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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節

第五章

第二節

這令他怒不可遏。
他發現,失去自由之後,他才知道自由的含義。
「好。」保羅說。
保羅瞪著她。
但最糟糕的是無助感。儘管他一直在給人打工,去老闆派他去的地方,干老闆吩咐他乾的事,但他也一直知道,只要他不願意,隨時可以坐上飛機回家,或者辭掉工作,或者對老闆說不。最後的決定權掌握在他手上。而現在,他卻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他甚至絲毫改變不了自己所處的困境。保羅曾面臨的其他問題,他都能試著去尋找解決辦法。但現在,他只能束手無策,懊惱自憐。
實際上用了不止一周,但侯曼確實取得了成績。他回監獄通報說,達德加在司法部的上司已經同意強迫達德加讓步,將保釋金降至EDS公司能通過在伊朗的現金迅速而方便地支付的程度。帶著對達德加的鄙視和對自己的信心,他得意洋洋地宣告,1月11日,保羅和比爾將與達德加第二次會晤,然後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保羅點燃一支煙。他感冒了。他在監獄里始終感覺不夠暖和。他情緒低迷,什麼事也做不了。他不想去查塔努加室喝茶,他不想看電視上含糊不清的波斯語新聞,他不想同比爾下棋。他不想去圖書室看新書。他這幾天都在看考琳·麥卡洛的《荊棘鳥》。他覺得那是一本感情豐富的書,寫了幾個家庭幾代人的故事,這讓他想念自己的家人。主人公是一名神父,作為天主教徒,保羅對其抱有同情。他把書讀了三遍。他還讀了詹姆斯·米切納的《夏威夷》、阿瑟·海利的《機場》,還有《吉尼斯世界紀錄》。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書了。
保羅一開始曾想過自己隨時會被釋放。但他現在告訴自己,他永遠也出不去了。
九*九*藏*書德加聳聳肩。
保羅萬分沮喪。他躺在床墊上,看著他貼在中鋪下部的凱倫和安·瑪麗的照片。他想死孩子們了。看不到她們之後他才意識到,他過去忽視了她們,還有魯絲。他看了一眼手錶——美國現在正是半夜。魯絲正在睡覺,孤獨地躺在大床上。要是能爬上床躺在她旁邊,緊緊摟住她,那該多好啊。他將這個念頭趕出腦海——他只是在顧影自憐,令自己徒增傷悲而已。她們不在伊朗,沒有危險。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佩羅都會照顧她們。佩羅的優點就在於此,他對你有諸多要求——他可能是最嚴苛的僱主了——但你需要依靠他的時候,他就會如磐石一般可靠。
他們的一個獄友被釋放了。他名叫盧西奧·蘭多內,是義大利建築公司「水管」僱用的施工人員。蘭多內回來探監,帶來兩根特別大的義大利巧克力,並告訴保羅和比爾,他已經向德黑蘭的義大利大使說過了保羅和比爾的事。大使答應去見美國大使,傳授幫人脫獄的秘訣。
衛生部的官員要求將兩名美國人的保釋金提升至兩千三百萬美元——幾乎翻了一倍——以彌補EDS公司關掉電腦後所造成的損失。
「達德加先生收到了衛生和社會福利部官員的一封信。」
這封信是早就預謀好的。達德加輕易化解了侯曼博士的進攻。這次會面只不過是在走過場。
「不不不。」保羅說,「我就是公司,我是公司負責人。如果公司犯了錯,就應該我承擔責任。但我們什麼錯都沒有犯。實際上,我們還義務做了許多按規定不該我們做的事。EDS公司得到這份合同,是因為我們是世界上唯一能做這件事的公司——在由三千萬九*九*藏*書自給自足的農民構成的不發達國家中建立一套全自動的軟體系統——而且我們成功了。我們的數據處理系統發放社保卡,自動記錄衛生部的銀行存款,每天早上列印出前一天所有的社保申請,還能列印整個衛生與社會福利部的工資表,自動形成衛生部金融狀況的月報和年報。你為什麼不去衛生部看看列印清單呢?不,等一下。」見達德加張嘴,他立即打斷道,「我還沒說完。」
諾巴什夫人翻譯完最後一句話。保羅觀察達德加——他的表情又凝固了。他用波斯語說了些什麼。
保羅同牢房的「教父」建立了一種獨特的關係。作為牢房裡待得最久的囚犯,後者按傳統就成了老大。他是一個矮個子,年紀五六十歲,他能幫到美國人的非常有限——頂多只是鼓勵他們吃東西,還有賄賂警衛,給他們搞點聊勝於無的補給。他只知道幾句英語,而保羅幾乎就不懂波斯語,但他們竟能磕磕絆絆地對話。保羅得知,他曾是一名傑出的商人,擁有一家建築公司,還在倫敦擁有一家酒店。保羅將泰勒送來的凱倫和安·瑪麗的照片給他看,老人學會了念她們的名字。據保羅所知,他受到的指控可能是真實的,他真的有罪,但他對外國人表現出的關切和溫暖卻令人振奮。
「首先,我會同達德加談。我希望能讓他明白,索要這麼高的保釋金是多麼蠻橫無理。但如果他繼續固執己見,我就會去見他在司法部的上司,勸其命令達德加降低保釋金。」
1月11日——科伯恩抵達德黑蘭和佩羅飛往倫敦那天——保羅和比爾已經在監獄里待了整整兩周。
「怎麼降低?」
