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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四節

第二章

第四節

「但……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佑介的父親真嚴格。通常身體狀況不好的時候,精神也會比較脆弱。
佑介在這段時間整天提心弔膽,不知道父親甚麼時候會死。十二月後,那一天終究還是躲不過。佑介那天也寫了日記,但只有一行字。
「要不要休息一下?眼睛一定很累吧?」
「有道理,但為甚麼這個人會和他們住在一起?」
越看越搞不懂「那傢伙」到底是誰。他滿不在乎地對佑介動粗,而且理所當然地住在這個家裡,感覺不像是親戚而已。
「腦腫瘤……」她倒吸了一口氣。
「繼續看下去,應該就知道了。」我用咖啡把最後一塊三明治吞了下去,再度拿起了日記。日記中,佑介終於升上了六年級。從這個時期開始,又出現了關於「那傢伙」的內容,但和之前的內容大不相同。
我倒吸了一口氣,看著沙也加。
「上面寫了甚麼?」我問。
之後有相當一段時間,日記中都沒有提到『那傢伙』,都是以學校的生活為主,但不時寫到茶米的事,可能是佑介刻意避談『那傢伙』。
「貓會玩傳接球嗎?」
他並沒有忘記父親,每個星期會去探視父親兩、三次。他父親通常都在睡覺,但醒著的時候,會像之前一樣和兒子聊天。
「我知道,但那種感覺讓我忍不住有這種想像。」
「日記中完全沒有提到相關的來龍去脈。」沙也加把日記翻來翻去,突然「啊」了一聲,「你看這裏,好像寫到他搬進來時的情況。」
「應該是那個和室吧?」
「十月九日 晴天。我在放學後去了醫院,爸爸在睡覺。我在病床旁看書,結果爸爸醒了。我問爸爸,你醒了嗎?爸爸沒有回答。雖然他的眼睛看著我,但好像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獃獃地看著半空,簡直就像靈魂被抽走了。以前爸爸曾經對我說,沒有靈魂這種東西,人是因為大腦而有生命活動,難道爸爸的大腦出了甚麼問題嗎?」
「我漸漸覺得你剛才的猜測很有道理,看這個男人的行動,感覺就是母親的再婚對象漸漸變得野蠻粗暴。」
大腦嗎?
「八月十二日 晴天。早上做了暑假作業,中午和媽媽一起去了醫院,但沒有見到爸爸。媽媽和醫生不知道在說甚麼,爸爸在睡覺,所以見不到他。回家之後,媽媽到處打電話,而且媽媽在講電話時哭了,我嚇到了。」
「十一月十二日 晴天。我和媽媽一起去了醫院,爸爸醒了,但好像看不到我們,只是像木頭人一樣躺在那裡。我對爸爸說話,但爸爸沒有回答。媽媽為爸爸換了尿布。」
「你覺得冰箱里為甚麼會有食物?」沙也加問。
「因為我爸爸最討厭吃牛肉罐頭。」沙也加很有自信地斷言道。
一、兩分鐘后,她從廚房回來了。
「十月二十四日 多雲。爸爸一直昏睡,今天已https://read.99csw.com經是第五天了。媽媽每天都去醫院,但爸爸一直沒有醒。醫生也說,不知道爸爸會睡多久。」
「果真是腦腫瘤的話,治不好的機率很高,我們還是先繼續看下去。」
但到了那一年的六月,事態突然發生了變化。
「會啊,會用兩隻手夾住。我曾經看過我朋友家的貓這麼玩。」
「有開瓶器嗎?」
「是啊,」沙也加拿起日記,翻開下一頁后,露出了柔和的表情,「佑介還是很喜歡茶米。」
看了之後,我忍不住歪著腦袋。
十一月中旬,佑介的母親告訴了他決定性的事實。
看完三月的日記后,我轉動脖子,放鬆肩膀。
「廚房可能有吧。」
「唯一確定的是,我爸爸並不是買給自己吃的。」
「十月三十日 晴轉多雲。今天終於見到爸爸了,我和媽媽帶了水果去探視爸爸。爸爸沒有像以前一樣坐起來,一直躺在病床上。爸爸瘦了很多,媽媽說,因為爸爸前一陣子昏睡時,沒吃甚麼東西。媽媽把蘋果切成小塊給爸爸吃,爸爸像牛一樣慢慢咬著。爸爸說很好吃,但我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
這是第一次在日記中出現「那傢伙」。
「是喔……」沙也加似乎無法釋懷。
那一頁上寫著——
