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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但是,我已經告訴了你事實,霍恩埃姆斯小姐。」她的聲音很冷淡。
萊特富特夫人一動不動地,站在第一處平台那裡,沐浴在燈光下。她一隻手扶著欄杆,望向樓梯下方黑暗的走廊。她那毫無光澤的淡黃頭髮,最近才梳成了光滑的捲髮,並穿著晚間的浮雕式服飾——一套灰褐色戶外絲絨,在膝蓋處重重摺了幾下,恰好和露出的花裙,以及腳尖的綢緞拖鞋顏色相同。她的喉間飄著白色——那是貂皮和桅子花,以及一串珍珠。絲絨袖子齊肘長,袖子下面戴著白色無瑕的細紋長手套。
「別說話,好好休息。」萊特富特夫人溫柔地說,「管家會一直守在床邊,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她起身看了看其他幾張臉。
「為什麼萊特富特夫人不對我說一個字?這是我最後一天在這裏。計程車一小時內就會來接我。她就不能更客氣一點兒嗎?」
「美狄亞會這樣告知她的被害者嗎?」愛麗絲·艾奇遜表示反對,「假如有人送給我這麼一件,綉有毛地黃葉的長袍,我會很好奇。任何偵探故事的讀者也是。」
愛麗絲·艾奇遜小姐毫不掩飾地說:「你認為我相當殘忍,對不對?事實只是我對這裏的生活,感到無趣而已。我會為了小小的興奮,選擇做任何事情。」
吉塞拉無法知道,自己在那裡站了多久。一聲尖叫喚醒了她,並使她忘記了其他事。那是從福斯蒂娜身後,敞開的窗戶里傳來的。
「福斯蒂娜被解僱了?」她問得懶散而又傲慢,把身子蜷曲在窗台上。
「別胡說了。快趁熱喝了吧。那樣你會好受些。」
萊特富特夫人優雅、漫不經心地平撫著其中一隻手套:「你剛剛有沒有看見什麼人?在走廊里?或是你從餐具室進入餐廳的時候?」
「既然你提到了這一點,我的確有種有東西從走廊里移動的感覺。但是,那裡的光線太暗了——那些威尼斯窗帘,半遮住了陽光。而且,我真的沒太注意走廊里的東西。我正看著在寫作室里的你和貝絲。」
「不……沒有……」福斯蒂娜眉頭一皺,不確定地說,「我無法說,我看見了什麼人……」
「是,萊特富特夫人。」梅格隨著萊特富特夫人走出房間,臉色再次變得粉紅光滑。
「當然沒有!……」但是,萊特富特夫人的聲音失去了權威。沉寂被響亮的電話鈴聲粉碎了。彷彿神經無法忍受這突如其來的喧鬧,萊特富特夫人離開了。
「是嗎?愛麗絲,你很殘忍。她就要離開了,這是如此的——不必要。」
「我不能確定,」吉塞拉提出意見,「古代女人們,以和麵包製作行業相關為榮。比如『女士』(lady)的意思就是『分發麵包的人』(loafgiver)。」
萊特富特夫人身體巨震,轉而抬頭望著福斯蒂娜。福斯蒂娜打破了此刻屏息的寂靜:「您叫我?」
「你嗎?那太好了。但是,並沒有太多需要做的。大部分我在今天早上,就已經完成了,更何況我的東西相當少。」
「這很嚴重,瑪格麗特。我想知道真相。怎麼回事?」
「我沒有將來。」她茫然地說道。
吉塞拉震驚地發現,某人或某事就像驚嚇了貝絲·蔡斯一般,嚇著了萊特富特夫人……
當最後三個相當破舊的箱子被捆好並鎖上時,福斯蒂娜·克蕾爾從床邊的桌子里,取出一本書——一本牛皮裝幀、鍍金圖案、邊緣剝落的書。
吉塞拉匆忙穿過門口,進入一個布置著寫字桌的、略小的房間。通向走廊的門敞開著,正對著敞開的窗戶,窗帘也因此猛烈飄動著。
當她的目光,專心地集中在底部走廊的陰影中時,她的聲音清脆地響起:「克蕾爾小姐!」
「你有沒有看見什麼東西?」吉塞拉不耐煩地訊問。
