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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我敢肯定。我看著事故發生的。某種程度上說,我得對這起事故負責。」
我查看錢包,以為儲物櫃的鑰匙,現在應該不在了。但是鑰匙還在那兒,夾在放卡片的格子里。
「她必須重裝電線,來啟動這輛車子。」
我站起身來,兩腿發軟。阿爾伯特·格雷夫斯讓我靠著他的肩膀,但是我選擇倚在牆上。
「這很奇怪,」我說,「非常奇怪。」
「我沒有收到消息。你休想這樣逃脫責任。」
一盞電燈慘白的光芒,從上方照射著我,我的第一衝動是站起來打一架。阿爾伯特·格雷夫斯低沉的聲音阻止了我。
一小時內連續兩具屍體,我承受不住了,開始嘔吐起來,直到我吐光了胃裡的所有食物,除了咖啡——我的口腔里全是苦的味道。兩個巡警等待著,直到我可以開口講話。
「另一個人呢?」我問道。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舉起電燈,對我說:「讓我看看你的腦袋。」
拉爾夫·辛普森的手腳,被四分之一英寸的繩子,緊緊地綁在了一起。繩子的一頭被釘在牆上,另一頭繞過辛普森的脖子,在他的左耳朵下面,打了一個死結。我將手伸到拉爾夫·辛普森的背後,摸他被捆起的手腕。
「要把貝蒂·弗雷利帶到哪兒去?」
「你知道你的襯衫上,正沾著血跡嗎?」金髮女人說。
「從昨天到現在,我沒有去過醫院,」警長不耐煩地說,「你在說什麼呢?」
我看著阿爾伯特·格雷夫斯,他的眼睛躲開了我,於是,我不再說話了。
我告訴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我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我讓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告訴斯潘納警長,關於此次事件的經過。當他聽完了拉爾夫·辛普森和貝蒂·弗雷利的事情后,轉身向我。
我將車子停在了距離十字路口不遠處的瀝青路面的道邊上。在靠近海的一側,馬路傾斜著向下通往海灘。角落的一個年久、褪色的廣告牌上,宣傳著一座誘人的沙灘建築,但是,視野內看不到房子。
「對。警察會希望這樣處理。」
「你看到自己都搗了什麼亂了吧,盧·阿徹。」斯潘納警長憤憤地批評著,「我警告過你,要在我的監督下行動。」
「以後再看吧。」我推辭著說。我撿起手電筒,向那排門走去。
「沒錯。但是,另外一個人發生了什麼?」
我告訴給阿爾伯特·格雷夫斯了原因,然後補充道:「如果錢還在那裡,他們可能會回來拿。如果錢不在,也許意味著,他們是沿這條路來的,然後撬開柜子拿走了錢。你先去找高速巡警,然後再來接我。」
我把貝蒂·弗雷利留在了車裡,拿走了車鑰匙。
「上個星期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來過了。九_九_藏_書」貝蒂·弗雷利說,「當埃迪發現這裏的時候,我跟他一塊兒來看過。辛普森在男更衣間,那邊的一所小房子里。」
「你怎麼了?」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放低電燈,在我的身旁蹲下來。
「你難道沒有看到我的車嗎?」
「知道。我喜歡這樣。」
我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差一刻七點鐘了,距離我給格雷夫斯打電話,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從卡布里羅峽谷到這兒,有四十五英里,他有足夠的時間開過來。我擔心他和警長,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看來那個將我打暈了的人,沒有來得及跟貝蒂·弗雷利交換意見。或者他們決定逃跑,而放棄了錢財。但是,這似乎不太可能。
我們將拉爾夫·辛普森留在了黑暗的房子里。我鼓起最後的氣力,飛快地爬上山去。我的車不見了。格雷夫斯的斯圖貝克,停在了十字路口的另一邊。
「我差一刻七點到這兒的。他們逃走半個小時了。我們得趕緊行動。」
在第二扇門後面,我發現了拉爾夫·辛普森。他肥胖的身體,倒在了緊靠小隔間后牆的長凳上。辛普森的腦袋直立地倚在角落裡,張開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我們用了不到十五分鐘,行駛了十五英里。一堆停著的車子和車燈照耀下,黑白卡通一樣的人影,告訴我們地方到了。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在一個手拿紅光手電筒、沖我們揮舞的警察面前停下了車。
