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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節

第二章

第一節

現在,在駛往丹佛的路上,他問自己:誰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營救專家?
佩羅和西蒙斯都任性而獨裁,但通過彼此忍讓,他們得以和諧相處。他們沒有成為密友。佩羅從未叫過西蒙斯的昵稱「阿特」(但瑪戈叫過)。同大多數人一樣,他不知道西蒙斯在想什麼,除非西蒙斯主動告訴他。佩羅回想起他們在布拉格堡的第一次會面。起身演講之前,佩羅問西蒙斯的妻子露西爾:「西蒙斯上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答道:「他就是一隻大泰迪熊。」佩羅在演講中引用了這句話。突擊隊隊員都樂不可支,但西蒙斯卻一絲笑容都沒有。
但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一天他已無法再為母親多做什麼。兩年前,母親中風。佩羅在那個星期天的下午將達拉斯翻了個底朝天,找到了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將其帶到醫院。在危機面前他總能積極行動,但倘若局勢已無法挽回,他就會不再去想那個問題,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下一個任務上。他不會在家人身邊苦著臉,破壞假日的氣氛。他要加入遊樂當中,享受妻子和孩子的陪伴。
「一千二百萬美元?」
有一次,年幼的佩羅因為童子軍旅行的事與母親吵了一架。特克薩卡納當時暴雨成災,而童子軍打算在受災地區附近宿營,幫助進行救援工作。年幼的佩羅鐵了心要去,但他母親知道他還太小——他只會成為童子軍領隊的負擔。佩羅不斷央求母親,但母親只是微笑著說「不行」。
後來佩羅了解到,這個故事基本是誇大之詞。這個遊戲西蒙斯玩過不止一次,一般需要四個人才能把他拖出來,而且沒有任何人的骨頭被打斷。西蒙斯就是那種經常被賦予傳奇色彩的人。為他贏得手下忠誠的不是勇敢無畏的行動,而是傑出的軍事統帥能力。他是一個注重細節、無比耐心的策劃者,他行事謹慎——他的一條名言就是:我們不必冒那樣的險。任務完成後將手下活著帶回來是他的驕傲。
八年後,在冒雪駕車去丹佛的路上,佩羅回想到那次運動的另一個結果。當時看來,這一結果只是有點惱人,但現在卻顯得重要而珍貴。在宣傳關注戰俘運動的過程中,他自身的名氣也不可避免地大大提高。全美國都知道了他的名字。權力機構——尤其是五角大樓——對他印象深刻。監督關注戰俘運動的委員會成員包括:湯姆·摩爾將軍,當時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亞歷山大·海格,當時是基辛格的助手,現在是北約軍隊總司令;威廉·沙利文,當時是副助理國務卿,現在是美國駐伊朗大使;當然還有基辛格本人。
「羅斯,我們遇到了一個問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思緒飄回到1969年,當時越南戰爭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他在海軍軍官學校的一些朋友陣亡或者被俘了:比爾·萊夫特威克,一個熱情強壯的好人,在三十九歲的年紀戰死疆場;比爾·勞倫斯淪為北越的戰俘。佩羅不忍看到他的祖國——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因為意志不堅定而輸掉戰爭,但他更不忍看到的是,數以百萬計的美國人並非毫無理由地抗議這場戰爭,因為它是不義的,所以不應該贏。1969年的一天,佩羅見到了小男孩比利·辛格頓,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比利的父親在越南戰場失蹤了,他還從未見過自己的兒子——誰都不知道他是被俘了還是死了。小比利的悲慘身世令佩羅心碎。
保羅和比爾不僅接受了挑戰,還為公司的發展拼盡了全力,以確保自己的選擇獲得回報。比爾設計了管理醫療保障和醫療補助項目的基礎電腦系統,該系統如今已應用到美國的許多個州,奠定了EDS公司的商業模式。為研發該系統,他夜以繼日地工作,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回家,還經常帶著家人到處搬家。保羅也同樣盡心盡責。公司人手和資金不足時,保羅承擔了三個系統工程師的工作。佩羅還記得公司同紐約的百事可樂公司簽的第一份合同。當時保羅為完成工作,只能冒著大雪,從曼哈頓步行穿過布魯克林大橋,以繞過警戒線——百事公司的工人正在罷工。
