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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大阪之卷 第六章 操之在我

攻打大阪之卷

第六章 操之在我

「因為負責指揮的大御所年事已高,萬一在作戰期間發生意外狀況,那該如何是好?因此我認為,速戰速決乃是當務之急。」
「希望大家多多提高警覺。在開戰之前,必然會有各種流言傳出。但是,如果你們聽信流言的話,則反而會被敵人所利用。像這次的事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沒錯,家康當然會知道一切詳情。在他的身旁,有改名為三浦按針的威廉?亞當,以及住在八重洲町的船長楊?約斯。
小十郎再次回頭看看政宗,但是政宗卻依舊沈默不語。當然,他之所以保持沈默,一定是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
一名武者對陸續趕來的旗本叫道:
「不!我怎麼可以落在義直和賴將之後呢?屆時那些麻雀又要在背後饒舌……說我忠輝因為母親是土民出身,所以害怕戰爭。快,趕快出發到二條城去,我要趕在所有人之前到達父親面前,聆聽他的指示。記住,沒有伊達家作為後盾,忠輝一樣可以作戰。」
剎時只見短矛的光芒一閃,原本態度惡劣的旗本立即「哇!」地慘叫一聲,跌到路旁的桑葉堆裏。
「啊……等一下!」
話聲甫落,兩道黑影慢慢地走了過來。
面對賴將的詢問,家康突然露出狼狽的神色。那是因為,家康一心想要救助秀賴的性命,但是此時將軍秀忠卻認為,一定要討伐秀賴才行。
當時義直剛滿十六,而賴將則年僅十五歲。
「好,事情的始末我已經知道了。宗月院,這個人暫時交給你,千萬不能讓他逃走。」
這位蘆浦觀音寺的住持以沈穩的聲音說道。此時他已經摘下斗笠,用哀怨的眼眸望著小十郎。
「正是!同為盟友,居然有人乘我熟睡之際偷襲我……我怎麼能和這些人一起行動呢?」
「哈哈哈……這真是太可笑了。政宗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聽過如此荒謬的謊言。」
「正是如此……路上行軍也是戰術的運用之一,必須特別注意。當然,到達戰場以後和敵人正面交鋒,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在牢人大名之中,很多都是身經百戰的狡詐之徒,而其誘敵的方法更是千變萬化……因此,身為大名大將的你,絕對不能親自披甲上陣。記住,強逞英雄絕非上策,而功勛則必須由家臣來建立。反之,如果一味冒進,則往往給予敵人自背後偷襲的可乘之機,這就是野戰的第一要領。至於密使所談之事,則是希望你在行軍之前,能夠先和伊達家的先鋒取得聯絡。」
當忠輝這麼說時,主水正又在一旁竊笑不已。
「是啊!事實上,菲利浦二世,也就是現任國王的父親……在戰事失利的情況下,意圖再度挑起戰爭,以便重振聲威。於是他以國家的命運作為賭注,向英國艦隊挑戰,但結果卻慘遭敗北,而他也就此抑鬱以終。因此,菲利浦三世在即位之初,就察覺到情勢不像以前那麼樂觀了。」
「沒什麼!不論如何,我一定要設法解開他們兄弟之間的仇恨才行。因為,上總大人畢竟是我的女婿啊!」
「大御所,那個自稱是索提洛朋友的傳教士,現在怎麼樣呢?」
政宗不禁倒吸了一口氣,猛地放下了煙袋。
(家康一定也知道這件事情。正因為知道,所以他才假裝若無其事地改變外交路線……)
他沉醉在自己的思潮當中,渾然不覺即將接近通往三島神社的那片森林。
(做一些好事!)
快倦認為,首先需要確定的是,交涉的貴人究竟是誰。後來他知道是越後軍隊,但是卻不知道帶領的大將是否真是上總介忠輝?
面對忠輝如此激動的神態,政宗也不禁退縮了。
「哦?你是指有人偷襲你的大本營這件事嗎?」
「啊?西班牙的現況?」
小姓頭原田直市的話聲甫落,穿著戰袍的忠輝立即出現在政宗的門前。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心臟和背骨之間的肌肉緊緊箍住他的胸膛,使他覺得呼吸格外困難。
(也許他已經抵達京城了呢……?)
忠輝依言在矮桌前落座,兩眼炯炯有神地直視著政宗。
「是的!有人故意要激怒你,進而引發兄弟之間的爭吵。在當今世上,很多人都可能有此企圖。他們故意製造事端來激怒雙方,然後利用雙方忙於爭吵之際從背後發動狙擊,坐收漁翁之利。在戰國時代裏,這就是執行暗殺行動的初步。假如昨天我們有任何不當行為,而讓對方逮住機會,那麼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因此,你必須具有大將的才幹,不能給予對方任何可乘之機……昨夜所碰到的長坂信時,乃粗暴者血鎚九郎之弟,而你居然能夠忍得下這口氣,委實令人佩服。這類事件日後必然會層出不窮,到時我希望你……」
「喔?你認為大御所已經老得不能長征久戰了?很好!你趕快派大嘴宗月院到上總介大人的陣中走一趟。另外,你去告訴系魚川的花井主水正,當前能夠控制越後軍隊的,只有系魚川。至於上總介忠輝大人方面,在沒有接到我的指示之前,行軍速度切勿過於急迫。」
如果家康輕視自己,那麼政宗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反抗他。即使家康派大軍來攻,他也會不惜一戰。對政宗這樣的人來說:
「正是!」
他斬釘載鐵地向家康表示。
這時,政宗突然又想起家康那下論如何敲打,都不會出現凹痕的柔軟大臉。
「火刑……重宗並不是笨蛋。我想,也許是把他放回市內吧?」
「是誰?誰躲在柿子樹下?」
換言之,兩者是站在均衡的地位上,合力拯救瀕臨毀滅邊緣的豐家、完全掌握世界及日本,並且進行新舊將軍交替的任務,讓各方面都足以勝任將軍之職的忠輝,順利地成為三代將軍。
「嗄……我並沒有叫你啊!不過,既然你來了,那麼我有些話要告訴你。你想,這次的戰役會在何時停止呢?」
「哦!」

「真是這樣嗎?」
政宗用他那僅有的一隻眼睛瞪著家康,兩腳像跺步似地走了進來。大踏步似地走進房內以後,他並沒有立刻坐下,反而挺身瞪著家康。

忠輝唬地從矮桌前站了起來。
「這麼說來,你認為旗本是奉了將軍家的命令而來偷襲你的嘍?因為將軍家是個任意殺人的人,理由是他甚至想要殺死秀賴,所以你想倒打一耙,先到我這兒來興師問罪嗎?」
三天之後,伊達部隊來到了近江附近的水口驛。
「挑戰……但是他的作法未免太惡劣了。這、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怎麼老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呢?……)
「你、你是說,不能面對著太陽發箭嗎?」
「事實上,當聽到這個消息時,板倉大人比我還要驚訝。為了查明此事,他不但立即詢問其他的傳教士,而且還召喚亞當前來,調查英國商館裏的紅毛人,引起了一場很大的騷動。」
