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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一節

第十二章

第一節

西蒙斯沙啞的聲音穿透了科伯恩的美夢,他睜開眼,回想自己身在何處。
他坐下擺弄起手槍,就像不知道如何上子彈一樣。他向科伯恩求助。「你懂槍嗎?」
「那可不安全。」翻譯說,「北邊的交戰還相當激烈——塔布利茲城仍然控制在國王支持者的手中——我們必須把你們交給可以保護你們的人。」
兩輛路虎攬勝有序地停下來。
科伯恩更擔心大門外的暴徒。這裏至少還有人維護秩序,而外面則是一群無法無天的野狼。倘若他們說服了外面的某個白痴打開了門怎麼辦?那可是一群嗜血狂徒啊。在德黑蘭,有個伊朗人觸怒了暴徒,結果手腳被活生生地扯了下來。
「媽的,我們早看過了。」西蒙斯說,「幹嗎還要浪費時間?」
馬哈巴德的國王行宮。
人群走得更近了。科伯恩意識到他們在舉行某種遊行。遊行隊伍的前端竟然有不少穿著破爛制服的軍官,其中一人淚流滿面。「我猜軍隊剛剛投降,他們在押著軍官遊街。」
救護車被纏在帶刺的鐵絲網裡,必須在他們走之前將它弄出來。守衛將他們從路障護送到城裡。
沒有人回話。他走了出去。
科伯恩非常樂觀。待槍決的囚犯是不會被送到酒店的。剛才雙方只是就管轄權發生了爭論。
接近中午時分,他們到達了雷扎耶郊外。
「不錯。」負責人說,揮手打發他走開。
復讎的人群涌到汽車周圍,衝撞庫爾德守衛,用仇恨的目光打量著車內。庫爾德人堅守陣地,奮力將人群推走。局勢緊張,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發衝突。「這下要打起來了。」蓋登說,科伯恩注視著前方的車,很想知道西蒙斯會怎麼做。
他們終於上路了,救護車領路。
拉西德如此轉述,然後說:「我們得等等。」
拉西德的護衛用波斯語說:「這個人從馬哈巴德來,帶有毛拉的信——有六個美國人跟著他。」
「你們要交換嗎?」守衛說,「用這把槍換一個背包?」
他們駛入鎮子。庫爾德人命令他們停在一座房子前面。翻譯進入房子,他們全在外面等。有人帶來了麵包和黃油乳酪做早餐。科伯恩下了車,來到西蒙斯坐的車邊。
他們聚在一個房間里,遠方隱隱傳來槍聲。拉西德安排了午餐,同他們共用——烤雞、米飯、麵包和可口可樂。用完餐后,他又去學校了。
他們繼續前進。大街上一派戰天鬥地的氣氛——軍用物資被裝上一排排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卡車,很九-九-藏-書可能是要輸送給仍在戰鬥的塔布利茲的革命者。車隊在一所學校門口停了下來。學校院子外面有一大群吵吵嚷嚷的人,明顯正等著進去。經過一番爭論,庫爾德人說服了門衛,放救護車和兩輛路虎攬勝進去。見到外國人進去了,外面的人群情激奮。院門關閉之後,科伯恩才鬆了口氣。
「吃早餐。」翻譯說。
「你現在為什麼帶著美國人?」副領導人問。
「我們不需要早餐!」
最後翻譯和拉西德回到車上。「我們會把你們帶去酒店。」翻譯說,「然後我會去見毛拉。」
救護車未能及時剎車,撞上了鐵絲網。
「我們為什麼停下來?」西蒙斯說。
最後他進來說:「我必須同德黑蘭核實一下。」
西蒙斯說:「拉西德他媽的上哪兒去了?」
