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李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有著少年的自命不凡和傲慢。

「他當時穿著什麼衣服？」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和她父親的關係如何？」

「看起來，那兒應該是我開始著手的地方。」

「你在開玩笑吧？我以為你是個偵探。」

「瓦萊利奧。」

「您是在暗指我嗎，辛普森小姐？我可是一個很中庸的人呢。」

米蘭達不屑地看著他說：「你可是從來不讀書。」

膚色黝黑的男孩兒，從游泳池的跳板上縱身躍起，在空中做了一個五百四十度的翻轉后，一個猛子落入水中。女孩兒的目光沒有跟隨著他，水珠從她的發梢滑下落在她的小肚子上，恍若淚滴。

男孩兒無情地掙脫了女孩兒的雙手，轉身走開了。我看到女孩兒的面孔，她一臉的脆弱。她的手臂垂下來，像是突然間失去了目標。她坐到游泳池的邊緣，晃蕩著雙腳划水。

「還不錯。但是，近來他們在鬧矛盾。辛普森想讓她結婚。」

「我可以給你簽名，只是我的簽名是『X』。」

「費利克斯，你在院子里安排三個人的午餐。」辛普森夫人吩咐一聲，「我還是在陽台上用餐。」

「可能有人去機場接他了。」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無所謂地說。

那個菲律賓僕人在院子里，無聲無息地穿梭著。費利克斯的臉上一成不變的微笑，像是一個面具，他的真實性格隱藏在微笑後面，透過那彷彿受了傷的黑眼睛，他正在偷偷地觀察著我們。

「大概十五分鐘吧。」艾倫·塔格特估摸著，「不超過二十分鐘。」

「你有很長的飛行時間？」

「至少它讓我不至於無所事事。」我微笑著說，將話題巧妙引回來，「辛普森先生走失的時候，你跟他在一起？」

「我才不擔心呢，」米蘭達甜甜地說，「我只是在做心理分析罷了。」

一個身穿白色上衣的菲律賓男僕，悄悄地出現在了落地窗戶前面面。

費利克斯輕輕地鞠躬，準備離去。但是，辛普森夫人又把他叫了回來：「從我的梳妝間，把辛普森先生的照片拿過來。盧·阿徹先生，你得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不是嗎？」

「差不多。」我點頭說。

費利克斯在院子里擺上了午餐。院子位於房子和山坡之間，呈三角形狀，地九_九_藏_書上鋪著紅色的瓷磚。石頭圍牆外的山坡上種植著地衣、藿香薊和延綿的半邊蓮，像是連綿不斷的綠色波浪。

女孩兒站在男孩兒的身後，雙臂環繞著男孩兒的腰。她的手指像彈豎琴一樣，輕輕劃過那個男孩兒的兩肋，輕輕捻起他胸前的一小撮胸毛。女孩兒的臉藏在男孩兒的背後，但是男孩兒臉上的表情驕傲而憤怒，彷彿一座青銅雕像。

「他需要人照顧嗎？」

費利克斯發出一聲低吟，好像在偷偷地笑，也像在咕噥，更像是無奈地嘆息。而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轉向塔格特問：「他有沒有提到他有什麼打算？」

「你在停飛機的時候，辛普森先生獨自一個人，待著的時間有多久？」

艾倫·塔格特介紹說，她叫米蘭達，是辛普森先生的女兒。她招呼我們在帆布傘下的金屬桌子前面就座。帆布傘有著鐵的傘柄，從桌子的中央伸出去。

下面是由一層一層的陽台構成的、長長的綠色台階，沿著陡峭的斷崖，一直通向海邊。我聽到從房子角落處，傳來飛濺的水聲，於是將身子探出欄杆查看。下面的陽台上，挖有一個橢圓形的游泳池，池底的藍瓦襯著碧水。一對年輕男女在水中嬉戲，身姿矯健如同海豹。女孩兒在追著男孩兒，而男孩兒故意讓自己被捉住。

「我沒有特指您。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極端。其他人從馬上摔下來，不會變成半身不遂，伊萊恩卻會。」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很恐懼地說，「我覺得她有心理問題。她不再像從前一樣，擁有驚人的美貌，於是，她選擇了不去跟人攀比。落馬給了她這樣的機會。據我所知，她是故意摔下來的。」

「跟誰結婚？」

「我叫艾倫·塔格特，是辛普森先生的飛行員。」

我於是直截了當地說：「她需要一個高大的男人。你們兩個在一起很般配。」

艾倫·塔格特站起來。他的影子落在我身上。

「艾倫可以開飛機送你。」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站起身來，俯視著艾倫·塔格特，眼神中有一絲故作的傲慢，「你今天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對吧，艾倫？」

「拉爾夫在那兒有所房子，」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補充說，「他喜歡那兒的安靜。」