吉塞拉再次調解:「你沒有理由需要為了美狄亞的服飾,而再畫一張畫。我們可以在選擇材料的時候,很容易地改變顏色。淺黃色如何?那會和紫藍一樣,與繡花涼鞋搭配得很好。」
「沒有,夫人。我沒有看見任何人。」阿琳https://read.99csw.com的唇上湧起了某種惡意,「您呢?」
「伊阿宋和克瑞翁怎麼樣?」福斯蒂娜拿出兩幅新畫作。
「對。」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似乎很高興,吉塞拉轉移了話題,「我花了一整個早上,研究那一件服裝。外衣蓋住了她的頭部,因為那是一個女人,在遭受不幸或服喪時的裝束。美狄亞從戲劇一開始就身處不幸。這種裝束應該儘可能優雅地展示出來,粗陋打扮的外衣,只是鄉土的標誌。」
「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使貝絲昏了過去?」吉塞拉反問。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梅格,眼睛依然望著貝絲蒼白的臉。
吉塞拉轉頭望著梅格:「你這是什麼意思?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梅格的臉頰上泛起玫瑰色。
美酒與劇毒,牛奶與血汁,在其中混雜不清……
「你更喜歡她戴著頭巾?」福斯蒂娜提議,「就像赫拉和阿芙羅狄蒂那樣?」
「顏色呢?」愛麗絲繼續說道,「它們看起來是波斯式的。」
「恐怕的確如此,」吉塞拉點頭承認,「儘管我從未考慮過這一點。」
「我不知道是什麼使貝絲暈過去的,霍恩埃姆斯小姐。她一定是看見了什麼,或是病了。她只是大叫著就倒下了。」
「太尋常了。為什麼不用貓的毛皮、鼻口和爪子做裝飾的花邊鞋子呢?希臘女人的確穿那種鞋子,想一想我們殺死一隻貓,並剝下它的皮,該是多麼有趣!或是兩隻貓,每隻鞋各取一隻。」
「我覺得那樣更好。」愛麗絲堅持著。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的臉色,轉成了病態的緋紅。
「謝謝。」吉塞拉接過書,掃了一眼扉頁。舊墨水手寫的精巧的義大利風格字跡,已經褪成了淡褐色:「Amalie de Boissy Neuwelcke,1858。」
「你好幸運!」愛麗絲·艾奇遜小姐笑著說。
「好多了。」福斯蒂娜嘆息一聲,「我只是有點兒……累了。」她面無血色地笑了。
「我幫你收拾東西吧。」吉塞拉建議。
「可是,我覺得你並沒有。」在吉塞拉能繼續發問前,萊特富特夫人闖入了房間,緊隨其後的是福斯蒂娜和帶著毯子的管家。
「但是,那難道不是僅僅發生在雅典嗎?」福斯蒂娜反駁,「這齣戲發生在科林斯。」
吉塞拉拾起一幅水彩畫,上面畫著一位穿著古希臘服飾的女子。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痛苦的目光轉向吉塞拉:「那是美狄亞送給伊阿宋新娘的有毒長袍。這在記載中好幾次被稱為『五彩繽紛』。我從一幅與歐里庇得斯同時期的希臘花瓶的照片中,複製了這個設計。只是,在原先是紫羅蘭的地方,我使用了毛地黃葉,因為毛地黃是一種有毒的植物。」https://read.99csw.com
「或是你已經知道了?我覺得你對妓|女的傳統很了解。有沒有聽過羅莎·戴爾蒙德?」
又一次,有東西觸及了她記憶的邊緣……
「她頭上那個東西是什麼?」愛麗絲問,「看上去挺像一個大籃子。」
「我敲門了,」她怯怯地說,「我想你們沒有聽見。我聽見你們在交談,因此我就進來了。」
「是,夫人。」阿琳鬱郁地回應。
「美狄亞不會把自己模仿成一位像羅神那樣,榮耀的民主科學教師。美狄亞是個女權主義者,一個女巫。」
