爐前的沙發上並排坐下。羅爾芙護士長正用一隻綠色的圓珠筆給一堆一年級學生的練習打分,她從擱在她腳邊地板上的一堆練習本上每拿起一本,看完后,又把它放到沙發后的另一堆練習本上去,這一堆慢慢地長高起來。吉爾榮護士長表面看來正在為她下一堂講課做著筆記,但總是忍不住將眼光盯在她同事畫的果決的符號上。
「這麼說來,你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告訴我嗎,護士長?沒有可以提供幫助的東西么?」
一個接受了一萬六千英鎊遺產的姑娘多半不會需要他人來資助自己去打胎。但是戈達爾的遺贈還沒有公示于眾。達爾格里什很感興趣想要知道科特里—布里格斯是否知道法倫的資產。但是外科大夫沒有顯露出任何知道的跡象。
女孩在回答前足足停頓了一分鐘,然後說:「我想是這樣的,那就是她自殺的緣故。」
「當然,」稍微停頓了一下:「她從沒有傷害過我。https://read.99csw.com
吉爾榮護士長的尖嗓子劃破了沉寂,一個雙胞胎抬起了頭。
達爾格里什轉換了他的話題:「當然,你是親眼看著護士佩爾斯死去的。我想真的就沒有機會救她了嗎?」
他注意到這些對馬斯特森警官也並不是毫無影響。
「不是,我們很小心留意。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就算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去殺她。那樣的解決辦法只會比去阻止它惹來更大的麻煩。」
達爾格里什當然知道。畢竟這是最普通,最為陳詞濫調的個人悲劇。你愛一個人,他卻不愛你。更糟糕的是,他們不顧自己的最大利益,也不惜打破你平靜的心境,他們去愛上另一個人。假設沒有了這普世的悲喜劇,世界上有一半數的詩人和小說家又該幹什麼去呢?但是朱麗亞·帕多不為所動。達爾格里什想,如果只要她的聲音里有一絲兒同情,或甚至是表現出一點兒興趣就好了!但是佩爾斯這種不顧一切的需求,對愛的渴望迫使她從這個可悲的企求走向了訛詐,在她的被訛詐者那裡卻一無所獲,甚至連一絲覺得好笑的輕蔑也沒有。
「我不敢十分確定,記住,是布魯姆費特。女總監通常從不對她說一個『不』字。好玩的是,我真的聽見一個傳言,說是她們今年不打算一起度假了。一個藥劑師助理從女總監的秘書那裡聽來的消息說,女總監打算一個人開車去愛爾蘭。」
「就在那個設計得很糟糕的大樓里,靠近門診部,他們在七點三十分供應早飯,那真是一個不敬神的時刻。」

「半夜裡嗎?布魯姆費特決沒有!她上床早,除非她和女總監一起在市裡溜達,她總是在十點十五分時調製她最後的一杯茶。不管怎樣,她昨天晚上被人叫出去了,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打電話把她叫過去,讓她去單人病房接收一位從手術室送過來的病人。我想這件事人人都知道,那正是在快到十二點時候的事。」
他看了看手錶:「如果你沒有什麼還要問的話,我得去吃午飯了。今天下午我還有一個門診病人會診呢,時間很緊了。如果真有必要的話,我走之前大約還可以再給你幾分鐘,但我希望沒有了。關於佩爾斯的死我已經簽署了一個陳述,我沒有什麼可補充的了,也沒有什麼要改變的。我昨天沒有看見法倫,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經從病房裡出來了。她沒有懷我的孩子,即便她懷了,我也不會傻到要去殺她的地步。順便說一句,我告訴你的關於我和我她先前的關係問題,那自然是基於對你的信任。」
「沒有。」
「我可要給你說點事,偵探先生,」她把她那乾瘦的屁股從椅子上抬起來,從書桌上把身子探過來,用她的眼珠子直瞪瞪地盯著達爾格里什。他強自振作起自己,眼睛也一眨不眨地去迎接著她射過來的目光,他們兩個互相瞪著就像兩個即將開始一個回合的角鬥士。
「這個我知道。」
有一秒鐘的停頓。這是他的想像,還是她真的在下決心要說什麼事呢?然後她用她那高音調,但卻表達不力的有點孩子氣的聲音說:
她當然受不了這個。
達爾格里什又轉回到法倫的死上面來,但此時吉爾榮護士長卻令他大吃一驚。她是可疑人員中第一個提出有不在現場的證據的人,或者是她顯然希望是這樣一個證據,她以一種可令人理解的滿意表情提出來。從八點直到午夜她一直在她房間里招待一個客人。她帶著一種害羞的表情,不情願地向達爾格里什交待出了他的名字。他叫倫納德·莫里斯(Leonard Morris),是這家醫院的總藥劑師。她邀請他來吃晚飯,他剛到不久,她就在四樓的護士長廚房裡做了一道簡單的細條實心面和大紅腸,在八點鐘時將它們端進自己的起居室里。他們在一起整整待了四個小時,這期間只除了她去廚房取菜碟去了幾分鐘,還有大約在半夜時他去了盥洗室兩分鐘,還有早些時候她也因同樣的原因離開他兩三分鐘。除了這些時間以外他們倆誰都沒有離開過對方的視線。她又熱切地補充說要李恩,就是莫里斯先生,證實她所說的故事,他只會感到太幸福了。李恩應該準確地記得那些時間,因為他是一個藥劑師,對於細節講究精確和準確。唯一的困難是他今天上午不在醫院,九點前他剛給藥房打過電話說他病了。但他明天會趕回來上班,這一點她可以確定,李恩最恨浪費時間。
達爾格里什問起他離開南丁格爾大樓實際是在幾點鐘。
「我到這裏不只是為著示範表演來的,警長。你對醫院里的事情還相當無知,不是嗎?高級顧問外科醫生通常是不參加護士培訓課的,除非他實際上承擔了給學生上課的任務。我只參加了元月十二日的培訓課。因為綜合護士協會的視察員要來這裏,我又是護士教育委員會的副主席。到這裏來見比勒小姐是一種禮儀。我來得早是因為我要做一些臨床病案,上次上完課後我把它們落在羅爾芙護士長的辦公室里了。我還想在視察開始之前和女總監談一談,也為了保證我能準時會見比勒小姐。我在八點三十五上樓來到總監寓所時發現她剛吃完早飯。如果你認為我在八點到八點三十五之間的任一時刻在牛奶瓶里下了腐蝕劑,你完全可以這樣想,可是我沒有。」
女孩平靜地回答:「大約有一萬六千英鎊,我相信。那是來自她父母的保險金賠付。」
達爾格里什費了一切努力不讓鮑勃獨自個待著。他之所以挑選了獵鷹者武器這家旅館,是因為它小、方便、安靜,又空了一半;沒有多久便明白了這個緣故。行業首領(Group Captain)羅伯特·梅克諾夫特(Robert Maycroft)和他的太太,與其說他們關心照顧他們的客人如何過得舒服,倒不如說他們更關心如何給來訪者留下他們有教養的印象,因此達爾格里什強烈地希望在這個周末搬出那個地方。與此同時他無心與吉爾榮護士長討論梅克諾夫特一家的事,便彬彬有禮卻堅決地把她引導到更為相關的話題上來。
他心想這場對話倒像是一場詞語上的帕凡舞,如果不小心的話,只怕我會開始欣賞起它來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下定心來談正事。或者是她在等著我來開這個頭,為什麼不呢?畢竟我是上門來有所求的人,是闖入者。
吉爾榮護士長低語道:「戈達爾似乎過於平靜了,真是奇怪,想想看,人人都認為她是法倫最好的朋友呢。」羅爾芙護士長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冰冰地說:「她其實並不真的在乎法倫。戈達爾儲存的情感數量有限,我能想像得出她把她的感情全都花在了那個她決定要嫁的人身上,就是那個呆笨得出奇的人。」
「昨天晚上你在醫院里嗎?」
「對於法倫我沒有太多的話可說。她為人含蓄,幾乎可算是一個神秘的姑娘。當然,人很聰明,比大多數的學生成熟。我想我僅僅只和她作過一次私下裡的談話。那是在她第一學年結束的時候,我叫她來談話,想問問她對護理工作的看法。一個像她這樣不是直接從學校畢業就過來的,經歷完全不同的女孩,我們的教學方法給她留下什麼印象,我對此很感興趣。她說當一個人仍然還是學徒,受到的待遇就彷彿是一個廚房裡下級的女僕時,要她來作這個判斷是不公平的,但她仍然認為護理是她的工作。我問她是什麼吸引了她來選擇這門職業時,她說她想要掌握一門技能,那會使她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獨立生存,一份資格證書總是需要的。我認為她對於這門職業並沒有特別的雄心壯志。說到底她接受培訓只不過是掌握一種謀生的手段。但是我也可能錯了,我說過,我從沒真正了解過她。」
他壓住心中的這個疑問,抵制住要挖苦人,用低級的嘲弄來表示反感的衝動。
