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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我得趕緊走了。戈德·史密斯太太一定在找我。」
「好吧,但是你得稍等一下。」
「別礙我的事。」
「你是什麼意思?我們這兒有什麼玩意兒?……」他惡狠狠地吼道,「我們這兒沒有你要的東西,你在這兒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這兒不是桉樹巷嗎?」
他緊握的拳頭,抓著我被扯松的上衣領子。他用右手遮住被油噴到的右眼,像嬰兒一樣地號叫。他害怕眼睛瞎掉。
他臉漲得紅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他捲起的嘴角滲出唾液。跟鬥牛犬相比,你很容易判斷一個憤怒的鬥士,將要做什麼,而且他更加危險。
我不喜歡他沖我走過來的樣子。他的左肩向前,收著下巴,看起來像個職業拳擊手。
我跟著費伊·艾斯塔布魯克的車子,駛上了一條標明叫作「伍德朗」的盤山公路。當我駛出一個彎道時,艾斯塔布魯克突然在前方一百碼處,來了一個大轉彎,駛入了一條私人車道。我在原地停了下來,將車停靠在一棵桉樹下。
他側身用彎曲的手指,去抓那碗花生米。他的手沒有夠到碗,在草地上摸索著,像一隻跛腳的龍蝦。然後他回過頭來,我看到了他的側面。那不是辛普森的臉,也不是一個身穿猩紅色上衣的男子應該有的臉。那是一個風格粗獷九_九_藏_書的雕塑家手下,鑿出的石頭一樣的臉,它講述著一個二十世紀的典型故事:太多的爭鬥、太多的野蠻,和有限的智慧。我回到輪胎印記處,俯身檢查。我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只能待在這裏。車道上響起簌簌的腳步聲。
後面牆壁的上方,有一個很小的窗子。窗子望出去與後院的地面齊平。一個膀大腰圓、身穿猩紅色運動衫的男子,正背朝著我坐在一張帆布椅子上。他的短髮看起來要比拉爾夫·辛普森的更加濃密、烏黑。
我拿起油壺,衝著牆壁噴了一下。
「噢!……」他終於聽懂了我的話。
房子的女主人再次現身時,天幾乎已經黑了。費伊·艾斯塔布魯克身上穿著一件豹紋大衣。在別克車倒出來之前,我駛過私人車道的出口,在日落大道上等著她。
「吃木頭的小昆蟲。」我又往牆上噴了一些油。「它們真是麻煩。」
「白蟻控制總部。」我故作輕鬆地笑著說,「克朗博格是南加州地區的白蟻控制總部。」
「那個壺裡裝的是什麼?」
「不,這兒是伍德朗巷。你來錯地兒了,兄弟。」
「不,這裡是伍德朗。」他對我愚蠢的錯誤覺得好笑。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出來的時候,我正開著發動機在車裡等著。車停在大門口附近,黃色的馬路牙子旁邊九-九-藏-書
「不要再來這裏胡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在離我半個街區的位置,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在一輛黑色的轎車旁邊停了下來,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我悄然駛入了車流中,讓她插入我前方的車道。那是一輛嶄新的別克轎車。
他左手飛快地抓住了我的衣領,舉起了右拳。
「真抱歉!……」我說,「我以為這兒是桉樹巷。」
到達比弗利山莊的拐彎處時,費伊·艾斯塔布魯克把車開到了五十五到六十英里左右。她的車很重,輪胎被摩擦得很厲害。我的車比較輕,但是,跟艾斯塔布魯克一樣,我也是在賭博,因為我得跟離心慣性較勁。我的車輪震顫,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我並不擔心費伊·艾斯塔布魯克會注意到我的車。洛杉磯城市裡滿是這種藍色的敞篷汽車;而且,大馬路上的車流,就像旋轉的萬花筒一樣變化莫測。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又換上了一套剪裁入時的深色套裝,一頂小帽子斜扣在頭頂上,她開車上了人行道朝反方向走去。不知道是她的意志力,還是緊身胸衣的原因,她看上去身型挺拔,從後面看彷彿年輕了十歲。