吉塞拉跑向最近的窗戶。她發現那裡是圖書館,除了一面在微風中顫動的窗帘外,裏面空曠寂靜。深色的窗帘半掩著,擋住了夕陽的餘輝,而使裏面很昏暗。通往走廊的門關著,另一扇門半開著。
「恭喜你,福斯蒂娜!……你做了很徹底的研究。」愛麗絲完全樂在其中了,「下回我去打網球的時候,也全部脫|光好了。當萊特富特夫人抗議時,我就說:『噢,那是福斯蒂娜·克蕾爾的主意。她說古希臘人總是脫|光了玩的,我的確應該試一試。』」
她們走出房間,來到走廊上。福斯蒂娜就像一個被遺忘的小角色,在一個寒冷的秋夜,身著春天單薄的藍色輕皮大衣,永遠地離開這所學校,而在布里爾頓,只有一個人願意為她送行並祝福她。
但是,福斯蒂娜·克蕾爾對此幾乎無動於衷。她呷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一點也不。我不想離開。」
「休克。」她鎮定的聲音平定了梅格的哭泣,「告訴管家,拿些毯子和熱水瓶來。」
沿著走廊返回房間時,吉塞拉聽見了匆忙的腳步聲。福斯蒂娜和她並肩走著,微微喘氣。
福斯蒂娜和吉塞拉保持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緊隨其後。
「這是美狄亞的服飾?」
「把她逼迫到幾乎麻木嗎?那就是你內心想做的。」
「在,萊特富特夫人?」福斯蒂娜·克蕾爾從樓梯的上方回應著。
「不是不舒服,只是很困。我幾乎無法睜開眼睛。是那聲糟糕的尖叫喚醒了我。你知道怎樣的恐懼,能突然喚醒你嗎?即使當你的確熟睡,一場噩夢也將能使你醒來。」
「那你得再花一個早上,去找出科林斯的妓|女穿什麼!」愛麗絲似乎樂於期待著福斯蒂娜干更多的活。
明亮的陽光看上去很溫暖,但實際卻感覺寒冷,這也是那些充滿欺騙性的秋日中的一天。一條徘徊于林中的小路,帶著她來到布里爾頓邊界處的小溪。她沿著另一條路返回,穿出樹林,來到一處草坪。草坪一直從小溪延伸到房子附近。當她看見有人在空地中間,朝著畫架作畫時,她停了下來。
「你晚了,阿琳。」萊特富特夫人生氣地說,「你應該在樓梯變暗之前,就打開這盞燈。不然有人可能會摔倒。」
「謝謝,霍恩埃姆斯小姐,你處理得很迅速。瑪格麗特,我希望你跟我到我書房裡來。」
那是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她還是穿著那件藍色輕皮外套,不過,這回她的頭部裸|露。下午的陽光給她的頭髮,添上了金色的光暈,她的臉上也煥發著不同尋常的光彩。她正背對著房子,描繪草坪上的景象——一排沿溪而植的柳樹,以及對岸林木稀疏的山崗,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保持著靜止。她的腳邊放著繪具箱,左手握著一隻顏料。她快速敏捷地揮舞著畫筆,專註于作畫,並沒有發覺吉塞拉的到來。
萊特富特夫人親自把貝絲https://read.99csw.com帶上了樓。吉塞拉從未見過這個女人的另一面——一種中斷了在他人的孩子身上,尋找慰藉的母親般的溫柔。她命令貝絲躺在自己的床上,並未考慮她自己或者學校。
「我穿過圖書館,前往寫作室,」吉塞拉說,「但是,你直接從草坪前往寫作室,這花了你更長時間。」
這個顫抖的聲音是福斯蒂娜發出的。她正站在一扇敞開的落地窗外,睜大的眼中充滿了驚訝。她一隻手上依然握住濕畫筆,身後是她剛剛在畫的景象——草坪延伸向溪流,山丘與天空交合。她跨前一步打算越過窗檻。
「瑪格麗特!控制住你自己。」吉塞拉對自己的聲音如此尖銳,感到很是驚訝,「福斯蒂娜,請去通知管家。告訴她帶些毯子和熱水瓶來。貝絲·蔡斯暈過去了。快一點兒。」
