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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對不起。」我對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說。
「她沒有,但是,她可以弄到。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有拉爾夫的委託書。」
也許是因為那兩個街區的車程,或是因為她在這裏受到了歡迎,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的心情好了起來。她變得近乎活潑。也許我的判斷有誤。
「讓那三天的派對見鬼去吧!……」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太太突然說道,「賽馬、綠寶石、遊艇,都統統見鬼去吧!……一個真正的朋友強過這一切。但是,我連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西米恩·孔茨自稱是我的朋友,但是,他說我再不能拍電影了。二十五年前我火過,現在我已經風光不再。沒有人願意跟我混在一起,盧·阿徹先生。」
與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待在一起的三個小時,讓我的脾氣火暴了起來。
「好像是。」
「對方讓她用那些錢做什麼呢?」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喝光了杯中的酒,站起身來。
「我說過嗎?我忘了還有拉爾夫·辛普森。」
「你的問題真多。」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斜眼微笑著,極力賣弄著風情。
「但是,我一直在找你。」她急得都快掉眼淚了。
我試圖將話題引向瓦萊利奧,希望她能夠提起這個名字。再來幾杯,我就可以冒險建議,讓她去那兒看一看。我跟她一起喝,但是,喝的酒量不足以對我產生影響。我漫無目的地聊著,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毫無戒備之心。我在等待著她醉到酒後吐真言的地步。她很快就會和我無話不談。
除了吧台另一端的一對情侶,霍頓公園酒吧里簡直空蕩蕩的。酒吧在一個地下室里,鋪著厚地毯,光線柔和,像一個殯儀館。我們在這兒消磨著時間。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太太面色蒼白,如同殭屍。但是,她是一個可以站立、觀read.99csw.com察、說話、喝酒,甚至還可以思考的殭屍。
點完單后,侍者走開了。
「但是,辛普森夫人正在打電話找你。」艾倫·塔格特說。
「是一封特快專遞的信。他要她給他送錢。準確地說不是送錢,是把錢準備好。」
我試著用微笑來鼓勵自己。畢竟,我是個好人。我的生活是與流氓、妓|女,還有錯綜艱難的案子,以及和受騙的傻瓜打交道。我窺探著他人的隱私、告密、為了金錢可以不顧一切。但是,我畢竟還是個好人。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俯身趴在吧台上,下巴擱在手上,低頭直視著半空中的酒杯。那讓她身體挺拔和面容姣好的驕傲神情,瞬間消失不見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拉爾夫是摩羯座的。一個很好的人,但是控制欲強。他的命運悲慘。」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低聲喃喃說,「他唯一的兒子在戰爭中陣亡了。拉爾夫的上升星座是天王星,這制約了他的太陽星座。你不知道那對摩羯座,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是個大好人,」侍者說,「我們都挺想念他的。」
「前面的街上有一家不錯的酒吧。」我說。
「伊萊恩說那是他的筆跡。」
「沒有,他待在內華達。他在沙漠里有一所很好的房子。」
我打開了她的車門,扶著艾斯塔布魯克夫人坐進車裡。她的胸部重重地倚在我的肩膀上,我躲開了。我寧願要一個普通的枕頭,裏面裝的是羽毛,而不是回憶和痛楚。
在「斑馬房間」,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又指責鄰桌的一個男人,用污衊的眼神偷看她。我建議到外面透透氣。她沿著威爾舍爾大道開下去,那架勢像是要把車開到另一個時空里去。我不得不替她將車泊在大使賓館前。我自己的車留在了斯威芙特餐廳。
艾倫read.99csw.com·塔格特的反應要比她快。他拽著米蘭達的胳膊,帶著她趕緊走出門外。
「送我回家吧,阿徹先生。」她對我說。
侍者端來了我們的酒。我小口啜飲著。
「多少?」
「我剛往聖特雷莎打了電話。機場有霧。但是,明天一早我們就飛。」
在好萊塢的羅斯福酒吧里,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連聲抱怨著空氣不好,還說自己又老又可憐。我勸她不要胡思亂想。但我們還是換到了斑馬房間酒吧。她轉而喝起了不加冰的愛爾蘭威士忌。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跟大使賓館的酒吧招待爭吵,說他在轉身的時候嘲笑她。我帶她到樓下的霍頓公園酒吧,那裡通常人不多。不論走到哪裡,都有人認得她,但是沒有人加入我們,或起身向艾斯塔布魯克夫人打招呼。連侍者都愛答不理的。她顯然已經過氣了。
「好吧。我的建議是,告訴她把錢準備好,但是,在沒有拿到證據,證明你的父親還活著之前,不要把錢交給任何人。」
「多少錢?」
「難道您不算一個嗎,太太?」
「你不會是在嫉妒吧?」
「比爾。」艾斯塔布魯克夫人狡猾地看著我,「我剛才沒說,他叫什麼名字。他是我的經紀人。我是谷里最早一批住上大房子的人。我們在一起待了一年多,然後他就死了。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自從那時以來,我一直覺得生不如死。」
「沒有。但信的郵戳是聖瑪利亞。他今天肯定去過那兒。」
「他還在內華達州。」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說道。