在EDS公司的常用語詞典中,「我們遇到了一個問題」意味著壞消息。
如果同T.J.爭辯,他可以一直說到晚上。「我不想同你辯論。」佩羅斬釘截鐵地說,「是我說服保羅和比爾去伊朗的,我有義務把他們弄回來。」
20世紀70年代,佩羅採用更低調的宣傳方式。他鼓勵美國各地的社區舉行自己的關注戰俘運動。他籌集資金送人去巴黎醜化那裡的北越代表團。他們製作了長時間的電視節目,複製了關押戰俘的籠子。他們將無數抗議信寄往河內,以至於北越的郵政系統不堪重負。佩羅受邀到全國各處發表演說。他在寮國會見北越的外交人員,將他九九藏書們在南方扣押的戰俘名單、戰俘寫的信以及戰俘生活狀況的影片給他們看。他還帶了一名蓋洛普公司的朋友,同北越的外交人員一起看了民意調查的結果。
這些人可以幫助佩羅與政府內部建立聯繫,確定到底出了什麼事,並儘快促成營救行動。他將打電話給理查德·赫爾姆斯,此人曾當過中情局局長和美國駐伊朗大使。他可以打電話給克米特·羅斯福,他是泰迪的兒子,泰迪參与了1953年中情局發動的幫助伊朗國王恢復王位的政變……
對佩羅來說,憐憫不是悲情,而是行動的號角。
接受基辛格的挑戰後,佩羅找到J.沃爾特·湯普森——世界上最大的廣告公司——告訴他們他想幹什麼。他們提出了一套三十到六十天的活動方案,它能在一年內取得一些成效。佩羅拒絕了他們——他想今天就開始運動,明天就看到效果。他返回達拉斯,組織了一小批EDS的管理人員,讓他們給報紙編輯打電話,發布他們自己寫的簡單易懂的廣告。
但倘若這些手段都無效呢?
小說中的富人都被描寫得貪婪、權力欲強、神經質、被人仇恨,而且很不開心——總是不開心。佩羅沒讀過多少小說。他很開心。
他掛斷了電話,朝登機口走去。總的來說,這個聖誕節算是毀了。
蓋登繼續道:「是保羅和比爾。」
「訊問結束后他們就被投入了監獄。」
幾個月來他一直擔心伊朗那邊的情況。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然後到辦公室下令:「我們撤離吧。如果我們錯了,損失的只是三四百張飛機票的錢。今天就撤離。」
他想到了「公牛」西蒙斯。
這不僅僅是因為保羅和比爾被關進了監獄。他們之所以被關進監獄是因為他們去了伊朗,而把他們派到伊朗去的人就是佩羅。
更糟的是,許多戰俘因遭虐待而瀕臨死亡。尼克鬆總統計劃推行戰爭越南化政策,並在三年內撤軍,但根據中情局的報告,到那時一半的戰俘可能都會死亡。即使比利·辛格頓的父親還活著,也可能挨不到回家那天。
「你好,比爾。」蓋登是EDS公司的元老,1967年就加入了公司。在某種意義上,他是典型的商人。他為人熱情,人人都把他當朋友。他愛開玩笑、喝酒、抽煙、打牌。他還是一個手段高超的金融家,擅長收購、兼并、達成各種交易,所以佩羅才會任命他做EDS海外公司的總裁。蓋登的幽默感也令人無法抗拒——即便在最嚴肅的場合他也會找到有趣的談資——但此時他的聲音卻相當低沉。
「我們怎麼才能把他們弄出來?」
所有人的母親都會死,再說露露·梅已經八十二歲了,佩羅無法忽視母親可能離開自己的事實。她仍然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她不再指揮他,但仍會鼓勵他。她鼓勵他創辦了EDS公司,並在創辦初期擔任簿記員和董事。他可以同她商討如何解決問題。1969年12月,當他致力於宣傳越戰中美國戰俘的悲慘遭遇時,也請教了母親。他本打算飛去河內,但他在EDS公司的同事指出,如果他拿自己的生命冒險,EDS公司的股價就會下跌。他面臨著一個道德難題:即使理由無比正確,他是否有權讓股東的利益受損?他拿這個問題請教母親,母親毫不猶豫地答道:「讓他們賣掉股票好了。」戰俘們性命堪虞,這遠比EDS公司的股票重要。
「我要回達拉斯。」羅斯說。
佩羅第二次看到西蒙斯是越戰結束后。佩羅包下了舊金山的一家酒店舉行周末宴會,安排歸國的戰俘同山西突擊隊隊員見面。這場宴會花了佩羅二十五萬美元,但辦得非常成功。南希·里根、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約翰·韋恩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約翰·韋恩都是好萊塢明星。都來了。約翰·韋恩和「公牛」西蒙斯的會面令佩羅永生難忘。韋恩眼噙熱淚,握住西蒙斯的手說:「你就是我在電影中扮演的人。」
倘若卡特政府不能或不願出手相助呢?
