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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在飛機的轟鳴聲中,我衝著艾倫·塔格特喊道:「你可以降在伯班克嗎?我在那裡要處理一點事情。」
「先生,我很肯定。我昨天沒有來過這裏。」
「昨天下午,你是否接到過伯班克機場的電話呢?」
艾倫·塔格特臉上掠過一絲憤怒,他拉起了方向桿,飛機開始爬升,彷彿這樣,他就可以將她拋在身後,獨自一個人翱翔在空中。機頂的溫度計上的數字,已經降到了四十以下。在八千英尺的空中,我可以看到飛機向右飛去。幾分鐘后,我們左轉,朝著下方的一個白點——洛杉磯——出溜一下飛了過去。
「我們要去瓦萊利奧。」我對他說,然後便問,「昨天下午,是你在這裏值班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艾倫·塔格特搖頭說。
我穿過房間,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紅色的燈光透過我的手掌,我看到自己手掌下的骨骼。
她帶我去廳那邊卧室的房門。她打開了燈。
我去了樓上的雞尾酒吧。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和艾倫·塔格特正坐在那裡,看上去像兩個陌生人,偶然坐在了一起。
「你認識那個司機?」
「他有專門的占星家嗎?到處都是這樣的人。」
「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我注意到了那輛車,是因為它沒有頂燈。也許是哪家酒店的車。」
「我得給一個老朋友打個電話。」他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既然我不得不在這兒待一陣子。」
「我給瓦萊利奧打了電話,」艾倫·塔格特說,「車馬上就到。」
「是的。」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面帶慚愧地點頭說,「我曾經嘗試過勸他,但沒有用。鮑勃死後,他有點兒走火入魔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居然到了這個地步。」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是俄亥俄州的一個農場主的兒子,在他十四、五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失去了農場,不久就過世了。阿爾伯特在橡膠廠里,做了六年的輪胎,來養活他的母親。母親過世以後,阿爾伯特進入了大學,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不到三十歲,他就已經拿到了密歇根大學的法學學位。
接下來,他一路上都雙唇緊閉,一言不發,也許是後悔先前說得太多。下車的時候,我給了他一美元,來安慰他的情緒。米蘭達付了車費。
「你看到了,對不對?」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對我狡黠地笑著說,「天堂祭壇上的祭品。像是小說《薩九九藏書朗波》中的場景。」
「我告訴你了,我很著急。」
「你大衣口袋裡,硬邦邦的是什麼東四?」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隨口轉移了話題。
「但是,你不敢肯定……」
「沒有。有幾個星期,我都沒有見過他了。」
我在她手肘邊的櫃檯上,放了一美元。她嫌惡地看著那張鈔票。
「我先去拿鑰匙等你。」
但是,也許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可以翻牆而過,或者,牆會不攻自破。艾倫·塔格特的腿抖動著,像是馬在攆著蒼蠅。飛機乘風而上,回到了軌道。米蘭達拿開了放在他腿上的手。
「在他的房間里,我猜。」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苦笑著說,「他這裏沒多少東西,只是一些換洗的衣物。」
我站起身來,撫平我的外套。我可一點兒都不覺得好笑。我很久沒有碰過像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這樣、年輕有活力的身體了。她讓我血脈賁張,像是賽場上狂飆的馬兒。
「還有別人嗎?」
接線員是個冷漠的老處|女。她一定在夜晚的夢中想著男人,白天見到他們的時候,卻痛恨他們。
「他都做了什麼?」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好奇地說。
「你的父親把他的個人物品放在哪兒?」
「您好,先生。」他的聲音輕柔而恭敬。
我給他看了辛普森的照片,他說有印象。
「是嗎?」艾倫·塔格特苦笑著說。
「住在瓦萊利奧的那位?是的先生,我的確認識他。」
突然,我們遇到了下旋氣流,飛機跌落了一百英尺。情急中,辛普森小姐的左手抓住了艾倫·塔格特的膝蓋,塔格特當然沒有推開她。
「當然。艾倫已經開門去了。」
「很顯然。你肯定兩次都是他本人打的電話?」
「當然,」我說,「有別人跟他在一起嗎?」
「我想去看看那所房子,」在酒店大堂里我對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說,「但是,我需要先與總機接線員談一談。」
「你父親對占星術非常感興趣?」
