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第一大道和第二大道之間停了下來。十字路口空曠、黑暗，兩側的商店都關門了，唯有遠處的街燈依然亮著。街上杳無行人，他們默默一吻。

「你這麼想？」

只見他斷然向一位目瞪口呆的侍從，打了一聲招呼，為他們不曾動口的晚餐結賬。

「唱片機是新的。」吉塞拉反駁道。

吉塞拉猶豫了：「我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他們很怕她。而你很自然地就會，憎恨你害怕的東西。」

「但是，我早上有課！……」吉塞拉扮了個小小的鬼臉。

「你認為我會忘記嗎？」

「不，可是……」

「這件事情背後有一種惡意。它使福斯蒂娜·克蕾爾丟掉了工作。這種隱秘而成功的惡意，可能正在尋找一個新的受害者。」

「我想知道那是不是你的真實感受，」拜佐爾堅持道，「這可以說成，你本人也不相信克蕾爾小姐。」

「你確定？」

她臉頰上泛起了紅暈。

「薩羅揚專欄！……」吉塞拉低語，「仙鶴俱樂部可不會有那些！」

「好吧……」她再次笑了，「第一大道上，我們曾去過的那間小酒吧，確切來說並不好找。」

最後，吉塞拉動身了。拜佐爾·威靈醫生鬆開了她。

「從一開始那幾天就是。」吉塞拉對拜佐爾認真的態度感到吃驚。

「有可能。我一看完你的信，就打電話給勃倫塔諾，要了一套卡洛夫人翻譯的法文版《歌德回憶錄》。」

他們用眼神完成了後續的交談。拜佐爾·威靈醫生隨之大笑：「我承認——那是我最愛的酒吧。那裡每個人都有狄更斯或薩羅揚的個性。但是，那裡並不適合用來慶祝，我從死亡之地的歸來。我正在努力恢復生活，儘管現在，那裡換了地方檢察官和新的市長，我還是弄回了我的工作。我那紐約市醫院精神病科主任的位子，被一個朋友接替了——就是上次我在蘇格蘭遇見的那個鄧巴。但是，我在墨里山一間更好的醫院，弄到了一份同樣的工作。read.99csw.com那些一直租用我房子的房客們，已經返回了芝加哥。朱尼佩和我昨天搬了進去。假如他能夠相信不管多麼邋遢，我都不想重新裝修，那我也真的會開始相信我再次回到家了。只是還缺了一樣東西。」

「理由呢？」

「缺乏一致——總是這樣？」

這裏很方便交談，而他們也有太多的話要說，所以，直到吉塞拉開始焦急地看著吧台上的時鐘的時候，他們的談話才回到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身上。

沒有其他人聽他們交談。隔壁桌上，一對流浪漢分享著一杯啤酒，專註認真地凝視著他人丟棄的一張小報，就像學者們在解讀一份中世紀的手稿一樣。憔悴、飢餓、骯髒——什麼樣的新聞，才能使他們如此徹底地忘卻了自身困難？

「希望永遠如此！」他以此為祝酒詞，虔誠地喝著酒。

他默默地鬆開了手。汽車朝著萊剋星頓大街華麗的燈光駛去。在格蘭德中央車站，他低頭親吻了吉塞拉的手。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要找什麼，」拜佐爾·威靈溫柔地提醒她，「你還不知道福斯蒂娜的真正境遇。」

她掃了一眼他那條白色領帶。那條領帶在辦公室抽屜里躺了六年後，已經略微有點發黃了。

「這麼說來你還記得？」

「當克蕾爾小姐問你，是否聽聞有關她的傳言時，你說『沒有』。你為什麼那麼說？」

「為何其他老師要躲著福斯蒂娜·克蕾爾？」拜佐爾·威靈問道，「你知道嗎？」

「尤其是受害者要求的時候！……沒有人會真正願意，站在其他人的角度自視。假如人們問起那些事情，他們只是希望能消除疑慮。當畫家或作家向你展示成果的時候，他們絕不會希望從你那裡，得到真正的批評。他們只接受讚許。所以，波斯國王曾處決帶回壞消息的信使。我們大家全都一樣。」