西蒙斯還在擔心達德加。儘管馬哈巴德沒有人搜捕保羅和比爾,但雷扎耶是一座更大的城市。西蒙斯不知道達德加的命令是否能傳達到鄉下,但他非常清楚,到目前為止,達德加總能給大家「驚喜」——他不僅糾纏不休,還能在政權更迭中屹立不倒。西蒙斯希望自己這組人不要被帶去見雷扎耶的官員。
守衛又看著其他人。「你們懂槍嗎?」
西蒙斯把走陸路的這組人都叫了起來,卻不見庫爾德守衛的身影。顯然他們都還在呼呼大睡。美國人製造了許多噪音,終於把庫爾德人從總統套房裡吵了出來。
「起來,科伯恩,快行動!」
「出什麼事了?」
「我帶他們來探路。你知道,這樣才能發現會出什麼問題……」
遠處的叫喊越來越大,一群人出現在街道盡頭。
「好吧。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他們下了車,院子里堆滿了布滿彈孔的汽車。一位毛拉站在槍箱上,激動地對一幫人舉行著儀式。拉西德說:「他正在委任新的部隊去塔布利茲參加革命戰鬥。」
「不,我是德黑蘭革命委員會派來的。」拉西德說,「德黑蘭有五六千美國人,我們決定將他們送回美國。機場關閉了,所以我們只好走陸路。顯然我們必須就如何處理這些人做好安排,所以我才來到這裏。但你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或許我應該同你的下屬商討這個問題。」
科伯恩想象得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暴徒將搖晃汽車,將它們掀翻……
那是一把M1,他們都很熟悉那種型號,但沒有人回答一個字。
「當然。」
「我們得去看看國王的浴室。」拉西德說。
翻譯聳九九藏書聳肩,對跳下救護車的庫爾德人大喊了幾句。他們上了車,車隊開走了。
大概一個小時后,翻譯帶著那封信出來了。
看到拉西德從教室里走出來,保羅激動不已。他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守衛在房間里扛著步槍進進出出。科伯恩覺得其中一人非常兇惡。他年輕,矮小,肌肉發達,一頭黑髮,眼睛有如毒蛇般兇狠。下午的時光漸漸流逝,他也越來越無聊。
「這是毛拉的家。」拉西德解釋道,「他正在給雷扎耶的毛拉寫信,介紹我們的情況。」
他有一次進入房間說:「卡特不是好東西。」
看來這一路想不招人注意是不可能了。
守衛領著美國人前往院子邊的學校大樓。一個人從樓梯衝下來,開始指著庫爾德人憤怒地大喊大叫。「他們不能帶武器進去。」拉西德翻譯道。
科伯恩說:「我們沒有背包,我們也不需要槍。」
沒有人應聲。
以伊朗行省的標準而論,這裏算是大城市了。城裡有不少水泥和石頭建築,還有幾段鋪築過的道路。車隊在主幹道上停下。他們聽得到遠處的叫喊聲。拉西德和翻譯進入一座建築——應該就是所謂的酒店——其他人等在外面。
他有無數的事要做吧,拉西德想。他已經控制了這座城市,他之前從未掌權過。他必須同投降的軍官打交道,他必須搜捕可疑的薩瓦克特工並加以審問,他必須保證這座城市能正常運轉。他必須防範反革命,他還必須將士兵送去塔布利茲戰鬥。
西蒙斯只好放棄。看來,他們既是庫爾德人的客人,也是他們的囚犯。馬哈巴德革命的特徵是共產主義式的紀律,而不是伊斯蘭式的混亂。擺脫護送者的唯一方式就是暴力,西蒙斯還沒準備動武。
然後,一切突然都結束了。投降的士兵是主要的批鬥對象,他們繼續往前走,暴徒就跟了上去。科伯恩大鬆一口氣。保羅說:「我以為自己就要……」
坐在最後一輛車上的科伯恩說:「這是怎麼回事?」
大家湧入總統套房,對國王的驕奢淫逸大加貶斥。但守衛還是不肯走。