「沒有,先生。」司機的眼中,掠過憂慮的神情,這神情顯得很適合他。
「我帶著槍。」
飛機平穩地飛行著,艾倫·塔格特的神情甚是自豪。
「你記得車型或者車牌號嗎?」
「睜開眼睛。」
「我不知道。」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搖頭苦笑著。
我發現可移動的帘子後面,有一個通往壁櫥的入口。壁櫥里堆滿了西裝、襯衫和鞋子,從高爾夫運動裝到read.99csw.com晚禮服。我逐一翻看著衣服的口袋,在一件夾克胸前的口袋裡,我發現了一個錢夾子,裏面裝著一沓二十美元的鈔票和一張照片。
飛機慢慢地傾斜著,轉向海的方向飛去。我們的飛機是四座的,可以夜航。我坐在後座上。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坐在前排塔格特的右邊。艾倫·塔格特的右手謹慎地操縱著方向盤,而辛普森小姐的眼睛跟隨著他的手。
「明白了。告訴我,誰替你接的電話?」
「我不認為我接到過電話。」
辛普森的平房,比其他大多數的房子都要大,而且有更多的陽台。房子的側門開著。我們經過了一個房間,裏面橫七豎八地堆滿了,看似坐著很不舒服的西班牙椅子;然後,我們來到了一個有著高高的橡木天花板的大房間里。
「他幾乎是立刻取消了叫車。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司機呢。他改變計劃了,是嗎?」
我應該認識這張臉。我記得她眼神中的憂鬱,但是僅此而已。我把錢夾子放回了拉爾夫·辛普森的夾克里,然後把那張照片收好。
我看到的一切,阿爾伯特·格雷夫斯一定也看在眼裡。只要艾倫·塔格特想要,那麼,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心靈和肉體,都是屬於他的。格雷夫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他會讓自己很失望。
當我回到房間里的時候,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正躺在床上。她的裙擺撩了起來,放在膝蓋之上。在玫瑰色燈光的映照下,她的身體好像在燃燒。她閉著眼睛說:「嘿,這房間讓你聯想起什麼嗎?」
在沒有生火的壁爐前面,有一張長睡椅。艾倫·塔格特趴在上面翻著一本電話簿。
「找我有什麼事?」她冷淡地問。
「昨天下午,你接了一個伯班克機場的叫車電話。」
「我就是要降在伯班克。」艾倫·塔格特回答了我一句。
在底特律做了一年的公司法務后,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決定來到西部。他在聖特雷莎安定下來,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大山,從來沒有在海里游過泳。他父親的夙願是,退休以後在加州生活。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繼承了父親的中西部夢想——這包括娶一個得克薩斯州石油大亨的女兒。
「他給了你房間的鑰匙了嗎?」
房間由十二面牆壁構成,沒有窗子。背景燈光是紅色的。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一層一層厚重的紅色物體,完全遮住了牆壁。房間正中央九*九*藏*書有一張沉重的椅子和床,上面也被暗紅色的物體覆蓋著。最絕的是天花板中央,有一面圓形的鏡子,將房間里的一切倒映其中。我在記憶中努力搜索,與此相似的東西:墨西哥城的一個拿破崙風格的妓院——我在辦案子的時候,去過那裡。
「您必須排隊,」計程車司機不動聲色地說,「我們的計程車不足,您知道的。」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的夢想還沒有實現。他一直專註于工作,因而沒有時間花在女人身上。從擔任地方檢察官副手、市檢察官到地方檢察官,他辦案子的專註程度,彷彿是在為社會打基礎。我了解這些,因為我和他共事過。他的法庭工作被州最高法院的一名法官,稱作「法醫工作的典範」。而現在,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的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卻決定以頭碰壁。
我巡視了一番房間:十二面牆壁的每一面上,都用金子鑲嵌著十二星座中的一個造型——射手、金牛、雙子和其他九個星座。
「拉爾夫大概有一個月,沒有來過這兒了。我問了助理經理。」
「對,昨天他來過這裏。他看上去不太舒服,因此,我注意到了他。」機場計程車的調度員點頭肯定地說,「他沒有喝太多的酒,否則我會叫保安的。只是多喝了幾杯。」
「不,我沒有看見。」
「好吧。我是替辛普森先生工作的。」
我回到大堂里,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站起身來。大堂安靜而奢華,有著厚重的地毯和椅子。身穿紫色制服的服務生,在一旁關注著我們。她移動步伐,好似博物館里年輕的女神像活了過來。
車子開過來了,開車的司機個子矮小、膚色蒼白,身穿裁判員穿的那種、亮閃閃的灰藍色西裝,頭上戴了一頂布帽子。但計程車調度員說,他不是昨天接辛普森的那個司機。
「不是,」我搖頭說,「我是他的僱員。」
機場計程車的調度員,身上穿著紅色條紋襯衫,袖子上用鐵絲纏著臂章。他的頭髮灰白,後腦勺上戴著一個黃色的棒球帽。經年的風吹日晒和辛苦勞作,給了他一張暗紅色且憤怒的面孔,以及他的臉上波瀾不驚的氣質。