「這裡是布里爾頓學校……請問您的姓名?……請稍等……找你的,霍恩埃姆斯小姐。來自拜佐爾·威靈醫生的長途電話。」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不安感,延續了整整一天,她對福斯蒂娜所知有限,但是,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情感相互激蕩,忘卻的事實漸漸返回,使她有了一種強烈的負罪感。她就像個有戰爭後遺症的男人,自然而然地畏懼爆炸。感情總是比理智更加動人。
她們進入了吉塞拉的房間,光線也變暗了。
在那個依舊陽光明媚的下午,時間似乎遲滯了,就像一個需要上發條的鍾那樣。宇宙並非如一些現代物理學家聲稱的那樣在膨脹,它已經抵達一個極限……
「但是,我並沒有說你應該試一試!……」福斯蒂娜幾乎哭出來了,「請不要那麼做,愛麗絲!」
「我幾乎肯定會去做的。」愛麗絲的眼中閃爍著惡意。
梅格·瓦伊寧蜷縮在地板上。那張平常可愛的粉臉,現在顯得十分難看——緊張與蒼白。在她身旁,貝絲·蔡斯虛弱地倒在地板上,毫無意識。她臉上的雀斑不再滑稽,它們像陳舊的墨污一樣呈現褐色,與可怕蒼白的臉形成強烈對比。
「為什麼我們會那麼想?」愛麗絲·艾奇遜小姐反駁道。
「我不知道。」
「角落處應該載上輕微的負重,」福斯蒂娜繼續道,「就像我們的袓母輩們,別在長裙邊緣的鉛絨那樣。」
「在你臨走之前,來我房間喝杯茶吧,」吉塞拉建議道,「計程車還有幾分鐘才到呢。」
隨著女孩的臉色由蒼白轉為粉色,太陽穴處滲出的汗水,浸濕了淺棕色的頭髮,萊特富特夫人也真摯、寬慰地吐出一口氣。最終,貝絲抬起沙色的睫毛,看著這個奇怪的房間。
「與其說是個在希臘,居住了多年的野蠻人,」吉塞拉修正道,「不如說是一位女王。」
「這是你的,」她帶著一絲尷尬說,「你的《歌德回憶錄》的第一卷。我在你有一天外出時,冒昧地借走了它。我想從裏面查些東西。」
梅格·瓦伊寧尖叫著:「不要!別靠近我!」
「不,我不知道。你呢?」
「我想我也是。但是,那並不足以減緩我的行動。你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啊。」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向吉塞拉求助,「那是真的嗎?」
當吉塞拉結束了當天最後一節課之後,她前往庭院里散步,希望身體的運動,將會把她潛意識中的幻影,從腦子裡清除而去。
「當我沿著小路從溪邊返回時,看見你正在畫畫,」吉塞拉繼續說,「而且,那時你的動作變慢了——比平常慢得多。你覺得不舒服嗎?」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畏縮著說:「你怎麼能那樣對我說話?」
她並不指望很快就能夠,得到拜佐爾·威靈醫生的複信。他的最後一封信是從日本發出的,所以,他現在很可能正隨海軍漂泊海上。她頻頻給他寫信,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訴了。
愛麗絲突然爆出沙啞的笑聲:「福斯蒂娜,你真是有趣!你沒有注意到,你把美狄亞塑造成了一個妓|女嗎?」
「的確。」萊特富特夫人抿起雙唇,「既然你很忙,那我就不再耽擱你了,克蕾爾小姐。晚安!……」
https://read.99csw.com那你為什麼要走?」
「那麼,我認為,美狄亞應該粗陋地披著外衣,」愛麗絲·艾奇遜小姐迅速地接話,「難道她——不是一個野蠻人嗎?」
吉塞拉聽到從走廊里,傳來一陣飛快的腳步聲。她只有很短的時間和梅格獨處了。她決定好好利用這短暫的一刻。
