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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她轉動著眼珠,表示自己很高興。她的眼珠像一大塊堅硬、呆板的樹脂。她把手放到我的手臂上,開始撫摸我。
我望著那架鋼琴,擔心自己的按圖索驥,是不是找對了地方。那個自稱是貝蒂的女人,說她在「鋼琴」酒吧。
鋼琴刺耳的聲音,穿插著周圍桌子上傳來的笑聲,組成了一首憂鬱的曲調。演奏者的手指在鍵盤上,倉促而瘋狂地移動著,好像鋼琴是在自己演奏,而她正在努力地跟隨它。她裸|露的肩膀纖痩優美,烏黑的頭髮垂在肩上,讓她的肩膀更顯得潔白。我看不到她那被頭髮遮住的臉。
他獃滯的雙眼眨了一下,我感覺他並沒有認出我來。他一拳擊中了我的腹部,讓我放棄了防守。他的另一隻拳頭,擊中了我耳下的頸部。
侍者送上飲料時,用手指了我坐的方向。彈鋼琴的女人看了過來。她有著橢圓形的小臉,面孔精緻得如同人工雕琢過。我看不清楚她眼睛的顏色,以及眼中的神情,但是,她沒有一絲笑容。我仰起下巴以示敬意,她漠然地轉過頭去,繼續俯身彈琴。
欲語還休
「這個地方太差勁了,誰都看得出來,它遲早要倒閉的。誰在經營這裏?」
「什麼?」
「我喜歡你,你很幽默。說點有意思的事情給我聽。」
「一個名叫辛普森的人。」我嚴肅地說,「別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有聽說過他。你聽說過。」
醫生,醫生
她知道我是在開玩笑,但是僅此而已。
「我名叫貝蒂·弗雷利。」她笑著說。這個名字對我毫無意義,但是,對她似乎意義重大。
「是『瘋狂鋼琴』嗎?」他說,「在西好萊塢,那是個喝酒的地方。」
侍者過來了,讓我得以稍事休息。他從托盤上拿下東西,擺在桌子上面:一個放在盤子里的很小的三明治、一杯水、一個茶杯——裏面裝著一杯威士忌、一個空茶壺,還有一杯不知何物的、給那女孩兒準備的飲料。
我要一支
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她俯身向前,好讓我能看到她的領口。她的乳|房小而緊實,乳|頭像鉛筆頭一樣堅挺。她的胳膊和九_九_藏_書上嘴唇上面,都覆蓋著黑色的毛髮。
我掀起三明治上層,查看裏面夾著的乳酪——它薄得像金箔,價格也差不多一樣貴。我放了一張十美元鈔票在桌子上,把找的零錢也放在桌上。
她微啟雙唇露出舌尖,好像要吐口水。我示意侍者,給彈鋼琴的女人送上一杯飲料。等我再轉身時,那個墨西哥女孩兒就不見了。
另一個身穿侍者上衣的黑人,手臂上搭著一條餐巾,來到了門前來迎接我。他微笑著,牆上散發的藍色燈光,將他的嘴唇變成了靛藍色。
侍者看著我,他藍黑色的臉上,現出不確定的神情。
「沒錯。我在監獄里待了兩年,兩年沒有碰鋼琴了。警笛聲是唯一的伴奏樂。他們只是讓我明白了,我真的需要毒品。」貝蒂放浪地笑著說,「他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分明為了他們自己的好!……他們需要宣傳,而大家都知道我。現在我已經不為人所知了。如果我真的戒掉了毒品,也絕不是因為聯邦政府的功勞。」她的紅唇抿著已經濕潤了的煙蒂,「兩年沒有摸鋼琴的日子啊。」
「你是緝毒警察?」她的臉頓時嚇白了。
「叫帕德勒來。這個渾蛋是個私人偵探。」
身卻朝南
「你在說謊,盧。」貝蒂忽然嚴肅地說,「我從來沒有錄過那張唱片。你為什麼要引我說那麼多話?」
「另外,我還得給你買些雌性荷爾蒙。」我說。
他們的女伴看起來大都是妓|女,其中兩、三個金髮的我見過。她們曾經在歌舞團里工作過,臉上掛著無邪的微笑,彷彿這樣,就可以不讓青春溜掉。另外幾個年長一些的女人,有著豐|滿的身體,還可以在這行里維持一、兩年。這些女人在努力地工作,因為如果她們干不好,還有比「瘋狂鋼琴」更差的地方在等著她們。
「放輕鬆點兒。」我說。
「輕鬆點兒,貝蒂。你說對了一半。」我連忙笑著說,「我是警察,但我不喜歡看別人痛苦。」
……
「一共六美元,先生。」
「誰沒有聽過呢。」