吉塞拉返回桌燈前面，因為她發現《灰姑娘系列》的「玻璃鞋華爾茲」的譜曲者，竟是拜佐爾的袓父瓦西里·克拉斯諾。

「當然，福斯蒂娜走了。」

「是嗎，這裏說……」另一人開九_九_藏_書始費勁地拼讀印刷的文字，「首先……徹底……清洗……頭部……」

「我很認真。布里爾頓不適合你。那裡不安全。」

「你不知道什麼？」

「你星期五晚上有空嗎？」

「你這個自我主義者！我不會用『麻煩』這種詞，我只會說『危險』。」

「他們害怕的是？」

「為什麼這樣說？」

「我明早會在布里爾頓。」

她的笑容顯出愉快與親切。這種溫柔的愉快，令記憶回到了戰前歐洲的世界。他忽而澀然心想，如果再來一場戰爭，世上將不會再有如此微笑之人。在那一刻，他覺得她就像一片從失落的文明中，剝落的碎片——雖然殘破卻依然如阿提卡或呂底亞地區的殘缺雕像那般可愛。

「現在是十一月。取消合同吧。」

「只要你不玩那類馴鹿的遊戲就行。」他按慣例點了餐——烤乳酪三明治和一種跟比爾森牌子相近的啤酒。

「我為此跑了六千英里。」他說，「他們希望我在日本多待一兩年。」

「那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你簽合同了嗎？」

「你目睹了太多——她的名字是什麼來著？福斯蒂娜·克蕾爾。」

侍者端上了牛雜碎。他離開后，再次留下兩人獨處，拜佐爾·威靈醫生身體前傾：「你的信太簡略了。我希望你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怎樣注意到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的奇怪之處的。」

樂隊演奏起了瘋狂的音樂。吉塞拉嘆道：「我們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談論如此不可思議的九-九-藏-書事情？」

他已經知道，她會穿著一身黑色。她曾經是歐洲人，而且是維也納香奈爾家族的後代——除了黑色，她又如何打扮，才能覺得合適呢？

「但是弄走她的人還在那裡。」

「吉塞拉……」此刻他能說的只有這些。

「那當然省略了中間的部分，但是無傷精彩。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臻至這一境界的。其他的調子都很緩慢。」

「那麼，我們就換個地方好了，」拜佐爾介面說道，「你並不喜歡這裏，對吧？」

「人是要過日子的——不管其他人覺得是否必要！」

「但在今晚你回去之後，它將成真。」

「就這樣？」

「是嗎？那就取消和布里爾頓的合同好了！」

「那樣最好。我周六沒課，不必急著趕回學校。」

「我不記得了，新工作伊始，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懊悔地說，「我和她一樣，都是負責這裏的第一個學期。我到那裡大概一周之後，就漸漸感覺到她不受歡迎。這似乎是從僕人中開始的，繼而蔓延到了學生中，然後是其他老師，最終促成了這場迫害，然後她被解僱了。」

「當然是你。」

「即使當受害者要求知道那些？」

「那你去幫我搞一份，能夠代表她的許可吧。我明天會前往布里爾頓，然後從萊特富特夫人那裡，要求一些解釋。」拜佐爾·威靈醫生說，「作為一名精神病學家，我對布里爾頓的傳言，會有如此驚人的作用，很感興趣。」

「你是說福斯蒂娜她——在玩把戲？但是，那是怎麼做到的？而且為什麼那麼做？」

「噢，我不知道！整件事——簡直太離奇了。我猜是盲從心理吧。而且，我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感覺，我很久以前曾在哪裡，聽過或讀過類似的事情。」