「九月二十日 陰天。今天也去見了爸爸。爸爸在病床上看書,是很難懂的法律書。雖然好像不可以看書,但爸爸說,他看書的時候感覺比較舒服。我知道爸爸很喜歡看書,所以應該像爸爸說的那樣。爸爸經常說,人要努力學習,懶惰會讓人墮落,我不想變成懶人,要像爸爸一樣用功讀書,成為優秀的法律專家。我告訴爸爸,我算數只考了九十分,果然挨罵了。下次我一定要考一百分。」
「我真笨,根本沒有開瓶器,竟然還買這種東西。」
「四月十五日 陰天。晚上,我在自己房間,那傢伙走了進來,對我大聲咆哮,說我在鄰居面前說他的壞話。我告訴他,我說的都是事實,他漲紅了臉,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臉上有他留下的紅色手指印,雖然冰敷了,但還是有點痛。」
我們決定繼續看下去。六月二十日之後,有一陣子沒有父親的相關記述,不知道是沒有任何異狀,還是佑介故意不提。
她看著我,把日記本緩緩遞到我面前。我接了過來,看著那一頁。那天是五月十一日。
這是最簡潔地表現了少年內心悲傷的一句話。
「很有可能,可能那時候還有電。」
「你想太多了。」
「五月十五日 晴天。今天晚上吃壽喜燒,我最喜歡吃壽喜燒了。我一直在吃肉,媽媽叫我多吃點蔬菜,但我討厭吃蔥,所以就沒吃。爸爸說他頭痛,很快就回房間休息了,我把爸爸那份肉也吃掉了,結果吃得撐死了。」
「十二月五日 晴天。今天爸爸死了。」
read.99csw.com「還是很嚴重嗎?」她接著說了下去,「從日記的內容來看,他父親之前就知道自己生病的事了。」
「嗯。」我找不到適當的答案回答沙也加的問題,只能發出呻|吟。
「為甚麼?」
從這兩篇日記中可以發現,佑介的父親當時身體不太好。
看了一陣子后發現,佑介開始寫這本日記的五月五日,似乎是他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因為他在翌年的四月寫了「從今天開始就是五年級」這句話。這段期間並沒有發生甚麼特別的事,佑介用功讀書,家庭也很平靜穩定。
「雖然是這樣,但日記上不會寫謊話,可能因為某種原因,決定使用那個房間吧。」
「五月十一日 晴天。傍晚的時候,彌姨帶她的女兒來家裡,說想要來看茶米。我把茶米帶了過來,彌姨的女兒口齒不清地說:『午安,我是沙也加。』她的聲音很可愛。」
繼續往前看,不時看到佑介的父親身體狀況不佳的內容,但佑介並不認為是嚴重的問題,六月十五日的日記才第一次提到他為父親的身體擔心。
「你打開這裏看看。」來到廚房后,她指著小冰箱說。二十多年前,普通家庭可能都是用這種大小的冰箱,帶有弧度的設計很復古。
「好主意。」
佑介仍然不知道父親生了甚麼病,所以在十月的日記中,出現了他推測的記述。
「一月七日 晴天。那傢伙來家裡了。媽媽說,他可能會和我們住在一起。我說我不想和他一起住。爸爸以前很看不起他,說千萬不能學他,也不可以像他那樣。我在自己房間時,他連門也不敲,就直接闖進來,一副很熟的樣子和我聊天。我對他說,希望他不要打擾我寫功課,他就走出去了。我以後也要用這種方法趕走他。」
「五月五日 晴天。我不想留在家裡,所以一大早就去同學家玩。傍晚回到家,看到媽媽在哭。我問媽媽怎麼了,媽媽沒有回答。半夜的時候,那傢伙喝醉酒回來。」
「新父親?會是他母親再婚的對象嗎?應該不可能吧,他父親死了還不到一個月啊。」
我說了十字架的事,沙也加說想要看。於是我們一起走去地下室。
之後一個月,他都沒有寫日記。他母親應該為父母舉辦了守靈夜和葬禮,但佑介可能沒有力氣記錄當時的情況。
「有很多種疾病吧,也可能是腦腫瘤。」我回答。
「我去找找看。」沙也加拿著手電筒走去廚房。
「十二月二十六日 雨轉陰天。今天聽說爸爸醒了,所以我也去了醫院,但沒有見到爸爸。只有媽媽一個人走進病房,雖然媽媽對我說,爸爸很好,但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覺得為甚麼要買這些食物?而且都是罐頭。」
回到客廳后,我們決定來看佑介的日記。因為光線太暗,所以又點了三根蠟燭。
「但你看一下日期read•99csw•com。」
我抬起頭說:「他說頭痛。」
我看了那一頁,那天是一月十五日成人節。
我們再度看日記。