蘆浦觀音寺的住持和守山大永寺的住持之間,存在著一份俗緣。
當然,政宗原就不認為自己的計劃百分之百能夠成功。
問題是,這兩個地方已經被人佔去,但是他卻無法確定將軍是否真的住在該處。身為將軍之弟,卻連借住一宿都被無禮地回絕,難怪忠輝會氣得火冒三丈。
「你是說,如果我行軍的速度太過急躁……」
(家康一定知道這件事情,所以他才會經常以悠閑的口氣來教訓我……)
「喔!那當然、那當然!」
「將軍,不要表現得太過急躁啊!否則路上的麻雀們看到你這副急躁的模樣,也許又要懷疑你所接受的養育方式是不是有問題了呢!」
他認為,所謂狡猾的狐狸,應該是指那些缺乏生活智慧的人,因為太過羡慕他人而產生的一種愚痴之表現。
當快價抵達大永寺時,正好目睹忠輝的監督家臣安西右馬允為了宿舍的問題出現在大永寺。
「哦?這麼說來,還需等到四十天以後嘍?」
「在戰場上,同志之間挾怨報仇的事情時有所聞。在一片混亂之中,這種同志倒戈相向的行為,確實會造成很大的遺憾。對於這些事情,我當然也很了解。因此,萬一有事時,你儘管來找我仲裁,不必有所顧慮。現在,該我問你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先緩和一下心情,說話態度不要太過尖銳。來,先吃點點心吧!」
「那倒不是!根據方才那位僧人所言,已經有代官前去查驗死因了。如此一來,我相信很快就會真相大白的。不過果真如此,那麼事情可就麻煩了。」
九*九*藏*書政宗接過小廝送來的煙袋,大口大口地抽著。
忠輝很快地穿好鞋襪,然後由起居室衝到了門外。
仔細想想,事實真是如此嗎?政宗自己也感到非常迷惘。
(能夠訂定此一計劃的人,必然能夠上達于天、下通於地。因此,相信太陽之神也會同意我政宗的做法……)
聽到家康這話,政宗又猶豫不決了。
帶頭的甚兵衛首先和旗本的徒士侍發生口角。而停在路旁等待軍隊通過的快倦發現,爭端是由甚兵衛所引起的。
(這件事情恐怕很難收拾了……)
然而,今天政宗卻忘了他曾表示要終生奉行的信條。
抵達此地以後,經過石部到京城只有十二里二十五町的距離,因此政宗和小十郎都覺得鬆了一口氣。當他們進入鵜飼嘉左衛門的宅邸時,天色已經微暗。至於陸續抵達的軍隊,則分別住宿在栗村及月上之間的徒手道一帶。
「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在這兒磨蹭呢?像你這樣,怎麼成得了大事呢?快點行動啊!笨蛋。」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正因為他的個性太過急躁,所以你要他放慢腳步……」
這種稱為本能的意志,一直深藏在政宗的心裏。因此,他努力地設法彌補家康所忽略的過失,並且嘗試著把愛夫人當成其他女人,與之相處。
小十郎接著又說道:
政宗依言放鬆了心情。因為,他想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家康以愉悅的聲音吩咐道。
「什麼?商談?哼,他倒想反咬我一口呢!好,讓他進來,我也有事情要問他呢!」
政宗依言吞下藥丸,然後搖搖手說道:
據事後得知,佔據這兩寺之宿舍的,是身為旗本的長坂信時。信時乃德川家的名物男長坂血鎚九郎之弟。當時,松平家曾經派出安西右馬允正重這個擁有三百石領地的監督官前去交涉,希望長坂能讓出一個地方來,但是對方卻堅決不肯答應。
「你也要好好地學會這一點。年輕人固然活力充沛,但是千萬不可故意背向太陽去發展。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或草木能夠背向太陽而成長、茁壯的。儘管現在為時已晚,但是我還是必須先行一步,趕去向對方表示歉意……否則上總大人的性命恐怕難保了。」
當這麼想著的同時,政宗突然覺得心胸為之豁然開朗。他愉快地發現到,截至目前為止,自己的所作所為既非存心欺騙家康、使其悲傷,更未背叛愛夫人的信任,喜歡上其他女人。
「原來如此!大御所果然厲害。」
政宗從不認為自己特別狡猾。
對政宗而言,其一生命運的開端,就是派遣支倉六右衛門前往歐洲。唯有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才能如願以償地改造天下。
「哦!」
「遵……遵命!事實上,宗月院大人早就告訴過我,我再也不能回到寺內了……」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不需要犧牲任何人,就可以使天下昌盛、繁榮的大革命政策。屆時,不論是紅毛、南蠻或家康、秀賴,都能面向太陽,迅速地成長。另一方面,秀忠會成為最幸福的大御所,而秀忠之子則可以成為忠輝的養子,繼承第四代將軍的家業。
「為父和將軍家的差別在於,將軍害怕秀賴,但是我家康卻不怕。當你臨場上陣之際,一旦對你的對手懷有懼意,則必招致失敗。因此致勝的方法就是,必須經常背對著陽光前進。」
這時忠輝的視線早已不在花井主水正的臉上。
他的內心有些疑惑。
家康眯著眼睛不停地點頭。
「關於這件事嘛!那位傳教士表示,萬一大阪城陷入危急狀態……那麼他打算逃入越後或伊達軍隊當中……」
「哦,你來啦?我還以為你會立刻從奈良出發哩!不過,我也正在等你。」
在豪語當中,當然也潛藏著對生母出身卑微的自卑感。其生母茶阿雖然常伴家康身邊,但她原本是濱松一名焊鍋匠的妻子,卻是不容抹煞的事實。或許就是因為母親的出身卑微,所以家康才不肯讓他前往海外,甚至連在戰場上也要派人在一旁監視……忠輝之所以會產生這種偏見,追本溯源是由於當初父親禁止他航行海外,而在冬之陣裏又命令他留守江戶之故。
政宗悠閑地坐在馬背上,一邊用心細想、一邊越過了箱根。這一天,由於天際有薄薄的雲層遮蔽,以致無法看到富土山美麗的風景。不過,路旁的野薑花和蒲公英,卻開得絢麗無比。
誠然,太閣不能及時察覺小西行長及宗對馬守掩護走私貿易,藉以從中獲得暴利的罪行,也是一大過失。
「哦!既是連枝,那麼你更應該以悠閑的態度,帶領部隊緩緩前行。」
但是松平家的交涉依然沒有成功。當天晚上住在大永寺的,是長坂信時所帶來的旗本部隊,人數將近百人。
「是嗎?那麼將軍的家臣到底是被誰殺死的?」
於是小十郎很快地策馬前進,離開了政宗身邊。接著他來到大嘴宗月院的面前,交代他立刻成立一組特別工作部隊,秘密潛行至最前列去。
「這算什麼寬大呢?事實上,重宗之所以放他回去,是為了觀察這位傳教士究竟會進入大阪城,或是去上總介的陣屋,抑是前往伊達的陣屋求助呢?」
由於被酒嗆到,因此政宗的聲音變得格外尖銳。
「正是如此!不過,現在我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進行我最拿手的野戰了。」
「這種說法的確令我家康感到十分震驚。就在這時,我又聽到了關於你和旗本在水口驛發生衝突的傳聞……」
抵達京城以後,接著上京的義直、賴將(后之紀州賴宣)及義直之兄忠輝都會前去與他見面。
(這件事已經成功了!)
