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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我相信你知道。」吉塞拉反駁道,「我好幾次注意到了,你看她的方式——帶著不友好的好奇,好像你覺得她身上挺古怪的。」
福斯蒂娜·克蕾爾關上了房門,穿過房間來到靠窗戶的座位旁邊,上面放著一本敞開的書。她瘋狂地迅速翻頁。門上響起了敲門聲。她合上書本,把它塞入一個墊子下面,並弄平墊子,使其看起來並沒有被動過。
「也許吧。」愛麗絲若有所思地盯著吉塞拉,「她丟掉了工作?」
「我一時衝動,寫了一段後記。現在我後悔了。這在美國可能可以稱作『大雁之巢』。」
「吉塞拉,她們看著我。」
是怎樣褪去外皮的蝰蛇
「正好還有兩封信!……」愛麗絲·艾奇遜一把接過吉塞拉的信件,連同她的一起遞給了郵差。
「抱歉。」福斯蒂娜·克蕾爾搶過那本書,雙臂抱緊了它,緊貼著平坦的胸脯。吉塞拉無法看見書名。
來撫慰你,福斯汀?
吉塞拉放下鋼筆,舉棋不定地看著方才所寫的內容。在改變主意之前,她疊好四張信紙,塞進一個信封,密封好並貼上郵票。她再度拾起鋼筆,在信封上寫下:
「為什麼?你希望人們對你說長道短?」
「我恨那麼做。那樣事情就會傳開了。其他學校不會喜歡,雇傭一個遇到麻煩就找律師的教師。」
門外,十一月份黃昏的寒風,嚙噬著她的臉頰,擾亂了她的頭髮。天空中的灰雲,依然微微透光,在風中參差不齊地賽跑。她在落葉的沙沙聲中前行,沒過多久,前往大門半英里的路上,就鋪滿了落葉。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香煙,碾滅在煙灰缸里:「我已經被——學校解僱了。事情就是那樣。」
吉塞拉諷刺地笑著:「這是你所說的最奇怪的事了。萊特富特夫人看起來很冷酷、很自我的。」
「不只是我在對她們解釋的時候,」福斯蒂娜解釋道,「她們一直看著我。不管是在教室內外,她們的眼神,總是緊緊地跟隨著我。這裏面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愛麗絲警戒的目光投向吉塞拉:「關於什麼?」
門口的女孩兒,像是剛剛從一頁明亮的古阿拉伯手稿中緩步走出來。她就像騎在母馬上的、那些兩千年前就已經死去的波斯女子一般,眼神深邃,皮膚白晳,動作敏捷,並和她們一樣苗條。她也許能夠優雅地披戴她們那玫瑰金色的錦緞。但美利堅的氣候與二十世紀的時代,使她的裝束變成了一條整齊的灰色法蘭絨裙子與一件松綠色的毛衣。
「要香煙嗎?」
「你去拿掃帚和簸箕,把這些東西清理掉,」廚師繼續說道,「我會告訴萊特富特夫人,把這些瓷器的賠償,從你的薪水裡扣掉。」
「真有趣,門被鎖上了。」
愛麗絲打開後門,吉塞拉跟著走了進去。
「你……呃……的男朋友,是醫生?」愛麗絲好奇地問。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訝然地看著她。
紐約
「噢!……我只是有些好奇。」她眉毛一揚,嘴唇微微翹起——「輕蔑」和「不信任」就這樣完美的融合了,「我覺得剛剛我們過來的時候,從樓上窗戶旁邊,看見你的臉了。」
吉塞拉按下了門鈴。她們顫抖著站在寒風中,天色漸暗,夜幕籠罩了她們。
「呸!……」愛麗絲粗魯地回應,「福斯蒂娜·克蕾爾只是一個傻瓜。那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再正常不過了。她太羸弱、害羞、無趣,因極度焦慮而無法討人喜歡。她沒有一絲幽默感,也從不為了交朋友而送禮物。她就像是一個尚未調|教完全的老女傭。一個天生的受害者,膽小懦弱。這類九*九*藏*書人總是服用強效的維生素。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她桌上的盤子旁邊,放有一小瓶核黃素及其他藥物了吧?你沒有辦法幫得上這類人的忙。她們的性格決定了她們的命運。她的出生就是作為毎個幽默作家的笑料,以及每個惡棍——在老海威胡夫有相當多這樣的惡棍。」
「你看看這個房間!」福斯蒂娜·克蕾爾做出了痛苦的姿勢,「女僕們不像她們為你和其他所有教師那樣,為我服務。我的床從來沒有鋪好,有一半的時候,甚至沒有整理過。我的熱水瓶里,從來都沒有水,我的房間也從來沒有打掃過。我不得不親自清理廢紙簍和煙灰缸。有一次,窗戶一整天都敞開著,因此當我上床時,整個房間都是冰冷的。」