「午餐之前我是不喝酒的。九_九_藏_書」我笑著搖頭說，「我是一個新式的偵探。」

這時，那個女孩兒出來了。她穿了一件黑色條紋的裙子，顯出凹凸有致的曲線。暗紅色的頭髮經過梳理和吹乾后，顯得蓬鬆。神采奕奕的綠色的大眼睛，在她棕色面龐的襯托下，顯得很有異國情調，就像是一個印度人，長了一對淺色的眼睛。

「是威爾舍爾大道附近的那一家？」

「那麼說，他沒有打算在那兒過夜。」

「他打算在瓦萊利奧過夜的。」

「我不太確定，你究竟為什麼要來這裏。大概就是為了搜查出來，拉爾夫到底去了哪兒吧？」

「從瓦萊利奧來的車子，應該是很快就到了的。他也許根本就沒有，給酒店打過電話。」

「昨天下午，大約三點半左右，我們的飛機降落在伯班克。他們必須移走一個貨箱，這樣我才能把飛機停好。」艾倫·塔格特先生說，「我總是親自做這樣的事情，因為飛機上有些特別的小玩意兒，我們不想被別人拿走。辛普森先生去給酒店打電話叫車子。」

「不過，嚴肅地說，我對偵探很感興趣。」艾倫·塔格特笑著說道，「在我成為飛行員之前，一度想當一個偵探。我猜大多數孩子，都有一個做偵探的夢想。」

「可憐的老傢伙，我可憐的傢伙。」辛普森夫人說。

「大多數是生意上認識的熟人。拉爾夫從來不願意跟人打交道。」

「我從來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與私人偵探打過交道。」

「也許，他現在就在那裡。」

「他具體是在什麼時候走失的？」

艾倫·塔格特看了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一眼，擔心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了。米蘭達看上去只是對他的話感到好笑。

「為什麼？難道你不熱愛你的工作嗎？」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艾倫·塔格特面無表情、實事求是地說道。

「他沒有帶任何行李。」

辛普森夫人在喊我的名字。

艾倫·塔格特冷笑一聲說：「他只是讓我憎惡這個地方的一個原因。我與這家人吃住在一起，但是，你不要以為，他們不把我當用人使喚。我只是個給他們開飛機的。」

「你還沒有吃午飯吧？」

「這份工作很輕鬆，對吧？辛普森不可能總坐飛機到處跑。」

「五十五次飛行任務。時長兩九*九*藏*書千多個小時。」

「他很麻煩的。在米蘭達面前，我不能講得太多。但是，上個星期在沙漠里，他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幾乎要把自己喝死。喝醉了以後，他就開始自以為是地幻想，我真的受夠了。」艾倫·塔格特憤懣地說，「然後，他會變得多愁善感，想收養我，給我買一家航空公司。」他開始模仿喝醉的老人，那沙啞和斷斷續續的聲音，「我會照顧你的，艾倫。你將得到你的航空公司。」

辛普森夫人微笑地啜著咖啡。我站起來走向露檯面海的一邊。

「你要來一些咖啡嗎，盧·阿徹先生？」

「其實我喜歡的，是另外的一個人。雖然這不關你的事，更不關那個討厭鬼的事。」

「他在洛杉磯那裡，有很多朋友嗎？」

「沒有。」艾倫·塔格特嚴肅地搖了搖頭，「伊萊恩每個小時，都會往那邊打一個電話。」

「沒有。」

我一邊吃著白汁三文魚，一邊觀察著米蘭達。她的個子很高，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怪異的吸引力——那種隨著時間緩慢生長，讓人期待的吸引力。十五歲情竇初開，二十一、二歲開始初戀、結婚。經歷幾年的情感波折后，從女孩兒變成女人。三十歲左右，她將蛻變成一個純粹的女人。但是，她現在看起來，大約有二十一、二歲的樣子，作為辛普森夫人的女兒，米蘭達顯得大了點兒。

他微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讓人愉悅。

「也許他只是好奇心太重。」我說。

他指的是費利克斯。他正站在通往廚房的走道里，聽到這番話，他突然消失了。

「我猜她是想找到一些，對拉爾夫不利的證據。」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遺憾地說，「男人在外面留宿一夜，她就找來私家偵探——你不得不承認，這可是夠極端的做法吧。」

「當我再次出來，走到大門口的時候，辛普森先生就不見了。」艾倫·塔格特繼續說道，「我當時沒有多想。他喝了很多酒，但是，他經常那樣，他可以照顧自己。但是，這讓我有點兒惱火，我被一個人撂在伯班克，就因為他不願意等那五分鐘。到瓦萊利奧的計程車需要三美元，但是，我支付不起。」