他意識到自己白費口舌。他還不如唱兒歌呢。達德加是下定決心read.99csw.com了。
保羅開始對侯曼抱有好感。這個人似乎博學而自信。「那你打算怎麼做?」
有時候他會想自己出去后做什麼,這時他就會暢想自己最喜歡的幾種娛樂方式——划船和釣魚。但越想他越沮喪。
「當然。」諾巴什夫人說。
「達德加的權力很大。」侯曼繼續說,「但在這件事情上,他處在孤立無援的地位。他沒有逮捕你的理由,而且保釋金高得太離譜了。」
「我的策略是降低保釋金。」
她開始翻譯那封信。
「也許一周。」
達德加用波斯語發言,諾巴什夫人翻譯道:「我們來這兒是討論你們的保釋金的。」
「你估計這需要多長時間?」
保羅緩慢而清晰地說:「你已經把我關押了十四天。我沒有接受過法庭審判。我們沒有受到任何指控。你沒有提供任何證明我有罪的證據。你甚至都沒有指明我犯了什麼罪。這難道就是你引以為豪的伊朗司法正義嗎?」
果不其然,11日下午,達德加來監獄了。他像上次一樣,首先要求見保羅。警衛帶他穿過院子的時候,保羅精神煥發。達德加只是一個急於拍馬屁的公訴人,保羅想,現在他遭到上司敲打,就只能低頭妥協。達德加正在等保羅,身邊坐著上次那個女翻譯。達德加草草點頭,保羅坐下,心裏犯嘀咕:他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客氣。
跟這渾蛋還講什麼禮貌,他想。
諾巴什夫人讀完信之後,他說:「我有話要說,我要你一字不落地翻譯出來。聽明白了嗎?」
保羅意識到,他今天是無法獲釋了。
出乎保羅意料的是,這番慷慨陳詞似乎令達德加冰冷的目光融化了幾分。「抱歉,」達德加說,「你的公司犯下錯,必須由你來承擔責任。」
保羅繼續道:「九九藏書已有現成的證據顯示EDS公司履行了合同,而衛生部沒有兌現他們的承諾。這證據就是:衛生部已有六個月未支付我們費用,也就是說,衛生部欠我們一千多萬美元。現在想想吧,為什麼衛生部不付錢給EDS公司?因為衛生部沒有錢。為什麼沒有錢?你我都知道,衛生部在頭七個月就花光了全年的預算,政府卻不能追加預算。多花了錢的人難道不是不稱職嗎?也許他們想找借口——找一個替罪羊,為他們的錯誤承擔責任。於是他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為他們做事的EDS公司——一個資本家的公司,又是美國的公司。在當前的政治環境中,人民渴望聽到美國人是多麼邪惡的傳聞,會輕易地相信我們欺騙了伊朗。但是你,達德加先生,你是執法者。你不應該未有證據就相信美國人是罪魁禍首。如果我沒有錯誤理解地方預審法官這一角色,你的工作應該是發掘真相。是時候問問自己,為什麼我和我的公司會遭到誣陷,開始調查該死的衛生部了,難道不是嗎?」
這段時間內,他們只洗過一次澡。警衛得知來熱水后,就給每個牢房五分鐘洗澡時間。男人們湧入澡房,享受片刻的溫暖和乾淨,將溫良謙恭讓都拋到了腦後。他們不僅洗了澡,還把自己的衣服都洗了一遍。
大多數晚上都會停電一兩個小時,囚犯只好點燃蠟燭或者打開手電筒。監獄中關滿了副部長、政府承包商和德黑蘭的商人。王后內廷的兩名成員同保羅和比爾一起被關在五號牢房。最後進牢房的是夏齊博士,他曾在衛生部工作,是康復部門的經理,隸屬於舍科博士。夏齊是心理學家,他利用對人類精神的了解來激勵獄友。他總是會想出些遊戲和分散注意力的方法,為單調的日read•99csw•com常生活增添樂趣——他制定了一個晚餐儀式,牢房中的所有人都必須在吃飯前講一個笑話。得知保羅和比爾的保釋金額后,他信誓旦旦地說法拉·弗西美國女演員,20世紀70年代的性感偶像。一定會來找他們的,因為她的老公也只有六百萬身價而已。
一周后,監獄用來做飯的瓶裝液化氣耗盡,所以黏糊糊又缺乏蔬菜的食物只好冷著吃。幸運的是,他們被允許食用探訪者帶來的橘子、蘋果和乾果,用來補充營養。
但保羅樂觀的最大原因是阿哈默德·侯曼博士,他是布里格斯聘請的律師,用來取代那些在保釋問題上出餿主意的伊朗律師。侯曼在他們入獄第一周時探過監。他們坐在監獄的探訪區——出於某種原因,會面地點沒有定在院子另一頭的平房中的探訪室——保羅擔心這可能會妨礙律師和委託人之間的坦誠討論,但侯曼覺得監獄警衛並不是威脅。「達德加想讓自己成名。」他說。是這樣嗎?一名熱情過頭的公訴人想通過反美行為贏得上司或者革命者的青睞?
他記不起自己成年後還有無所事事的時候。他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在公司,通常有累積了三天的工作等著他做。他從來、從來沒有躺下抽煙思考到底怎樣才能找到樂子。
諾巴什夫人翻譯道:「他想現在見另外一人。」
保羅也被德黑蘭的EDS公司同事的勇敢所感動。已去紐約的羅伊德·布里格斯,從未離開的里奇·加拉格爾,以及重返德黑蘭的基恩·泰勒——他們每次駕車繞過暴徒來探監都冒著生命危險。他們還面臨著另一個危險:達德加可能會心血來潮,把他們也抓起來當人質。聽到鮑勃·揚正在趕來德黑蘭,保羅感激萬分,因為鮑勃的妻子剛生了孩子,此時冒險相當不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