吉塞拉謹慎地回答:「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在這裏待的時間比我長,」吉塞拉開口了,「因此……」
長長的黑睫毛,極為方便地遮掩了眼睛。當吉塞拉再次抬起雙眼,她的凝視中充滿了曖昧。她一隻手朝旁邊的窗帘,做了一個小手勢,引起了一串煙。
「那是為什麼?」
她們抵達了前門。愛麗絲轉動門把,推了推。
這整件事情中存在著某種惡意,恬不知恥地說,我自己也開始有些擔憂。我特別希望你現在就在紐約。我知道你能發現,對整件事情的合理解釋。但是你不在這兒,因此……
愛麗絲·艾奇遜看上去,大約十八九歲,但是,某種頑強與率直,使她顯得更像一位年輕教師,而非年長的學生。她是一個成熟的美人,有一雙明亮的淡褐色眼睛,蜂蜜般的皮膚,唇上塗著果味口紅。她的服飾和頭髮一樣,都是堅果褐色的。一條鮮艷的橘紅色圍巾遮住了夾克上露出的脖子。
「沒有,就要來了。」
愛麗絲·艾奇遜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一幕,插口道:「別傻了,福斯蒂娜!你沒做錯任何事。」她轉向吉塞拉,「對不對?」
正當她微笑之際,一輛老舊的福特車嘎然停下,一位穿著方格大衣的男人,帶著郵包爬了下來。
「當然不是。」吉塞拉不耐煩了。
吉塞拉前傾著,握住了福斯蒂娜的手。那是個錯誤。福斯蒂娜的表情扭曲了。眼淚從她的眼中湧出,彷彿有雙殘忍的無形之手,正脅迫著眼淚離開她的眼球。
一陣玻璃和瓷器打碎的聲音。阿琳的盤子掉在了地上。廚師厲聲喊道:「阿琳,你能不能注意點兒?又摔了兩個杯子!我從小就被教導,要小心上等的瓷器,但你這些天總是出錯。怎麼回事?你戀愛了?」
阿琳怔怔站著,惶然地盯著福斯蒂娜。
「我想我在其他地方,見到過那個名字——拜佐爾·威靈醫生。」
「我身邊的一切都不對勁。」這些話從福斯蒂娜的口中湧出,彷彿再也無法止住,「我察覺這些,已經有一些時間了。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其中有各種各樣的跡象,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所有人都在迴避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想看這本書。我也無法把這件事的重要性,和人們為何如此對待可憐的福斯蒂娜聯繫起來,就如我已告訴你的那般。
拜佐爾·威靈醫生
「啊。」吉塞拉無言以對,「抱歉,我不知道。」
「她沒有聽見你?」
「請進!……」
「梅德斯通和這裏很像?」吉塞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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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權利獲得一些解釋,」吉塞拉沉思著,「為什麼不找個律師去和她談一談?」
「特別是在教室里!」
另一名女孩兒無聲地遵從了。她沒有坐在扶手椅上,而是選擇了窗邊的座位坐下。
「嗨,愛麗絲,」吉塞拉read.99csw.com喊道,「晚間郵件已經取走了嗎?」
福斯蒂娜·克蕾爾點起了另一根煙,獨自沉浸其中,都沒有把煙盒遞給吉塞拉。
當沒有其他年長的老師在場時,愛麗絲的言行舉止,就變得相當粗俗,但是,她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並非那種會去看他人信件上姓名住址的女孩。
「沒關係。我直到剛剛才知道,那裡有本書。」吉塞拉優雅地站起身來,聲音中透出一絲冷靜,「很抱歉,我幫不上什麼忙。」她走向門口,停下腳步並望回來,「我差點兒忘了,我來的目的了。我來問你,是否有明天所舉辦的希臘戲劇的服飾設計。現在看來,你不必再為此操心了。」
「為什麼你不向萊特富特夫人反映呢?或者是管家?」
萊特富特夫人一定聽說了什麼,因為福斯蒂娜親口告訴我說,她已經被要求離開學校了。
福斯蒂娜·克蕾爾依舊靠著窗邊的位置,緊緊地抓住那本書。
「說吧。」愛麗絲·艾奇遜打了個手勢。
第一卷不見了。
