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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會有人議論的——如果您要求一名教師,在授課期間離開學校,卻不給她一個解釋!僅僅幾天以前,您還說我的課堂是『最令人滿意的』,這完完全全是您親口說的。而現在……一定有人詆毀我。是誰?說我什麼了?如果這讓我失業的話,我有權利知道!」
福斯蒂娜的話音沉厚、清晰——這是每一個布里爾頓的教師,都必須具備的素質。她的身材高挑,有著脆弱的手腳腕和纖細的手腳,纖細之餘,又不免顯得有些脆弱。她方方面面都顯得親切直率——略顯蠟黃的鵝蛋臉充滿了誠摯;模糊的藍眼睛雖然略有近視,卻充滿了熱情;秀髮像一團褐色的光暈,隨著她頭部的動作而飄拂不休。她穿過書房,走向一把椅子,姿態很是沉穩。
「噢……好吧,稍後再說。」福斯蒂娜離開后,阿琳害怕地把身體倚靠在牆上。兩名小女孩一直帶著複雜的感情,偷偷地注視著福斯蒂娜。但是,阿琳那張粗笨的臉上,卻露出了最顯著的情緒——恐懼。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把這種美麗,
福斯蒂娜動了動蒼白的嘴唇:「在學期中段?萊特富特夫人,那簡直——簡直前所未聞!」
福斯蒂娜默默地站著,痛苦、顫抖,還有徒勞的憤怒:「你知道,這會如何影響我的人生嗎?人們會認為,我做了可怕的事情——認為我是小偷,是同性戀!」
福斯蒂娜加快了腳步,氣喘吁吁地抵達頂部后,停下來聆聽。從樓梯間傳來輕微的笑聲,像歇斯底里的淘氣鬼或者老鼠的聲音那般尖銳。
阿琳倏地轉身,驚訝並充滿了敵意:「現在不行,小姐!我有九_九_藏_書活兒要干!」
萊特富特夫人眼中有些憐憫之色:「克蕾爾小姐,我很抱歉,但是,我確實沒有辦法給你一個解釋。很抱歉,我未曾從你的角度看待此事——直到現在。要知道,布里爾頓對我的意義深遠。當我從過世的布里爾頓夫人手中,接過這所學校時,它都快要完蛋了。而我對它投上了畢生精力,現在,我們的女孩兒們,來自國內各處,戰爭開始之後,甚至有從歐洲來的。我們並不是一所困難得快要關門的學校,我們有提供獎學金的傳統。據說,教養這種東西,就算你忘掉了被教育的過程,一舉一動卻都能體現出來。兩名素未謀面的布里爾頓的女孩,通常能根據她們布里爾頓式的思考和言談來相認。自從我丈夫過世以後,這所學校就取代了他在我生命中的位置。我並非無情之人,但是,當我發覺你可能會毀掉布里爾頓的時候,我會變得徹底無情。」
一看見福斯蒂娜,兩張小臉變得像牛奶般漠然,兩個輕盈的聲音齊聲響起:「下午好,福斯蒂娜小姐!」福斯蒂娜默默地點了點頭,彷彿無法相信自己的聲音。
「很抱歉,但你必須離開。」萊特富特夫人嚴肅地說。
「很抱歉,但是,我無法對其他任何人評價,作為教師的你。」她做出斷言。
福斯蒂娜·克蕾爾的嘴唇,保持著一貫的溫和,眼中卻掠過一絲警惕。但這種警惕只持續了片刻,眼皮便垂了下來。那一刻令人不安——彷彿有個流浪漢,突然從屋頂的窗戶,盯著這間空房間一般。
「明天是星期二,」萊特富特夫人淡淡地說道,「你只在早上有一節課,那將留給你足夠九-九-藏-書的時間,用來收拾行裝。下午,我相信你會出席四點鐘的希臘戲劇委員會。如果你隨後立即離開,將能趕上六點二十五分,開往紐約的列車。你在那時離開,不會受到太多關注。女孩們正在著裝,準備晚餐。在第二天早上的集合上,我將會簡單地宣布你已經離開。在那種情況下,你不可能回來——我真的很抱歉。這樣做幾乎不會產生任何議論,對學校和你都是最好的。」
萊特富特夫人的目光變得冷酷堅決,那是一名外科醫生或劊子手的目光。
福斯蒂娜想要遠離這種聲音,她幾乎就要沿著走廊小跑了。右邊,一扇門忽然打開。只見一個戴著帽子、圍著圍裙的女傭走了出來,轉身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的窗戶。她沙色的頭髮迎著夕陽的最後一抹光亮,彷彿失去光澤的黃銅。
守護你的心靈
「毀掉布里爾頓?」福斯蒂娜無力地重複道,「我怎麼可以毀掉布里爾頓?」
為什麼呢?福斯汀?