我走了下去,路漸漸變窄,成為凹凸不平的黏土路,路的兩邊是被腐蝕的、深深的溝渠。第一座建筑前面的木製平台,已經扭曲了,我能夠感受到腳下,從裂縫裡生長出來的一叢一叢的野草。屋檐下的窗戶很高,裏面一片漆黑。
「我以為你沒有來過這裏。」
「你的車不在那兒,盧。他們是誰?」
我伸手摸車鑰匙,它們還在我的口袋裡。
人群里又起了一陣騷動,目標轉向了我。當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從撞毀的車子前面散開時,我看到了地上的車的殘骸旁,在毯子下蓋著一具屍體。我從兩個圍觀的女人中間擠了進去,掀開了毯子的一角。下面的屍體已經沒有人形,但我認得那衣服。
「他們知道貝蒂·弗雷利已經死了,所以不急。」
「貝蒂·弗雷利,還有那個把我打暈了的人。一定還有第四個人,在看守著辛普森。」
「可以。」我說,但是,我仍然呆在地上不動。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耐煩地問他。
我可以看到那座年久的海灘俱樂部——那是在高速公路下方,兩百碼處的一堆建築物。建築物高低起伏,平淡的顏色與白光閃閃的沙灘,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們真是不緊不慢啊。」
「這是九九藏書我的車。」
「我叫作盧·阿徹。」
「車子不可以開下去,」貝蒂·弗雷利低聲說,「底下的路給沖毀了。」
我用手電筒照著中間兩扇,一模一樣的門,一扇門上印著「男士」,另一扇門上印著「女士」。右邊的那扇印著「男士」的房門半開著。我推開門,不抱太多希望。
「是的!……」我感到極度地失望,然後是疲憊,「我到這兒的時候,他一定還活著。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辦公室那邊說,她是通緝犯。」
候車室里沒有人,露出我所尋找的緊張神情。他們等待的都是尋常的事物:晚飯、汽車、星期六的夜晚、養老金支票,或者是自然地死在床上。
「也許他們決定分頭逃跑。」
房間裏面看起來空曠、沉寂。除了無休止的水聲,這裏沒有生命的跡象。
「什麼另外一個人?」
我把手電筒交給了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然後俯下身子,查看拉爾夫·辛普森。
房間里不見拉爾夫·辛普森的蹤影,也看不到阿爾伯特·格雷夫斯。
「我以為我認得這個地方,但是,我一定是開過了。」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無奈地說,「快到納維斯塔時,我才意識到。當我往回開的時候,我又不認識路了。」
我減慢了車速,往納維斯塔開過去的時候,暮色已經降臨了,它讓建築物看起來,沒有那麼難看了;大道兩旁的燈光,開始次第亮了起來。我看到汽車站上,停著的灰狗客車的燈光,我沒有停車。高速公路在鎮子之外幾英里處,與海岸線匯合為一條線,在杳無人煙的海灘上方的懸崖上蜿蜒前行。最後一縷灰色的日光落在海面上,很快也不見了。
一輛警笛長鳴的救護車,從聖特雷莎的方向呼嘯而來。
「發生了什麼事?」斯潘納警長用明亮狐疑的眼神,來回打量著我和阿爾伯特·格雷夫斯。
「這更像個男人的活兒,對不對?」
「車撞毀的時候,並沒有另外一個人在車上。」年輕的那個巡警說。
把這番話說完之後,他已經滿臉淚水。年長的巡警輕輕地搖晃他的肩膀。
「他最好在那兒。」我憤憤地低聲嘟囔著。
「我在離這兒以南五十英里處,從南往北駕車巡邏,這位女士開著這輛轎車,從我的身邊風馳電掣地開了過去,好像我原地不動一般。我於是開始追逐。」巡警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我開到九十英里的速度,才逐漸靠近了她。當我跟她並肩而行時,她繼續加速向前開。我示意她靠邊停車,那女人絲毫不加理會。於是,我在前方變線阻攔她。她猛地打輪,想從右邊超過去,但是車輛失控了。車翻滾了幾百英尺后,終於『砰察』一聲,撞到了路的護欄read.99csw.com上停了下來。當我把她從車裡拖出來時,她已經死了。」
「他們撞毀了你的車,」在便道上,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對我說,「地點大約在北面十五英里處。」