「老海威胡夫?」吉塞拉重複著,不明白這個新的美式習語。
「不,不是那方面的問題。」福斯蒂娜·克蕾爾連連搖頭,「她們做了我要求做的每一件事。她們甚至向我詢問,一些課程上的聰明問題。但是……」
「而且,還有兩個女僕突然走了。」愛麗絲轉而望向吉塞拉。走廊門口透出的光線,映襯著她——美目、紅唇、輕笑,交織一處。
伸展著柔軟喉嚨的小毒蛇
「就是一年以前,但是,如今已經沒有人記得了。」愛麗絲·艾奇遜挑釁地看著她,「他只是一個下錯了注,而無法回頭的華爾街投機者罷了。我從此一無所有。我聽說萊特富特夫人正要找一位戲劇指導。因此,我便請求梅德斯通夫人推薦我。我還以為布里爾頓會比梅德斯通有所改進呢。結果沒有。我對這一切極度厭倦。我想在紐約謀求一份,能夠令我過得像個正常人一樣的工作。」
「一開始很冷淡,然後——她看起來很同情我。」
吉塞拉笑了:「他很知名的。好了,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進來,請坐,」福斯蒂娜·克蕾爾熱情地招呼著,「那正是我想問你的。」
「讓我來告訴你一些事情吧,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愛麗絲·艾奇遜認真地說,「如果你在寫給你那位精神病學家朋友的信中,提到了任何關於福斯蒂娜·克蕾爾的事情——你會後悔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好像在期待著,看你暈倒或者發瘋?」
「好的。你知道,在我房間里會面,四點鐘。」
「我想過,但是,我是這個學期才剛到的這裏,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而且,我也不想給阿琳增添麻煩。她該是那個整理我房間的人,而我總是很同情她。她是個如此笨拙、口齒不清的女孩。最後我親自和她交談了,那就像在對一個聾子講話。」
「她確實聽見了,但是她沒有在聽。她毫無表情的外表下,有某種我無法觸及的頑固與抵抗。」
「我只聽說過三個,想不到竟有五個人呢!」
我不敢在晚上十點后前往走廊,那裡只有一盞藍色的夜燈亮著,不必向背後看去,就預期能看見……我並不太了解那是什麼,但顯然是奇怪與不快之物。
「那已經完成了,萊特富特夫人要求我在離開之前,把它們交給委員會。」
「你在迴避我的問題。」福斯蒂娜·克蕾爾放鬆地坐下了,「讓我說得更直白一些吧:你有沒有聽說什麼,關於我的謠言?」
「這與你我無關。」吉塞拉慌忙轉換了話題,「你是否覺得……我應該收回剛剛投遞的那封信呢?我是否可以打電話,給村子里的read•99csw.com郵遞員,並向他解釋我想取回信件?」
「她這麼做一定有原因,」福斯蒂娜·克蕾爾繼續說道,「在學期中解僱我,需要耗費學校六個月不應付的薪水,以及一位相當有才華的藝術教師,這在學期中期是難以取代的。但是,她對此相當堅決。我甚至不能請她,作為我申請新教職的證明人。」
「對。」福斯蒂娜·克蕾爾看著她,一臉訝然。通往後樓梯的門打開了。阿琳踏入了廚房,一隻手上正托著一小碟茶葉。
「當然。我是你的朋友,而且,我希望你也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對這件事依然很迷茫。是什麼使你認為,有關於你的流言?」
「該死!……」愛麗絲喊著,「讓我們從後門走吧。那裡一直開著的。」
「我剛剛在花園那邊,待了半個多小時。」福斯蒂娜爽然答道,「為何這麼問?」
「福斯蒂娜,這些希臘服飾……」她停住了,「出了什麼事兒?」
福斯蒂娜·克蕾爾嘆了口氣:「我以為你聽過呢!」
「我沒有。」吉塞拉趕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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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我想這是你在布里爾頓,工作的第一年吧。」
另:你是否曾經讀過《歌德回憶錄》?我有一套卡洛夫人翻譯的法文譯本,福斯蒂娜未經我允許,就借走了第一卷。我剛剛才很偶然地發現了這件事,那時她試圖藏起這本書。
是怎樣盤踞,讓人噁心