達爾格里什問女總監是如何知道威士忌的事情的。
達爾格里什對於他和女管家瑪莎·柯林斯(Morrtha Collins)之間半小時的談話十分欣賞。她是一個瘦瘦的,褐色皮膚的女人。她看起來就像一根枯樹枝,骨瘦如柴,骨頭裡的汁液老早就乾枯了。她給人的印象是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身體就在衣服裏面漸漸縮水了。她那厚厚的淺黃褐色工裝褲吊在她身上,形成長長的褶縫,從她的窄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腿中部,在腰間被一條紅藍條紋的,學童用的皮帶給束住了,並扣上了一個蛇形帶扣。她的長襪給壓縮成褶襇狀包住了她的腳踝。要麼就是她總喜歡穿大兩碼的鞋子,要麼就是她的腳有點奇特,與她的身體其它部分相比,特別地不成比例。她一叫就來了,咚的一下就站在了達爾格里什的對面,她的一雙大腳站在那裡穩穩地向兩邊分開,兩隻眼睛先就帶著一種惡狠狠的神氣盯著他,好像她要接見的是一位特別難對付的女僕。在整個的談話中,她從沒笑過一次。說實話,在這個場合中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激發出有趣的感覺來,但是打過正式的招呼之後她也未能擠出一絲笑意來。儘管開頭不順,談話進行得還是不錯的。達爾格里什有點懷疑她說話時的尖刻語氣和反常的乾癟外貌是不是她精心設計的一部分偽裝外表。或許大約四十年以前,她決心成為一個醫院里的人物,虛構中的一個受人愛戴的暴君,用同等的傲慢來對待每一個人,上至總監,下至低級女僕。一經發現顯示個性的舉動是如此成功和令自己滿意,她就決定從此不再放棄它了。她不斷地抱怨,但卻沒有什麼恨意,只是一種形式罷了。他懷疑,事實上,她很得意她的工作,當她選擇露面時既不是不快樂也不是不滿足。如果這份工作就像她口頭上所聲稱的那樣,叫人不能忍受的話,她不會一干就是四十年。
「法倫在病房的最後十天里,她把法倫緊緊抓在手中。」
「於是對於她竟然被人謀殺你一點也不感覺到驚奇?」
她示意達爾格里什走到壁爐前的黑色皮沙發那裡去,沙發前面一張矮桌子上放著一個托盤,裏面有一個咖啡過濾器,熱牛奶,方糖和兩隻杯子。
雪莉笑起來說:「石碳酸才不能治療麻風病呢!」
「你知道,我們是有規定的,」他說。
「我從來不去問她的事情。如果她想要告訴我,她早就說了。」
「你們這一夥?」
「至少你把你的入迷局限在這些危險的哲學思考中,那是辜負了大好時光,要知道,春日無多,只有短短的幾個星期。」
「在像我們這樣封閉的小團體中,有多少人互相都知道各自的習慣,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呀!當然,這也是不可避免的。沒有真正的隱私,怎麼能夠有?我知道關於威士忌的事,當然它很難說是我該管的事。這姑娘肯定不是一個才開始喝酒的人。她一般不把酒給年青一些的學生喝。在她這個年齡,她有權利自行選擇夜間臨睡前喝什麼飲料。」
「你問我有沒有人有殺喬的理由。我說我知道沒有人,這沒說錯。但是我以為出於法津的動機則是另一回事。我應該告訴你也許會有人認為我有這個動機。」
她臉紅了。他有趣地看到紅色的波浪從她的頸部往上漫過淡蜜金色的皮膚,使得她立刻就好像血管著了火一樣。瞬間,它就過去了。這個變化是如此之快,他都不能夠確定他剛才看見的實際上就是泄漏內心秘密的魔術變形。她鎮定地說:「我們都有各自的職責。我們當然希望它們不要互相衝突。與此同時你必須想到我只關心我的職責,正如你只關心你的職責一樣。這倒叫我想起來我有些事不得不告訴你。它是有關克麗斯汀·達克爾斯的,就是這個學生髮現了護士法倫的屍體。」
「很棒。」
達爾格里什被激起了好奇心,但並不特別吃驚,護士佩爾斯竟然會挑選了朱麗亞·帕多來作自己信賴的人。他以前也碰到過這樣的情況,這種反常的吸引,那就是長得漂亮的,逗人喜愛的人常常對於長相平凡,遭人看不起的人所具有的吸引力。有時候這種吸引甚至於是互相給予的;他心裏猜度著,這種奇怪的互相的吸引造成了多少友誼和婚姻的基礎,而卻不為這個世界所理解。但是如果希瑟·佩爾斯能通過講述她童年的災難希圖求得對方的友誼或同情的話,那她真是不幸。朱麗亞·帕多這樣的人看重的是力量,而不是弱點。對於乞求同情她只會無動於衷。然而,誰又知道呢?佩爾斯也許從她那裡得到了什麼,不是友誼,不是同情,甚至也不是憐憫,而只不過是一點點理解而已。
「我把它當作自己的工作。但我有話在先,別指望我來評論我的同事。」
「告訴我一些學生的情況吧。你是首席護士導師;必定有大量的女孩子從你手上過。我想你對個性特徵一定有很中肯的判斷。我們先從戈達爾護士開始吧。」
「千真萬確,」羅爾芙護士長冷冷地說:「所以為什麼要做出愚蠢的不負責任的評論呢?」
達爾格里什問:「當你早餐後去你的辦公室里,發現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在那裡你不吃驚嗎?」
「你和她很熟悉嗎?」這其中的含意是很明顯的,外科大夫一時不作回答。達爾格里什沒有去考慮他是否會大發雷霆,他也沒有。他的眼睛盯著他的訊問者。尖銳的眼光里逐漸地有了一絲敬意。
「沒有,我問過她為什麼不和孩子的父親結婚,她說硬塞給孩子兩個不負責任的父母對孩子是不公平的。我記得她是這樣說的:『他要是知道了這個想法,無論如何一定會嚇壞的,除非他突然有了強烈要求,想要體會一下做父親的滋味,只是想看一下它到底長的怎麼樣。他也許會想要看這個孩子出生,目的只是為了有一天能寫出一篇聳人聽聞的孩子出生的故事。但他真的不會對任何人承擔義務,只除了他自己。』」
「所以你認為佩爾斯護士是死於謀殺?」
「我恐怕你不得不接受你是清白的這一說法了。法倫小姐昨天下午從高街的斯科恩索普酒店買了這瓶特定的威士忌酒,夜裡她死之前喝了第一口酒,而且還只是從酒瓶子里喝的。瓶子現在仍然幾乎是滿的,就我們所知,瓶子里剩下的酒是絕對上乘的威士忌,酒瓶上留下的唯一指印就是法倫自己的。」
她生在這樣一個時代是幸運的,他想。這個時代的人們能夠欣賞獨具個性的容貌和身體,人們把這一切全都歸因於骨骼的構造,而不是女性氣質的細微差別。一個世紀以前她會被認為長得丑,甚至是怪誕。但是今天大多數男人會認為她有吸引力,有一些甚至還會認為她長得美。在達爾格里什看來,她是屬於他所見過的女人中長得最美的那一類。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牛奶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嗎?」
達爾格里什發現自己不由大動肝火起來。
達爾格里什當然知道。但是他想雖然不可能從吉爾榮護士長那裡聽到什麼新東西,他還是引導著她再回顧一下示範室里室的傷人事件。但她也沒有什麼新鮮東西可說了,又是一切是多麼多麼地可怕、恐怖、嚇人、令人不寒而慓,令人不敢相信,她畢生都不會忘記。
「啊,是的!女總監每逢外出時總是把門開著的。她知道我們發現使用她的樓梯更方便,更私密。畢竟,我們都是已成年的女人了。實際上也並不禁止我們在自己的房間里招待朋友。再說讓所有的學生都看著他們穿過主樓大搖大擺地出去也不太好。女總監這樣做真是了不起呀!我想當她不在南丁格爾大樓時她甚至還不鎖她的起居室,讓它開著呢。所以布魯姆費特護士長只要想用就可以使用它了。也許你沒有聽說過吧,布魯姆費特就是女總監的一條狗。大多數總監都養著一條小狗,這你是知道的,瑪麗·泰勒就養著布魯姆費特。」
「你沒有問她為什麼嗎?」
達爾格里什問:「她問你要多少錢來買得她的沉默?」
羅爾芙護士長自從那天上午早些時候在雜用間邂逅過達爾格里什以來,有了足夠的時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考慮一下她所處的位置。正如達爾格里什所料她現在處於最不願意配合的時候。關於示範表演和胃內飼食的安排,以及護士佩爾斯死的那天早上她自己的行蹤,她都向貝利巡官作過了一番清楚明確的交待。她對自己那番準確而一絲不亂的陳述作了確認,她同意說她已經知道護士佩爾斯將扮演病人,並語中帶刺地指出要否認這一點毫無意義,因為當法倫生病的時候,瑪德琳·戈達爾來通知的正是她。
「可是他長得很英俊。戈達爾能把他弄到手真是她的運氣。如果你要問我,這就是我的看法。」