「六月二十日 多雲轉雨。放學回到家,在玄關看到爸爸的鞋子。今天不是爸爸的休假日,所以我有點驚訝。我放下書包,洗完臉后,去爸爸房間看他,發現爸爸和衣躺在床上。我走過去時,爸爸張開了眼睛。我對爸爸說,我回來了。爸爸小聲地『嗯』了一聲,然後又閉上了眼睛。媽媽回來后,我問了爸爸的事。媽媽說,爸爸只是有點累了。我很擔心。傍晚的時候,山本帶蝌蚪來給我看,我很喜歡蝌蚪,卻高興不起來。」
「我就說吧?」
隔了一張空白頁后,佑介從新年的一月七日開始重新寫日記,但內容和之前大不相同。
「你不覺得二樓的房間也有點奇怪嗎?佑介的父親不是死了嗎?為甚麼還把他的衣服掛在外面,書桌也保持原來的樣子?」
「我猜想可能是我爸爸放的,會不會一直放到今天?」
「一月十五日 晴天。那傢伙帶了一個大行李箱搬來了,他好像打算睡一樓的房間,把自己的東西都搬了進去。我問媽媽,為甚麼要讓那種人和我們住在一起,媽媽說,這樣對我比較好。我不知道為甚麼對我比較好,也不希望他出現在家裡,但茶米很可愛,想到可以和茶米住在一起就很高興,只要茶米來我們家就好了。」
沙也加提議說,不要跳著看,要從頭看起。我也表示同意。反正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是喔。總之,無論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佑介都受到新同居人很大的影響,日記上也幾乎不再提到其他人的事。」
「上面寫了甚麼嗎?」
「八月十三日 晴天。媽媽一個人去醫院,叫我一個人等在家裡。中午的時候,彌姨上門了,為我煮了素麵。我跟她說了爸爸的事,彌姨說,不用擔心,爸爸很快就會出院,但我說了媽媽哭的事,彌姨沒再說甚麼。媽媽在傍晚回家了,我問她爸爸的事,她也沒回答我。」
「我突然想到,從他們相處的感覺,『那傢伙』像不像是佑介的新父親?」
「他太太要叫救護車,他大聲喝斥制止也很奇怪。」
我們決定回到客廳,吃簡單的晚餐。她喝可樂,我喝著咖啡配三明治。我們並沒有找到合理的答案解釋冰箱里的食物。
「對,要不要來喝點甚麼?」
「有是有,」她舉起手上的開瓶器,「但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
從這個時期開始,佑介父親的病情急轉直下,經常看到「突然昏過去」或是「睡著了,一直都不醒」之類的文字,應該都是指昏睡狀態吧。
「說回日記的事,」她一手拿著可樂瓶說道,「日記上不是寫,『他好像打算睡一樓的房間』嗎?你覺得是一樓的哪一個房間?」
「怎麼了?」我站了起來。
我認https://read.99csw.com為他的推測很正確。看他的日記,他的父親經常會頭痛。
佑介在那一陣子幾乎每天寫日記,幾乎都是關於父親的內容。雖然他原本以為不是甚麼大病,但驚訝地發現病情似乎不輕,漸漸感到不安。從他的日記中,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心情。他的母親甚麼都不告訴他,反而令他痛苦不已。
「但我還是無法理解,為甚麼這麼快就再婚。」
「四月二十九日 陰天。今天學校放假,山本、金井和清水來我家玩,我們在家門口玩躲避球。一直玩躲避球很無聊,所以我們也踢足球,但我們太吵了,挨了媽媽的罵。媽媽說,爸爸身體不舒服,叫我們安靜點。於是,我們一起去了金井家。金井家養了很多金魚,水泡眼金魚很好玩。」
「我也搞不懂為甚麼佑介的母親說,和『那傢伙』同住是對他比較好,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六月十五日 雨。爸爸在晚上昏倒了。我在自己房間寫功課,聽到媽媽大叫的聲音。我去了爸爸的房間,看到他趴在地上發出呻|吟。媽媽叫我回自己的房間,但我很擔心,所以繼續留在那裡。媽媽問爸爸,要不要叫救護車,爸爸搖了搖手,叫媽媽不要多事,還叫我們都出去。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這麼大聲說話,媽媽拉著我的手,走去樓下。我問媽媽,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媽媽叫我不用擔心。我和媽媽一起坐在廚房的桌子旁,爸爸下樓了。爸爸流了很多汗,連頭髮都濕了。爸爸對我說,今天的事不能告訴別人。我問爸爸,為甚麼不可以告訴別人。爸爸說,因為沒有大礙,不值得大驚小怪。我心跳得很快,但沒有再多問。」