「我總是保持警惕,但是,我可不是個天才。」
一個披著兩條狐狸尾巴的女人,從路邊走了過來。
我拿出了那張昏暗的女人照片,給他們兩個人看。
我坐進汽車的前排座椅里。司機飛快地轉身朝我,神情緊張。他的https://read.99csw.com臉色疲憊,胸部凹陷,眼睛凸出。
「如果他要在這兒睡覺,難怪他得喝那麼多酒。」我慨嘆地說。
「我們不回答這類問題。」
我的手仍然放在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肩頭上,我能夠感覺到她古銅色的軀體。她轉過身來,把我拉向她。她的雙唇炙熱地落在我的面頰上。
「我也沒有見過。」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說。她微笑著,用眼睛的餘光看他,彷彿剛剛獲得了一場勝利。
隨著飛機盤旋下降,迎接我們的是山谷里,那夏天的熱浪。還在開發的市郊,是破爛的停車場和空地。熱氣如同燃燒過的灰燼,浮在上空,阻塞了空氣,讓大街小巷上行駛的汽車,都放慢了速度。那無處不在的白色塵土,鑽入了我的鼻孔之中,讓我感到喉嚨乾燥。回到城市中的我,總是感覺到喉嚨乾燥,哪怕只是外出了半天。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正在利用我來刺|激艾倫·塔格特,這讓我十分惱火。這紅色的房間也讓我十分惱火。你彷彿進入了一個瘋子的大腦里,你看不到外面,除了它本身顛倒的影像,你什麼也看不到。
「你認識拉爾夫·辛普森嗎?」
我跟著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穿過一段走廊,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鍛鐵打造的門。主樓后的空地,由一條一條小的林蔭道組成,小道兩旁是一座一座的平房,點綴在階梯式的草坪和花床中。這些房子佔了一個街區,周圍被監獄般的石頭牆圍繞著。但是,石牆后的罪犯們,都過著殷實的生活。這裡有網球場、游泳池、餐廳、酒吧和夜總會。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鼓起的錢包,或是一沓空白的支票。
「是的,先生。」他說著掛上了擋。
「車裡有別的人嗎?」
我們越過山峰,氣溫漸漸降低。進入視野的是寬約五十英里的荒野,延綿不絕,直到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我們的飛機乘風而上,藉著風勢飛過機場,攀越南面的山口。從飛機上看下去,山腳下的聖特雷莎,簡直是一幅絢麗的圖畫。一池碧水的海灣中漂著白帆。空氣非常清新。陡直的山峰看起來像是紙做的,彷彿觸手可及。
「我知道。可是,然後發生了什麼?」
「這裏以前不是這樣的,」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苦惱地說道,「他肯定重新裝修了房間。」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這裏的?」
「沒有了。值夜班的還有一個人,但是,他下午六點鐘才來上班。九*九*藏*書
「拉爾夫·辛普森先生?」她一下子激動起來。
「你們以前見過她嗎?她自己的署名是『費伊』。」
她的聲音像鋼鏰兒鏘鏘作響,一雙小眼睛明亮犀利,彷彿一角錢的硬幣。
她微笑著睜開了雙眼。
「是的。」
她撿起那張不幹凈的鈔票,像是怕弄髒了她的桌子,把它放進了一個廉價的塑料手提袋中。然後,她轉身接電話去了,總機上有三盞紅燈亮著。
「對不起,女士。但是您得排隊。」
「謝謝。」我給了他一美元,「我也不是。」
我很了解他。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是他想要的一切——金錢、青春、堅挺的乳|房、含苞待放的美麗。他決心要得到她。他的一生是先樹立目標,然後再為之奮鬥。
「發生了什麼?」艾倫·塔格特在門口問道。臉上的紅光讓他看起來顯得十分暴躁,但是,他的臉上仍然掛著那招牌式的似笑非笑。剛剛發生的事情,讓他覺得好笑。
我走出了房間。
我把照片舉到壁櫥的燈光下查看。照片中的人,有著一張女巫一樣的臉,深色憂鬱的眼睛和下垂的嘴巴。她那一頭黑色的長發,一直垂到黑色禮服高聳的領口。禮服與照片的藝術陰影,在照片的底部融為一體。陰影之上的白色字體,看起來像是女人的筆跡,那字跡寫的是:「致拉爾夫,送上我真摯的祝福。費伊」。
「是的,」那女人點頭說,「我跟辛普森先生很熟。他多年來都住這兒。」
「我很忙。」她說。
「但是,那是他本人打的叫車電話啊!……」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在一起。」她猶豫著高聲說道。
「看來我得叫經理了。」
「你最近見過他嗎?」
「我現在必須馬上去城裡。」那兩條狐狸,好像是被這熱天氣給折磨死的。
他再次轉向我,問道:「還有什麼,夥計?那人有麻煩了?」
她的發梢也好似在燃燒。她上揚的臉頰上,面無表情,苗條的身軀像是祭壇上,正待焚燒的祭品。
「只有司機。」
「你果真是讀了不少書嘛。」我感慨地說。
「總機接線員。」計程車司機轉身對我說,「我希望沒有出什麼問題,先生。辛普森先生是您的朋友嗎?」
「這不是一個問題,是個事實。」
「不認識。我認識酒店裡的一些司機,但是,他們總是換人。那個人是個小個子,膚色有點蒼白。」
我環顧房間。房間的設計很大眾化,沒有特點,跟大多數的賓館房間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