「耳朵……你是說我的耳朵嗎?」
「不行!這下是以往那個明智的政宗的作風……」
如果成功,那麼或許他會很冷靜地把經過寫成一篇故事。然而,他在一開始時,就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政宗命家臣們提早用餐,而自己則在大本營內和小十郎相對而坐。
「啟稟大御所,伊達政宗滿面怒容地前來,似乎有事要和你商談。」

忠輝咬牙切齒地說完之後,比他年長兩歲的花井主水正隨即笑著介面道:
政宗臉不紅、氣不喘地抽完第二煙袋,然後慢條斯理地把煙灰彈進煙灰缸中。
「大御所,你聽說過有關水口驛的事情了吧?」
不過,即使是在酒足飯飽之後,政宗依然不能自先前的話題解脫出來。
安西右馬允的交涉,似乎進行得不太順利。因為大永寺方面無法處理此一問題,所以才請觀音寺的人前來商量對策。
說到這兒,政宗突然又以輕鬆的語氣說道:
(人類確實具有成就善事的本能。所有的人都……)
「我不是不想行動,而是要知道我能不能自由行動。畢竟,伊達的士兵也是人,當有人自前後左右向我們發射炮彈時,我必須立刻下令全軍分散躲藏,以避免無謂的傷亡。關於這一點,我認為應該先問清楚。」
「啊……?大人,你在說什麼啊?」
「伊達大人,你的臉色怎麼變得那麼蒼白呢?快把杯子放下,不要勉強行軍了。我這裹有葯,快拿水來、拿水來……」
政宗覺得這真是一大發現。與世上到處充滿了罪惡的被害妄想相比,這種發現是多麼地明朗啊!
「這也就是說,忠輝和伊達都是秀賴的同志。正因為將軍家的旗本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才會和你們發生爭執。為了掩蓋女婿忠輝的過錯,伊達於是教唆自己的軍隊在水口驛襲擊自己。哈哈哈……真是有趣!他說是你自己襲擊自己。當然,忠輝殺了那個態度無禮的旗本並無可議之處,但是為了處理善後,伊達一定會趕到二條城來向我告狀。對於這種傳聞,甚至連我也都幾乎要信以為真了呢!」
「啊!的確如此,是我疏忽了。來人哪!趕快準備飯菜,不久就要進行野戰了。成瀨,拿點酒來!」
「被捕的那位傳教士,告訴我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說,大阪的秀賴也是傳教士的同志,因此如果我們決定再次開戰的話,那麼所有隱藏在近畿附近的教徒們,都會進入大阪城。不過,如今即使是在城內,他們也無法安心。因為,大阪城的戰壕已經被我方填平,所以一旦遭到攻擊,那麼這座原本固若金湯的城堡,立刻九九藏書就會陷入岌岌可危的險境當中。為此,這個眼眸、膚色都和我們不同的傳教士,也感到非常擔心。」
但是如今最令他牽腸掛肚的,卻是支倉六右衛門和索提洛的任務是否已經完成了?
想到這點,他就覺得非常懊惱。
賴將慎重其事地詢問義直。這時,義直的家老成瀨正成突然說道:
「是的。不過,我認為這場戰爭必須儘快結束才行。」
「怎麼樣?你覺得幸福嗎?」
政宗回到伏見住宅以後,立刻吩咐片倉小十郎重綱下令全軍保持待命狀態,隨時準備出發,然後就把自己關在房內。

「是這樣的:三天前的早上,我曾經在守山的大永寺見過忠輝大人。」
騎在馬上從背後追來的片倉小十郎開口問道。不過,這個片倉小十郎是指第二代的小十郎重綱。
他的身材比父親家康高出一個頭,眼光看得比身為將軍的哥哥還遠,結果卻必須留守西之丸,難怪他會為此感到憤恨不平。事實上,這也正是為什麼當他自江戶出發時,兩眼會布滿血絲的原因。
「我還是不懂。快倦是現場的目擊證人,我相信他絕對不會說謊的。因此,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你會覺得事情很麻煩呢?……」
家康說完以後,兩眼筆直地看著義直、賴將及其身邊的隨從。然而,當視線再度回到政宗的身上時,家康的眼中突然露出了笑意。
(到底我和家康之間是什麼關係呢?)