救護車立即被守衛包圍,雙方發生了爭執。拉西德和翻譯也參与進去。雷扎耶的革命者並不認為馬哈巴德的革命者在他們一邊。雷扎耶的革命者是亞塞拜然人,不是庫爾德人,爭吵中既聽得到土耳其語,也聽得到波斯語。
拉西德和翻譯從酒店出來。拉西德說:「酒店的人不想讓一群美國人住進去——他們不願冒險。」科https://read•99csw•com伯恩從這句話判斷,城裡的革命熱情高漲,一旦酒店收容了外國人,暴徒很可能將其焚毀。「我們必須前往革命總部。」
「那傢伙會給我們惹麻煩。」西蒙斯冷靜地說,「你們千萬別上鉤。」
守衛揮了揮武器,示意美國人到院子的另一邊去,靠牆站立。美國人只好遵命,感覺就像待宰的羊羔般無助。科伯恩看著牆面,牆上布滿彈孔。保羅也看到了,面色煞白。「上帝啊,我想我們死定了。」
西蒙斯說:「我們在雷扎耶有朋友——我們希望被帶去朋友家,而不是去見那裡的老大。」
守衛不久后又來尋釁了一次。「我很強壯。」他說,「摔跤。摔跤冠軍。我去過蘇聯。」
「好。」副領導人說。
「我們不需要早餐。」西蒙斯粗魯地答道。
西蒙斯面露不悅,「為什麼?」
果不其然,路上又遇到了路障。這個路障由汽車、沙袋和帶刺鐵絲網構成,是專業的軍事路障。車隊減慢速度,一個手持武器的守衛揮手示意他們開下公路,進入一個被改造成指揮部的加油站的空地里。加油站的建築中安置有機槍,其火力可覆蓋通往加油站的引道。
這是希特勒提出的「大謊言理論」中的手段,這次又發揮了效力。
「他們全想沖個澡。」
科伯恩搖搖頭。
拉西德問自己:革命委員會的領導人此刻會是何種心理?
拉西德暗暗鬆了口氣。
他沒有時間應付逃亡的美國人,也不會對他們抱以同情。如果讓他做決定,那他很可能把他們暫時關進監獄,等閑下來之後再處理他們。所以,必須讓他沒機會自己做決定。
哦,渾蛋。他爬起來。
庫爾德人跳下了救護車,包圍了兩輛路虎攬勝,在第一輛車前排成了楔形。一個庫爾德人指著科伯恩的車門,做了個轉鑰匙的動作。「把門關上。」科伯恩對其他人說。
到城外之後,救護車駛下公https://read.99csw•com路,在一家小咖啡館前停下。
沒有人用槍指著他們,但許多人都朝他們投去不友好的目光。
於是他們動身了。
接著他們來到警察局,在那裡見到了將護送他們的車——一輛頂部閃著紅燈的大型白色救護車,窗戶被敲碎了,車身上用紅色記號筆寫著彎彎曲曲的波斯語,也許是表示「馬哈巴德革命委員會」或類似的東西。車上裝滿了拿著槍的庫爾德人。
「可是——」
守衛放棄了,又返回走廊。
科伯恩看見一支槍正指著司機一側的窗戶。「保羅,有人正用槍對著你的頭,但你千萬別去看。」
拉西德心頭一沉。德黑蘭當然沒有人能核實他的話,但打通電話非常困難。「我們在德黑蘭已經核實過了,沒有必要再核實一遍。」他說,「但如果你堅持要核實,那我可以把這些美國人帶到酒店等待。」他補充道,「你最好派些人看著我們。」副領導人當然會派人看著他們——拉西德這麼說是為了主動擺脫嫌疑。
拉西德想到了一部看過的電影,電影中有一個人只是晃了晃自己的駕照而不是通行證就進入了把守嚴密的大樓。如果你有足夠的自信,就可以消解別人對你的懷疑。
「我們在雷扎耶有好朋友。」他告訴翻譯,「你把我們帶去他們家吧,我們在那兒會非常安全。」
年輕的翻譯終於出現了,原來守衛一直在等他。計劃並沒有改變——一隊庫爾德人將護送美國人去下一個城鎮。
「是的。他們都是好人,從未做過危害我們國家的事。他們的妻子孩子還在家等他們——他們中有一個人的孩子在醫院里生命垂危——所以德黑蘭革命委員會指示我護送他們穿越邊境……」