我起身的時候,米蘭達·辛普森看到了我,於是向我這邊走過來。我將手指放在嘴唇上向她示意,另一隻手招呼她離開。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一臉疑惑地退了回去。
在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再次跟人吵起來之九九藏書前,我便拽著她走開了。我們上樓走了出去。空氣中飄著輕霧,霓虹燈籠罩其中。樓頂的天空暗淡低沉,沒有一顆星星。艾斯塔布魯克夫人打了一個寒戰,我感到她的胳膊在顫抖。
「她有拉爾夫的消息了。」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琥珀色的眼睛,就像鹿的眼睛一樣閃爍著。
「你肯定那封信是拉爾夫·辛普森先生寫的?」
「是的,」我點頭說,「綁架是違反聯邦法律的。」
「她沒有說。我猜她需要你的建議。」
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蜷縮在那裡,品嘗著她墮入谷底的悲慘生活,她低聲哀怨道:「他從來不懂得照顧自己,但是他的身體,卻強壯得像個摔跤手,有著印第安酋長的頭腦。他有一半印第安人的血統。他人一點也不壞,是個很可愛的傢伙。安靜、輕鬆、話不多。但他富有激|情,是個真正對女人專一的男人。他是我見過的最後一個這樣的人。他得了肺結核,在一年夏天他死了。我的心都碎了。至今我都無法忘記他,他是我這一輩子里,唯一愛過的男人。」
「拉爾夫·辛普森先生的確是個超級大好人,」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強調地大聲說。
我面對的是房間的後部。無人演奏的三角鋼琴旁邊的牆上,有一扇通向大堂的門。艾倫·塔格特和米蘭達雙雙從門裡走了出來。
「他現在住在這裏?」
「你去過那裡嗎?」
我從凳子上一下子溜了下來,動作輕快得像個跳舞的男人。我扶著她的胳膊。
我注視著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的臉,見我看著,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輕輕揮手說:「嘿,這是我的一個好朋友。他來這裏的時候,經常光顧這家酒吧。」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抬起沒有眼淚的大眼睛,從鏡子里望著我的眼睛。我想回應她那憂傷的表情,但是,我不知道應該如何https://read.99csw.com擺弄自己的臉。
「是瓦萊利奧嗎?」
「你不能這樣子回家。你需要再喝一杯來挺直腰桿。」
牆邊站著的一個菲律賓侍者,正一字不漏地聽著我們的談話。我將他們帶到轉角燈光昏暗的大廳問:「她有什麼事情?」
「我不得不這樣猜想。」我轉向塔格特說,「今天晚上,你能夠帶米蘭達飛回去嗎?」
「我在跟蹤一個聯繫人。請你離開這裏。」
「你告訴我說,你沒有朋友。」我說。
「你認為他死了?」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手,突然揪住了自己裙子的領口。
「他要她把十萬元債券,立即兌換成現金。」
我皺起眼角和鼻翼,抽|動嘴唇,露出牙齒,但是我笑不出來。我的表情彷彿一隻飢餓的草原狼。我目睹過太多的酒吧、破舊的酒店和卑賤的家庭,太多的法庭和監獄、屍檢、警察,還有太多的苦痛和折磨。如果這張臉長在一個陌生人的臉上,我不會信任他。我發現自己在擔心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究竟會怎麼想。
瓦萊利奧的酒吧女招待,能夠叫得出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的名字。她將我們帶到了一個卡座,並遞上了空的煙缸。一個態度和藹的希臘侍者,從吧台後面一直走來,跟她打招呼並詢問拉爾夫·辛普森先生的近況。
我跟隨他們到外面去。酒吧侍者正在調一杯雞尾酒。女招待在招呼一名顧客。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太太沒有抬頭。門在我的身後關上了。
「聯邦調查局?」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低聲說。
「十萬美元。」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說得一點沒有錯。但是,我對她感興趣,不僅僅是出於工作。艾斯塔布魯克夫人曾經滄海,最懂得世態炎涼。她的聲音不再有從片場里,學來的那些字正腔圓,變得沙啞但令人愉悅。聽得出,她的童年可能是在本世紀初的底九-九-藏-書特律、芝加哥或者是印第安納波利斯度過的,而且,她出身寒門。
「不一定。辛普森夫人想讓我做什麼?」
「你剛才說他叫什麼名字?」
「是一個好心腸的人。」
「我不懂。這對他影響很大嗎?」
我從吧台後面的鏡子里,注視著自己的臉。我不喜歡這張日漸消瘦和兇殘的臉。我的鼻子太窄,耳朵離腦袋又太近了。我外側的眼角重疊,這使我有點兒三角眼。通常我喜歡自己的樣子,但是,今天晚上,我的眼睛卻看起來,就像被鎚子釘進眼皮里的小石楔子。
「你給你的這個朋友佔過星嗎?」我問。
「那麼,你打電話告訴辛普森夫人,我正在跟蹤一條線索。格雷夫斯最好先悄悄地報警。通知當地警察局和洛杉磯警察局,還有聯邦調查局。」
我對艾倫·塔格特說:「趁她還沒有毀了我一晚上的工作成果,請你帶她離開這兒。如果可能,最好出城去。」
「他說會再聯繫,或者他會派人來取。」
「好吧。再來一杯,然後我必須得回家了。」
「辛普森夫人手裡,有那麼多的錢嗎?」
「是的。拉爾夫一直在努力開拓他的精神層面。天王星對他很不利,但其他星座都是順應他的。這給了他勇氣。」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說著,側身向我看來,然後神秘地說,「我真是希望能夠給你看一看,我給他裝修的房間。在這附近的一所平房裡,但是,他們不會讓我們進去。」
「你真好。」我聽得出來,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語氣里的諷刺。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轉身向我問道:「我搞不明白,你不是在找拉爾夫嗎?」
「他有沒有說他在哪兒?」
「但是,我不能在這個鬼地方再待下去。老天,這兒真像個停屍房。」費伊·艾斯塔布魯克夫人說著,轉身衝著酒吧的招待喊道,「那些討人喜歡的人,都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