這種事該怎麼做呢?我們從未做過類似的事。我們該從何著手?誰能幫助我們?
EDS公司同尼克鬆政府建立了良好的溝通渠道。佩羅前往華盛頓,同首席外交政策顧問亨利·基辛格會面。基辛格制訂了一個計劃。
這場運動的資金來源必須是私人融資,必須從表面上看同政府沒有關係,但事實上,白宮和國務院的一個小組會密切監督運動的進展。
「我是羅斯·佩羅。」他說。
佩羅接受了挑戰。佩羅最愛接受挑戰,他念十一年級時的老師達克夫人就意識到了這點。有一次,達克夫人對他說:「很遺憾,你沒有你朋友聰明。」年幼的佩羅堅持說自己同朋友一樣聰明。「那為什麼他們的成績比你好?」佩羅解釋說那是因為他們喜歡學校而他不喜歡。read.99csw•com「所有人都可以辯解說自己做得到。」達克夫人說,「但看看記錄吧,你的朋友做得到,而你做不到。」佩羅被觸及了痛處,他告訴達克夫人,自己接下來六周都會拿A。而事實上,不僅在隨後的六周,而且在剩餘的高中時段,他都拿到了A。富有洞察力的達克夫人發現了操縱佩羅的唯一方法——激將法。
那天以及隨後的數年裡,佩羅更進一步地了解了西蒙斯。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西蒙斯的手下對他們這位領導的態度。佩羅不僅聯想到了文斯·隆巴迪,西蒙斯同「綠灣包裝工」橄欖球隊的這位傳奇教練一樣,都能激發隊員的情緒,從畏懼到尊敬,再到仰慕,最後直至熱愛。西蒙斯儀錶堂堂,卻又頤指氣使——他經常罵人,告訴士兵:「照我說的做,否則我就砍掉你的腦袋。」但這並不是他能俘獲那些桀驁不馴的突擊隊員的理由。在他強硬的外表下還有堅強的內心。
然後郵件如潮水般湧入。
他知道比利絕不是孤例,可能有成百上千的妻子和孩子不知道他們的丈夫和父親是陣亡了還是被俘了。越南人聲稱自己不受《日內瓦公約》的約束,因為美國從未對其宣戰,所以拒絕公布他們俘虜的美國士兵的姓名。
締造這一奇迹的是瑪戈·佩羅,孩子們的母親,她正拿著滑雪纜車票、羊毛襪、防晒霜,在孩子身邊忙來忙去。瑪戈美麗、慈愛、聰明、時髦,是一個無可挑剔的母親。只要她願意,她克薩斯州特克薩卡納的羅斯·佩羅——五英尺七英寸,歪鼻子,除了夢想一無所有。佩羅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現在,四十八歲的他回首往事時,發現他此生最大本可以嫁給約翰·肯尼迪、保羅·紐曼、蘭尼埃王子或洛克菲勒家族繼承人那樣的人物,但她卻愛上了來自得的幸運就是娶了瑪戈。
這一結論佩羅自己也能得出來,他其實並不需要母親告訴他該怎麼做。就算沒有母親,他也仍然是羅斯·佩羅,仍然會做羅斯·佩羅該做的事。但他會想念她,僅此而已。他會非常想念她。
在盛大遊行前,佩羅讓西蒙斯提醒他的突擊隊員,不要對抗議者做過激反應。「舊金山的反戰示威者尤其多。」佩羅說,「你的隊員個個身手不凡,萬一被激怒,可能會把對方的脖子擰斷,事後又後悔。」
但西蒙斯這個撒手鐧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用的。佩羅先要把其他手段都嘗試一遍。
一系列努力終於取得了成果。美國戰俘的待遇得到了改善,他們開始能收到郵件和包裹了,北越也陸續公布了戰俘的姓名。最重要的是,老戰俘從新戰俘那裡聽說了關注戰俘運動,士氣大為高昂。
透過擋風玻璃,佩羅在漫天雪幕中勾勒出西蒙斯的模樣:身高近六英尺,魁梧健壯,長著公牛一樣寬闊的肩膀;他留著平頭,頭髮花白,但眉毛仍是黑的;大鼻子兩側,兩條深深的法令紋延伸到嘴角,讓他看起來永遠咄咄逼人;他頭大,耳朵大,下巴結實,還有一雙佩羅見過的最強有力的手。他似乎就是由一整塊花崗岩雕刻出來的。