「不管你是否喜歡布里爾頓,但是,這裏肯定會讓你有家的感覺。」吉塞拉接著說,「你的工作使你和女孩兒們更加親近,而你也更接近她們的年紀。當她們不肯與我談心時,或許她們會告訴你。」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對,一名精神病專家。你為什麼這麼問?」
「坦誠地說,吉塞拉,你是唯一的例外。假如我邀請其他任何一位教師,參加村子里的茶會或是紐約的雞尾酒會,他們都會回絕。不只是偶爾一、兩次,而是會一直如此。不只是某兩、三個教師,而是他們所有的人——除了你。而且,他們會用一種很奇怪、做作的方式回絕,就像我出了什麼問題一樣。一星期前在紐約時,我在第五大道上,遇見了愛麗絲·艾奇遜,就在圖書館的對面。我朝她笑了笑,但是,她轉臉望向了另一側,裝作沒有看見我。而我知道她看見了。這真的很明顯。接下來,就是我班上的那些女孩子們。」
「什麼是最糟糕的?」
「當萊特富特夫人要求你離開時,她的態度怎麼樣?」
「好。」他把信件扔進袋中,「你們這裏的女人們,發的信可真多。我想一定是給男朋友的。」他補充道,並和善地眨著眼睛。
「此前我還在梅德斯通待了四年。不是當老師——是當學生。畢業的時候,我憧憬著今後的生活,我將會過上怎樣的日子呢?若我告訴你,那時候我制訂的計劃,你一定會吃驚的,」她的目光越過吉塞拉,充滿了陰鬱、沉思,「就在我畢業三星期前,我父親開槍自殺了。」
「那麼,」吉塞拉沉思著說,「假如福斯蒂娜·克蕾爾失去了她的工作,這可能只是因為,她不具備成為一名優秀教師的足夠個性?」
吉塞拉笑了:「我還希望我的學生們,都能夠看著我呢——尤其當我在黑板上,寫東西的時候。」
吉塞拉吃了一驚:「但是……為什麼?」
福斯蒂娜·克蕾爾吐出最後一個字,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們緩緩地走在環繞房子的小道上,無遮掩的頭迎風低下,雙手插在口袋中,未戴手套。客廳的窗戶很陰暗,但是,當他們繞過屋角后,光線愉悅地透過塵土,從一排廚房窗戶照了過來。
「我希望你九九藏書能讓我來賠!」福斯蒂娜驀然說道,「畢竟,是我嚇到了她。」
「但是什麼?」
廚師站在水槽旁邊,正在剝洗抱子甘藍。與之混合的是從烤箱傳來的一陣烤栗子的香味。正中間的桌上高堆著一束秋天的落葉和花朵——菊花、紫菀、橡樹葉和漆樹葉。福斯蒂娜正把它們插在一個印有施托伊本圖像的大玻璃花瓶中——這是布里爾頓年輕的女主人們,例行的工作之一。她穿著戶外用的藍色輕皮外套與棕色氈帽。
「對。」吉塞拉勉強答道,「我沒有看見她犯錯。」
「她的確使你處在一個兩難的境地,對嗎?」吉塞拉嘆息著,靠在背後的墊子上。
「比如?」
而這卻比一個墊子要硬得多。她移了一下位置,墊子倒向一側。把它弄直之後,她看見墊子後面,露出了一本書的一角——那是一本古舊的書,牛皮裝幀,鍍金圖案,邊緣剝落。
「不,不過,既然她們在說長道短,我希望她們會跟你談論這些話。因為你是我唯一可以詢問的人,是唯一能夠告訴我,誰說的以及說了什麼的人,也是我在這裏,結交的唯一真正的朋友。」她因為突然膽怯而臉紅了,「我可以稱你為我的朋友嗎?」
吉塞拉同意了,儘管她懷疑萊特富特夫人是否在意,這類非正式的行為。
「福斯蒂娜·克蕾爾的情況。」
愛麗絲·艾奇遜爆出刺耳的笑聲:「我親愛的朋友,你的信現在已經在山姆大叔的保管之下了。你也許會遇到各種繁文縟節,並填寫五十份五重表格。即便如此,我也很懷疑你是否能夠取回它。為什麼你想這麼做?裏面提到了特殊的事情嗎?」
「我不知道。萊特富特夫人不肯對我解釋。除非你能夠拖出一大段,關於我不適合布里爾頓模式,這種陳詞濫調的解釋。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裏了。」
「那並不是最糟糕的。」
另一位女孩正站在對著公路的鄉村免費遞送郵箱旁邊。
「本質上完全相同,只是具體實施上有所不同。梅德斯通顯得更加現代和衛生。那裡的女孩兒喝牛奶,遠足,睡乾草堆。以奢侈的價格享受簡單的生活。訪客們只允許周日下午來訪問,還是在監督之下的。我可憐的父親認為,這是對我好,但是,這隻是使我下定決心,前往真正的世界罷了。」
「我無法很清楚地解釋這一點,因為我自己也不理解,但是……」福斯蒂娜壓低了聲音,「她們這麼做,似乎在等待著發生什麼。一些我無從得知之事。」