「是的,她的名字叫貝蒂·弗雷利。」
儲物櫃里有一個紅色的帆布沙灘包。我把它拎出來的時候,聽到了裏面鈔票的摩擦聲。我在最近的、沒有人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打開包。裏面棕色的紙包的一端被撕開了,我用手指觸摸嶄新的紙鈔堅硬的邊角。
「不會有人認領的。那對貝蒂·弗雷利來說,真是一個好地方。」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出現在了門口,使勁地朝我打手勢。我放下杯子,跟著他出去了。他的車跟另一輛車,並排停在街道對面。
「往哪個方向?」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大聲地說,一面坐到方向盤前。
到了差十分鐘八點時,時間已晚,我不再指望他們會出現了。他們可能放棄了錢或逃跑了。
「不要太自責了,孩子。你是在履行職責。」
當我們越過城鎮邊界的時候,我對阿爾伯特·格雷夫斯說:「把我放在汽車站。」
「在哪裡?」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回頭瞟了一眼。
「你非常肯定,車裡沒有其他人嗎?」我不舍地問。
「為什麼?」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吃驚地叫起來。
拉爾夫·辛普森的手還不冷,但是,已經沒有了脈搏。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兩個不對稱的瞳仁,肥胖、僵直的腳腕上,穿著黃、紅、綠三色鮮艷的格子襪,這幅情景令人哀傷。
一名膚色黝黑、滿臉皺紋的高速巡警,一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甩開他。
「這個女人偷了你的車?」年長的一位問。
「你來晚了。」我頹然地冷笑著說。
「有個人跟她在車上。」
「讓你的監督見鬼去吧!……」我不耐煩地冷笑著,「如果你能夠及時趕到拉爾夫·辛普森那裡,他現在可能還活著。」
他眯起眼睛打量著我,被太陽曝晒形成的皺紋,一直延伸到了他的兩耳根。
「你不應該把貝蒂·弗雷利,一個人留在車裡。」阿爾伯特·格雷夫斯說。
金髮女人仔細地打量著我,好像懷疑我是否有支付能力。我忍住給她一張百元大鈔的衝動。她遞給了我一杯盛在厚瓷杯里的咖啡。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在汽車站前面,紅色的路崖旁邊,將我放下了車。
「現在是七點一刻了。」
「納維斯塔。」我激動地嚷著,「我們去找高速巡警。」
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注視著門口。我用左手端著杯子,右手隨時準備掏出槍。售票廳上方的電時鐘,指針緩慢地移動著。一輛汽車抵達,然後出發了。候車室里的人群騷動了。
「你知道九九藏書他在哪裡,但是,你卻沒有告訴我,」斯潘納警長抱怨道,「你會因此而倒霉的,阿徹。」
「斯潘納警長出去辦案了,把一個偏執狂送到縣醫院。」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對我說,「我給他留了言,讓他跟著來這裏,並帶一個醫生過來。我不願意浪費時間。」
「但是,我感覺,你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
我沒有心情接受他的指責。
「把辛普森留在這裏?」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問道。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從我身後擠了過來。
「不,不,奧利。」年長的那一位巡警,把手放在奧利的肩上,「你做得沒錯。沒有人會責怪你。」
我將包夾在胳膊下面。來到多納圈櫃檯,買了一杯咖啡。
「你能夠站起來嗎,盧?」
「我必須填一個報告,」年長的巡警說,「你能騰出幾分鐘嗎?」
「你確定嗎?你叫什麼名字?」
「也許,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搖頭說,「她很聰明,應該知道開我的車,肯定會暴露她的身份。」
「不一定。她可能跟他哥哥學的。」我搖頭苦笑著說,「每個偷車賊都會這招兒。」
「很顯然,其中一個人逃走了。」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煙頭說,「但是,那個名叫貝蒂·弗雷利的女人死了。」