「大腦方面有甚麼疾病?」沙也加問我。
「總之,是『那傢伙』把名叫茶米的貓帶來家裡。」
「八月十日 晴天。我和媽媽在吃西瓜,接到了爸爸公司打來的電話,說爸爸被送去醫院了。媽媽匆匆出了門,我說也要一起去,媽媽叫我留在家裡,我只好在家裡等。天黑之後,媽媽回來了,我問她爸爸的情況,媽媽叫我不必擔心,但媽媽看起來很沮喪。真的沒問題嗎?」
沙也加從超商袋子里拿出罐裝咖啡和瓶裝可樂,好久沒見到有這種瓶蓋的瓶裝可樂了。聽到我這麼說,沙也加「啊」了一聲,皺起了眉頭。
「對啊,『五月七日 雨天。我用紙團和茶米玩傳接球,茶米一開始不太會玩,但很快就學會了。』」
「日記里的『那傢伙』會不會就是聖誕節送禮物那個人?」沙也加問。「之前送禮物的時候,佑介的父親不是打電話去抱怨嗎?這裏又寫著『千萬不能學他』,代表佑介的父親不喜歡他,兩者很一致。」
「日期?」我拿起果汁罐,看了製造日期,是兩年前的日期。
「對啊。啊!『彌姨』終於又出現了。」沙也加說完之後,拿著日記的手僵住了,雙眼注視著某一點https://read•99csw•com
「八月十一日 晴天。我和媽媽一起去了醫院。爸爸從昨天開始一直在睡覺。當我們走去病房時,爸爸躺在病床上對我們露出笑容。爸爸說,沒甚麼大礙。因為爸爸看起來精神很好,所以我也放心了,但媽媽在回家的路上告訴我,爸爸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我問媽媽,爸爸生了甚麼病,媽媽說,不是甚麼大病。」
「為了回憶吧?有不少人會讓死者的房間保持生前的樣子。」
「但那裡感覺像是客房,不像是有人作為自己的房間使用。」
「是嗎?」她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把可樂瓶舉到嘴邊,但沒有喝,就轉頭看著我說:
八月之後,情況再度發生了變化。
我握住把手,打開了冰箱。因為沒有電,所以冰箱當然沒有運轉,但令人驚訝的是,冰箱里竟然有東西。裏面放了罐頭食品和罐裝飲料。罐頭都是牛肉、蜜豆水果和咖哩,飲料全都是果汁。
「十一月十日 下雨。媽媽終於把爸爸的病情告訴了我。爸爸的病情很嚴重,可能治不好了。我問媽媽,爸爸是不是快死了。媽媽回答說,對,然後就哭了。我也一起哭了,但媽媽對我說,在爸爸面前要堅強。我答應媽媽,一定會做到。」
「十一月十一日 晴天。今天我頭痛了一整天,可能是因為我前一天晚上都沒有睡著的關係。我不相信爸爸會死。」
「他爸爸不許佑介告訴別人自己身體不好的事有點奇怪。」我對沙也加說,「真的是沒有大礙嗎?還是……」
「四月三十日 雨轉多雲。我放學回家,看到他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我沒理他,想要走去廚房,他突然發脾氣,說我斜眼看他。我說,我沒有這麼做,他踢我的肚子。這時,電話響了,我躲過一劫,否則會被他打得更慘。這一陣子,媽媽完全都不幫我。」
進入九月之後,或許因為第二學期開學的關係,關於父親的內容減少了。雖然他父親仍然在住院,但他似乎已經習慣父親不在家的生活。
「原本住在這裏的人離開時忘記帶走了吧。」
「不光是那裡而已,你看這裏也有。」她又指著另一頁說。
「果真是基督教徒的話,我覺得應該會用更像樣的十字架。」我歪著腦袋說。
「但如果病情很嚴重,應該更早之前就會有前兆了。」沙也加說完,又重新看了剛才看過的內容,然後指著其中一頁說:「你看一下這裏。」
「十一月二十日 陰天。上國文課時,一位年輕的老師打開教室門,把我們班導師叫了出去。班導師向我招手,說爸爸病危,要我立刻去醫院。我沒有拿書包就離開了學校。到醫院后,看到媽媽在哭,但爸爸沒有死。醫生說,總算救回來了。我很高興,但媽媽還是一直哭。」
「真的是十字架。」沙也加用手電筒照著門的上方說:「可能這家人信基督教,但我從來沒有聽說有人把十字架釘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