「是白蟻殺蟲劑,」我說,「吃了這個,它們就玩完了。你告訴戈德·史密斯太太,她這兒有白蟻,好嗎?」
「白蟻。」我飛快九*九*藏*書地說。
「白蟻?……」他個子不高,我可以一拳把他擊倒,但是,他肯定還會站起來。
「但是,這裏沒有什麼戈德·史密斯太太。」
「嘿,我可不認識什麼戈德·史密斯太太。」
「那是什麼?」他費力地說。他肥厚的上嘴唇遮著整張嘴巴。他個子不比我高,塊兒頭也不大,但是,他卻給人相反的印象。他讓我緊張,那感覺就像是在主人的家門口,遇上他兇巴巴的看門犬。
「這個壺?」
透過人行道邊上排列的山茶樹的枝椏,我看到費伊·艾斯塔布魯克爬上了通往一座白色房子的台階。她開門走了進去。那所房子有兩層,遠離街道,被樹木環繞著。房子的車庫修建在山的一側。對於一個過了氣的女演員來說,這是一幢很不錯的房子。
我站起身來:「沒錯,」我說,「你們有這玩意兒。」
我跑出去一半的時候,身後的門開了。但是,我沒有回頭看。我躲進籬笆的轉角處,然後,繼續朝我停車的反方向奔跑。我繞著街區跑了一圈。
他離我很近。我可以聞到他混雜著啤酒、咸花生米和齲齒味道的口氣。
「你告訴戈德·史密斯太太,她這兒鬧白蟻。」
我有衝動把衣櫃里的槍帶在身上,但我抑制住了這種慾望。我採取了折中的做法——把槍從匣子里拿出來,放到了汽車https://read.99csw.com的儲物箱里。
我用油壺衝著他的眼睛噴去。他發出一聲號叫——為那想象中的疼痛。我向一旁側身。他的右拳擦過我的左耳,火辣辣地疼。
車庫很大,大得除了那輛別克轎車,還足可以裝下一輛載重兩噸的卡車。奇怪的是,看來好像真有一輛很重的卡車最近來過這裏。水泥地板上有很寬的輪胎痕迹,還有厚厚的油污。
我很快就厭倦了,老是盯著那所緊閉的房門的監視活動。我脫掉了大衣,摘下領帶,把衣物折起放在車後座上,然後挽起袖子。後備廂里有一個長嘴的油壺,我把它拿在手上。我徑直走上那條私人車道,越過別克車,走進了敞開的車庫門內。
我踮起腳尖,把臉貼在窗玻璃上。雖然玻璃的表面很臟,但是,眼前的畫面非常清晰:身著猩紅色上衣的男人渾然不覺,他脊背寬闊,身旁放著棕色的啤酒瓶,和裝著咸花生米的玻璃碗,腦袋上方的橘子樹上,懸挂著尚未成熟的、如暗綠色高爾夫球般的果實。
最後,在到達通往山上花園的那段長長的、循環下降的坡道時,我讓費伊·艾斯塔布魯克把車駛遠,幾乎駛離我視線之外。一分鐘后,當她右轉離開大道時,我在直道上再次看見了艾斯塔布魯克。
當我回到自己的車子前時,街上已經空無一人。車庫的門已經關上了,但是,那九-九-藏-書輛別克轎車仍然停在車道上。樹叢中的白房子,在暮色里看起來寧靜、純潔。
「對。」我已經跟他搭上話了。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在那支萬花筒中,加入了自己的圖案。她把汽車開得很猛,不停地變換車道,但是她的技術不錯。在高架橋上時,我不得不開到七十英里,才能夠將她保持在視野里。我不認為費伊·艾斯塔布魯克注意到我了,她只是在自娛自樂。她保持著五十英里的速度,沿著落日大道向海的方向駛去。
在接近好萊塢與韋恩拐角的地方,費伊·艾斯塔布魯克駛入了一個私人停車場,然後下車離開了。這裏的景象與先前的大不一樣。我把車側方向停在街邊,看著艾斯塔布魯克走進斯威芙特餐廳。她走路的神態揚揚自得,像是去趕赴一場盛宴。我於是回家去換衣服。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把車開得比來的時候更猛,更漫不經心,一路駛過好萊塢、韋斯特伍德、貝沙灣和比弗利山莊。我緊緊地在後面跟隨著。
「這所房子的女主人。她打了電話到總部,要人過來檢查。」
「總部?……」他狐疑地說。他空洞的小眼睛上,布滿傷疤的眉毛像是百葉窗。
「你瞧,」我舉起了油壺,「這東西可以弄瞎你的眼睛。」
門口傳來了猩紅上衣男人的聲音:「你在這裏做什麼?……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