他和小十郎一起坐在庭院的走廊上,悠閑地眺望周遭的景物。就在這時,兩人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名頭戴斗笠的男子。
一向小心謹慎的家康,怎可能驟然改變外交路線,一下子由舊教國家轉而與英國、荷蘭等新教國家建交呢?……想到這兒,政宗全身的神經再度緊繃起來。
小十郎大惑不解地反問道。
小十郎的語氣愈來愈激動。因為他愈是深入思考,愈覺得這是引起煩惱、糾紛的原因。
小十郎朝陰暗的樹影喊道。
「關於這次的野戰,我們絕對不能有半點疏忽。雖然大阪已經不能進行守城戰,但是牢人大名們卻都聚在外圍伺機而動。」
「你是要上總大人故意優哉游哉地行軍嗎?」
當近侍終於把茶端過來時,忠輝立刻仰頭喝乾了杯中的茶。
不過仔細想想,這倒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在此之前,政宗經常告訴家臣們:
「如果這真是導致將軍家與上總大人發生爭吵的原因,那麼必將成為天下的笑柄。」
「哦?是不是要處以火刑呢?」
就在雙方爭論不休之際,騎在馬上的忠輝突然大聲地說了些話,於是花井主水正立刻應聲舉起短矛,朝旗本的先鋒刺去。
政宗認為,唯有透過花井主水正,才能牽制忠輝過於暴躁的個性。
「岳父大人,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父親他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呢?忠輝已經二十一歲了,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來開創自己的人生。」
這應該是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是結果卻被人泄露出去。索提洛是政宗信仰上的密友,未料此事居然是由他口中泄露出去,難怪政宗會感到不可思議。如果現在他把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那麼家康會作何反應呢……?
秀忠派人告訴家康,以示對老父的體恤。
任何事都能洞燭機先的家康,明天也會巧妙地利用自己……不,我還是立刻帶兵攻打二條城吧?……
「這一切畢竟都是由於我的疏忽而引起的。當然,主水正也還太年輕了。世間的年輕人經常會做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們以為這是自我的表現:但事實上,這隻下過是自掘墳墓罷了。……不要笑了,趕快附耳過來吧!」
「正是!」
家康輕笑道:
「我還是不太明白。不過,這件事情一定下會就此結束的。上總介大人和將軍家是兄弟,為什麼要斬殺將軍家的旗本呢?原因不外是兄弟之間發生爭吵。可是,為什麼又要扯上伊達軍隊呢?……你最好說清楚一點。因為,上總大人不會無緣無故殺死別人的家臣,其中必然有什麼理由。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這些理由呢?……如果不能弄清楚這一點的話,那麼這次的事件必將引起將軍家和伊達家的糾紛。」
「在短短數年之內,我國也有很大的改變。例如,太閣的天下轉移到我的手中,而我則宣布隱居,改由秀忠繼任將軍之職。同樣地,西班牙的情形也和數年前不太一樣了。比方說,現在的菲利浦三世和繼位之初已經截然不同了。」
「正是如此!由於這一路行來,我不斷地對他下達命令,因此他想要藉著這個方法,把我撇在一旁……這位年輕人在向我挑戰呢!」
(當他們父子相會時,真希望我也能在場……)
「看來,這次的爭吵是無法避免的了。」
「我無法安心地出發!」
「啊!你們兩人怎麼都作僧侶打扮呢?是下是有什麼消息要告訴大人呢?你們快說,我會把消息轉達給大人知道的。」
「據我所知,將軍家已經在昨天,也就是二十一日進入伏見城了。」
忠輝之所以行軍急躁,是因為年老的家康已經病倒……對一向處於劣勢的敵軍而言,這的確是一項最有利的宣傳。
於是他乃派遣大嘴宗月院前去拜訪花井主水正。由於了解政宗的計劃,因此宗月院鼓起如簧之舌,不斷地吹噓,使得主水正內心欣喜莫名。
「你們還想發什麼牢騷嗎?我是伊達家的人。」
家康率先開口招呼過後,政宗這才悻幸然坐了下來。
此刻家康已經不在駿府了。
「你說什麼?現在是非常時期,我為了父親和兄長而馬不停蹄……根本不曾想過有關伊達的問題。別忘了,伊達只是家臣一脈,而我卻是將軍的連枝。」
「正是如此!你必須重新調整步伐,讓那些喜歡饒舌的麻雀們大吃一驚才行……大御所年事已高,因此一旦我們一路上急行而去,必然又會出現很多傳聞。例如,敵人也許會以為大御所卧病在床,所以你才如此匆忙地趕往二條城去。這麼一來,勢必會使敵軍的士氣大振。」
「放他回去?重宗大人會這麼寬大嗎?」
說完以後,他又看著忠輝說道:
「據說將軍的家臣長坂信時,今天早上就是在這個地方被殺的。有關事情的詳細經過,我是從觀音寺住持的口中……」
每當他的內心感到滿足時,首先浮現在腦海中的,往往是家康的臉龐,其次則是愛夫人的臉龐。
在座者的眼光,全都集中在政宗臉上。
也許這麼做會招致不幸的後果,但是行動的本身卻絲毫沒有惡意。不!與其說是惡意,不如說是衝動的表現:總之,政宗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想要成就善事的本能。

關於忠輝的領地,在現存的記錄當中記載得並不很詳盡。目前所能確定的部份,計有取代上杉景勝進入越後之堀忠俊的舊領為七十萬石。當然,這其中並未包括村上周防守的九萬石及溝口伯耆守的六萬石,因此後來忠輝實際獲得的封地,只有五十五萬石。如果再加上信州川中島的十八萬石舊領地,則忠輝的領地總計為七十三萬石。下過,根據《清流記》《御九族記》及《越後外記》等書的記載,他的領地應該少於七十三萬石才對。
「將軍!事實上那些麻雀饒舌的內容,與你所聽到的恰好相反……」
「將軍,你畢竟還太年輕了!既然你是大名的連枝,怎麼可以親自持槍上陣呢?……如果你存有這種想法,那就未免太過幼稚了……來人,趕快搬張矮桌來!將軍要先坐下來喝杯茶,而我則在這兒陪著他,等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我們再出發。」
由於一旦抵達戰場之後,政宗就會在背後監視著自己,因此忠輝的內心極感不悅。
「當然,他們會對外界隱瞞這一切。因此,散居世界各地的傳教士和遊子,依然認為他們的祖國是擁有世界第一大艦隊的王國。事實上,這隻不過是以往的夢想罷了,但是他們卻都沒有察覺到。」
當他出面應對時,正好看見忠輝射門前經過……