「我不打算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我不會再說更多了。」萊特富特夫人搖了搖頭。
「請坐,克蕾爾小姐。恐怕我有壞消息要告訴給你。」
萊特富特夫人和福斯蒂娜一樣鎮靜。從很久以前,她就學會了如何隱藏尷尬。此刻,她豐|滿的臉龐冷淡得簡直像是維多利亞女王。她的下唇微微撅著,白色的睫毛下面,是一雙明亮圓潤的眼睛。她的服飾無疑受到了貴格會教徒的影響——是傳統的「淺褐色」。三十年代,裁縫稱之為「灰褐」,而四十年代則改稱為「鰻灰」。根據季節和場合的不同,她會選擇穿上粗花呢衣服或者豪華的天鵝絨,厚重的絲織品或薄紗。九*九*藏*書
「這和你沒有直接關係。」萊特富特夫人再次抬起眼睛——這雙無色的眼睛,像玻璃一般明亮,彷彿裏面沒有光亮,只因反射而閃耀不休,「籠統地說來,你和布里爾頓的本質精神,融合得不是很好。」
你的臉正如女性,
「無可奉告。」萊特富特夫人坐在紅木桌子上——那是用一架殖民地的古老鋼琴改造的。紫紅色的記事簿旁邊,擺著一件銅飾品和牛血色的瓷器,裏面插滿了散發芳香的紫羅蘭。
「我還以為,一切都會很美好呢!」福斯蒂娜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切,「我做了什麼?」
「讓我們這麼說好了,通過你製造的那種氣氛。」
萊特富特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克蕾爾小姐,你很確信你不能——猜猜看?」
毎個晚上,她都會佩戴母親留下的漂亮珍珠和https://read.99csw•com陳舊絲帶。甚至她的冬裝都是鼴鼠毛皮的——一種混合了鴿灰色和李棕色的皮毛。她對這種端莊色彩的偏好,給學生家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都不是。很簡單,那是……嗯,你不適合布里爾頓。你知道吧,有些顏色是有衝突的,比如番茄紅和酒紅?克蕾爾小姐,你不適合這裏。不要感到氣餒,你會在另一類學校中,施展你的才能與快樂的,可惜不是這裏。」
「理由呢?」
兩雙眼睛滑向一側,隨著她沿樓梯通向平台。兩雙眼睛張得大大的,卻並非天真無邪,而是充滿了相當的好奇和懷疑。
「不是那個方面的事情。」萊特富特夫人答道,「坦白地說,克蕾爾小姐,我必須要求你,離開布里爾頓。當然,正如合同所規定的,附帶六個月的薪水。你必須馬上離開,最晚在明天。」
福斯蒂娜努力控制著她那顫抖的嘴唇:「阿琳,我有話要對你說。」
片刻的沉寂過後,福斯蒂娜振作了起來:「我當然確信。你難道不能告訴我嗎?」
福斯蒂娜繼續說道:「我想不到什麼壞消息。」一絲輕蔑的笑容出現了,「你知道,我目前沒有家庭。」
「情感衝突在一所敏感女校中,發展的速度是相當快的。」對一個膽小溫順的人而言,萊特富特夫人說話的時候,無疑總是很尖銳的,而這次更是出乎意料的尖銳,「這件事情很微妙,我無法用言語表達。但我要求你離開——這樣對學校會比較好。」
萊特富特夫人的目光,轉向了敞開的窗戶。窗外長著常春藤,茂盛的葉子在寬敞的窗台上,投下了斑斑點點的影子。夕陽發出暗淡清澈的光線,洗滌著秋天褪色的草地。這一天的下午read•99csw.com與這一年的午後,似乎在此相遇,並彼此向溫暖和明亮告別。
「嗯?萊特富特夫人?」
稱之為人性
萊特富特夫人站在凸窗旁邊。
福斯蒂娜明白了最後一句話的含義。她像一個老女人一般,以緩慢、挫敗的聲音說:「我不指望自己,能夠在這個學年這麼晚的時候,找到另一份教職。但是,如果我在明年謀求職位的時候——我可以向您打聽,那些僱主的信息嗎?您願意告訴其他學校的校長,說我是一名有能力的美術教師嗎?還有我的辭職,的確並非因為我的過錯,而如此突然地離開布里爾頓?」
「事實上,克蕾爾小姐,布里爾頓是不討論這些話題的。」萊特富特夫人嚴肅地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福斯蒂娜含著眼淚,踉踉蹌蹌地走向門口。
「我來這裏才五個星期,你怎麼可以這樣判斷?」
一束陽光斜透過一扇樓梯窗戶,照著外面的一堵寬牆上。兩名十四歲的小女孩,從樓梯上走了下來,那是梅格·瓦伊寧與貝絲·蔡斯。布里爾頓制服的陽剛之氣,增強了梅格身為女性的可愛一面——粉紅白|嫩的皮膚,鍍銀般色彩的捲髮,蒙曨的雙眼就像星彩藍寶石一般明亮。但是,同樣的制服在貝絲身上,卻表現得極為普通——一頭修剪過的棕色頭髮,修長的白臉上,非常滑稽地布滿了雀斑。
「麻煩您說得再明白些吧,」福斯蒂娜駁道,「這其中一定有一些緣故,否則您不會讓我,在學期中途驟然離開。是我的性格問題?還是我當教師的能力問題?」
福斯蒂娜顯得充滿了孩子氣。她那淡淡的睫毛泛著淚花,脆弱的嘴唇顫抖著。但她並沒有進一步地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