「佩爾斯護士告訴我的。她要見我,告訴了我這件事,她是抱著一種『我並不是要告發什麼事,但是我想你應該知道』的態度來的。對於佩爾斯護士來說,酒精無異於魔鬼。但是我不以為法倫會將她喝威士忌酒的事當作什麼秘密來保守。她怎麼可能呢?正如我說過,我們知道各自的小習慣。但是當然還是有些事情我們並不知道。約瑟芬·法倫素來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關於她在醫院之外的生活情形我提不出任何信息,我還懷疑這裡是否有任何人知道。」
「但是在錢的問題上,只要她需要,你read.99csw•com都準備幫她一把,即使你不贊成她去打胎,是嗎?」
「嗯,就是我,詹尼弗·布萊恩(Jennifer Blain)和黛安娜·哈潑。我那時正和奈傑爾交往,黛安娜和詹尼弗各自的男友都是奈傑爾的朋友。你沒見過布萊恩;她就是那些因流感而請假的學生中的一個。佩爾斯要我們為她安排一個男朋友,那樣她就能成為我們這一伙人中的第四個了。」
護士戈達爾喝過早茶,穿上衣服,然後便取道去圖書館,準備對上午的檢查中要做的喉切除術的處理作一些修改。如果要使上午的研究班課題討論會開得成功,能迅速輕快地回答所提的問題是關鍵。大約在七點十五分的時候她定下心來工作,不一會兒護士達克爾斯也加入了進來和她一起潛心學習。這一點,達爾格里什想至少對提供早飯前大部分時間她不在現場的證據是有利的。她和達克爾斯一直埋頭工作,所以互相之間沒有說什麼有趣的事,她們同時離開了圖書館,一起去吃早飯,時間大約是在八點差十分。她和達克爾斯以及伯特雙胞胎坐在一起,但在她們之先離開了早餐室,那是在八點十五分。她回到卧室去整理床上的被子,然後又去圖書館寫了兩封信。做完這件事,她去衣帽間待了一小會,然後便在九點差一刻往示範室走去。只有吉爾榮護士長和伯特雙胞胎在那裡,但不到一會兒大家都來了;來的順序她不記得了。她想佩爾斯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有人告訴我法倫小姐打算去打胎。她和你交涉過嗎?」
「他被人們看作是一個最為合格的年青人。你好像很吃驚,警長。」
「什麼時候又結束了?」
「那她會很不走運。這一批學生的學業已經耽擱得夠可以了。畢竟這是她們畢業前最後一段時期。女總監不會將它縮短的。」
「是的,只有一次。」他稍作停頓,「你可以說我曾經和她很親密。」
「我看那基本上是一次事故。有人出於開玩笑的目的把毒藥放進餵食里了,或者是出於不明確的惡意,沒有料到結果竟會致命。」
壁爐里燒著明火,木柴剛剛點燃不久,還在噼叭作響,它還沒有對房間里的空氣產生影響,所以房間里仍是寒冷而沉寂的。女總監在她的灰色套裙上仍披著一件短短的鮮紅的披肩。她已除下頭飾,那巨大的黃色髮捲如同重負一般垂落在她那虛弱而蒼白的頸上。
由此看來今天早晨以後她們之間必定已經談過活了。這就是她們的故事,這個女孩又重複了一遍。她根本不在乎人家是不是相信她,這一點她毫不掩飾。這當然可以查出來。電影院售票室里的女孩也許能回憶起她們兩個是否一起來的。但是根本不必費那個事去調查,那又有什麼要緊呢?除非她們兩個一邊欣賞電影文化一邊策劃殺人兇案,就這樣度過了那一晚上。如果她們的確是這樣,那麼這裏就有一位罪惡的同謀犯,她看起來明顯地無所謂。
「你在院子里沒有見到一個人嗎?」
他毫不懷疑,不管她要了多少錢,那筆錢一定沒有支付。
「她是你的情婦嗎?」科特里—布里格斯看著他,無動於衷。他在躊躇著,然後說:
達爾格里什收拾起文件時也感覺到自己有點餓了。他早上起了個大早,工作了整整一個上午,現在該是他把心思從司梯芬·科特里—布里格斯身上收回來的時候了,他得為馬斯特森和他自己考慮午飯的問題了。
「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懷孕了?」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她突然開口說道:
「那個長著一張圓臉,戴著一付大眼睛,相貌平常的女孩嗎?」達爾格里什回憶著她。那並不是一張毫無吸引力的臉,她的吸引力在於她那姣好的皮膚和藏在厚厚的角質鏡框後面的那雙灰色大眼睛中露出的聰明中。但是戈達爾護士決不是長得很出色。他想他能描畫出她的未來:心甘情願地忍受幾年培訓;考試成績優異;漸漸成長的責任感,最後直至她也成為一個女總監。對於這樣一個女孩會和一個長相更迷人的女人建立友誼這也並非是不常見的事。至少這也是一個途徑,可以從一種更為浪漫的,不講究奉獻的生活中分享到一種感受和體味。彷彿猜出了他的心事,泰勒小姐說:
「她沒有再提到她懷孕的事?」
說到這裏她笑起來了。這真是一串發自本能的,回憶歡樂往事的鐘聲齊奏,那麼天真,那麼富有感染力。馬斯特森抬起嚴肅的臉往上看著她,臉上也不禁漾開了笑意,寬容地裂嘴一笑。有那麼一刻,他和達爾格里什不得不強自克制住自己不和她一起開懷大笑起來。
馬斯特森說:「我仍然感到奇怪,她們會沒有注意到那牛奶有什麼異樣。」
「我很願意讓你在任何你所想要的地方見孩子們。示範室對她們來說已經成了一個很不快樂的地方,會使她們回想起那一次悲劇事件。我們現在甚至都不把它當作示範室來用了。在二樓的小會客室收拾好之前我很樂意讓你在那裡會見學生們。」
「布魯姆費特。像往常一樣她急於要回到病房裡去,我想。接著離開的是我。我拿著報紙穿過餐廳,端著一杯咖啡就進了暖房,坐下來看了十來分鐘報紙。克麗斯汀·達克爾斯,黛安娜·哈潑和朱麗亞·帕多都在那。哈潑和帕多在一起扯閑談,達克爾斯獨自個在看一本雜誌。我沒待多久,我走的時候她們還留在那兒。我在大約八點半時上樓去了我的房間,一路上取了我的郵件,然後又下來,直接去了示範室,此時正好是九點差一刻了。伯特雙胞胎已經在那裡,做完了一切準備工作,戈達爾幾乎是踩著鐘點進來的班上其它人員是在九點差十分時一起進來的,只有佩爾斯除外,她是最後一個進來的。在我們定下心來開始工作之前,女孩子們像往常一樣扯閑談,談些什麼我一點也不記得了,其餘的事你都知道了。」
「當你到後門去時會開車經過南丁格爾大樓,你沒有進去嗎?」
「啊,沒有!如果有,我們還會繼續往裡灌嗎?怎麼可能呢?」
「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警察為什麼不接著叫人呢?」
「有一個問題,就是那個不見了的容器,不是嗎?就是說,如果它是毒藥的話。在沒拿到驗屍報告之前我們還不知道它是不是毒藥。」
她伸出一隻枯瘦而多結節的手指直戳向他的胸脯,達爾格里什向後一縮。
「不,你見不著摩拉格·史密斯,他們沒和你說嗎?她這一天都休假。她昨天早茶后便休假了,她真是走運。他們可不能把這屎盆子往她頭上扣。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回了家,我沒問。在南丁格爾大樓里,女僕們都在我眼皮底子底下幹活呢,她們夠負責的了。我從不過問她們休假時幹什麼,只不過從耳朵里聽過一句兩句。她多半今兒夜裡回來。女總監留下話了,她得調到常住職員招待所里去。現在看來,這個地方對我們太危險了。可是,沒人來調我。如果早飯前摩拉格還不露面的話,我都不知道我該如何分派活兒呢。我手底下的人如果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幹活的話,我就抓她們不住,對女總監我也是這樣說的。不是那個摩拉格太多麻煩,只是麻煩一來她就特別固執;但是你只要給她起個頭,她幹得可不壞。要是有人告訴你說是摩拉格·史密斯弄糟了滴管里的餵食,你可別相信他們。那姑娘是有點蠢,但她可不是一個發瘋的神經病。我可不能讓人無緣無故地糟蹋我手底下的人。
達爾格里什問:「你回來以後又發生了什麼?」
「沒錯,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我現在不在乎你知道它了。我幹嗎要在乎?畢竟佩爾斯死了,法倫也死了。我的意思是,這裏出了兩宗命案,女總監和醫院管理委員會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操心呢,哪裡還會去管我和奈傑爾上床的事。可是每當我一想起那個晚上!說真的,那才真叫*呢!那張床太窄,它一直在吱吱嘎嘎地叫,奈傑爾和我格格地笑得,我們幾乎都不能夠……,可是只要一想到佩爾斯盯在鎖洞上的那一隻眼睛!」

