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第六章

「正是如此!……」萊特富特夫人把鋼筆放在銅筆盤上,「有些時候……我想知道這樣的幻象,是否完全主觀,或是否在某些特定的未知狀況下,空氣中的某些組成成分,會起到一面鏡子的作用。這大概可以看做是海市蜃樓,也就是我所相信的,熱空氣層對地面或天空的反射,所出現的分身影像。」
「為什麼?」
萊特富特夫人勉強回應了他的微笑。
上帝說:「讓他贏得她的收入,並擁有吧,福斯汀。」
在萊特富特夫人能做出回答之前,敲門聲響了起來。
「很有可能是一種源於一些物理方面因素的幻覺。」萊特富特夫人認真地解釋。
盲目地站在他們的中心;
萊特富特夫人忽略了打斷此處那陰鬱的一瞥。
「在阿琳進來之前,有件事情我想解釋一下。我依然不知道,關於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事件的真相。她或許是、或許不是這裏所發生一切的起因。但我的確知道:她是個誘因——是所有這些不快的焦點。現在她離開了,這些也停止了。那就是她必須離開的原因。而且,那也是不管你如何規勸我,或是喚起我的同情,我也不會召回她的原因。而且……」
「那麼,您認為:毫無理由地解僱一名合格的教師,就是公平的嗎?」
「廚師好意地提醒我們要注意舉止,然後她說:『好了,阿琳。我之前告訴過你,不可以讓別人困擾的。』於是……我閉嘴了。」
「呃。我覺得有。你可以把它稱為一頂寬邊軟帽,相當邋遢。」
你裸|露、新生的靈魂,
「好吧,我雖然看見了,但並沒有看清楚。我沒有專門看著她,沒有理由那麼做呀——而且,帽檐蓋住了她的雙眼。不過,在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嘴唇和下巴。我發誓那是她,但是——好吧——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先生。有時候像那樣的事情,的確會偶爾發生,然後你會想:那是怎麼……噢,我指的是,好吧,哎,我一定是弄錯了。至少,假如接下來並沒有再發生什麼的話,你會那麼想的。」
拜佐爾·威靈醫生注視著她:「你是否知道有人和克蕾爾小姐有仇?」
「力量?……」拜佐爾·威靈醫生轉移了他的抨擊點,「那太含糊了。當然,這其中有一些如你所懷疑、且無法證實的陰暗之物。它們覆蓋了自酗酒以降的各個領域。在這些事件之下,你趕走了克蕾爾小姐,因為你無法承受這種冒險;而且,你也無法告訴她原因,因為假如你毫無顧忌地指責她的話,她可能會以誹謗罪控告你。當人們聽說,福斯蒂娜九九藏書·克蕾爾小姐被毫無緣由地解僱時,他們就會這麼說。同樣,這對你的學校也不好。」
她的雙手依舊停在圍裙上,雙眼巡視著拜佐爾·威靈醫生的臉。
「我沒有這種低俗的好奇心。」
「關於克蕾爾小姐本人,是否知道布里爾頓發生了什麼。有時候,我想她一定知道,甚至很可能是她自己主導了這一切,不管因為什麼原因。還有些時候,我覺得她其實是被某種力量操控了,那力量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突破了她心靈的壁壘,使她深受其害。」
「我說:『很抱歉,克蕾爾小姐,但那並非如此。我看見了一你的臉。』」
「那只是個開端!……很快地,其他的女傭也在講述著,關於克蕾爾小姐的同樣的故事。她們其中的兩個離開了,以致我深夜上下樓時,尤其是獨自使用后樓梯的時候,總是驚懼得忍不住要跑著急行。就在克蕾爾小姐離開那天——那是兩天已前——她正在廚房裡插花,我從后樓梯下來時,遇見艾奇遜小姐和霍恩埃姆斯小姐,正從後門進來。我聽見克蕾爾小姐對艾奇遜小姐說:『我剛剛半個小時,一直在花園裡。』然後艾奇遜小姐用奇怪的語調回答:『我想我剛剛看見你的臉,出現在樓上的窗邊了。』我嚇了一跳,摔掉了手裡的碟子。你瞧,我剛剛正在樓上整理床鋪。我沒有看見任何人,但是,我的確聽見了腳步聲,而且……」
拜佐爾·威靈醫生疑惑地望著萊特富特夫人。她尖銳地說:「夠了,阿琳。你該明白,不可以把剛剛告訴我們的話,再告訴給其他人?而且,你也不應該胡亂議論拜佐爾·威靈醫生的到訪。現在——請立刻通知瓦伊寧小姐和蔡斯小姐,到我書房裡來。」
阿琳把她那好奇的目光,轉向了拜佐爾·威靈醫生。她沒有眉毛,後頸上的髮髻處散下大量頭髮。這使她的臉部表情,顯得格外明顯。他懷疑那是一些天生的缺陷。她透過嘴巴呼吸,暗示著鼻竇或淋巴有問題。那意味著從孩提時代開始的貧窮與受忽視。她鬱鬱寡歡的舉止,是否源自她對布里爾頓那些女孩們的恨意——那些眼耳口鼻只圍著年輕男子的財富和智慧打轉的女孩子們?她是否曾經嫉妒地盯著那些女孩們,衣櫃里的毛皮大衣,憤憤地撥弄她們的課本呢?
