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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節

第二章

第二節

她住在父母的家裡,這是一座擁有八十五年歷史的兩層建築,位於芝加哥的西南部。她從伊朗緊急撤離的時候,大部分聖誕禮物都沒帶走,那是她買給十一歲的大女兒凱倫和五歲的小女兒安·瑪麗的。但到芝加哥后不久,她就同哥哥比爾去商店又買了些。她們一家總是竭盡全力讓聖誕節過得開心。她的姐姐也回來了,帶給了凱倫和安·瑪麗許許多多玩具,但所有人都在問保羅哪兒去了。
「我們也不明白。」蓋登說,「伊朗大使館安排了這次會面,本該是例行訊問,他們沒有被指控犯過任何罪行……但當地時間六點半左右,保羅打電話告訴羅伊德·布里格斯,他們將被關進監獄。」
「我們什麼也沒幹。」保羅說。
在那個陰鬱的聖誕節——父親缺席,只有她同孩子們過聖誕,這可以說前所未有——保羅從德黑蘭打來電話。「我給你買了件禮物。」他說。
交談過程中,緊張感稍有緩解。保羅觀察著周圍。水泥牆可能曾經被塗成橘紅色,但現在骯髒而斑駁。水泥地大部分被薄薄的毯子或席子覆蓋。牢房裡放著六架上下床,每架三層。房間里只亮著一盞昏暗的電燈,牆上開著一扇格子窗,冰冷的夜間空氣從窗外透進來。牢房異常擁擠。
她第一次見到保羅時,保羅根本就沒注意到她。
兩天之後,她聽說保羅和比爾第二天將同扣留他們的人會面,然後就能回家。
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們明白,他們得脫掉鞋子。警衛遞給他們一人一雙塑料拖鞋。保羅痛苦而失望地意識到,他們不會被釋放,他不得不在牢房裡待一晚上。他對大使館的人憤怒不已——他們安排了與達德加的會面,他們建議保羅不要帶律師,他們說達德加對比爾和保羅「懷有好感」……羅read.99csw.com斯·佩羅說過:「有些人就是蠢得令人髮指。」這句話可以應用在領事館的人身上。他們簡直無能到家了。在犯下了這麼多錯誤之後,保羅想,他們難道不應該今晚來這兒把我們弄出去嗎?
保羅感覺自己極易受攻擊——穿著西裝的美國白人,說不了幾句波斯語,面對著一群惡棍和殺人犯。他突然想起曾讀到過報道,說男人經常在監獄里被雞|奸,他忐忑地思考著自己該如何應對那樣的事。
「我們知道了。」保羅說。
他們跟著警衛上樓,進入一個小房間。警衛指著他們的鞋。
其他囚犯已經準備睡覺,躺在床上,用薄薄的羊毛毯裹住自己。囚犯的老大打了個手勢,示意保羅和比爾該躺哪兒——比爾去睡一架床的中鋪;保羅睡在他下面,身體和地板之間只隔著一張薄床墊。
絕對不行,比爾說,她必須第二天就走,魯絲·恰帕羅恩會跟她坐同一航班回去。EDS公司所有員工的妻子和孩子都將在一兩天內撤離。
會面就在今天,12月28日。中午時分,魯絲不禁起疑,為什麼達拉斯還沒人打電話給她。德黑蘭比芝加哥早八個半小時,會面當然早該結束了。保羅應該在整理行李準備回家了。
「什麼意思?」
魯絲需要保羅。她性格溫柔,依賴性強,比丈夫年輕五歲——她三十四歲。她之所以愛保羅,部分原因就是她可以依靠他寬大的肩膀,獲得安全感。她一直受人呵護,即使小時候也如此。那時候,她父親是卡車司機,母親為彌補微薄的收入,不得不外出工作,魯絲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就會照顧她。