「這有點難辦。」副領導人說。
科伯恩懷疑出事了。莫非他們不願護送美國人去下個城鎮了?還是說,波羅里安昨晚查出了EDS的真相?西蒙斯可不願意再在這裏待下去……
最後拉西德說:「你們都等在這兒,我進去同革命委員會的領導人談談。」他走上樓梯不見了。
基恩·泰勒說:「我看不出這有多麼必要——他們中的大多數一兩年了都沒洗過澡,難道就不能再等一天嗎?」
「這不行。」翻譯說,「如果我違反了命令,而你們因此受傷,那我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拉西德推斷,他現在想的應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西蒙斯對拉西德說:「告訴他們,我們得走了。我們要趕時間,我們的朋友正在邊境等我們。」
科伯恩看得出read•99csw•com庫爾德人變得有點神經質——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區域竟然如此不友好。他們將馬哈巴德的毛拉寫的信拿出來,結果又爆發了一番爭論。
「我是革命委員會的副領導人。」離開房間后,拉西德的陪同說。他們進入另一間教室,五六個人正在裏面喝茶。拉西德故意大聲同副領導人談話,讓另外幾人聽見。「這些美國人只是想回家同家人團聚。我們巴不得把他們送走,但我們不能虐待他們,因為我們不想他們以新政權為敵。」
「中情局不是好東西。」他說,「美國不是好東西。」
拉西德被領入一間教室。負責人坐在地板上,他高大魁梧,臉上洋溢著勝利者特有的激動表情,但他非常疲倦,迷惑,坐立不安。
他一直說個不停。副領導人不時用問題打斷他:這些美國人為誰工作?他們帶了什麼物品?拉西德怎麼知道他們不是為塔布利茲反革命派出來執行偵察任務的薩瓦克特工?每個問題拉西德都給出了答案,而且答案很長。他說起話來相當有說服力,他知道自己一旦停止說話,其他人腦袋裡就會產生質疑。人們不停地進進出出,副領導人本人都離開過三四次。
保羅和蓋登點燃了煙。保羅又怕又沮喪。他覺得這些人一定會打電話給德黑蘭,查出他的真實身份。被送回監獄如今反而成了最不令他擔心的懲罰。他對蓋登說:「我非常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但非常遺憾,我們這次在劫難逃。」
他掃視了一圈美國人。
「我們可以去酒店。」拉西德說。
「不能把他們留在這兒,」拉西德說,「這樣會惹麻煩的。他們可能會受到傷害。」他屏住呼吸。他們留在這裏就什麼都幹不了,而到酒店去的話,至少有機會逃跑……
「上帝啊……」
馬哈巴德的庫爾德人同他們握了握手,乘救護車離開了。不久后,美國人也開著兩輛路虎攬勝離開了,身後跟著一輛車,車上有四五個持槍的守衛。他們來到酒店,這一次他們全都進了酒店。酒店經營者和守衛之間發生了爭執,但守衛最終獲勝了。美國人被分配到三樓靠里的四個房間,而且必須拉上窗帘,遠離窗戶,以防當地狙擊手找美國人做目標。
亞塞拜然人似乎在勒令庫爾德人交出武器,而庫爾德人怒氣沖沖地表示拒絕。翻譯出示了馬哈巴德毛拉的信,沒有人再關注拉西德,他一下子成為局外人。
西蒙斯耐著性子等了半個小時,然後讓拉西德再次催促守衛。
「但你不必讓他們穿越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