「阿琳既不放肆,也不遲鈍,她只是——離群。她含糊地說著一些『不慎忽略了我的房間』之類的話。她承諾以後一定好好整理,然而——她沒有。這個下午,她幾乎就像害怕我那般,躲避著我。而那當然很愚蠢。誰會害怕一個像我這樣的書獃子呢?」
福斯蒂娜·克蕾爾進入阿琳剛剛離開的房間。褐色的地板上,鋪著一張白色的軟毛地毯。白色窗帘遮住了窗戶。抽屜漆成了鮮黃色。白色壁爐上擺著黃銅燭台與用賓州楊梅製成的芳香綠蠟燭。高背椅和靠窗座位上,蓋著紫花綠葉圖案的乳白色棉布。這些色彩就像春天早晨一樣明快,但是,床鋪並沒有整理,廢紙簍里也是滿的,煙灰缸里盛滿了煙灰和煙頭。九*九*藏*書
福斯蒂娜·克蕾爾緩慢而準確地,把煙盒放回桌上:「吉塞拉,我怎麼了?」
吉塞拉優美的嘴型,被她的表情瞬間扭曲了。這種表情,我們的朋友稱之為「個性」,而我們的敵人則稱之為「倔強」。她簡略地回答:「沒有。」
「我不明白。」
吉塞拉坐在桌子前面,依然眉頭緊皺。桌子的活動翻版上,放著四張白色信紙——其中三張已經寫滿了字跡;第四張依舊空白。她把空白的那張拽了過來,開始寫道:
「只是阿琳一個人對你如此嗎?」
「她們不聽話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大概是像那樣的事情。只是我這一生中,從未暈倒或者發瘋過……」福斯蒂娜·克蕾爾搖頭苦笑著,「而且,還有其他的事情。比如說,她們對我過於禮貌了。又比如,當我在路上或走廊里,遇見她們的時候,她們的眼神中,總是帶著某種古怪與心照不宣。好像她們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而當我一轉身,她們就想咯咯作笑。這並不是正常學校那種女孩子的歡樂吃笑,而是種緊張的笑,聽上去彷彿很容易變成哭聲或者尖叫一樣。」
「別說這個!……」愛麗絲憤然打斷道,「我在這個沒有男人的世界,日復一日地待了五年,就像待在一所女修道院或女子監獄里!」
這幢老舊鄉村大宅內的廚房,比起客廳來,要比紐約一般的公寓更大。廚房是在廚師人手充足、且薪水不高的年代規劃的,因此,沒有人計較準備食物所花的步驟。那套現代的裝備——白色爐子、不鏽鋼水槽和電冰箱——都擺在這個布滿一排窗帘、橡木地板天天擦洗打蠟的華麗房間之內。
愛麗絲微微一怔:「你剛剛是不是在外面?」
這個答覆似乎使愛麗絲有些煩惱,但是,她並未多言。直到她和吉塞拉兩人穿過餐廳,前往走廊時,才開口說道:「我想你注意到了,自開學以來,有五個女孩兒離開了布里爾頓?」
愛麗絲·艾奇遜咧嘴笑了:「這是萊特富特夫人年輕時的名字。」
「謝謝。」
吉塞拉穿過走廊,來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后,她仍然站了好一會兒,眉頭緊皺。然後,她來到寫字檯旁,打開書架的玻璃門。三排架子上整齊無隙地排放著書本,但底層的架子上,卻比平時顯得寬鬆。她搜索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套牛皮裝幀、鍍金壓印、邊緣剝落的書籍上。
「你是指一次女人的追逐?」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福斯蒂娜·克蕾爾用乾涸嘶啞的聲音說道,「你一定聽說了,關於我的傳聞吧。她們在說什麼?」
吉塞拉在毛衣外面,套上毛皮外套與裙子,帶著信匆忙走下樓梯。
「不要笑,我是認真的。」福斯蒂娜抗議著說,「她們總是看著並聽著。然而……有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我並非她們所注視的那個人。」
「坐下來,放鬆點兒,福斯蒂娜。你不會真的認為,我有機會聽說傳聞吧?我還是一個外國人,還是以難民的身份,來到這裏的。沒有人會相信外國人——尤其是難民。這其中很多人都不合群,以及不受歡迎。我在這裏並沒有親密的朋友。」吉塞拉說,「學校接納了我,是因為我的德語語法很好,而我的維也納發音,比起那些柏林人的發音,更令美國人滿意。但是我的名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在戰後迅速帶上了令人不快的含義。因此……」她聳聳肩,「我幾乎不在茶會和雞尾酒會上花時間。」
福特車呼哧呼哧地駛離了,她們也轉身返回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