門開了,瑪德琳·戈達爾回來了。她沒有說一句話,走回她的座位,拿起筆開始學習。
「如果她真的使我有這個想法,我會很難丟下她一個人去睡覺的。她什麼都沒有說。我想我們統共也沒有說過超過五六個字的話。我問她感覺怎麼樣,她回答說她很好。她明顯地表示出沒有心思和我閑談,所以我也就不煩她了。大約二十分鐘后,我就上床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伯特雙胞胎嗎?是的,我原本是希望能聽到更有趣的事情。畢竟她們倆身處秘密的中心。是她們操作了那次致命的滴灌;她們窺見了神秘的護士法倫走出南丁格爾大樓;在半夜裡撞見了正在巡視的布魯姆費特護士長,但這些都是我們已經知道的事情。除此之外我們沒有獲得更多的東西了。」
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莫琳說道:「這不是我們能不能聞出石碳酸的氣味問題。當時整個示範室都是這種氣味,柯林斯小姐一貫把這種東西到處都噴,彷彿我們全都是麻風病人。」
「瑪德琳·戈達爾確信有望獲得金質獎章,她是她那個年級中最優秀的護士。她不如法倫聰明,但是她很用功,做事極認真。她是本地的女孩。她的父親在城裡很有名氣,是一個極為成功的房地產經紀人,他承繼的是歷史久遠的祖業,還是市議會的一個議員,多年來在醫院管理委員會任職。瑪德琳上完中學后便來到我們這裏。我想她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去其它的護士培訓學校。她家裡人都有很強烈的鄉土情結。她已經和一個聖三一修會的牧師訂婚,我聽說一等她完成學業他們便打算結婚。又一個優秀的護士將離開這門職業,但她明白自己該優先考慮的是什麼,我想。」
達爾格里什在想這兩個女孩的事。馬斯特森當時拿了第二張椅子放在她們進來的地方。她們並排坐著,長了雀斑的雙手按照禮儀放在裙擺上,雙腿謙恭地交叉著,兩個女孩每一個就是另一個的一面鏡子。對於他的提問,她們那有禮貌的應答輪唱式的回答是用一種西部地區的沙喉音發出的,聽起來十分悅耳,這和她們那陽光般的健康外貌一樣都使人有賞心悅目的感覺。他有點兒喜歡伯特雙胞胎。當然他面對的有可能是一對頗有經驗的共謀犯。任何事都有可能性。她們有最好的機會在導管中下毒,有和南丁格爾大樓中任何一個人一樣的機會在法倫臨睡前喝的那杯酒中摻雜什麼東西,這些都是肯定的。然而她們和他相處卻似乎十分隨便,或許有點煩,因為要反覆重述她們大部分的故事,但是她們決不害怕也沒有特別的焦慮。時不時地她們還稍微以一種探究般的關切目光盯著他,彷彿他是一個棘手的病人,情況正在開始變得令人焦慮起來。在示範室和學生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曾注意到在其它護士臉上也曾有過這種熱切的,富有同情心的關注,但那種關注里有點張皇失措的地方。
達爾格里什表面上在忙著整理文件,實則在對他作著觀察。他個子高大但還不肥胖,中規中矩的西服穿在他身上簡直是太合身了,衣服裡面包著的是一付壯健的保養得很好的身體,使他身體內沒有完全掩藏住的潛在的力量更加得以增強了。他仍然可以算得上是英俊。他的長頭髮從他的高額頭上往後梳去,又硬又黑,只有單獨一縷白髮留在那裡。達爾格里什想是不是染白的。對於他那張又大又紅潤的臉來說眼睛里得太小了點,但是很有型,分得很開,什麼東西都逃不過這雙眼睛。
「什麼都沒有。這事真有點怪。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看起來很滿意,幾乎可說是得意洋洋,好像有什麼她懷疑的事情得到了證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注意到了這個,但我的確看到了。吉爾榮護士長於是開始點名,示範教學開始了。」
「我現在只能給你一刻鐘的時間,達爾格里什,如果你方便的話。」
「護士佩爾斯的死呢?」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達爾格里什先生,我有一件事要說一下,我覺得——我就是——我的學生們的locoparentis(拉丁文,代盡父母責任的人)。如果有什麼問題,如果你萬一開始懷疑她們中有人牽連了進去,我能信賴你讓我知道嗎?那樣的話她們會需要保護。肯定還會有為她們請律師的問題。」
「你那是說得太正式了。她在這裏的頭六個月我們只是相當定期地在一起睡覺。你反對嗎?」
達爾格里什平靜地說:「羅爾芙小姐,你的兩個學生死了。我到這裏來是為了找出原因,她們是怎樣死的,為什麼死的。假如你不願意合作,你就說出來。你就不必回答我的問題。但不要試圖告訴我,我該問什麼問題。我是在負責這次調查,我做事有我自己的方式。」
「你對你的學生十分了解。」
「我沒有理由要進去,我沒進去,或者是去給護士法倫下毒,或者為了任何其它的原故。」
達爾格里什問:「你會怎麼干?」
「什麼時候?」
在三個窗子的正中間擺著一張結實的橡木桌子,上面放著一架巨大的黑白望遠鏡,達爾格里什看出這決不是那種業餘愛好者用的玩具,而是一架昂貴的、高檔的工具,它高聳在房間中。總監看見他的眼光落在上面便說道:
「我希望你也許可以告訴我這個緣故。」
羅爾芙護士長說:「太忙。很顯然病房裡的兩個二年級的學生都得了流感。她叫一個雜工給達爾格里什送去了一些紙條,大約是提供她昨晚的行蹤信息。我遇見他拿了進來,他問我從蘇格蘭場來的先生在哪。」
「由於匆忙地逼問,她們也許會亂說話,這樣會使她們或醫院里的其它人員被錯誤地背上罪名。」
「去看一部《奇遇》重映片。或許你覺得安東尼奧尼的精妙之處只有在沒有一個同伴的陪同下去看才能最好地體會出來?又或許你找不到一個人願意陪你一起去?」
達爾格里什說:「日子倒相合。她從來就沒有向你吐露過這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不是特別感興趣。」
如此看來,當時在場的任何人都應該能看出佩爾斯的感受。但事實上,只有兩個人看到了。其中一個就是眼前這個明顯地沒心沒肺的小女人。
「她喜歡他嗎?」
「我們不記得它是否鬆動過。但即使它被鬆動過,我們也不會懷疑有人在牛奶上動過手腳。我們只會認為那是牛奶房的人慣常那樣乾的。」
「她也許會去打胎?」

這些話講完之後達爾格里什並沒有立刻說話,等了一小會,她把他的沉默當作了是叫她走的示意,就起身準備走。她以她落座時同樣有分寸的,優雅的姿勢站起來,以一個不易覺察的手勢抹平了衣裙,最後向他投去充滿了疑惑的一瞥就向門邊走去。這時她轉過身來好像是服從於一種衝動,又說道:
羅爾芙護士長平靜地說:「她的機會更多。」
「我明白了,你做事的時候要建立起一套規矩。而我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回答問題,不管我們要不要玩遊戲。你們的遊戲是一個危險的遊戲,達爾格里什先生。」
「她說她總得把她的錢留給一個什麼人,而我或許就是最能夠好好使用那筆錢的人。我沒把她的話太當回事,而我想她也是如此。畢竟她還只有三十一歲。她沒料到她會死。而她又警告我說,不等到她活到一大把年級,可以將她的遺產當真為我創造前程之前,她也許早就改變了主意。畢竟她還會結婚。但是她覺得她應該立一個遺囑,而我在那時是她唯一在乎,要去記住的一個人。我以為那隻不過是一個俗套,我從沒有想過她會有多少錢可以留下。僅僅到我們談及打胎的費用時她才告訴我她有多少錢。」
「盥洗室的消毒劑?我就知道你會問那個。我自己親自動手把它們從大聽里灌到瓶子里裝滿,它們每周一次從醫院的總儲藏室里給送過來。這本來不是我該乾的活,但是我不想把它留給其它女僕去干,她們太粗心大意了。她們只會把它們弄得盥洗室地板上到處都是。佩爾斯護士死的頭一天我是在樓下的廁所里把瓶子灌滿的,所以它應該幾乎還是滿的。有些學生總喜歡在沖完馬桶時倒點消毒劑在裏面,但大多數學生不倒。你要知道實習護士們對於這類的小事情窮講究,可是她們並不比其它年青人好多少。女僕們大多是清洗廁所便池時使用這個東西。所有的廁所每天都得清潔一次。我對於清洗盥洗室要求特別嚴。樓下的那個是由摩拉格·史密斯(Morag Smith)午飯後打掃的,但是戈達爾護士和帕多護士卻發現在那之前那瓶子就不見了。我聽說其它的警察在屋后的灌木叢里找著了那個空瓶子。是誰把它扔在那兒的?我倒想知道。