「那就是今天晚上，我為什麼選擇了這ｈｔｔｐs://ｒｅａd.99csｗ.cｏｍ裏。」他游目四顧，欣賞著這裏的時尚裝修成果。處處都充盈著金屬光芒的絢麗衝撞。

「說吧。」

「福斯蒂娜目前人在紐約，住在『楓丹白露』。」吉塞拉從珠綉包中，掏出一張名片，「如果你有鋼筆或鉛筆，我可以寫在這上面。」

「現在那一切都結束了。」

「有點兒像是海底的發光魚類，」吉塞拉低語著，她對這裏的誘惑妥協了，「你有鎳幣嗎？」

他隨後坐在放在她身旁的，一條正對牆壁的軟墊長凳上，侍者在他們兩人面前的桌上，放了兩杯冰凍的苦馬提尼酒。

「到六月為止。」吉塞拉低聲說道。

就在那時，其中的一人開口了：「我對你說，頭皮屑是無法治愈的。科學對此無能為力。」

「我明天一下午，都要去一場愚蠢的聽證會作證。我會在早上前往布里爾頓。」

「那是同一件事。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第一起事件呢？」

「親愛的！你不是開玩笑吧？」

「幸好你沒有。」她顫抖著說道。

但她的頭部打扮，就像有珠寶在閃閃發光——像那些佩戴了頭飾的祖先們的鬼魂。她的頭髮剪短了，恰好在耳間拂過。在那光滑深黑的頭髮下面，她那淺色的臉頰，如一朵白花般精美。她的雙眼溫柔燦爛——與其說閃爍不如是閃耀。

她今天穿著單調的縐綢，精巧地收在腰間，細腿套著黑色長薄絲|襪，與薄薄的高跟涼鞋輕盈地擺動著。沒有衣袖或肩帶破壞她白色肩部的穩固曲線。她的頸部和頭上沒有佩戴珠寶。

「我知道人們在談論她，但是，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而且即便我知道——假如受害者是我的朋友，就更不會向受害者轉述傳聞。這是你不該做的事情，也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就如同向一位丈夫，轉告他妻子的不忠一般。」

「我今晚就去見她。」

他們共同看著一個發亮的巨物，心中很是反感；而它也透過繚繞的煙霧，直直盯著他們。

「明天下午在布里爾頓有個學校宴會九九藏書。你願意來嗎？」

「你為什麼要在布里爾頓執教？」他質問道。

「這才是我們的首選之處，」拜佐爾盯著因歲月、煙熏和城市的黑塵，而變暗的牆壁，一時有些懷舊，「這裏幾乎沒有變。」

「福斯蒂娜把第一卷歸還之後，我重讀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能令我聯想到她的情形的東西。」

「明天早上？但是，你該先去看福斯蒂娜！」

「但是，福斯蒂娜本人根本沒有奇怪之處，」吉塞拉皺眉道，「奇怪的是，其他人對待她的方式。」

「當然。」

第一大道酒吧里，那些無聊的老顧客們全都困惑了——那對來自第五大道或帕克大街的外國人，確實很是奇怪。女人穿著火紅絲綢翻領的長黑絨衣；男人戴著一頂禮帽，披著像是電影中的那種白色圍巾。比起第五大道和帕克大街，第一大道的人們顯得更加禮貌，既不瞪眼亦不低語。當然，這裏若非充滿寬容的話，簡直一無是處。甚至那些暴發戶，只要低調有禮，就能得到尊重。

「今天晚上，任何一位沒有精神錯亂或殘疾的女人，對你而言都很可愛。明天……」她聳了聳肩膀，「你不用再送了，車站離這裏只有兩條街。」

「噢，我的信！……」吉塞拉大笑道，「我都忘了。你並沒有在電話里提及，而是安排了今天晚上的約會。現在我和你在一起，那似乎不是真的。」

「沒有用的！這不會幫我擺脫麻煩！」

她把所有細節都告訴了他。

「我給你寫信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事情。」

「我不想讓你返回那裡。」拜佐爾·威靈醫生低頭望著他的第三杯啤酒，「除非女孩兒本身在某方面，需要對所發生的事情負責，不然你那位萊特富特夫人，是不會這樣毀掉一位女孩的前程的。」

「噢，不！……」吉塞拉驚呼，「我確實相信她，現在也是。我會做任何事情去幫助她。」

「缺什麼？」

「會有哪個地方能比『仙鶴』俱樂部更小資嗎？」

「我……噢，我不知道！」

他拉起她的雙手。

他從酒保那裡借了一支鋼筆：「假如你真要趕十一點十分那班火車，我現在就開車送你去格蘭德中央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