「聖特雷莎的停屍房,除非有人認領屍體。」
我站在車輛的腳踏板上,可以看到,那一圈車子圍著的聚光燈,照亮的地帶的邊緣。我的車子正躺在那裡,車的前部被撞塌了。我跑上前去,用胳膊推開人群,走近了那堆殘骸。
我推開了玻璃門,穿過撒滿煙頭的地板,走向了那隻儲物櫃。我要找的號碼貼在鑰匙上——二十八號。當我把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我迅速地環顧了四周。賣多納圈的女人冰冷的藍眼睛,漠然地望著我。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人對我感興趣了。
「你肯定嗎?」
「兩天里三次挨打,我的頭腦已經遲鈍了。」
「就是這裏了。」貝蒂·弗雷利說。她一直非常安靜,我幾乎忘記了,她就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
「不好,我遭埋伏了!……」這是我失去意識以前,最後閃過的念頭。
「就在上面的角落。」我說。
「斯潘納警長在哪兒?你也沒有能夠找到他嗎?」
「除非他們化成煙升天了——這真是太奇怪了。」他聲音高而緊張地補充說,「那輛轎車並沒有起火,但是她的腳跟上卻起了水泡。她光著腳,我找不到她的鞋子。」
「我的車就停在那裡。」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搖頭笑著說,「我沒有看見你的車。」
「但是無論如何,」奧利不假思索地說,「我很高興這是一輛舊車。」
「在夜裡找這個地方,我遇到了一點兒麻煩。」阿爾伯特·格雷夫斯read.99csw.com說。
「那麼,她為什麼非要開我的車?」
「髙速巡警還不知道。」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搖頭說,「他們手上有的,只是第一份無線電報告。」
「老天啊!……」
我站在玻璃門外,向裏面觀望著,巨大的正方形的候車室。三、四個身穿工裝褲的男人,無精打采地靠在破爛的長凳上,正在看著報紙。幾個老年男子,在熒光燈的照射下,更加顯得年邁;他們正靠在貼滿海報的牆上,互相交談著。一個角落裡,坐著一家墨西哥人——父親、母親和幾個孩子,整整組成了一支六人的足球隊。候車室後方,時鐘下面的售票亭里,坐著一個身穿夏威夷花襯衫的、滿臉青春痘的年輕人。左邊是一個賣多納圈的櫃檯,後面是一個身穿制服的金髮胖女人。那排綠色的金屬儲物櫃,正靠在右側的牆上。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呼出了一口氣問:「拉爾夫·辛普森死了嗎?」
「好吧,這確實是你的車,它的註冊車主是你。」他大聲呼喚著,一個站在摩托車旁的年輕巡警,「過來,奧利!……這就是這個人的車。」
我感到十分惱火:我的這輛跑車雖然上過保險,但很難被取代,而且,我對它有那一種騎師對馬的感情。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的神色憂慮,閃爍的燈光下,格雷夫斯寬闊的臉上滿是皺紋。他看起來沉重而蒼老。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擠進人群,對我說道:「他們一定還有一輛車。」
「你肯定嗎?他們沒有拿走車鑰匙。」
「是,我知道,當我需要更新執照的時候。這你以前說過了。」我搖頭冷笑著說,「但是,你打算怎麼向薩克拉門托,解釋你自己的無能?當案件水落石出的時候,你卻跑到一所縣醫院,去管一個瘋子的閑事。」
我俯身鑽進汽車的殘骸里,在變了形的、血跡斑斑的儀錶盤下,摸索到了點火線。我今天早晨留在那裡的銅線,已經與點火線末端重新接上了。
我坐起身來。我的腦袋一陣一陣地眩暈,像掛墜在前後擺動。
「他們逃走了嗎?」
我用手電筒照亮地板,上面覆蓋著棕色的沙子和陳年的碎石。我的對面是一排膠合板做的、緊閉的門。正當我向門前邁出一步時,身後有人飛快的移動,我來不及轉身。
「你沒有收到我給你的,關於拉爾夫·辛普森的消息嗎?就在幾個小時之前?」
在我回答最後幾個問題的時候,斯潘納警長坐著由副手駕駛的警車趕來了。二人下了車,向我們快步走來。斯潘納跑著過來的,他厚厚的胸脯像女人的一樣起伏著。
艾倫·塔格特還有埃迪——她的愛人和哥哥,已經在那兒等著貝蒂·弗雷利了。
「他媽的,老子被騙了。」是我恢復清醒后的第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