我把帽子遞給衣帽間的服務小姐,然後要侍者給我安排一張靠近鋼read.99csw.com琴的桌子。那侍者跑到我的前面,帶我穿過了走道。他臂上的餐巾,像小旗子一樣飄動,他竭力營造著一派生意興隆的景象。但是,實際情況可不是這樣。三分之二的桌子都是空的。其餘的桌前坐著的,都是一對一對的狗男女。那些男人看起來都是有家不歸,又去不起好酒吧的那類人。在酒吧水族館一樣的藍色燈光下,他們或胖或瘦的臉如同魚的臉,眼睛則像個牡蠣。
「我從來沒有有聽說過他。」
療我身心的
「每杯飲料兩美元。一個三明治兩美元。」
我有時間逃走的。但是我懶得去做,一天之中逃跑三次,對我來說太多了。
門一下子開了,那個穿猩紅襯衫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的小眼睛掃視全場,搜尋著麻煩的製造者。
一個身穿制服的黑人門童,從拱門裡走了出來,打開計程車的門。我付了計程車費,跟著他進去。透過門上方投下的昏暗燈光,我看到了他外套的絨毛已經磨掉,露出了裏面的纖維。棕色皮門的把手附近,由於無數雙臟手的觸摸,已經變成了黑色。門通向一個狹長、深如隧道的房間。
我要一支
她傾身過來,充滿敵意。
「時間太久了。」
我的雙腿碰到了舞台的邊緣。我跌倒在鋼琴上,隨著琴鍵的刺耳雜音,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我當然喜歡,」我寬慰地說,「你比沙利文彈得好。」
「貝蒂是我喜歡的類型。」
「是你來找我的,記得嗎?」
她站起身來,朝鋼琴後面的一扇門走去。
「你可能是個警察。」貝蒂很懊惱地說,「雖然你並不像個典型的警察,但是,你看事物的方式,就像一個警察——你要得到它,即使你並不喜歡它。你有一雙警察的眼睛,你希望看到別人的痛苦。」
但是,鋼琴可不是我擅長的話題,我的措辭不妥,或者我的讚美有些過頭了。
解我煩惱
「嘿,大帥哥!……請我喝一杯怎麼樣?」
「你覺得可以嗎?」貝蒂衝著侍者舉起雪白的手。侍者跑了過來。
「帶他出去教訓他一頓。他在找我的麻煩。」
九*九*藏*書「你為什麼不咬我一口呢?」
我的野人同伴喝著果汁,看了一眼那四張一美元鈔票,然後繼續撫摸我的胳膊。
我為貝蒂點上了一根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臉下意識地等待著,煙的效果會發揮作用,她沒有等到,神情一下子變得萎靡可。歲月在她的臉上不留痕迹,她像一個長不大的嬰兒。她的鼻翼潔白,沒有一絲血色。這跟弗洛伊德心理學可扯不上任何關係。
「為什麼不呢?」我說,「時間還早。」
「那是誰開的?」
「你真的這樣認為?」貝蒂得意地笑著,「你應該聽一聽我巔峰時期,在芝加哥的表演,那才是我最風光的時候。也許你聽過我的唱片。」
我看著她潔白的手指,伴隨著爵士樂的旋律飛舞。她指尖下傳來的音樂,像是巨人的腳步,發出了沙沙的金屬聲。你彷彿可以看到巨人的影子,聽到他沉重的心跳。她彈得不錯。
「我很高興你打了調度電話,省了我一趟空駛。」計程車司機得意地笑著說,「我拉了一個遠活兒去馬裡布。四頭蠢豬打電話來要車,去海邊的一個聚會。他們永遠都到不了那裡。」
「你在電話里,可不是這麼說的。」
計程車的後部,仍有一股熱烘烘的味道。
酒吧牆壁上裝飾著純藍色的、造型各異的裸體畫。兩側挨著牆壁的,都是鋪著白色桌布的桌子,中間有一條走道。房子的遠端有一個小舞台,上面有一個女人在彈鋼琴。在煙霧中,她看起來很虛幻,彷彿一個雙手靈巧、脊背僵硬的機械玩偶。
完美的人往往遭天妒。
「你很可能是個樂盲。」貝蒂使勁地看著我的臉,令人捉摸不定的瞳仁,簡直像鑽石一樣堅硬、明亮。
她用一個手指指著我。
「我喜歡你的音樂。」
「先生,請問您要蘇格蘭威士忌,還是波旁酒?」侍者問。
除我傷痛
「你應該聽聽那些女人,都是怎麼說話的。」計程車司機減慢了速度,在日落大道的停止示意牌前停住,「你要回城裡去嗎?」
「你從這兒滾出去,別再進來。」
「請等一下。」我說,他停住了。
「我記得你。」我大胆地撒謊道,「你這段時間不太順溜,貝蒂。https://read.99csw.com