「那個渾蛋煩死我了，」艾倫·塔格特悶悶不樂地說，「他總是躲在角落裡偷聽九_九_藏_書。」

「我也不太清楚。樓上的那個潑婦會讓人發瘋。後來他的一個兒子，在戰爭中死了。我猜這是他們要找我來的原因。」艾倫·塔格特悲憤地搖著頭說，「他並不需要一個全職的飛行員。鮑勃·辛普森也是一個飛行員，他駕駛的飛機在先島群島被擊落。米蘭達認為，那是讓這老傢伙精神崩潰的原因。」

對於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可不是這樣，我心裏想道，但是我沒有說話。

然後，那個男孩兒和女孩兒彷彿瞬間變成了男人和女人。剛才躍動的畫面，忽然在陽光下凝滯了，只有水波在女孩兒雙手的撩撥下微微蕩漾。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彷彿那些名字，都是眼前的一群蟲蠅。

「沒有。他根本就沒有去那兒。」

「哪個酒店？」

「是發酵的驢奶。」

「米蘭達也這麼認為吧？」

「我的繼母……」米蘭達說道，彷彿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的繼母是個極端的人。」

「謝謝你，費利克斯。」辛普森夫人看起來對僕人們很和藹，不知是不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我感覺他那豎起的耳朵，聽得見我說的每一個字，數得出我的每一次呼吸。如果天氣好的話，他連我的心跳都聽得見。

艾倫·塔格特一直顯得很不安，他突然改變了話題。

「那麼，他有沒有去瓦萊利奧呢？」

「你能告訴我他們的名字嗎？」

「是的。」艾倫·塔格特點了點頭。

他左手旋轉著一小杯酒，問道：「你喝的是什麼？」

艾倫·塔格特大笑起來：「少胡扯了，米蘭達。你是小說看多了吧。」

「或者來杯酒？」

「我喝的是苦味杜松子酒。」艾倫·塔格特點頭說，「這是我在莫爾斯比港時養成的習慣。」

「但是，大多數孩子都不會，堅持他們的夢想。」

「奶水喲。」

費利克斯帶我出去的時候，那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已經站在那裡了。他先前憤怒和傲慢的表情不見了，看起來神情輕鬆。他換上了一套新的淺色西裝。他個子很高——大概有六英尺三或四英寸的樣子，當他起身的時候，我感到自己身材有點矮小。他握起手來十分有力。

他把盛著咖啡的銀器，放在躺椅旁的矮桌上。他身材矮小，動作迅速，圓圓的小腦袋上的頭髮光滑漆rｅａｄ•９9ｃｓw•com黑，像是抹有一層油脂。

「別這麼對她。」我對艾倫·塔格特說。

「我很低調謹慎，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不是那樣子，」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搖頭插嘴說，「他在瓦萊利奧的房子里，什麼都有。」

「你都去過什麼地方？」

「不，不用了，謝謝。」

「您的咖啡，辛普森夫人。」

皮夾子里的照片上的人，有著一張肥肥的臉、稀疏的白頭髮和顯得錯愕驚慌的嘴巴。他肥大的鼻子雖然不夠挺拔，但還是給人一種頑固的感覺。腫眼皮和塌陷的雙頰，讓他的微笑看起來生硬。這微笑是我在停屍間里，死人的臉上見過的。他讓我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老去和死亡。

「樂意效勞，」艾倫·塔格特微笑著點頭說，「這讓我不至於覺得無聊。」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扭著腰肢進了屋——她憤怒的樣子也可愛極了。

「您最好去問一問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我會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告訴他你來了。」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笑著說，「費利克斯會開車送你過去。然後我猜你得回洛杉磯。」

「典型的精神分裂，」我慨然地說，「他怎麼會變成那副樣子的？」

「那麼，我為什麼會在這兒，有沒有什麼心理學的解釋？」我好奇地問。

「我討厭的不是飛行。我喜歡飛行，但是，我不願意當那老傢伙的保姆。」

「關於航空公司的事情，我是認真的。他也確實能夠做得到。」艾倫·塔格特點頭說，「但是，在他清醒的時候，不會給人任何東西，一個子兒都不會。」

「大多是在加羅林群島。我開的是一架P-38戰機。」

艾倫·塔格特懷舊的語氣里，充滿了愛戀，像是在念著一名女子的名字。

「唉！……」艾倫·塔格特搖頭說，「又是關於我跟米蘭達小姐之間的，理所當然的陳詞濫調。」

「我是盧·阿徹。」我笑著說。

「不管怎麼樣，我乘坐公共汽車到了酒店。」艾倫·塔格特說道，「我換了三趟公共汽車，每一程都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然後，我發現辛普森先生並不在酒店。我在那兒一直等到天快黑了，然後，我又駕駛飛機飛了回來。」

「或者是一座山。」

「運動衣。哈里斯斜紋軟尼外套、棕色羊毛襯衫、褐色褲子、粗革皮鞋。沒有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