愛麗絲大笑:「哎呀!冷靜,冷靜!……」
愛麗絲·艾奇遜譏諷地望向她:「不用擔心,福斯蒂娜,我相信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正確。」
吉塞拉和愛麗絲都沒有聽見門被打開。只見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站在門口,一隻手抱著一包畫紙。
「我很吃驚,」福斯蒂娜的眼神在乞求寬恕,「而且,我從來不像你那麼快。」
「我只知道那些,」吉塞拉答道,「最明顯的事實是,她準備離開了。」
但是,愛麗絲·艾奇遜卻厭惡地看著那雙涼鞋。
當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關門離開后,有一陣短暫的靜寂。
「當時我背對著房子。」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來到自己的房門前,停了下來,「我在那裡畫了二十多分鐘。然後,我聽見一個孩子的尖叫。我很害怕,然後花了點時間收拾東西。你知道,當你沉浸於繪畫或寫作這類事情中時,這是種怎樣的情況。我轉過身去,並沒有看見任何人。但是窗戶開著,因此,叫聲必定是從其中的一間房裡傳出的。我跑向離我最近的那扇——寫作室的窗戶。」
「是的。你沒有嗎?」
吉塞拉不願打擾福斯蒂娜,因此,只輕輕地移動著橡膠皮鞋,靠近了幾步,向畫作一瞥。然後事情發生了——那是如此神秘的事情,使得吉塞拉突然停了下來。
吉塞拉迅速跪下,揉擦著小女孩冰冷的雙手,脈搏甚至微弱得躲過了她的首次觸摸。
「這當然是真的。」愛麗絲傲慢地說道,「你有沒有讀過《陶瓷》,關於雅典的紅燈區?如果一個名為忒修斯的男人,想要某個名為梅莉塔的女人,他會在牆上用木炭寫下:『梅莉塔喜歡忒修斯』,等著他的是那個女人的投懷送抱。」
從敞開處傳來一個顫抖的哭泣聲:「啊,貝絲!不要!啊,我該怎麼辦?」
「我送你到門口吧,」吉塞拉站起來說,「等你安定下來了,別忘了給我寫信。」
梅格的雙眼看上去像藍寶石般明亮冷淡。
「波斯人和希臘人的確相互影響。」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辯稱,「那是我在研究過程中,發現的最有趣的事情之一,你總是發現如此多地,與你所尋找的事物無關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錫巴里斯人會提前一年,發出宴會的邀請,那樣他們會有充足的時間,來最奢侈地準備食物和服飾?還有,古希臘人會打網球?這是一項斯巴達人的運動,而且他們裸體玩這個遊戲。」
愛麗絲·艾奇遜不服地喊著:「別那樣看我!我只是不能忍受,像她那樣的人。她們需要激勵。」
她打開一盞遮著琥珀色絲綢的燈。她用一套舊式的銀器泡茶,並加入了檸檬,用酒精燈燒水。
「我明白了——這是一個玩笑。」福斯蒂娜·克蕾爾再次臉色蒼白,並變得相當嚴肅,「如果只需要這些的話,我會把其他的畫作都留給你,只帶走美狄亞那幅,那麼我可以在這個下午離開前修改米特里。」
「因此你害怕了?」吉塞拉問道。
「你很溫柔。」愛麗絲熄滅了最後一根煙后,抬起頭來說,「總得有人教會福斯蒂娜反抗。」
「為什麼不給活貓剝皮?」吉塞拉評論道,「愛麗絲,你很喜歡那麼做,對嗎?」
「我……不知道。」
「就一會兒。」福斯蒂娜遲疑地笑了,「我匆匆忙忙的,甚至有種想從你身旁的樓梯上,悄悄溜過去的衝動。當然,我並沒有那麼做。那會相當無禮。」
「你所站的那扇九-九-藏-書窗戶,直接面對通向走廊的門。那扇門是開著的。你有沒有看見走廊里有人?」