同他共處過一天後,佩羅覺得:在這個假貨當道的世界里,他是十足的真品。
母子倆發生了意見衝突,就像佩羅小時候那樣。露露·梅·佩羅只有五英尺一英寸或兩英寸高,身材瘦削,但她的意志卻同海軍陸戰隊的中士一樣剛強。她說他工作辛苦,需要休假。他則說自己不想離開她。最後醫生打斷了爭執,說違背她的意願留下只會惡化她的病情。於是第二天,佩羅去維爾同家人會合。母親又贏了,就像他小時候母親總是能贏他一樣。
在支持戰爭的美國人看來,戰俘的遭遇顯示了越南人確實是壞人;而在反對戰爭的人看來,戰俘的遭遇是從越南撤軍的又一個原因。只有最強硬的抗議者才會反對這個運動。1970年,聯邦調查局告訴佩羅,越共已經下令黑豹黨黑豹黨,一個由非裔美國人所組織的團體,其宗旨主要為促進美國黑人的民權,另外他們也主張黑人應該有更為積極的正當防衛權利,即使使用武力也是合理的。黑豹黨在美國的20世紀60年代(也就是民權運動最巔峰的時代)及70年代間非常活躍。殺死他(在瘋狂的20世紀60年代末,這聽起來並不特別奇怪)。佩羅雇傭了保鏢。果不其然,幾周后,一九-九-藏-書幫人翻越了佩羅十七英畝大的達拉斯宅邸的圍牆。他們被兇猛的狗趕走了。佩羅的家人,包括他大無畏的母親,都不願他因為擔憂自己的安全而放棄這場運動。
他習慣考慮到各種可能性。
佩羅在雪佛蘭薩博班的方向盤後面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駕駛。路上結了大量的冰。雪沿著擋風玻璃的底部堆積起來,縮小了刮雨器清掃的範圍。他眯眼看著前面的路。丹佛距維爾一百零六英里。這給了他思考的時間。
羅斯·佩羅之前的生活都無比美好。
T.J.有點受傷。他是佩羅的老朋友,也是公司的副總裁,但佩羅剛才的語氣就像把他當成了勤雜工,他很不習慣。這是佩羅的老毛病了——他全力以赴的時候就會咄咄逼人,不顧他人感受。佩羅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他不是聖人。
佩羅立刻明白他在說什麼。伊朗人用陰險的手段阻止EDS公司伊朗分公司的兩名高級管理人員回國,即使是在他母親病重不起的時候,他也從未忘記這件事。「但他們應該今天就獲准回國啊?」
T.J.說:「羅斯,我覺得這個主意糟糕透頂。」
美國政府曾經讓佩羅幫過忙,他把三年的時光——還有一大筆錢——都投入了關注戰俘運動。現在,他要找美國政府幫忙了。
他覺得讓他開心的不是錢。經商掙錢在他看來是天經地義,這是美國這台機器運轉的根本。他喜歡一些錢能買到的玩具——摩托艇、快艇、直升機——但腰纏萬貫從來都不是他的夢想。他曾希望建立一個員工數以千計的公司,但他最偉大的夢想業已實現,那就是完美的家庭。他的家人此時就在他面前,穿著保暖內衣,準備去滑雪。在他看來,他二十歲的兒子羅斯·佩羅二世是整個得克薩斯州最英俊的小伙兒。而他的四個女兒——數數吧,四個!——南希、蘇珊娜、卡洛琳、凱瑟琳,都是健康、聰明、可愛的姑娘。佩羅曾告訴採訪者,他會用孩子們將來成為什麼人來衡量自己成功與否,如果他們成為對他人富有愛心的好公民,那他就會覺得自己不虛此生(採訪者說:「我相信你,但如果我這麼寫,讀者會覺得我被你收買了!」保羅則答道:「我不在乎。我只告訴你真相,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到目前為止,孩子們都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儘管從小錦衣玉食,他們卻沒有變成紈絝子弟。這簡直就是奇迹。