「我想如果布魯姆費特再失去兩個得流感的學生,她就會逼著女總監到這一批學生中抽人。我知道她已經盯上了伯特雙胞胎。」
「對護士佩爾斯的死你感到遺憾嗎?」
達爾格里什然後就問起佩爾斯死的那天早上她的行蹤。他已經從巡官貝利的筆錄和她先前的陳述中得知了,當護士戈達爾毫不猶豫地證實它們時,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她五點四十五分起的床,和其它一般人一起在雜用間里喝了早茶。她把法倫患流感的事告訴了大家,因為夜裡法倫生病的時候是到她房間里來告訴她的https://read.99csw•com。沒有一個學生表示了特別的關心,但她們都表示不知道示範教學會如何進行。學生病倒了這麼多,她們不無惡意地推測不知吉爾榮護士長將如何面對一次綜合護士協會的檢查來完成自己的任務。佩爾斯護士已經和其它人一起喝過了早茶,戈達爾護士記得她是這樣說的:
「或許她太聰明了,明白這個非同尋常的緘口不言會叫另一個也是同樣聰明的女人摸透她的心思。」
「沒有直接說。我想也許就是那個她一直在交往的年青作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你能到哪裡去找他,但我知道去年十月喬的確和他一起去懷特島度過了一星期。她有七天的休假,她告訴我,她決定和一個朋友去那裡走一走。我猜想他就是那個朋友。他肯定不是這裏的人,第一個星期他們就去了,她告訴我,他們住在威恩特諾(Ventnor)以南五英里的一個小旅館里。這就是她告訴我的全部情況。我猜想她大約就是在那個星期里懷的孕?」
「你注意到了那時是幾點鐘嗎?」
和其它的嫌疑人員不同,她認為她必須在一開始花費五分鐘的時間來表達她對那兩個女孩死亡的恐怖感受,那是如何如何地恐怖、悲慘、可怕、像鬼似的嚇人、殘忍、令人不能忘懷、令人費解等等。達爾格里什想這種情緒儘管它的表述沒有獨到見解,卻也是夠真實的。這個女人是真正悲痛的,他懷疑她是否也給嚇壞了。
他問他是否可以用一下電話,好把馬斯特森警察官叫來。此刻他正在監督人打掃小會客室準備作辦公室用;叫他作好準備,迎接冗長乏味的個人談話。
「我想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持續到她第一學年的末尾,那是一年半以前。」
半小時后,警官馬斯特森在煮咖啡。會客室有一個小型的廚房,一個大型的壁龕,裏面安了一個洗滌槽和塑料貼面的小櫥。小櫥上安放了一台雙頭煤氣灶。小櫥里的裝備已經一律清除掉,只留下四個大酒杯,一罐糖、一罐茶葉、一聽餅乾,一個大陶瓶和過濾器,有三包真空包裝的新近磨出來的咖啡。洗滌槽旁放著兩瓶牛奶,奶油皮清晰可辨。馬斯特森撬開一瓶牛奶,先是不放心地嗅了嗅,然後倒了一些在平底鍋里加熱。他把陶瓶在熱水龍頭那裡沖暖和了,取下掛在洗滌槽旁的茶巾仔細地將其擦乾,舀取了大量的咖啡,然後站在一旁等候壺裡第一陣蒸汽冒出來。對這些安排他很滿意。如果警察要在南丁格爾大樓工作,那這個房間可說是和任何其它房間一樣的方便,舒適。咖啡是意料之外的額外津貼,他從內心裡把它歸功於保羅·赫德遜。這位醫院的秘書給他留下了能幹、富有想像力的印象。他的工作也不容易。這個可憐的傢伙夾在那兩個老傻瓜,濟里和格魯特之間,還得忍受一個女總監的專橫的刁難,他過的這種地獄般的生活也就可想而知了。
她的眼光向達爾格里什掃過來,有意地盯了他一會兒。
然後,她從椅子上拿起她的披肩,披到肩上,便誰也不看一眼就走出去了。馬斯特森警官打開他的記錄本。戈達爾護士在桌旁的一張靠椅上坐下。達爾格里什示意她坐到爐火旁的一張扶手椅上,她沒有遲疑便走過去。她在椅子邊上僵直地坐著,背挺得筆直。雙腿謙恭地併攏在一起,它們真是令人吃驚地修長秀美。她的雙手放在衣服的下擺上,完全放鬆。達爾格里什坐在她的對面,發現自己面對著一雙張皇失措的聰明的眼睛。他說:「在醫院里大約沒人比你和法倫小姐更親近一些。告訴我一些關於她的情況。」
「只要我願意,會有無數的人願意帶我去看電影。」
「那得看情況而定。我得先確定那是不是我的孩子。但是這個特別的問題也算不上是什麼特別,只要女人是通情達理的,倒並不是不可解決的。」
「所以你不能說她是否有敵人了?」
「我沒注意到她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當時我也沒朝那方面想。佩爾斯就是佩爾斯,她總是給人無足輕重的印象。」
真是奇怪,此時她的聲音聽起來竟那麼地悅耳,然而卻十分地固執。
他的眼睛有意地橫過去看著馬斯特森警官。「並不是我在意它是否公之於眾。只是,畢竟那姑娘已經死了,我們還是要保護她的名聲的。」
「呃,我不敢說我的確記得,我想是羅爾芙,但我不能十分肯定。那天早上我心境極亂,一會兒是這件事,一會兒又是那件事。那樣子,就是睡過頭也無濟於事,對於綜合護士協會視察的事我自然是有點緊張。畢竟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護士導師,我只是代替麥寧護士長。第一次帶班作示範表演就沒有女總監在場這就夠糟糕的了,再加上協會來的視察員,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和羅爾芙護士長全都坐在那裡,瞪大眼珠子盯著你的一舉一動。我突然想到法倫不在,剩下在座的就只有七個學生了。得,這倒是蠻適合我的;我以為人越少越好。我只希望這些小傢伙們能夠利索地回答問題,顯出一點聰明勁來。」
「把這件事告訴我」。
「當你們都在示範室我向你們提問時,你說你大約是她生前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昨天晚上你們在一起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有沒有使你產生想法,她也許會想到自殺?」
「宿舍在哪裡?」
「她很可能是自殺的。當她吞那根管子時,她便清楚地知道要流進來的是什麼,她害怕了。每一個在旁邊看著的人都能夠看出這一點。」
由誰來決定什麼東西是屬於與他的調查不相干,這個問題他決定目前不提出來去逼迫她回答,他覺得這樣做會更謹慎一些。
「這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我理所當然地想到他昨晚是在醫務人員宿舍里過的夜,因此一早過來,到南丁格爾大樓見綜合護士協會視察員的。他可能是要找個地方寫一封信。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每當突發奇想時便自以為有權把約翰·卡朋達醫院的任何一個房間用作他私人的辦公室的。」
「你們還記得啟開奶瓶蓋時,它是不是鬆動過?」
他引著她一起回到元月12日星期一發生的事件上去。她所說的也沒有什麼新鮮有趣,她的陳述也已經記錄在案了。她那天起得很晚,匆匆忙忙穿上衣,等到她忙完一切趕到餐廳時剛好八點鐘。她在那裡和布魯姆費特護士長及羅爾芙護士長一塊兒吃的早餐,第一次聽說法倫頭天夜裡生病了。達爾格里什問她是否還記得是哪一位護士長把這消息告訴她的。
他極其小心翼翼地濾過了咖啡,端了一大杯給他的上司。他們友好地坐在一起喝著咖啡,眼睛卻瞟過去看被風暴摧殘過的花園。他們兩個都強烈地厭惡煮得糟糕的飯食和人造的咖啡。馬斯特森想他們只有在一起一邊吃喝,一邊痛罵小旅館不合格的飯食時,或者像此刻一樣一起品嘗上好的咖啡時,才變得更親近一些,也才更喜歡對方一些。達爾格里什舒適地用雙手握著大酒杯,心裏想著瑪麗·泰勒真是一個能幹、富有想像力的人,能夠保證他們喝上真正的咖啡。她的工作不容易,濟里和格魯特,那一對無能的人,對誰都不會有什麼幫助,而保羅·赫德遜又太年青,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場。

「那倒不一定。但是我不會去指責上帝替換了胃導管中的東西。」
兩雙藍色的眼睛互相望了望,幾乎像是在傳遞信號。然後莫琳回答:
好吧,可能是這樣。但是羅爾芙護士長受了偏見的支配。所以達爾格里什要以自己的方式來下判斷。