愛麗絲在門口停下了。她那成熟、黝黑的美貌,看起來不再粗暴。她咕噥著:「噢,該死!」隨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那是米特里。」福斯蒂娜解釋,「一蒲式耳大小的羅神王冠。很多希臘女人都佩帶它們。」
「隨你的便,」愛麗絲漠不關心地說,「這是什麼?」她拾起另一幅畫,「看起來像是一件模仿霍波肯式風格的佩利斯織制披肩。」
「沒有。而且無論如何,我無法再畫一張畫,因為我這個下午,就要永遠地離開這裏了。」
福斯蒂娜把畫紙攤在桌上,然後謹慎地看著愛麗絲:「我不知道為什麼,愛麗絲,但是,你看起來總是那樣懷疑我。」
「你有沒有看見我跑向圖書館?」
她走下樓梯,挺直後背,高昂著頭,留下了一個穿著飄動絲絨的優雅身影。
「為什麼?」愛麗絲追問。
「不,我沒有。你的反應一定比我快得多。當我抵達寫作室時,你正在那兒,跪在貝絲身旁的地板上。」
直到出席希臘戲劇委員會的會議,她才再次見到了福斯蒂娜·克蕾爾。愛麗絲·艾奇遜小姐率先抵達,嘴裏叼著一根煙捲。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顫抖著打開畫紙:「我只是不想讓你們覺得我是在偷聽。」
當身著黑色服裝與白色圍裙的阿琳,從客廳來到下面的走廊,打開那裡的燈時,萊特富特夫人停下了腳步。突如其來的燈光,顯示出走廊和平常一樣空曠。沒有跡象顯示出,萊特富特夫人為何會在平台上注視下方。
「為了你的將來乾杯!」吉塞拉豪爽地舉起杯子,彷彿那是一杯酒,「希望你的下一份工作能夠更好!」
「我喜歡他們。」吉塞拉道,「伊阿宋滿足作為一名職業戰士的所有要求,而克瑞翁則是希臘體制下,扶輪社的首領。」
「我希望自己也能有一雙,像那樣的鞋子。」吉塞拉迅速接話,「它們很可愛。」
她走在吉塞拉之前,轉過了一個拐角,來到樓梯的頂端。樓上走廊一對燭台發出的燭光,一直照到了樓梯的第一處平台。其下方的樓梯,則處於深深的陰影中,因為在樓下的走廊里,沒有任何光亮。
「我怎麼了……這是哪裡?……」
「發生了什麼事?」
阿琳來到樓梯下壁櫥里的分機旁。
福斯蒂娜依然專註于作畫。握住畫筆的那隻手,依然熟練、準確,只是——不再迅速。突然之間,她的每個動作變得無力,就像慢速播放的影像中的行動那樣。
「但是,克瑞翁的女兒並非偵探故事的讀者。」吉塞拉說道,「這是一種很好的象徵主義格調。像美狄亞這樣信奉魔法的人是會這麼做的。」
萊特富特夫人聲音失去了以往的沉著:「你在那裡站了多久?」
「好的。」福斯蒂娜穿過房門前往走廊。吉塞拉脫下自己的上衣,裹住貝絲,放在自己懷裡。
「謝謝。」她放下空茶杯,「現在我該走了。我不能讓計程車等著。我也不想錯過開往紐約的火車。」
「你這是什麼意思?」福斯蒂娜很尷尬。
「長套衫和內衣。它們是紫藍色的——那是為妓|女準備的顏色。」
福斯蒂娜·克蕾爾很順從地喝下了。她總是順從他人,或者對她而言,更合適的詞該是「容易受影響」?
「你的確不可以這麼做,」吉塞拉說,「別讓她這麼容易就捉弄了你,福斯蒂娜。」
「我可以很容易地,就把米特里改成頭巾,」福斯蒂娜同意了,「她的鞋子怎麼樣?你喜歡繡花涼鞋嗎?」
一陣微風拂過,擾動了頭上的枝葉。它們以正常的節奏擺動著。只有福斯蒂娜·克蕾爾的動作,越來越讓人感到昏昏欲睡,彷彿下一刻,畫筆就會從她無精打採的指尖跌落。她生命衝動的突然衰減中,有一些很可怕的東西。這更像一台停止運作的機器,因為動力出於其他目的被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