聽到羅斯說「他媽的」,瑪戈不由得豎起了耳朵——羅斯很少說髒話,尤其是在孩子面前。他板著臉走出廚房,目光如北冰洋一樣冷。她知道這副表情意味著什麼,他可不會把精力浪費在亂髮脾氣上。這是他下定決心時的表情,而一旦下定決心,即使赴湯蹈火,他也會竭盡全力去達成目標。瑪戈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見識過這種堅定剛毅的表情,那還是二十五年前——真的有這麼久遠嗎?在安納波利斯的海軍軍官學校。這正是他得以從眾多男人中脫穎而出的特質。當然,他還有別的優點——聰明、風趣、魅力四射,甚至連林中的鳥兒都會被他迷住——但令他獨一無二的是他堅定的意志。一旦他眼中流露出那種神情,攔住他的難度就堪比攔住下坡的火車。
佩羅不禁怒火中燒:「比爾,你曾向我保證,訊問結束之後,他們就會獲准離開伊朗。為什麼會搞成現在這種情況?」
他必須動員美國政府儘可能地向伊朗人施壓。
1969年12月,他使用了最高明的宣傳手段——他包下了兩架飛機,試圖飛往河內,給戰俘送聖誕晚餐。當然,他未能獲准降落,但此舉卻一石激起千層浪,讓全世界都開始關注戰俘問題。這次行動花費了兩百萬美元,但他認為宣傳效果可能價值六千萬美元。他後來委託蓋洛普公司進行了民意測驗,顯示絕大多數美國人對北越的態度都是負面的。
「是的。」
「叫湯姆·盧斯到辦公室來。」佩羅說,「給華盛頓的國務院打電話。最優先處理這件事。我可不希望他們再在他媽的監獄里多待一分鐘!」
「伊朗人把保羅和比爾關進監獄了。」他說。
「外邊有暴風雪。」瑪戈說。望著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山坡上,她知道自己是在白費口舌,風雪是阻擋不了羅斯的。她預見得到,在兩名員工被關在伊朗監獄的情況下,羅斯很難待在達拉斯的辦公室里。他不會去達拉斯,瑪戈想。他會去伊朗。
佩羅想做點事。
瑪戈立即想到了保羅和比爾的妻子。她們是她多年的朋友。魯絲·恰帕羅恩是一個身材矮小、性格溫和的女孩,總是笑盈盈的,有一頭漂亮的金髮。她看上去就很脆弱的樣子,男人總是想保護她。她知道丈夫被抓了,一定會深受打擊。艾米麗·蓋洛德比較堅強,至少表面上如此。她是一個瘦瘦的金髮女人,熱情活潑,精神飽read.99csw.com滿。她得知消息后一定會乘飛機自己去把丈夫從牢里救出來。兩人的性格從各自的衣著就能看出來——魯絲喜歡質地柔軟、線條溫柔的衣服;艾米麗則中意剪裁考究、顏色亮麗的衣服。艾米麗即使痛苦也不會表現出來。
但他的命令罕見地沒有得到執行。達拉斯和德黑蘭的所有人都裹足不前,這也怨不得他們。是他搖擺不決。倘若他下定決心,保羅和比爾當天就會撤離,但他未能果斷,而伊朗的警察第二天就沒收了保羅和比爾的護照。
佩羅欠保羅和比爾太多,把他們救出來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他進入機場,買了下一班飛往達拉斯的機票。他打電話給EDS公司的高管T.J.馬爾克斯,馬爾克斯的昵稱是「T.J.」而不是湯姆,因為公司里的湯姆實在太多了。「你去把我的護照找出來。」他告訴T.J.,「然後給我辦去伊朗的簽證。」
「因為什麼指控?」
他依然憤怒難當。
「我已經提醒過他們了。」西蒙斯說,「不會有問題的。」
「伊朗人沒說。」