畢竟他已經超過二十歲了,會有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
「什、什麼?昨天住宿的事……」
直到此刻,政宗仍然下承認自己處於家康之下。但是,經過今天的屈辱以後,他就像是一隻突然被人趕到陽光底下的土龍一樣,在年逾五十之後,首次對人生感到絕望。
「不!這隻是傳聞而已,和事https://read•99csw•com實相去甚遠。」
「我知道。那麼,有關他和將軍家的過節,就此作罷嘍?」
「事實上,在我抵達二條城以後,即先後逮捕了兩、三名行跡可疑的人。其中還包括了傳教士……以及試圖縱火焚毀京都的大野治房之手下……」
「哦?你要靠自己的力量開創自己的人生……」
政宗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因為,傳教士也可能會跑到自己的陣營裏去求助。
「你、你說什麼?世界第一的大艦隊只是以往的夢想?」
經過一陣輾轉反側之後,政宗猛然坐起身來。
政宗不停地猛吸著煙袋。待抽完之後,隨即又命人換了一個煙袋。
如果此刻他的臉色稍有變化,那麼眾人必定會認為他是心中有鬼。因此,這對家康、義直,甚至是賴將來說,都是他們終生難忘的事情。
他們初抵日本之時,或許真的不知道祖國的情形。但是當捧著詹姆士王國書的戴利斯來到以後,荷蘭王的使節也接踵而至。從這些紛至沓來的紅毛人口中,他們當然也聽說了祖國在海上所獲得的大勝利。
「的確,這畢竟是關係著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導致忠輝生氣的原因,是由於前夜他原本打算住在今金屋坊?大永寺,未料將軍秀忠的部隊卻搶先一步住了進去,以致他的希望再度落空。
「由於旗本方面對我產生很大的誤解,因此他們很可能會趁我入睡之際前來偷襲。現在你馬上去通知負責守衛的士兵,要他們特別注意吧!」
小十郎一邊品嘗泥鰍汁,一邊搖頭說道:
「焊鍋匠的兒子居然也敢突襲侍衛?」
「用別人的鐵鎚是鍛煉不出名刀的,還是用自己的好。」政宗平靜地告訴忠輝。
「啊,你說什麼?」
「我覺得不太舒服,想好好休息一下。」
只是,對於一個即將趕赴戰場的少年而言,這種心理上的感受是他們所無法理解的。另一方面,假若無端地意氣用事,則反而會影響士氣,導致士兵們勇氣盡失。
「這、這件事索提洛一點也不知道……是理所當然的嘛!」
「沒什麼,你也看到了……我隨時都能奉命出發的,放心吧!」
「哦?不是你要我快速前進的嗎?對啦,到底是誰派使者來了?」
(所犯的是和太閣遠征完全相同的錯誤……)
「將軍家的想法和父親不同嗎?」
「什麼?將軍的家臣被伊達軍隊殺死……」
儘管已經知道這一點,但是對於目前所發生的事情,卻仍然命令所司代詳加調查。由此可見,家康的確是一個非常小心謹慎的人——
兩人見面的地點,是在忠輝位於尾張守山的旅館內。
「哦?他故意讓消息傳進他們耳中,好讓殿下感到困擾嗎?」
遍灑院內各處的陽光,正穿越結實累累的枇杷樹梢,筆直地照在兩人的臉上。
「是不是真如傳聞所言,因為你指使忠輝殺死旗本,所以他們才憤而偷襲你……是吧?」
「遵命!片倉大人,相信你也已經察覺到,此地的氣氛非常吵雜吧?事實上,我已經命人在住所周圍布下了嚴密的警備。」
安藤直次不覺噗哧地笑了出來。
在所有的兄弟當中,賴將是最像家康的一個。
小十郎慌忙放下碗筷,挨近政宗的身旁。這時,政宗帶著神妙的表情對他輕聲耳語道:
「不,不只是索提洛而已,甚至連這名傳教士也不知道。雖然他們知道祖國在陸地上吃過幾次敗仗,但是對於海軍的潰敗,由於不曾親眼目睹,因此一直被蒙在鼓裏。為了尋求精神支柱,作為在異國奮鬥的動力,他們一直幻想西班牙有支超強的大艦隊,但實際上他們早已沈入大海了。」
政宗喃喃說完以後,突然感覺頭痛欲裂。
詛料當天夜裏,雙方又不知為了何故,再次在水口驛發生了激烈衝突。
而人類就在這種法則之中孕育而生。因之,太陽能使路旁的雜草、花朵盛開,正如人類自始就具有行善的本能存在。
「那倒不是!所謂『欲速則不達』,凡事太過急迫,反而容易招致失敗。再說,我的年紀也大了,再不會像年輕人般地鹵莽行事。因此,現在我必須氣喘咻咻地跟在背後,隨時提醒他稍安勿躁,要表現出大將之風……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是將軍家的弟弟、大御所最重視的兒子,因此必須慢慢地率領部隊前進。還有,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告訴花井主水正大人,知道嗎?」
主意既定,政宗立即用雙手摸了摸肚子。

「原、原來如此……」
「啊!終於可以稍作休息了。對啦!越後部隊的先鋒,是否已經平安無事地抵達京都了呢?」
這種情形就好像當年聲勢如日中天的平清盛一心想要輔佐孤兒賴朝,結果卻導致平家慘遭滅門之禍的緒端一般。總之,不論是非、對錯……如今家康已不能再決定一切了。
「不過,既然有膽子殺害知名的旗本,為什麼又要假稱是伊達家的人呢?上總介大人的這種作法,也未免太過卑怯了吧?」
「我想,五月間我應該就能回去探望生病的父親了吧……?」
「這麼說來,將軍家是略嫌膽怯,而上總大人是太過勇猛嘍?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在行事時更必須小心、謹慎才行。是不是這樣呢?哥哥。」
事實上,政宗此刻一直想要確定自己良心的反應。或許,這就是人類善意的表現吧?
當然,有時他也會衝動地想要:
「啊!?他、他說索提洛和我……」
這時,家康用手指了指賴將的胸前,示意他把衣襟扣上。
人類真正的價值,在於自己的一舉一動,能在他日為他人帶來多大的喜悅。因此,所謂生存的意義,就是必須經常集中實踐力。
他大笑著望向政宗。
家康並不知道政宗私下向菲利浦三世借用軍艦和大炮的事,而愛夫人則一直相信,政宗雖然擁有眾多妻妾,但真正最愛的卻是自己。
松平上總介忠輝的軍隊,正兵分二路,在伊達軍隊之前迅速地向京城前進。至於信濃、越後的後繼部隊則自中山道經由美濃,與忠輝前後自江戶出發的部隊一樣,此伊達軍隊提早兩天出發,目前正逐漸接近名古屋。
政宗慢慢地搖了搖頭。
忠輝並未回答政宗的話。
「正是!如果行進速度太過急躁,那麼在同志之中,或許也會有人從背後襲擊我們……伊達大人擔心你不知道這一點,所以特地派遣密使前來提出忠告。總之,當發生意外狀況時,你必須取代將軍家而治理天下,這一點千萬不可忘記。畢竟,伊達大人是非常誠懇地派人來通知我們這件事。」
「關於這件事嘛……」
在小十郎策馬離去之後,政宗突然仰天大笑。
精通醫術的家康,很快地示意成瀨正成拿著葯籠來到政宗身邊。
(或許家康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菲利浦三世的情形……?)
