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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艾倫·塔格特問道。
「渾蛋,少他媽的開玩笑。」副警長沖我斷喝一聲,「我只想知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可以再要一個三明治嗎?」
「在遇到我之前,他就驅車駛出了高速公路。」我點頭說,「他現在正在旁邊的一條路上——正坐在車裡,腦袋裡有一顆子彈。」
「東部的。」
「我可不會那樣做。」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的斯圖貝克,停在了加油站的油泵旁邊。格雷夫斯和艾倫·塔格特站在一邊,看到我開近,他們跑上前來。兩人臉色蒼白,但都透著興奮。
「不太好。」
一個身穿條紋棉布制服的女傭,為我打開了門,嘴裏唱著「噢,這是家,甜蜜的家」。我走進一個石頭地面的廣場,門在我的身後,「咣當」一聲關上了。那是城市的中心廣場,但是,廣場上只有我一個人。天色已經晚了,街上一輛車都沒有。
「這總比輸你自己的錢要好一些。」我冷笑著說。
「把雙手放在頭上。」副警長用槍指著我的心口。
「剛從那邊過來。」我點頭說。
「一直走大約五英里,在通向白灘的道路上。」
「問題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跟他打賭欠了他的錢,他說會在這兒見我。他是個小個子,大約三十五歲,穿了一件皮風衣,戴了一頂皮製的鴨舌帽。他長著藍色的眼睛,鷹鉤鼻子。」
「太糟糕了,」他愉快地說,「你找他幹什麼?」
「窮漢約翰,拉丁人,一百二十米跨欄冠軍,迪爾伯恩高中,密西根迪爾伯恩市,一九四六年」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回答他:「我們不能再隱瞞真相了。讓警方懸賞追查。我去跟辛普森夫人商量一下。」
但是,他的怒火已經消了。他黑色的臉上是憤怒、疑問、猜疑與迷惑的複雜表情。
「進來關上門。」我沒好氣地說。
他仍然戴著那頂皮製鴨舌帽。帽子歪戴在他左側的腦袋瓜兒上。他左耳上方的帽子上,有一個圓洞,左側的臉頰滿是燒焦的黑色傷痕。
我在建築物旁邊的柏油停車場里停下了車子。停車場里還有八、九輛車子。一輛拖車停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透過半遮半掩的窗子,我看到幾對情侶正坐在桌前,還有幾對在跳舞。
坐在桌前的一個男子,舉起酒杯向那名女招待示意,她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我則走進酒吧。
她驚訝地看著我說:「唉,謝謝先生,但是,我可不是在向你要錢。」
「因為我從來不喜歡殺警察。這會成為我的污點。」
「富蘭克林·P·施耐德,俄克拉荷馬奧色治郡。謝謝你,又聾又啞的人。」
「我在騙那個酒保。明白嗎?」我大聲說,「那是一個騙局。我在騙他。」
「他叫西科,在吧台後面。」
我在鎮子中央https://read.99csw•com的一個雪茄店前停了下來。這家店的業務,已經遠遠超出了賣雪茄——槍支、雜誌、漁具、生啤酒、文具、棒球手套、避孕藥和雪茄,在這裏一應俱全。大約二十來個留著油膩的鴨尾巴式樣髮型的墨西哥男孩兒,正在店裡進進出出。
「我不會跟您開玩笑的,警官,就算我能夠做得到。」
「我可早知道就是你,」我說,「但是,我認為,沒有必要如此高調宣布。」
「噢,天啊!……」阿爾伯特·格雷夫斯驚叫道,「你沒有朝他開槍吧,盧?」
「你要喝什麼?」他冷冷地問我。
他的腦袋由於子彈強大的衝擊力,而歪向了一側,我試圖將他推直,但是,他的腦袋又滾向了另一邊的肩膀。他的雙手從方向盤上滑落下來,垂到了身體的兩側,手上的指甲烏黑。
「那兒有一個紅色的大牌子,」另一個墨西哥男孩兒說,他興奮地用雙手比畫著,「你不會錯過的。」
「我欠他錢。他住這附近嗎?」
我用一隻手,把他固定在了座位上,另一隻手搜查他所有的口袋。他防風夾克的側面口袋裡,裝有一個聞起來有汽油味道的防風打火機,一個廉價的木質煙盒,裏面有半盒棕色麥草紙卷的香煙,還有一把四英寸長的彈簧刀。他的李維斯牛仔褲的屁股口袋裡,裝有一個破舊的鯊魚皮錢包,裏面塞的都是十八到二十美元的小額鈔票;還有一個近期簽發的加州汽車駕駛執照,駕駛員名叫勞倫斯·貝克爾。