西蒙斯在越南執行過「白星行動」。他帶領一百零七名戰士前往寮國,將那裡的毛族人組織成十二支營,打擊越南人。其中一支營叛變,俘虜了西蒙斯手下的部分特種部隊隊員。西蒙斯乘直升機降落在叛軍營地內。一看到西蒙斯,寮國叛軍上校就走出來立正敬禮。西蒙斯讓他立刻釋放俘虜,否則就會請求空中打擊,消滅所有叛軍。上校交出了俘虜。西蒙斯帶走了俘虜,而且仍然呼叫了空中打擊。三年後,西蒙斯帶著一百零七名手下從寮國安然回國。佩羅沒有查證過這段傳說是否真實——他就喜歡這個傳說本身。
佩羅不再繼續發問。EDS公司的管理人員應該給他答案,而不是問題。蓋登決不會不做詳盡調查就給佩羅打電話。佩羅現在無法從蓋登那兒了解到更多情況,蓋登提供不了這種信息。
「他們觸犯了哪一條法律?」
佩羅的姐姐貝蒂那晚同他們的母親在一起。聖誕節那天,佩羅、瑪戈和他們的五個孩子將禮物裝進旅行車,前往醫院。祖母精神矍鑠,他們一整天都很開心。然而,她並不想他們第二天也待在醫院——她知道他們計劃去滑雪,她堅持要他們去,不要管她的病。瑪戈和孩子們12月26日起身前往維爾,佩羅則選擇留下。
電話響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走進廚房,拿起話筒。
瑪戈抑制住恐懼,強作歡笑。「小心開車,親愛的。」她說。
他是一個擁有幸福家庭的幸福男人,但今年的聖誕節,他們全家卻蒙上了一層陰雲——佩羅的母親生命垂危,她患了骨癌。聖誕前夜,她在家裡摔了一跤,儘管不嚴重,但癌症脆化了她的骨骼。她摔傷了髖骨,被緊急送往達拉斯城裡的貝勒醫院。
「羅斯,我同羅伊德·布里格斯聊了半小時,試圖弄清出了什麼事。但我發現羅伊德自己都沒搞清楚。」
1978年12月28日早上,他坐在科羅拉多州維爾鎮的山中小屋的餐桌前,廚師霍莉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早餐。
「我開全輪驅動車去。」他說,「我可以在丹佛坐飛機。」
「伊朗人沒有細說。」
「羅斯,我是比爾·蓋登。」
西蒙斯看著佩羅,這是佩羅第一次見到西蒙斯特有的嚴厲表情。這表情會讓你覺得自己是歷史上最大的笨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怨自己剛才為什麼要說話。
那個周末之後,佩羅進一步了解了西蒙斯,認識到了他人格的其他方面。如果願意,西蒙斯可以風度翩翩。佩羅的妻子瑪戈覺得他十分迷人,他們的孩子也喜歡他。他對手下使用軍隊語言,髒話連篇,但在宴會或新聞發布會上,他卻字斟句酌。他的大學專業是新聞學。他的一些嗜好很簡單,讀西部小說,愛聽被他的兒子們稱為「超市音樂」的東西,但他也閱讀許多非小說作品,而且興趣廣泛。他聊起古董和歷史來,就像談論戰爭和武器一樣專業。
他想到了EDS公司的高管梅夫·斯托弗和T.J.馬爾克斯,以及他自己的秘書薩莉·沃爾瑟,他們都是關注戰俘運動的關鍵組織者——對他們來說,安排半個地球之外的複雜工作如同吃肉喝酒一樣自然,不過……這次可是越獄啊!誰來執行這次行動呢?從1968年開始,EDS公司就優先錄用越戰老兵。這一政策起初是出於愛國才制定的,但後來佩羅發現,老兵往往能成為一流的商人,於是這一政策得以繼續執行。但現在,那些曾經身材勻稱、訓練有素的士兵都成了大腹便便的電腦公司管理人員,更習慣拿電話而不是扛步槍。那麼,誰來制訂計劃、率隊突襲呢?
那我就親自將他們從牢里救出來,他想。
「他們被捕了。」
駛入丹佛機場時,佩羅很想知道,六年之後,西蒙斯是不是依然難以拒九九藏書絕他呢?