「我說過了,不論是誰想要借宿,敞寺都下能答應,因為將軍並沒有吩咐。再說,我們並不了解要求借宿者的身份。」
各藩的軍隊必須陸續西下,途中絕對不能有所混雜:對於這一點,忠輝早已有所覺悟。
家康一邊舒坦胸襟,一邊說道:
這時,跟隨賴將前來的安藤帶刀說道:
家康似乎一點也沒有懷疑政宗的樣子,但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卻像尖銳的刺刀似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刺向政宗的心坎。
「哦?原來那傢伙想要讓我們兄弟之間發生爭吵?」
「父親的意思是指,這樣會喪失正義嗎?」
萬一家康抱持這種心態,而把自己視為囊中之物,那該如何是好呢?
「這沒什麼好笑的啊!政宗。溺水的人甚至連一根稻草也會緊抓著不放……相信大阪城內一定有很多人認為這個消息是真的。每當我想到這一點,就忍不住泫然欲涕。」
當花井主水正滿心喜悅地送走了宗月院時,其主人忠輝卻正暴跳如雷,不斷地催促一行人儘快出發。
「或許吧?這位傳教士也認識索提洛,並且自稱從索提洛那兒聽到了一個秘密。當他說出這個秘密以後,連我家康都忍不住瞠目結舌呢!他說,索提洛和政宗經過商量之後,已決定邀請菲利浦三世的艦隊前來日本。」
「什麼?恰好相反……」
「如今在戰場上,多半是以炮彈為主力。在炮彈落地之前,誰也不知道它會從哪個方向飛過來。不知道是飛向我這兒,還是飛向越後軍隊那兒?不知道是發自敵人的陣營,還是發自我方的部隊?在這種情況下,大御所,你想我能安心地帶兵打頭陣嗎?」
「或許是因為大家read.99csw.com吃了太多水口驛站的名產泥鰍汁,以致精力過於旺盛的緣故吧?總之,今天早上的上總介大人和長坂大人,都和平常判若兩人。而花井大人也是如此……總共有四、五個人被砍,其中三人已經死去。一名死者在臨終之前表示,殺死長坂大人的,是松平家的上總介大人。」
「哈哈哈……不知事實會不會真如那名傳教士所言,屆時菲利浦三世的艦隊會前來參戰?沒關係,如果他們真的來了,就通通把他們丟到海底吧!哈哈哈……」
既然家康可以執英國、荷蘭等新教國家之牛耳,那麼伊達政宗當然也能掌握西班牙、葡萄牙等舊教國家。
「希望你不要對我橫加干涉。」
(真希望能夠看看躲在雲層背後的太陽……)
「嗯,這件事……你儘管放、心。離開二條城以後,將軍家會和我一起行動,而我也會經常陪在他的身邊,因此絕對不會幹擾你的行動。怎麼樣?你還會感到不安而拒絕領兵打頭陣嗎?」
然而,政宗卻依然用他那僅有的一隻眼睛瞪著家康。
「在我到達之前,暫且不要開戰。」
他暗自想道。由於上總介忠輝和政宗先後在水口驛的下榻處遭到狙擊,因此忠輝乃憤而殺死對方,也就是三河旗本長坂信時……政宗以此為理由來解釋這件事情。
而糾紛的地點就在他返寺的途中。

飯菜很快地端上桌來,而且還附帶有酒。
其時,松平重勝並未陪在忠輝身邊,取而代之的,是忠輝生母的外孫,名叫花井主水正義雄。主水正之父,乃是忠輝同母異父姊姊的丈夫,亦即擁有系魚川三萬五千石的花井遠江守。關於這點,根據《將軍御外戚傳》的記載:
「我不在他的身旁,的確是一大失誤。這傢伙,真是個麻煩人物!想到明天就要到二條城大御所那兒去和他見面,我就覺得頭痛。」
翌日清晨,快倦用罷早餐後即準備踏上歸途。
「據說偷襲你的,是將軍家的旗本?」
「我叫快倦。」
小十郎吃驚地回頭看看政宗。但是,政宗卻依然靜靜地盤坐在走廊上。
「不準笑,主水!有什麼好笑的?」
「……」
「這些黏糊糊的泥鰍汁,看起來十分美味可口嘛!」
他絲毫不理會家康遞過來的警戒眼色,依然以輕鬆的表情談笑自若。
「政宗畢竟還很年輕,我必須好好地照顧他。」
「是嗎?或許真的有人會這麼想吧?」
跌落地上以後,這名旗本心有不甘地嘟囔道:
「正是!一旦有太陽在我的背後,那麼自然就會產生自信。反之,面對陽光發箭的人,不但會成為他人的笑柄,而且容易成為炮彈攻擊的目標。」
「獨眼龍被一杯酒給醉倒了……到時一定會有這樣的傳聞。唉!我真沒用、真沒用……好,現在我就回到伏見去待命。請不必顧慮我的健康情形,儘管下命令吧!明天一早,我就能和平常一樣,生龍活虎似地領兵出發了……現在我覺得好累……渾身好像被人拆散了一般,真是可笑、真是可笑極了!哈哈哈……」
「將軍,你這種故意反抗中納言的行為,筒直就是小大名的作風嘛!」
「啊?不能過於急迫?」
於是忠輝只好轉而借宿民家,而這時已經是翌日清晨了。
然後他離開小十郎的耳邊,故意模仿野戰時雜兵們吃東西的方式,一邊大聲地喝著泥鰍汁,一邊不停地扒著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樣。
「是越後的松平上總介忠輝大人。忠輝大人自稱是伊達家的人……然後就頭也不回地朝石部的方向去了。事發之後,當然引起了一場大騷動……被殺的旗本之家臣們,很可能會在今晚突襲此地。」
(他們經常受我欺騙……)
(難道存在我內心深處的,也只是一支幻想的艦隊嗎?……)
「隨侍忠輝卿身旁之長臣,一意孤行,惡逆無道。」
「雖然這是將軍的旨意,但是目前將軍並未住宿在此嘛!更何況,有意借住的人也是一位貴族呢!」