我用了十來分鐘,盯著衛生間的灰泥牆壁,閱讀上面的塗鴉。
我扔掉了兼做拐杖的高蹺,登上了鍍鉻的電梯,那部電梯閃閃發光,好像地獄的模樣。電梯緩慢而平穩地上升著,帶著我穿越層層罪惡,在一個玫瑰花環繞的門前,忽然停了下來。
「角落」酒吧紅色的霓虹燈,位於高速公路右側一座低長建築的房頂上。建筑後方的岔路口上,一個黑白路標正指向「白灘」。
「原來是你。我猜可能就是你。」他的黑眼睛和厚嘴唇透著得意。他手裡拿著一支槍。
「那是一輛黑色的轎車,」阿爾伯特·格雷夫斯點頭說道,「我們緩慢地開走,看到他停在角落。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是,那傢伙戴了一頂帽子,身上穿著皮風衣。」
他又向我走了過來。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對,藍色的。」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汽車駕駛執照上寫的地址,是洛杉磯斯吉德街道邊上的一個廉價旅店。這不可能是他的地址,勞倫斯·貝克爾也不可能是他的名字。
「我在埃迪的口袋裡,發現了一本地址簿。」
「死者的名字叫作埃迪,他開了一輛卡車。他有時來這兒喝一杯。三天前他在這裏,往拉斯維加斯打過電話,九_九_藏_書而三天之前,辛普森就在拉斯維加斯。」
「為什麼不能呢?」
「省著你的錢吧,」我冷淡地說,「你鬥不過他們。」
「你要把錢留給老闆嗎?」
我沿著高速公路開了五十英里,到達了納維斯塔。高速公路在此變寬了兩倍,成為鎮子的主街道;兩旁排列著汽車旅館、客棧和三個劇院門臉,它們的燈光照亮了街道。其中的兩個劇院門臉上,打著墨西哥電影的廣告。自從罐頭廠關閉以後,墨西哥人以種地為生,而鎮子里其他人的生活,則仰仗了墨西哥人和漁船船隊。
「你不肯交代是嗎?」他嚴厲地說,樣子很像漫畫里的警察。他舉起不拿槍的那隻手,向我狠狠地扇了過來。
「我感覺你是個賭徒。」她突然急切地朝我俯身過來,「聽著,我有一個女性朋友,她跟一個訓練騎師約會。她說訓練騎師說,明天三道的『厄運』肯定能夠贏。你會賭它贏第一名,還是前三名?」
「算了吧。」我語氣冷淡地擺了擺手。
死者身上的李維斯牛仔褲左側口袋裡,有一把裝在人造革套子里的臟梳子。另一個口袋裡放有很沉的一大串車鑰匙——各式各樣的車鑰匙,從雪弗蘭到凱迪拉克,還有一本舊書,書名是《街角的紀念品,雞尾酒和牛排,納維斯塔以南的101高速公路》。他的防風夾克下面,只穿了一件T恤衫。
「他在哪裡?」我環顧四周問道。
「晚些時候——大約午夜前後。他開著一輛卡車,對不對?」
一束孤獨的黃光,照在被踩得光滑的人行道上。我走動的時候,聽得到自己腳步聲的孤獨迴音。四周房子的輪廓,如同風暴將至前的森林。門又「咣當」作響了一聲,我睜開了眼睛。一個金屬物體在敲擊著衛生間的門。
「他叫什麼名字?」
我將一個男孩兒叫到路邊,問他「角落」在哪裡。他跟另一個墨西哥同伴商量了一下,兩人一起指著南邊。
「去做一件可能是徒勞無獲的事情。」我懊惱地說,「辛普森的情況,看起來會很不妙,而我也很可能,遭遇同樣的下場。」
「對,我想是的。但是,我不知道在哪裡。」調酒師傅搖頭晃腦地苦笑著說,「他跟一個年長的金髮女子,來過這裏一、兩次,那可能是他的太太。今天晚上他也許會來。你待在這兒別走。」
「把你的槍拿開,」我說,「我不喜歡被無端威脅。」
房頂上光禿禿的燈泡,照著我的眼睛,我頭腦感覺一暈,坐在那裡睡著了。一個長長的、走廊一樣的房間,傾斜著通向了地下。我沿著它,走向了城市地下的,一條骯髒的河流。沒有回頭路可以走,我必須蹚過那條充斥著糞便的河流。好在我腳上踩著高蹺,身上裹著玻璃紙,這讓我得以不受污染地涉水而https://read.99csw.com過,來到河對岸。
「腌咸大肉賠上炸雞蛋。」
「我從來沒有發覺啊,」我說,「謝謝您給我指出來。」