佩羅的特長是知人善任。儘管他是美國資本主義歷史上最成功的白手起家者之一,但他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電腦專家,也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銷售員,甚至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管理者。他只有一件本事:找到合適的人,給他資源,激勵他,然後授權給他去完成工作。
越南人堅稱——至少是為了宣傳而堅稱——他們與美國人民沒有仇恨,他們的敵人是美國政府。而且,在這場實力懸殊的較量中,他們向世界展示自己是弱小受辱的一方。他們似乎很看重自己的公共形象。基辛格認為,通過發動一場揭露戰俘及其家人悲慘遭遇的國際運動,也許可以讓越南人覺得難堪,從而改善戰俘的待遇,公布戰俘的姓名。
「圓木屋」坐落在山坡上,掩映于白楊林中。小屋裡有六個卧室、五個浴室、一個三十英尺寬的客廳、一個滑雪后的「療養室」。「療養室」的火爐前有一個按摩池。這裏只是佩羅的度假別墅。
在他手下服役過的士兵最喜歡對外人講述西蒙斯的故事。儘管他擁有公牛般的體格,但這並不是他綽號的由來。據說,真正的來源是突擊隊玩的一種名叫「牛圈」的遊戲。在地上挖出一個六英尺深的坑,一個人站進去。遊戲的目的就是要看需要多少人才能將坑裡的人拉出來。西蒙斯覺得這遊戲很傻,但有一次卻被激怒,玩了遊戲。結果用了十五個人才將他拉出坑,其中一些人的手指和鼻子斷了,身上還被嚴重咬傷,結果不得不在醫院過夜。那之後,西蒙斯便得到了「公牛」的綽號。
即使到了二十三歲,羅斯已經在外面見慣了世面,回到家中也得接受母親的管束——「你今晚同誰約會?你去哪兒?幾點回來?」他回家后,無論時間多晚,都會親吻母親道晚安。但其實到現在,他們已經極少發生爭執了,因為她的原則已經深深地影響了他,以至於變成了他自己的原則。她現在就像是君主立憲制國家中的女皇,披著權力的帝袍,真正的權力已由她授予了首相。
他不僅繼承了她的處事原則,也繼承了她鋼鐵般的意志。他也有盯著人眼睛看的習慣。他娶了一個同母親相似的女人——瑪戈也像露露·梅一樣金髮碧眼,性格溫柔。但瑪戈無法支配佩羅。
「羅斯,伊朗人要求九千萬托曼的保釋金,差不多是一千二百七十五萬美元。」
那一次,他母親讓步了——母親同意他去幫忙搭帳篷,但必須當天晚上就回來。這算不上多大的妥協,但他根本無法反抗母親。只要想想回家告訴母親自己沒有聽話的後果,他就立刻打消了反抗的念頭。
「公牛」阿瑟·D.西蒙斯上校是美國軍隊里的傳奇人物。1970年11月,他的名字登上了報紙的頭版頭條,因為他和一組突擊隊員襲擊了距河內二十三英里的山西戰俘營,試圖救出那裡的戰俘。那是一次勇敢而精心策劃的行動,但整個行動所依據的情報卻不準確——戰俘被從山西轉移走了。大多數人認為這次行動以慘敗告終,但在佩羅看來,這樣的評價有失公允。受邀與突擊隊隊員會面時,他告訴他們,至少他這名美國公民感激他們的英勇行為,這給了他們極大的鼓勵。他在北卡羅來納的布拉格堡待了一天,在那裡見到了西蒙斯上校。
佩羅不知道這個捉摸不透的男人願不願去把EDS公司的兩名高管從伊朗的監獄里救出來。西蒙斯會因為舊金山的那場宴會而對佩羅心存感激嗎?也許吧。宴會後,佩羅資助西蒙斯前往寮國尋找那些沒有同戰俘一同回國的失蹤美國士兵。從寮國回來后,西蒙斯曾對一群EDS公司高管說:「佩羅的要求令我難以拒絕。」
他本就虧欠保羅和比爾太多。他們在EDS公司還是個為生存而掙扎的小公司時,就賭上了自己的職業前途,加入了公司。對這樣忠於公司的下屬,他總覺得還欠著他們的情。當年,有很多接受過他面試,並且各方面都適合的人,儘管也被勾起了興趣,而且獲得了佩羅的邀請,但在同家人商量之後,都拒絕了佩羅,因為EDS公司太小、太新,進這裏工作的風險太高。
他從未挨過打,他甚至記不起來母親曾對他大吼大叫過。母親不是用恐懼來管束他的。她用金髮碧眼與溫柔和藹將他還有他的姐姐貝蒂,束縛在愛的鎖鏈里。她只需要盯著你的眼睛,告訴你應該做什麼,你就會徹底服從她,不想令她傷心。
羅斯·佩羅很富有。
他用一千美元創辦了EDS公司,現在公司的股票——他個人仍然擁有超過半數的股份——價值數億美元。他也是彼得勒斯石油和天然氣公司的獨資經營者,該公司控制的資產也價值數億美元。他還在達拉斯擁有多處房產。很難弄清他究竟有多少錢——這取決於如何計算——但至少在五億美元以上,離十億可能差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