我的鄰桌坐著一個黃皮膚、神情落寞的墨西哥女孩兒。她目光閃爍地打量著我。
「得了吧,你在說謊!……」雖然她對我充滿了憎恨與恐懼,但是,仍然壓低著嗓音,她的聲音乾澀。
「嘿,你喜歡我的音樂。」貝蒂沖我笑著說。她傾斜下巴,抬頭看我,對自己的眼神很有自信。她棕色的眼眸飄忽不定、讓人不安。
那個墨西哥女孩兒,來到了我的椅子旁。我抬頭看時,她便坐了下來。她的身體像竹竿一樣毫無曲線。低領的裙子在她身上很不協調——她看上去就像一個穿了衣服的野人。她努力試圖微笑,但是,她僵硬的臉從來沒有掌握過這門藝術。
「貝蒂?……」她輕蔑地看了一眼彈鋼琴的女人的背影,「但是,貝蒂只是演奏者,她不會……」她做了一個省略的手勢。
貝蒂端著酒杯,來到了我的桌前。她有著古希臘小陶俑般玲瓏、完美的身材,年齡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
「波旁威士忌以及水,分開來上。」
「你應該在五十二街演奏。」
「對於一個久不練習的人來說,你彈得不錯。」
「你喜歡我的《酒館布魯斯》嗎?」
「你的雙手很有激|情,」我說,「可是我在等貝蒂。」
布魯斯醫生
「好的,先生。要三明治嗎?」
「你很有趣兒。我喜歡有趣兒的人。」她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跟她僵硬的面孔很相配。
我言不由衷。夜色已晚,天氣寒冷而沉悶。輪胎黑色的前部覆蓋著冰霜,在地上摩擦著,發出貓叫一樣的聲音。街上的霓虹燈,就像失眠的人的眼睛在閃爍。
我欲去北
「我的一個朋友。有煙嗎?」
「我要待在這兒。」
「你以為我沒有在那兒表演過?」貝蒂沖我笑著說,「但是,你一定有一段時間,沒有再去那兒了對吧?那條街已經墮落了。」
「好的,先生。」
「你是那個替費伊接電話,並且自稱是特洛伊的人。你到底在找什麼?」
「也許我應該給你買一副眼鏡。」
我走上前去,迎接他的挑戰。他帶著傷疤的腦袋,輕易地躲過了我的第一招。我換了右拳,他抓住了我的前臂,然後逼了上九-九-藏-書來。
「他們可從來沒有跟我介紹過,」他輕鬆地說,一面掛上擋,「你要去那兒嗎?」
「瘋狂鋼琴」里的夜晚已經不再精彩,但是,它在努力營造一種虛榮氣氛。它坐落在一條燈光昏暗的巷子里,兩旁是成排的複式房子,一幢接著一幢,簡直擁擠不堪。街道上四處堆滿了垃圾。
然後,貝蒂又變換了曲子。她的左手仍然在低音部敲擊著,但是,她的右手開始彈奏一曲布魯斯。她開始演唱。她的聲音粗糙,發出噝噝摩擦聲,但卻莫名其妙地令人感動:
「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
「帕德勒!……」貝蒂大聲喊,房間里所有的人都朝她望去。
療我身心的
「我的名字叫盧·阿徹,」我說,「我打賭,我一定聽說過你的名字。」
「別開玩笑了。」她佯裝不悅,但是,她的雙手繼續撫摸著我的胳膊。
「不,我是私人偵探。我不想從你這兒得到什麼。我只是喜歡你的音樂。」
貝蒂的臉上露出不悅之色,聲音也變得生冷:「我不相信你。說一個名字出來。」
「你知道一個名叫『鋼琴』的地方嗎?」
這個酒吧沒有標誌,也沒有塑料和平板玻璃建造的前臉。入口處的上方,是一個日久褪色的拱門,油漆剝落,好似傷疤。拱門上方有一個狹小的、帶熟鐵欄杆的陽台,陽台後面的窗戶上,掛著厚厚的窗帘。
「太棒了。我為你的音樂而著迷。」
「好吧,我在這裏見過他,就像這裏的其他人一樣。」貝蒂無奈地點了點頭,「難道這就意味著,我了解了他的一舉一動嗎?為什麼來找我?對我來說,他不過是一個經常光顧這裏的顧客。」
布魯斯醫生
「那是吃的東西嗎?我很餓。」她露出白色的牙齒,以證明她確實很餓。
「你不會喜歡我的。」我強硬地說,「但是,我可以請你喝一杯。」
心緒不清
我意識到自己很餓,於是就說:「拿乳酪三明治。」
貝蒂唱的歌聲里,透著頹廢的智慧,這不是我喜歡的音樂類型。但是,她需要比我身後,只顧著喋喋不休交談的人群,更有品位的觀眾。曲終時我鼓掌,為她又送上了一杯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