「也許你有自己的理由,對我們保持沉默,對不對?也許你有理由,等到我進來的時候,躲在這裏。」副警長一臉嚴肅地說,「警長認為,這件案子是內部人員乾的,他會希望知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這幫渾蛋!……」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的聲音低沉陰鬱,「我們必須立場強硬。如果讓我抓到他們的話……」
「您要一張桌子嗎,先生?」
「我想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他好像叫埃迪什麼的。」那個年輕女人笑著點頭說,「有時候,他會過來喝一杯,但是,今天晚上他不在這裏。」
「你身上帶著槍?」他開始用另一隻手來搜我的身。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把錢留給這裏的老闆。」
我拿著啤酒,坐到了窗戶跟前的一張桌子前面。從那裡我能看到停車場和主入口。一會兒,女招待便端來了我要的三明治。我付了錢,但她還不願意離開。
「住手!……」我說,「不許碰我一個指頭。」
「沒有人問你喜歡什麼。」副警長嚴厲地說。
我們四目相對地僵持著。他舉起的手停在空中,然後漸漸地放了下來。
「是嗎?把你的雙手放在頭上。」
「好吧,」我遞給了她兩美元,「去賭『厄運』會贏吧。」
牆上其餘的東西,則是衛生間常見的塗鴉,配著粗糙的線條畫。
「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副警長警覺地說。
「是別人開的槍。槍響之後大約一分鐘,一輛米色的敞篷汽車,從旁邊的那條路上開了出來。我認為開車的是個女人。她朝洛杉磯方向開去了。你確認他拿走了錢?」
「好的!……」他透過敞開的門,向女招待示意。
「是嗎?……」副警長嘟囔了一句,接著轉首望著我,問道,「酒保說,他給你往拉斯維加斯打過電話?」
「我來這兒的目的,其實跟您一樣,警官。」
「你很誠實,不是嗎?」
酒保長著一張痩長的臉,他頭髮微禿,下巴鬆弛。在空蕩蕩的吧台前站了一個晚上,這讓他的臉更長了。
副警長憤憤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收起了自己的槍。
我謝過了他們。他們彎腰微笑,並且點頭致意,倒像是我幫了他們的忙。
我把物品放回到死者的口袋裡,將他的屍體靠在椅子上,甩上車門,以防他滾落出來。上車之前,我又回頭看了司機一眼。林肯的車燈依然亮著,空轉的引擎照舊從排氣管里,持續地釋放著水蒸氣。方向盤前死去的男子,看起來好像正準備開始一段,目的地是另一個城市的長途行程。
「就是那輛,我在停車場見過。」年輕女招待說,「幾天前的晚上他來過,用我們的電九-九-藏-書話,打了一個長途,那是三天以前。老闆挺不高興的——因為電話超過三分鐘后,你就不知道應該收多少錢了。但是,埃迪說是對方付費,所以老闆就讓他走了。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錢?」
「天啊!……」副警長激動萬分地尖叫起來,「一切都對上了,不是嗎?」
「謝謝。我會的。」我沖酒保點了點頭。
「錢現在不在他那兒了。這意味著可能是兩種情況之一:打劫或是被同伴出賣。」我臉色鐵青地分析起來,「如果他被打劫,那麼,他的同伴就拿不到那十萬美元;如果是同伴出賣了他,那麼,他們也會出賣我們。無論哪種情況,對拉爾夫·辛普森來說,顯然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然後,一輛黑色的轎車駛進了停車場。那是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擋風玻璃旁邊紅色的探照燈,像一個疼痛腫脹的大拇指。從車裡出來的人,身上穿著像棒球裁判制服一樣的便裝,右側屁股上方,有槍支磨出的褶皺。當他來到入口處的燈光下時,我看到了他的臉。他是聖特雷莎的那位副警長。
「那邊的生意怎樣?」
「那麼,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你看到他經過身邊了?」艾倫·塔格特的聲音緊張得如同耳語。