「我把她們叫攏來已經作過初步談話了。我是在示範室見她們的。這樣可以為我了解這個案件提供一個背景。她們都同意留指紋,現在正在做。昨天夜裡和今天早上凡是在南丁格爾大樓待過的人,每一個人我都要他們的指紋,如果說僅僅只是為了要排除嫌疑也要這樣做。當然我還要分別和每一個人談話。但是我很高興能夠有機會第一個見到你。畢竟護士法倫死的時候你是在阿姆斯特丹,這就意味著對於我來說有一個人的嫌疑要小一些。」
「你有沒有注意到她有什麼反應呢?她是焦慮,生氣還是沮喪?」
「她現在正在睡覺,負責照料護士們身體健康的大夫,斯耐林今天上午晚些時候會去看她。到時他會向我報告。如果他同意,你今天下午應該可以去見她了。現在我派人去叫戈達爾護士,還有什麼事我能告訴你的嗎?」
「就我所知,沒有一個。她剛入學被問及最近的親屬時,回答說她是一個孤兒,沒有一個血親在世了。也沒有理由去盤問這件事,這也許是真的。但是她的死明天就會見報,如果有什麼親屬或朋友的話,無疑我們會聽到他們的回應的。我想你已經和學生們談過話了?」
「決沒有,我得說,我費盡了力氣。但是當你不知道原因的時候要來急救是不容易的。」
「那是我們預考的前一晚,就是第一次的國家註冊考試。佩爾斯每逢考試之前都要鬧肚子疼。我猜想她是沿著走廊慢慢摸到廁所去時看見了我正讓奈傑爾(Nigel)進來。又或許是她返回卧室時在我房門上偷聽來著。她大概聽到了我們在房中格格地笑或者那之類的事情。我料想她是聽了個夠。我不知道她這樣干要做什麼。從來就沒有人想要和佩爾斯*。所以我想她就是要聽別人和男人在床上的動靜以獲得一陣刺|激。不管怎樣,第二天一早她就向我交涉這件事,還威脅說要告訴女總監,把我趕出護士培訓學校。」
「你們的工作進展得倒是挺快。那麼毒藥要麼是在她把熱牛奶倒入玻璃杯子後放進去的,或者是放進白糖里去了?」
「吉爾榮護士長和布魯姆費特護士長嗎?不,但我很想聽聽你對於護士法倫和護士佩爾斯的看法。」
「仁慈友愛,明白事理的好姑娘,比通常人們所認為的更有想像力,更敏感。她們的父母是格洛斯特附近的農民。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選中了我們這家醫院,我想可能是有一個什麼表姐之類的人在這裏培訓過,過得很好的緣故。她們是那類按照自己的家庭基礎來挑選自己的培訓學校的女孩。她們不是特別聰明,但也不笨。我們這裏不收愚蠢的女孩,感謝上帝。現在她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固定的男朋友,莫琳已經訂婚了。我想她們倆都不會把護士看作是一個永久性的工作。」
「嗯,是的,是外科登記處的。」
「沒有。門房也許看了鍾。但是我猜想,可能是十二點一刻,也許要遲一點兒。我在樹那裡耽擱了一會兒。」
「只要她不反對的話,那也輪不上我來反對。那就是可以推定說她是自願的啰?」
「你把他找來,我認為你做得很對,我想大家都公認他是他那一行里最優秀的。」
「所以那不是你的孩子?」
「我這樣說未必確切,甚至連你撒謊說獨自一人去看電影,也不能說出緣故么?」
對於他第一個問題提問的方式她沒有吃驚,但在回答之前停頓了幾秒鐘,好像是在整理她的思緒,然後說:
「我不知道,我想大約接近十一點了吧。我在電影院外面遇見了羅爾芙護士長,我們一起走回來的。我想她已經告訴過你了。」
可是羅爾芙護士長是怎麼說她來著?
那張多變的嘴在嘲笑他。
達爾格里什笑道:「我當警察已經二十多年了,應該已經學會不從表面進行判斷了。我想我最好先見一見戈達爾護士。我知道你們給我的房間還沒有收拾好。我想我可以繼續使用示範室,或者你想要用它?」
「任何人沒有得著我的許可都不得將那個瓶子從盥洗室里拿出去,或者除了清洗廁所便池外干別的勾當,誰都不許!」
「既然法倫病了,我建議由我來扮演病人吧。」戈達爾護士記不起大家對這件事的評論或是討論了。大家都一致同意了,今後任何人生病了,就由名單上的下一位來頂替她。
「我喜歡她。她覺得我比其它大多數學生更能看著順眼一些。但我認為她對我的感覺也就是到此為止。她畢竟三十一歲了,在她看來我們全都顯得相當不成熟。她說起話來特別地喜歡挖苦人,但那並不起作用,我想有些女孩還是相當怕她的。」
她又猶豫道:「如果我冒犯了你,請你原諒我,我這個人在這些事情上毫無經驗。主要只是我不想讓她們……」
「沒有說,她站在那裡以一種指責的,倒不如說是一種好鬥的眼光看著大家。這種眼光她偶而也有過,說:『今天早上有什麼人去我房間里拿走了一些東西嗎?』」
「啊,不!我知道!我在開口告訴她之前首先讓她說的。那真是有趣極了。那根本就不是懲罰的問題;它更像是訛詐。她想要和我們玩,加入我們這一夥!」
「嗯,不可能是午夜過後很久。我記得我的時鐘敲十二點時,李恩說他真的要走了。五分鐘后我們走了出來,走下后樓梯,就是從女總監寓所通出來的那個樓梯,我把門打開,讓它敞開在那裡,李恩從他停放自行車的地方取出自行車,我和他走到了小路上第一個轉彎處。當晚不是散步的好時候,但是我們還有一兩件醫院里的事要聊。李恩在給二年級的學生上藥物學課,而我呢,我想我可以出來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李恩不願意讓我一個人獨自走回去,於是他又把我送回門邊。我們最後分手的時候,我想大約有十二點十五分了。我從女總監的門裡穿進來,從身後把它鎖上了。我直接進了我的房間,把晚餐的餐具送到廚房裡去洗,然後又去了浴室,在一點差一刻時上了床。我一整晚上都沒有見著法倫。接下來我知道的事便是羅爾芙護士長衝進來叫醒我,帶來一個消息,說是達克爾斯發現法倫死在床上。」
「我但願是如此看。我是喬的繼承人,至少我認為我是。三個月以前她告訴我說她已經立下遺囑,要把她一切的東西都留給我。她把她律師的姓名和地址都給了我,我可以把這些都告訴你。他們還沒有給我寫信,但是我希望他們會來信,也就是說如果喬真的立了遺囑的話。但是我希望她立了。她不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或許你現在想要和律師聯繫,對嗎?干這些事,需要時間,不是嗎?」
達爾格里什想,吉爾榮護士是不大可能去犯這樣的「過錯」的。很難想像她會在任意一個外科醫生,不管他多麼傑出,在他的偶然召喚下,就會在隆冬的午夜時分高一腳低一腳地穿過庭院。他為她感到遺憾,她讓他窺見到了這種荒謬可笑的缺乏隱私的狀況,這些瑣瑣碎碎,巧立名目的遁辭,在這種狀況下人們並非心甘情願地生活在親親熱熱之中,同時想盡辦法保住自己的隱私,窺探他人的秘密,這使得他陷入一片壓抑之中。只要一想到一個成年男子在出門之前,先得鬼鬼祟祟地四下里偷看一下,兩個成年愛侶為了躲避別人的刺探,偷偷摸摸地溜下后樓梯,這是么多可笑,多麼使人屈辱的行為。他想起女總監說過的話:「我們知道這裏所有的事情,這裏沒有真正的隱私。」即便是可憐的布魯姆費特夜裡喝什麼茶,以及她夜裡幾點睡覺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了。難怪南丁格爾大樓滋生出了它自己品牌的精神病,吉爾榮護士長必須為自己尋找借口,為她和她的情人在院子里散步作辯護,為他們那顯然很自然的想要拖延道別的時間的願望作辯護,用難以令人置信的廢話,說什麼要討論醫院里的事情來作掩飾。他發現這一切是那麼地令人壓抑窒息,所以當到了該讓她走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惋惜。
達爾格里什說:「她懷孕了,你以前知道嗎?」
如果說她對他的挑選感到了有一點吃驚或者是寬慰的話,她絲毫都沒有表露出來。
「你不覺得要把這種事情保守住秘密很難嗎?醫院里沒有什麼隱私可言,哪怕是最小的?」

「沒有,她才不在乎法律上的事。我告訴她那樣做是錯誤的。」
達爾格里什想起了上午在圖書館里的情景,當時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說出了這個女孩的年齡,甚至準確到了哪一天。他毫不客氣地問了下一個問題。
「我的不贊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做是錯誤的。但是當我知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我不得不決定是否幫助她。我擔心她也許會去一些無資格的背街小診所那裡打胎,這樣做會有生命危險,或是損害身體健康。我知道法律已經發生了變化,現在要得到一張醫療介紹信很容易,但我認為她無法取得合法的資格。我不得不在道德上作出一個決定。如果你打算造下罪孽,還不如把它做得聰明一些。否則便是對上帝的不敬,也是對它的蔑視,你不這樣看嗎?」