她的姐夫蒂姆·里爾頓在司法部做檢察官,人脈發達。蒂姆的母親是約翰·F.肯尼迪總統的行政助理,蒂姆本人曾為read.99csw.com特德·肯尼迪特德·肯尼迪,美國民主党參議員,約翰·肯尼迪總統的弟弟。工作過。蒂姆還認識眾議院議長托馬斯·P.奧尼爾,以及馬里蘭州參議員查爾斯·馬迪亞斯。蒂姆知道比爾的護照出了問題,因為艾米麗一從德黑蘭返回華盛頓就給他說明了這一情況,他還同羅斯·佩羅談過。
魯絲·恰帕羅恩的聖誕節也毀了。
艾米麗還沒有告訴她母親這個消息。母親的哥哥、艾米麗的舅舅伽斯當天剛好過世了,母親本就精神萎靡。艾米麗還不能告訴她比爾的事。但她可以跟多蘿西和蒂姆說。
她主動打電話給達拉斯的吉姆·尼費勒,他是EDS公司的員工,今年六月離開了德黑蘭。「會面進行得怎麼樣了啊?」她問。
她肯定,這一幕比爾永遠不會忘記——十八年的婚姻生活中,她還是第一次這麼粗暴。她容易緊張興奮,總是鬥志高昂,但她並不粗暴。
他們發生了爭吵,艾米麗越說越氣,最後她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失望,索性拿起一個盤子朝比爾砸過去。
不過,她最後卻喜歡上伊朗。伊朗人對她都很友善,而且美國人社區聯繫緊密,關係融洽。魯絲沉著的性格也幫助她冷靜地應對生活在這個原始國家經常遇到的挫折,比如找不到幾家超市,或者需要等上至少六周才能修好洗衣機。
第一次見到比爾時,艾米麗十二歲,比爾十四歲。艾米麗當時恨死比爾了,因為比爾愛上了她最好的朋友「小甜甜」。「小甜甜」是個特別漂亮的女孩,他整天掛在嘴邊的就是「小甜甜」跟誰約會啦;「小甜甜」會不會同他約會啦;「小甜甜」能不能做這個或做那個啦……艾米麗的姐姐和哥哥都喜歡比爾。她沒法擺脫比爾,因為她家和比爾家參加了同read•99csw.com一個鄉村俱樂部,她哥哥還同比爾一起打高爾夫。正是她哥哥最後勸服比爾約艾米麗出來,那時比爾早就把「小甜甜」忘了。在彼此冷漠相待多年之後,他們陷入了瘋狂的熱戀。
魯絲不想去伊朗。同EDS公司的大多數高管夫人不一樣,她並不覺得去一個新的國家多麼令人興奮,反而覺得十分焦慮。她從未離開過美國——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夏威夷——而中東似乎既古怪又可怕。1977年6月,保羅帶她去伊朗待了一個星期,希望她能喜歡,但她的焦慮絲毫沒有減輕。她最後還是同意去了,但只是因為這個工作對保羅來說很重要。
她不清楚為什麼要離開這兒。機場人滿為患。她認出了那裡的大部分美國人,但擠在那兒更多的是逃亡的伊朗人。她不願像這樣離開,不了解為什麼保羅要趕她和孩子們回去。她同比爾·蓋洛德的妻子艾米麗相伴而行。他們途經哥本哈根,在那裡的旅館住了一晚,但房間的窗戶關不上,孩子們只好穿著衣服睡覺,以抵擋刺骨的寒氣。她回到美國后,羅斯·佩羅打電話給她說了護照的問題,但魯絲並不明白出了什麼事。
「我可以寫封信,請特德·肯尼迪親自轉交給卡特總統。」
魯絲握住電話等待著。保羅被捕了?為什麼?什麼罪名?誰抓的?