(對於這件事情,老太爺到底會不會信以為真呢?……不論如何,我必須先讓他大吃一驚才行。)
「哦?……」
政宗經常捫心自問,好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似地。
「絕對不讓你們看到我睡覺的姿態。」
「哦,故意在我面前賣弄小聰明?當今世上,難道只有我的岳父懂得行軍嗎?」
正當他自言自語之際,「報告,松平上總介忠輝大人到!」
「怎麼樣?伊達大人,你對傳教士的說法有何感想?」
忠輝啞口無言地跌坐桌前。
(現在,我要讓你們瞧瞧忠輝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自幼修習禪宗哲學的政宗,心中全然沒有人格神或偶像神的信仰。相反地,他認為即使人世間真有人格神及偶像神,也是出自宇宙之本然、大自然之現實,是調和與進化的不變法則。
這種各人獨特性格的表現,就好像煉鐵廠裏那能夠噴出燦爛火花的風箱一樣。
「那麼,我們是下是應該迴避呢?」
他特意大聲地回答道:
「是啊!堂堂的將軍,怎麼會被人當成小孩呢?只是,由於你的性情天生就比較急躁,因此伊達中納言認為,如果想要統治天下的話,那麼首先必須使你的心情保持寬裕……所以他才提出這個忠告。既然你自認為是將軍家的連枝,那麼就必須配合自己的身份行事。以昨日住宿的事件為例,很可能就是對方所設下的陰謀,然而你卻沒有察覺到……」
後來他跟隨熊澤了介、山鹿素行等學者及神道家吉川惟足等人熱心地尋道:這種性格的表現,此時已可看出一絲端倪。
太閣的錯誤,在於自己的情報網不夠健全。而政宗的錯誤,則在於全然沒有察覺到,索提洛的世界觀,是建立在古色蒼然的鄉愁及信仰上面……
快倦的年紀雖然已經老邁,甚至連站著都會下停地顫動,但是說起話來卻條理分明、簡潔有力。
他搖搖晃晃地把背抵在床柱,然後坐直了身子。
這時,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愚不可及、悲哀的人。由於全身像被人撕碎般地狼狽,因此他很自然地會產生這種聯想。
「大人的觀察果然十分透徹。不瞞你說,是伊達中納言派了密使前來。」
「什麼?殿下為了疼愛女婿,寧願將斬殺將軍家臣的罪名攬在自己身上?」
(的確如此!由此看來,人類確實是神佛之子……)
「不,他不是卑怯,而是因為我叫他放慢行軍的速度,因而令他懷恨在心的緣故。此外,他還蓄意要在我抵達之前,讓這件事情傳進伏見的將軍及二條城的大御所耳中。」
家康進入京都的二條城,是在四月十八日。三天之後,也就是四月二十一日當天,將軍秀忠也進入了伏見城。
更有甚者,長坂信時當時只派出一名僧侶來回覆正重的請求,並說明這是將軍指定的住所,因此不論是誰來借宿都必須一概回絕。
小十郎站在坐在走廊上的政宗與另外兩人之間,催促著宗月院。
「哦!既然是伊達叫我不要急躁,那麼我就非要趕快進軍不可。快點!馬上行動二叢刻出發!」
「正是!」
「不,我要趕快前進!另外,你還沒有回答方才我所提出的問題。你所謂恰巧相反的說法,究竟是指什麼?」
「是啊!他還說,如今菲利浦三世的艦隊正浩浩蕩蕩地航向我國呢!在這同時,伊達政宗、上總介忠輝及大阪城的秀賴,都在引頸盼望他們早日前來。」
「哦,這也正是我的希望。」他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
雙方就此離開守山,而快倦也認為事情就此結束了。
「人類的力量固然很強,但其實也是最脆弱的。更何況,在每一個人的身邊,都會有一些無法察覺的幻影。不瞞你說,當所司代板倉針對英國商館的紅毛人進行調查時,就很意外地發現到,南蠻的傳教士們由於離開故國已久,因此對於西班牙的現況幾乎一無所知。」
「喔!我把他交給板倉了。你放心,重宗會好好地處理他的。」
事實上,這是生長在戰國之中的政宗所奉行不渝的信條。以往,不論是發燒或頭暈目眩,政宗都只需靠在床邊,稍作休息就能立刻恢復元氣。政宗認為,身為把殺人當成家常便飯的戰國人,如果連這點力氣也沒有,怎麼能指揮如此龐大的軍隊呢?換言之,氣力橫溢乃是活動力的根源,因而縱使是在睡覺的時候,他也絕對不會躺下來的,這才是真正的政宗。
「我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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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件事情,我已經命板倉徹底地調查了。至於傳教士所說的內容,你有沒有什麼要申訴的?」
政宗不禁猶豫不決了。以他的個性,現在絕對不會保持沈默的。
「是這樣嗎?對了,你叫快羅是吧?你說殺死將軍家臣的,不是伊達家人,而是松平……可是有一點非常奇怪……你怎麼知道殺死長坂信時的,是忠輝大人呢?」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知道嗎?真正的大將是絕對不會焦躁的。」
他們是否已經達成此行的目的了呢?如果已經達成,那麼自己精心構思的計劃就可以順利地進行。但是,萬一沒有達成目的,那該如何是好呢……?