一部分人被店後面的遊戲機所吸引,一部分傢伙跑去看街上的女孩兒。那些女孩兒們濃妝艷抹,著裝暴露,在街上引起了一陣騷動。男孩兒們有的吹著口哨,有的裝酷,還有的裝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你對此作何反應?」副警長朝我喝問。他在我面前晃動著槍。
她懷疑地抿起嘴巴,看著我說:「嘿,你是一個奇怪的賭徒。」
「很多。你知不知道,他往哪兒打的電話?」我激動萬分地問道。
汽車儀錶盤上方的煙灰缸里,丟有幾個大麻煙的煙蒂,但除此之外,整個車子里非常乾淨。擱物箱里連一張註冊卡片都沒有,更不用說十萬美元小額面值的鈔票了。
「你不是在開玩笑?」副警長詫異地瞪著我。
「當然,」他近乎是歡快地說,「要什麼樣子的?」
「我只賭有把握的。這個男孩兒——我女朋友的男朋友,說『厄運』肯定能夠贏。」
「你好像很有腦子。」我冷嘲熱諷地開了口。
「我只是想跟他取得聯繫,然後,我就可以把錢還給他了。」
「你沒有辦法做到。我們有的只是躺在租來車子里的一個死人。」我搖頭苦笑著說,「你最好先去找警長。他也做不了什麼事,但這會是個好的姿態。然後,再通知高速巡警和聯邦調查局。能動員的人越多越好。」
我飛快地起身出了門,來到了酒吧盡頭的男衛生間,反手鎖上了門。我放下馬桶蓋,坐在上面開始反思,我考慮得不夠周全。我不應該將那本地址簿,留在埃迪的口袋裡。
我走了進去,左側read.99csw.com是一個空無一人的酒吧。右側是餐廳和舞池。我站在入口處,裝作正在找人。
「我再想一想。」我微笑著說,「我要確定,他能不能拿到錢。」
「不知道。那畢竟不關我的事。與你有關係嗎?」
「渾蛋,快開門!……」副警長大聲說,「我知道你在裏面。」
「我看著他撿起來的。」
「一杯啤酒。」
「你從拉斯維加斯過來。」
「我在找一個名叫埃迪的男子,」我說,「幾天以前,他給我打過長途電話。」
我有十二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了,三明治的味道嘗起來不錯。在我吃著的過程中,陸續來了幾輛車。一夥年輕人說笑著進來了,酒吧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來。
我開口了,這樣說並不容易,但是,我努力說了出來。
那所房間太大,舞池裡的人很少,氣氛冷清。舞曲是從自動唱機裏面傳出來的。房間的後部,有一個空蕩蕩的樂隊舞台。這裏呈現的是黏腳的地板、搖晃的桌子、宿醉的味道,還有破舊的裝修。
他的腦袋上還有一個窟窿,我心裏暗暗說道。
「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阻礙警官執法。我很想拘捕你。」
「他現在還是那身打扮。」我笑著說。
「三十五美分,包括音樂。」他的下巴縮回了一些,「我們提供音樂。」
「是那個女招待告訴我的。」
酒保的下巴又拉長了一寸。
我退後一步躲開了他,沖副警長說:「我帶著槍,但是不能給你。」
顧客們感覺到了房間里的壓抑。他們的臉上,極力尋求著笑容和歡樂,但是卻找不到感覺,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空洞的表情。
「就是這個人,」酒保在他的耳邊說,「他說埃迪給他往拉斯維加斯打過電話。」
我滑開門閂,把門一下子拉開,問:「你很急嗎,警官?」
房間里唯一的女招待,向我走了過來。她有著深色的眼睛、柔軟的嘴唇和姣好的身材。那個女人看上去約莫二十歲的樣子。你可以從她的臉和身體上,讀到她全部的歷史。她小心翼翼地走著,彷彿腳很痛的樣子。
「我只是在好好享受。」
「謝謝,我想坐在吧台前面。」我沖年輕女人點頭致意,「或許你能夠幫我一個忙,我在找一個在棒球場上認識的男子,我還沒有看到他。」
「東部的還是西部的?」
「注意,伯特,我們必須低調處理開槍事件,至少不要見報。」我嚴肅地說,「如果是他人打劫的話,綁架者的同夥,會怪罪於我們,那麼拉爾夫·辛普森就算完蛋了。」
「你知道打賭輸了,不付錢的下場嗎?」
「他說會在這兒跟我見面。」我嘟囔著,「通常他什麼時候過來?」
我放開了緊急制動,讓車子向前滑動了幾英寸。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從窗戶前面退後了幾步,對我問道:「你要去哪兒,盧·阿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