那一幕發生在他們德黑蘭的家中。十二月上旬的某天晚上,比爾回家說,艾米麗和孩子們必須在第二天返回美國。比爾和艾米麗有四個孩子:十五歲的維姬、十二歲的傑姬、九歲的珍妮和六歲的克里斯。艾米麗同意將孩子們送回去,但她想留下。她雖然不能幫比爾做什麼,但至少可以同比爾說說話。
他們穿上塑料拖鞋,跟隨警衛下了樓。
一名囚犯用波斯語同他們說話。保羅問:read.99csw•com「這兒有能說英語的嗎?」
有人用急促的波斯語大喊著交談了幾句,然後那名翻譯大聲問:「你們犯了什麼罪?」
艾米麗點點頭,她很難集中精神,她很想知道比爾此刻正在做什麼。
「好。」魯絲說,她很茫然。這說不通啊,她的丈夫怎麼可能被關進監獄?她向蓋登道過「再見」就掛斷了電話。
「飛機票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他們被捕了。」
她是一名上校的秘書,保羅則在同一座大樓里為軍方從事數據處理工作。魯絲常下樓去咖啡館為上校買咖啡,她的朋友認識那兒的一些年輕軍官,她便坐下同那些人說話,保羅也在人群中,但他沒有留意她。於是她也暫時沒搭理他,但突然有一天,他竟然約她出去。他們約會了一年半,然後結婚了。
保羅的上司、EDS海外公司的總裁蓋登接過電話:「你好,魯絲。」
艾米麗不管別人的妻子怎麼樣,她要留下來陪丈夫。
走廊對面的另一個牢房裡傳出一個人的聲音:「我能說英語。」
他們很般配。他們有相似的背景,都來自富裕的華盛頓天主教家庭,而比爾的個性——敏感、冷靜、理智——與艾米麗的活潑直率剛好互補。婚後的十八年,他們一起經歷了許多。他們的一個孩子因為大腦損傷離世,艾米麗動過三次大手術。風雨過後,感情彌篤。
「不,我給你買了一條毯子。」
太好了,保羅想,我們馬上就要被釋放了。感謝上帝,我不用在這個噁心的牢房裡過一晚。
「魯絲,不要過分擔心。我們有一堆律師在處理這件事。我們還會讓國務院介入。羅斯正在從科羅拉多趕回來。我肯定幾天之內就能解決這件事。真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不怎麼樣,魯絲……」
艾米麗·蓋洛德上次見到丈夫比爾的時候,朝https://read.99csw.com他扔了一個瓷盤子。
那時比爾在二百四十英裡外的弗吉尼亞州布萊克斯堡念大學,攻讀航空工程專業,只有在假期或周末才能回來。他們無法忍受分開那麼遠,所以決定結婚,儘管艾米麗只有十八歲。
「未受任何指控。我們只是普通的美國商人,有老婆孩子。我們不知道為什麼被關進了監獄。」
她正坐在姐姐多蘿西位於華盛頓的家中,同姐姐和姐夫蒂姆商量怎樣將比爾從監獄里救出來。但那個盤子一直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魯絲,比爾·蓋登想同你說話。」
「他會告訴你們在哪兒睡覺。」
他說自己是同帕特·斯卡利和瑪麗·斯卡利過的聖誕。別人的妻子給他做了聖誕晚餐,他看著別人的孩子打開了聖誕禮物。
現在,危機又來了:比爾被關進了監獄。
這句話被翻譯了出去。又是一陣快速的波斯語交談,然後翻譯說:「跟我說話的這一位是你們牢房的老大,因為他待在這兒的時間最長。」
他們躺下來。燈沒有滅,但光線太暗,所以開著也沒用。過了一會兒,保羅對氣味已不在意,但他還不習慣寒冷。睡在水泥地上,房間開著通風口,而且沒有暖氣,這跟在野外露宿沒有兩樣。罪犯活得真是痛苦啊,不得不忍受這樣的環境。幸好我不是罪犯,在這兒待一晚上就足夠了。
過了一會兒,一名警衛下來,打開了九號牢房的門,示意保羅和比爾出去。
「你們受到了什麼指控?」
「保羅被關進了監獄?」
保羅看著比爾,比爾臉色蒼白,神情緊張。
保羅和比爾站在九號牢房裡,渾身冰冷而麻木,憂心忡忡,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文雅和藹的比爾,最後從妻子這兒得到的東西竟是一個盤子……
「太好了。」
「比爾,這都是怎麼回事?」
「他們被捕了?不會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