兩人的臉龐不斷地交錯,經常令他為之眩目不已。家康和自己的妻子,政宗很慚愧地承認,自己時常在欺騙他們。
「如果西班牙的艦隊果真前來,那麼政宗一定會率先去和他們交涉的。不過,大御所,不,各位,我想大家的肚子應該都很餓了吧?我想先享用一頓二條城的美食,然後再來討論事情。」
「義直和成瀨一組,賴將和安藤一組,上總介則由伊達陪同,再加上猛牛忠直、將軍家的一族全都加入戰爭了。兩相比較之下,太閣家的人全是一群烏合之眾……」
快倦的描述非常詳盡。不過,由於旗本之中有數人在這次事件裏死去,因此事情絕對不會就此結束。為了防患未然,已經有人去請近江代官長野友業及小野貞則前去探查情形。
政宗沉默不語。他默默地吃著侍者送上來的飯菜,當看到此地的名產泥鰍汁時,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單憑我一個人,就可以衝進大阪城裏,砍下秀賴那傢伙的腦袋。畢竟,我和被當成玩偶的秀賴,是在不同的教育方式下長大的。」
「一旦真相大白,那麼即使是像我政宗這麼有智慧的人,恐怕也包庇不了上總大人。唉!他雖然聰明,但是年紀畢竟還輕。上總大人一心想要反抗我,讓我勒住自己的脖子……」
「什麼?養育方式使我行軍急躁……!」
「不必迴避,大家都坐在這兒聽他說吧!從聆聽我們的談話之中,或許可以讓你們學到一點東西。等談話結束之後,我要問問義直和賴將的感想。現在,大家都回到原座吧!」
「真是一群可憐蟲!當然,任何國家都可能發生重大的變故。根據我的經驗判斷,一次的失敗不足為惜,但若還要勉強挑起二次戰爭……那就意味著國運即將結束。這種勉強挑起的戰爭,會使國家走向滅亡,因此他們再也無法恢復昔日大西班牙王國的聲威了……這是紅毛人的說法。不過,如今卻還有很多人在等待幻想中的艦隊,認為他們一定會來到日本……世界看起來非常寬闊,但其實卻非常狹窄。」
政宗再也按捺不住似地掏出懷紙,匆匆擦拭額上的汗珠。
「聽說岳父大人貴體微恙,小婿特地前來探望。」
「哦?非常吵雜?為什麼呢?」
花井的這一槍,使得雙方的先頭部隊立刻拔刀相向,一時呈現劍拔弩張的情勢。眼見兩、三名手下相繼挂彩,長坂信時很快地趕了過來,高聲制止了旗本部隊的行動,這才使得械鬥的場面暫告結束。
「嗯,我知道了。政宗也是神佛之子,應該不會做出什麼壞事才對。」
「好,讓我來說吧!據說殺死將軍家臣的,是伊達的軍隊,但是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哦,泥鰍汁啊?我也想喝一碗試試看呢!」
當政宗終於放心地躺在床上時,突然又覺得頭痛不已。用手一摸,赫然發現雙頰發燙,而對這一切的虛空,也愈來愈無法忍受了。
政宗若無其事地反問道。
政宗這才回過神來。
此時政宗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居然會在伊達軍隊中引起那麼大的迴響。
「你的情緒太激動了。放心吧!沒有人會相信是你唆使上總介和將軍發生爭吵的……你滿懷怒氣,因此心跳急促、胸口鬱悶、呼吸不順。來,這是我親自煉製的藥丸,趕快吞下去吧!不必擔心任何事情,只管安心地休養。」
如果自己能夠作出這樣的回答,那麼他就會感到無比地滿足。
由於家康故意以議論的方式,很有技巧地進行談話,因此直次認為在家康的逼問下,獨眼龍很快就會啞口無言了。
這時,三島神社的青葉已經映入眼帘了。
發生糾紛的兩方分別是旗本部隊及威風凜凜的上總介忠輝之行列。忠輝戴著鑲有金皮的斗笠、腳上穿著鹿皮靴,一副大大名出外狩獵的打扮。騎馬陪在他身旁的,是帶頭尋找獵物的杉浦甚兵衛及花井主水正。後來,主水正下馬持槍站在忠輝身邊,另兩名陪在上總介身邊的人,則是矢瀨九左衛門及快倦所見過的安西右馬允。
「我知道。畢竟,他的作法和我是不同的。」
「這……我當然不會讓他躲進伊達軍隊裏。」
「現在,我們當然不能讓你這個活生生的證人回到寺內。所以你還是把詳細經過從實招來,就從你在大永寺見到上總介大人時說起吧!」
宗月院一邊說道,一邊拉了拉那位名叫快倦的僧侶的衣袖。
不論如何,在眾多兄弟當中,他是僅次於將軍的大名。至於大久保長安死後,幕府方面所派來的家老為大番頭松平重勝,目前正住在三條城內。
當年光秀就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所以才會率兵偷襲本能寺……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待。想不到,居然連伊達也有這種癖性!罷了、罷了,反正如今洋船都已經建造好了……」
「總括一句話,這個流言實在太奇怪了。」
儘管笑聲依然豪放,但事實上政宗此刻已經站不起來了。
「是的。將軍,你不是那些窮居陋巷的豪傑或牢人,因此萬一將軍家不幸陣亡……一旦發生這種事情,則你必然會立即繼承他的職位。由此看來,你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為了方便日後繼承將軍職務,現在你必須耐心地坐在桌前品茗,並且聽從伊達中納言的吩咐,優哉游哉地率領部隊前進。」
政宗不經意地說道。
他小聲地詢問道。
說完以後就很快地鑽進行列之中,朝石部里的方向奔去。
「快把棉被疊好,請客人入座吧!」
緊跟在家康身後來到二條城的,是尾張的義直和賴將(後來的紀州賴宣)。二十六日這天,家康露出不悅的表情,故意當著兒子面前這麼說道。
「是我!宗月院和蘆浦觀音寺的住持。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為了九子義直,他特地來到新建不久的名古屋城,親自主持義直和淺野幸長之長女的婚禮。一待婚禮結束之後,立刻就要朝二條城出發。
「不行……我不能再作出蠢事了。」
難道自己真的必須乖乖地接受家康的指揮,天生就該當他的家臣嗎……?
「哦?他是血鎚的弟弟……」
「是啊!雖然為時已晚,但是我還是必須儘快前往,設法讓將軍認為這隻是旗本之間的爭執。」
或許是因為他是茶阿的前夫八五郎之孫,出身極其低微卻能建立如此偉大的功業,所以才會招致人們的嫉妒而留下這樣的評語吧?
「是啊!對了,上總介還是留在你的身邊吧……正因為他確實非常麻煩,所以我只好拜託你了。」
(必須接受家康的照顧……)
想到這兒,他那原本充滿怒氣的臉上,也不覺露出了和主水正同樣帶有年輕氣息的微笑。
「嗯,我氣得喉嚨都乾了,趕快端茶來喝吧!對了,伊達派來的使者究竟都說了些什麼?是不是來告訴你方才所說的傳聞呢?」
家康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對眾人說道:
清盛將賴朝流放到伊豆,把他當流人般地處置。然而家康卻把秀賴安置在大阪城裏,並且讓太政大臣陪在他的身邊,希望能幫助他達到人生的最高境界——出世之道。同樣是基於輔佐遺孤的心理,平清盛所採取的,是態度傲然的幫助方式,而家康則是勞心勞力的細心照顧法。其中的對錯,相信只有神佛才能知道。不過,對於自己能夠採取和清盛全然不同的作法,家康一向頗為自豪。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儘快結束才行呢?」
聽完快倦的敘述之後,小十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走在伊達部隊之前的松平忠輝,不但殺了哥哥將軍手下的旗本,而且還堂而皇之地自稱是伊達家的人……
(總之,只要不背叛對方對我的信賴,那麼就可以無愧於天地之間了。)
當花井主水正帶著按捺不住的笑意進入內室時,忠輝立即劈頭駡道:
賴將和義直很快地整理衣冠,正襟危坐地等待政宗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