「你沒有向她指出這樣做或許是非法的?」
「我想要大量有關這裏人們的年齡、背景和他們進醫院的時間的信息資料。這些不都是在他們的個人檔案里嗎?如果我能得到這些,這會對我大有幫助。」
「我沒說這個人是一個護士,我不知道它是誰。我認為你們現在還沒發現它。但是我不相信read•99csw.com那是出於有意的謀殺。」
「有的,在她生病之前兩天說的,在那之前她必定已經有了懷疑,但是報告單那天早上才出來,證明確實是懷了孕。我問她打算怎麼辦,她說她要把那孩子給做了。」
她說這番挖苦話的厲害聲氣是這樣出人意料,使得馬斯特森猛地把頭從記錄本上抬起來,他看著吉爾榮獲護士長,彷彿她本來是一個前途無望的候選人,卻突然間暴發出意想不到的潛質來。但是達爾格里什把這段話放過去了。沒有理睬它,他問道:「昨天晚上布魯姆費特護士長使用了泰勒小姐的寓所嗎?」
「什麼都沒發生。我上樓來到護士起居室,她們正在看電視。呃,實際上我進去時她們剛剛關上了電視機。伯特雙胞胎到護士廚房去沏了茶,我們把茶端到莫琳的房間里喝,達克爾斯跟著我們一起進來了。瑪德琳·戈達爾留下來和法倫待在一起。我不知道她們上來時是什麼時候了。我一喝完茶便上床去睡了。十二點之前我便睡著了。」
「我猜想她在訛詐某個人,她曾經向我這麼干過一次。」
他突然改變方針,返回到前一個話題上去。
「你們吵過架嗎?」
「你和你的警官與梅克諾夫特一家都待在獵鷹者武器(Falconer's Arms)旅館里,不是嗎?我但願他們能叫你們住得舒服,希拉有點令人討厭,但是鮑勃你讓他獨自個待著時,倒是個蠻有價值的人。」
他說:「當然有些個人問題我必須問。如果我能從檔案里得到一般的信息,問起來就會便利得多,也會要節省時間一些。」
「那麼你認為是誰殺了她呢?」
他簡短地向馬斯特森交待了他的建議,結尾說道:「你不必去驚動護士長們。我希望你去向柯林斯小姐要一些消毒劑。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一定要小心那些東西,事後把它扔掉,我們不要再發生一次悲劇。」
「你到這裏確實來得相當早。示範表演要到九點才開始。」
「於是你便出去了,穿過泰勒小姐的寓所又回來,當時她的門是敞開著沒上鎖么?」
「戈達爾護士是我們這裏最有能力的一個護士了。我一直希望她在畢業后能夠留下來,成為我們這裏的一名正式護士。但那看來不可能。她已和我們當地的牧師訂婚,他們會在下一個復活節結婚。」
達爾格里什沒有把眼睛從他的文件上抬起來,說道:「我知道你主張法倫小姐是自殺的這個觀點,對嗎?」
「是的,事實上她說了。真是奇怪你竟然會問起這個。我以前沒說,那是因為貝利巡官沒問。但她的確說了一些話。她把我們所有的人,當時大家都集合在一起了,都看了一遍,問有沒有人從她房裡拿了什麼東西。」
女總監在沉思。達爾格里什注意到當她沉思時她的臉便陷入絕對的寧靜。想了一會兒,她說:「這裏所有的職員當然都有個人檔案。從法律上說這些資料屬於醫院管理委員會所有。主席要到明晚才從以色列回來,但是我可以和副主席商量一下。我猜想他會要求我先把這些檔案看一遍,如果它們不包含與你的調查不相干的隱私,就把它們交出去。」
「你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醫生嗎?」
「牛奶!別跟我說牛奶!這棟大樓里牛奶的麻煩事太多啦!比所有其它伙房裡的事加在一起的麻煩還要多,我就來說一點牛奶的事吧。一天十五品脫牛奶,即使是這屋子裡的人得流感病倒了一半,牛奶也全部喝個精光。不要問我牛奶到哪裡去了,我已經不負這個責了,對女總監我也是這樣的說的。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送兩瓶牛奶到護士長那一樓去,好叫她們沏早茶。三個人分兩瓶,我送上去的。你會想每一個人都夠了。女總監當然是單獨分開的,她拿了一品脫,一滴也不願意給別人。可是那一瓶牛奶惹的麻煩喲!第一個拿到牛奶的護士長撇去了所有的乳脂,我猜是這樣,一點也不考慮別人,對女總監我也是這樣說的。她們夠幸運的了,她們那一兩瓶牛奶可是海峽群島的牛奶,這屋子裡別人都喝不上。可就是這樣還是抱怨個不停。吉爾榮護士長抱怨說她的牛奶水太多,布魯姆費特護士長則抱怨說不是回回都是送的海峽群島的牛奶,羅爾芙護士長呢,則要半品脫一瓶的,這個她明明和我一樣地知道是沒有的。然後便是給學生沏早茶的牛奶,可可以及她們夜裡調製飲料要的東西了。本來規定她們從冰箱里取牛奶是要登記的。這東西並不是不願給,只是這是規定。得,你自己去瞧一瞧那登記本吧!十有九次她們嫌麻煩不登記,可空瓶子一大堆。本來規定空瓶子要洗乾淨,再送到廚房裡面,這你總不會認為太麻煩了吧?可她們卻把空瓶子到處亂扔,房間里呀,碗櫃里呀,雜用間呀,有一半也洗了,弄得這屋子裡臭哄哄的。我的下手們都有自己的活要干,沒時間追著學生們和她們的空瓶子轉悠,和女總監我也是這樣說的。
「那麼希瑟·佩爾斯是如何發現的呢?」
「你最好去問他們自己。」又是一下停頓。或許她覺得自己冒冒失失地有點傻氣和粗魯。「佩爾斯又能給別人什麼傷害呢?」說這句話的語氣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蔑,幾乎只有冷漠,僅僅只是陳述一件事實。
「赫里曼告訴我了,不,我以前不知道。雖然今天生育控制的辦法是可靠的,也容易得到,這類事情還是經常發生。但是我想她這樣一個聰明的女孩應該會使用口服避孕藥的。」
「他是約翰·卡朋達的人嗎?」
「當然就是,而且說得一點不錯。」他的聲音里有一種殘酷的自我得意。達爾格里什盯著他,發現他的臉發紅了。這個男人正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達爾格里什對於他的情緒的屬性絲毫不懷疑,那就是仇恨。他繼續訊問。
「你對天文學感興趣嗎?」
「我只能告訴你我們有我們的規定,遵守這些規定符合我們的利益。難道你就不能想像違反這些規定對於辯護律師來說是授予了他們什麼嗎?一個有多年經驗的資深的警官居然會去設陷井欺負一個年青的沒有保護能力的女孩,一個易受欺騙的實習護士嗎?在這個國家,一個當警察的人在他的職業道路上已經有了太多的困難;我們不要再故意地去增加它們。」
達爾格里什不聲不響地從一張門走到下一張門。每一張門上都有一張手寫的名字卡片,開了糟插在銅把手上。他看到布魯姆費特護士長佔了緊挨總監寓所的一間。下一間是浴室,它從功能上劃分為三個均等的小間,每一間都有自己的浴缸和盥洗室。插在再下一間門上的卡片上面寫著吉爾榮護士長的名字,接著的兩間是空的。羅爾芙護士長住走廊的北端,緊挨著廚房和雜用間。達爾格里什沒有權力進入任何一間卧室,他試探性地轉動了一下每張門上的把手。正如他所料,都上了鎖。
「人人都對*性趣,只是各有各的方式。只是佩爾斯不像那樣提出來罷了。她說我們三個她都信不過,應該另找一個可靠的人來監督我們。猜猜看!猜中了是誰可沒有獎金!但是我知道她想要誰。她要的人是湯姆·邁利克斯(Tom Mannix)他那時候是兒科的登記員。他那人一身污點,還相當令人討厭,但是佩爾斯喜歡他。他們倆都屬於醫院教友會的,湯姆在這裏待滿兩年之後就要去當傳教士之類的事。他倒是很適合佩爾斯的。我敢說只要我對他施加壓力,他完全可能會和她出去幽會一兩次的。但那樣做對她沒有一點好處。他不要佩爾斯,他要的是我。得,你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這很顯然是解釋得通的。你總不至於會說又有某個人在她的威士忌里放了點什麼東西吧?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干?」
女總監和護士長們在南丁格爾大樓的四樓都有自己的住處,達爾格里什到達樓梯頂端時,看見大樓西南側翼被一道特製的隔牆從樓梯平台處給分隔了開來。漆著白漆的木製隔牆上開著一張門,它在大小比例和牢固程度上都顯出做得很馬虎,與高高的天花板和橡木鑲邊的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門上的銘牌寫著:「總監寓聽。」有一個門鈴按鈕,但在按響門鈴之前他把走廊的情形作了一番短暫的打量。它與下面的走廊是一樣的,只是鋪了一塊紅地毯。雖然它的顏色已經暗淡,受到了磨損,仍然給這上面空空蕩蕩的一層樓帶來了舒適的感覺。
「在午夜以後,在狂風大作之中?沒有,我沒有見著一個人。」
「沒有可說的。我認為我個人的私事不應該在你們的關注之列。」
我的天,羅爾芙護士長想,這裏不是任何隱私都沒有了嗎?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從坐在她身邊的那個躁動不安的人身旁移開了幾英寸。
電話打過兩分鐘后,戈達爾護士就來了。她看起來不急不忙,顯得很鎮定。泰勒小姐認為沒有必要對這個沉著鎮靜的姑娘作什麼解釋,也用不著給她鼓勵,只是簡單地說:
很顯然,罪大惡極之處就在柯林斯小姐的眼睛里。
「不是,當她們發現她的時候我不在醫院。斯耐林醫生來看的她,他是這裏專門總負責照料護士的醫生。他當時立刻便看出沒有救了。我一聽到這消息便立刻趕過來看了看屍體。我到醫院時就要九點鐘了。那時,警察當然到場了。我是指本地的警察。我想不出為什麼他們不留下來繼續幹下去。我給警察局長打電話說明我的觀點。順便說一句,邁爾斯·赫里曼告訴我說她大約死於午夜時分。我看見他時,他正要離開,我們原來同在一所醫學院讀過書。」
她冷冷地說:「我們現在就有難處。你還對哪位感興趣?」
「請坐,護士。達爾格里什警長有話和你說。」
「你看,錢不少吧,警長?我想這應該可以列為一個理由相當充足的動機,你看呢?現在在我們的牧師宅邸里我們可以安裝集中供暖裝置了。如果你看到我未婚夫的牧師宅邸,有十二個房間,它們幾乎全都朝北或朝東,你就會認為我有相當的動機去殺人了。」
她們互相望著,像共謀犯那樣快樂地笑著。
「你不覺得這很令人吃驚嗎?從我所聽到的有關她的情況來看,希瑟·佩爾斯根本就不是那類對*性趣的人。」

「一年以前我的男友曾和我在一起過了一夜,不是在這裏,是在總護士宿舍。我打開了一張防火通道門讓他進來。我們當時真的只是鬧著玩。」
「這是唯一一個父母離異的孩子。母親是一個漂亮但自私的女人,她不能長久地和一個丈夫在一起生活。我相信她已經結過三次婚了。我不知道帕多是否真的知道誰才是她的父親。她不經常在家,只有五歲時,母親就將她打發到一個預備學校去了。她到這兒來之前,有一段變動劇烈的學習經歷,她是從一所六年制寄宿中學直接到這裏來的。那所學校專收獨立生活的女孩子。他們在那裡什麼都不教,只是教她們死記硬背。她先是申請的一家倫敦教學醫院,在社會背景上和學業上都未能達到他們的接收標準。但是女總監把她推薦到這兒來了。像我們這樣的學校和教學醫院之間是有這樣的安排的。他們那裡每一個位置都有十多個人在申請,大多數是出於勢利和想象要抓住一個丈夫。我們十分高興,接受了一些他們不要的人。我看他們培養出來的護士未見得比他們接收進去時要好一些,帕多就是其中的一個。一個聰明的女孩,但思想上缺乏調|教,是一個心眼好,能體貼人的護士。」
「在,我被叫去做一個緊急手術。我的一個病人舊病複發了,這雖然不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但是卻很嚴重。我在夜裡11點45分結束了手術。時間在手術室的記錄本上記得有。然後我給在南丁格爾大樓的布魯姆費特護士長打了電話,請她發善心回到她的病房再待一兩個小時。我的病人是一個自費病人。這之後我給家裡打電話說晚上我會回來,原來是說好了我在醫務人員宿舍里過夜的。我平常手術要是做得晚的話偶而會在這裏過夜,十二點剛過我便離開主樓。我原打算從溫徹斯特路大門出去。我自己有鑰匙。然而,昨天晚上狂風大作,也許你已經注意到了,我發現有一棵榆樹倒在路上,我很幸運沒有開著車直衝過去。我從車子里出來,把我的白絲圍巾系在一根樹枝上,提醒那些也許會開車從這裏過的人。也不大可能有人要從這裏過,不過那棵樹在那裡顯然很危險,天亮之前也沒有辦法將它挪開。我倒車從正門出去了,把倒樹的事報告給了正門的門房。」
「可是,她沒有來找過我。她也許想到了我,但她沒有來找我。如果她來找我,我也不會幫助她。如果是我自己的責任,我會負責去辦的,我可不會把別人的責任往肩上扛。如果她選擇了上哪裡去得到滿足,她就該上哪裡去求得幫助,我又沒讓她懷孕。是別人乾的,那就讓他去照看她好了。」
伯特納雙胞胎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緊張不安的表示,她們關上書,向門邊走去。
「此話怎講,更多的機會?」
「我想那是因為其它的死法甚至更不可能。我從來就沒有想到喬會是那類自殺的人,如果有這一類人的話。但是我真的不了解她。人永遠不可能真正了解另一個人。任何人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事,我永遠相信這一點。和有人殺害她比起來,她更有可能是自殺,確實是這樣。有人謀殺她這一點看起來似乎絕對不可信,他們為什麼要殺她呢?」
「你可以這麼說。」
他按響門鈴之後幾秒鐘總監本人便來為他開了門,他隨著總監走進起居室。房間之大及豪華富麗簡直叫人透不過氣來。它佔據了西南角的整個角塔,是一間巨大的刷了白漆的八角形房間。天花板上點綴著金色和淡藍色的星星圖案,有兩扇巨大的窗戶朝向醫院開著。一面牆排滿了高至天花板的白色書架。達爾格里什本想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近書架,希望從她的文學趣味來判定泰勒小姐的為人和個性,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魯莽衝動。從他現在站的地方他也能看到那裡既沒有教科書,也沒有裝訂成冊的公文報告或是傾斜成一排一排的文件。這是一間用來居住的房間,不是辦公室。
她微微諷刺性地一笑。
「如果她提出來的話,你會幫助她嗎?」
「你覺得影片怎樣?」
正在此時掛在牆上的電話響了。吉爾榮護士長跳起來走過去接聽。她又回過身走向其它那一群人,她的臉上堆起了失望的皺紋。
達爾格里什正色道:「這是一種很有趣的神學觀念,對此我沒有資格發表看法。她告訴過你,誰是這孩子的父親了嗎?」
「是的,她說她認識一個願意做這件事的醫生,那不會有任何危險。我問她是否需要錢,她說她會沒事,錢在她只是小問題。她從未告訴我她打算去找的醫生是誰,我也沒問。」

達爾格里什問她為什麼。
只有紙張的沙沙聲和爐火的噝噝聲打破寧靜,護士長吉爾榮變得坐立不安起來。
羅爾芙護士長冷酷地看著他,像是報復般地說:「告訴我,警長,你告訴我是誰?」
「真是奇怪她們兩個居然都是無依無靠的女孩,都是孤兒。這倒省去了我許多麻煩。沒有什麼孤寂的雙親要安慰,感謝上帝。佩爾斯護士只有將她一手帶大的祖父母。祖父是一個退了休的礦工。他們過得很窮苦,住在諾丁罕郊外的一所農舍內。他們那裡屬於一個清教主義佔上風的教區。他們聽到孩子的死訊,唯一的反應就是說了句:『這是上帝的意志』。這明明是一個人為的悲劇。卻得到這樣一個回答,真是奇怪。」
那雙藍色的眼睛又和他的眼睛碰上了,她發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當達爾格里什問及吉爾榮護士長和布魯姆費特護士長早餐時表情是否和平素一樣時,她冷冷地答道她們沒有表現出任何即將發生的殺人燥狂症的跡象,如果說這就是他話中暗示的意思的話。吉爾榮看了《每日鏡報》,布魯姆費特看的是《護理時代》,如果這也具有什麼意義的話,談話就更微不足道了。她很遺憾地說她不能為她自己在早飯前後的行蹤提出任何證據,但那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多年來直到現在她都喜歡去盥洗室私下裡洗洗,除此之外,她很看重一天工作開始之前的這一段空閑時間,寧願獨自一人來度過它。
「一個聰明的女孩,但思想上缺乏調|教;是一個心眼好、能體貼人的護士。」
「看來你應付這類事真是得心應手,鎮靜自如,真叫人佩服。你就真的不知道佩爾斯打算怎麼懲罰你了?」
「所以你昨晚去了電影院,還是一個人去的?」
達爾格里什向她表示謝意。他將咖啡杯放回桌上。
她們倆幾乎是齊聲駁斥他,以一種通常意義上平靜的聲音:
「你知道有法律規定的。我是一個外科大夫,又不是一個婦科醫生。我寧願堅守我自己的專長,合法地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