「我無法確定……」萊特富特夫人俯視著紅木桌子。
是他們的賭注,
「她帶著她的畫板和顏料盒,在水池旁邊清洗畫筆。她一直在外面,描繪那些秋天開放的紫色小花。」
「請坐,威靈醫生。」萊特富特夫人坐回桌后的座位。她那扣在記事簿上的雙手,猶如孩童一般豐|滿九_九_藏_書,但拜佐爾卻從她椅后玫瑰紅窗帘上的粗短線條輪廓,看出了成熟與個性。很自然地,她會去評估那些與學校繁榮息息相關的事情。她的尊嚴是一種精心養成的內在品質。在此之下的她,精力充沛,聰睿好鬥。假如她的志趣受到威脅的話,她或許會變得不太謹慎。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萊特富特夫人揚起聲音喊道:「請進!」
「我想你認識這裏的一位教師,霍恩埃姆斯小姐。我記得好像有個電話。」
「我那時並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很好笑,她竟然沒有用前樓梯,而用了后樓梯,我突然來到她面前,在第一圈處。我停下來靠牆讓她通過,然後對她說:『晚上好,小姐。』因為,我一直很喜歡她,她不像其他人那般高傲自負。但這次,她卻沒有回應我,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她就那麼上到了二層。那很奇怪,因為,她一直都是真心地對所有人好——甚至對我。我仍然並沒有想太多,下了樓進入廚房,然後……」阿琳再次停下來吞咽著,「克蕾爾小姐正在那裡。」
「老實說,先生,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通過樓上的走廊和前樓梯,以及餐廳返回廚房。她絕不可能——即使她一路奔跑。我就那麼站在那兒,獃獃地站著,盯著她看。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然後我喘了口氣,對她說道:『上帝啊,小姐,您真的嚇了我一跳。』她驚訝地看著我說:『我?什麼意思?』我說:『我可以發誓,我剛剛從后樓梯下樓時,就遇見您在上樓。』她說:『你一定是弄錯了,阿琳。我從三點鐘開始,就一直在外面畫畫,片刻前我才回到了屋子裡,而且我並沒有上樓。』」
「天色正在變暗,」阿琳繼續說下去,「但您知道,台階依然可以看清楚。雖然屋內昏暗,但要開燈卻為時尚早。雖然那些后樓梯都靠牆而建,但卻有兩扇窗戶。它們繞了兩圈——我是說樓梯,不是窗戶。」她氣喘吁吁地傻笑起來,臉色蒼白,然後緊張抽搐地快速說著,「就是那個時候……」她停下來吞咽,拜佐爾·威靈醫生髮現,她的雙手在顫抖著,「就是那個時候,我看見,克蕾爾小姐正面向我走上樓梯。」
「只有這次可以是例外。」
「我說:『可是我的確看見你了,克蕾爾小姐。就是剛才,我下樓的時候,您正好上去。』克蕾爾小姐隨口說:『那一定是某個穿著和我很像的衣服的其他人吧。』」
「你說我不作任何解釋地,就解僱了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萊特富特夫人回復說,「的確如此,我甚至還沒有調查過,其他人提出的,針對她的奇怪說辭呢。」
「精神病學家」這個詞,似乎和「地方檢https://read.99csw.com察官」一樣,令萊特富特夫人感到不安。
拜佐爾·威靈醫生無聲地向上帝致謝,這個看似笨拙的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衣著,有著一雙敏銳的眼睛。
「您叫我,夫人?」
「然後廚師插話了。『對,』她說,『克蕾爾小姐從外面進來之後,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那恰好是我唯一攜帶的名片。」拜佐爾·威靈笑著回答道,「與地方檢察官共事,只是我工作的一方面,我的主業是一位精神病學家。」
「低俗?……」拜佐爾·威靈醫生微笑著,「好奇是聰明人的本性,也是我們猿類特性中,最有價值的部分。」
「嗯?」拜佐爾·威靈醫生試圖使她冷靜下來。但是,阿琳開始通過指頭,撥弄她的圍裙。
「那兩人的穿著,是完全一樣的嗎?在後樓梯上的那位,以及廚房裡的那位?」
「大部分情況下,的確如此。但這一回,整件事情被遺忘得越快,對所有人也就越好。」萊特富特夫人會在必要的時候直言不諱,「你想怎麼做,威靈醫生?」
「傳說中,不管分身是被自己、還是被其他人所看見,它總是與死亡聯繫在一起。因此,克蕾爾小姐分身的出現,不管那是如何實現的,很可能是對克蕾爾小姐死亡的一種象徵性的暗示。就心理學層次而言,這和匿名信威脅是同一層次的東西。」拜佐爾·威靈醫生注視著她,「克蕾爾小姐在這裏不受歡迎,不過……有人真正憎恨她嗎?」
萊特富特夫人按下了桌子上手邊的按鈴。
「拜佐爾·威靈醫生?」萊特富特夫人站在書房的桌邊,拇指與食指挑剔地握住威靈的名片。
人性如此,他想,假如你是這麼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兒,成天為那些生活比你更加充實的女孩子打掃鋪床……
「然而,更多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帽子帶有邊緣嗎?」
「克蕾爾小姐在廚房做什麼?」拜佐爾·威靈醫生問道。
「是的,先生。就像一個花生殼裡的兩粒花生一般相似。棕色氈帽和藍灰色外套。我想人們把這個叫做『掩護』,我對這些再清楚不過了。」阿琳點頭笑著,「沒有毛皮大衣,也毫無樣式可言。她們都穿著棕色的鞋。是沒有鞋舌和交叉鞋帶的那一款,她們稱為『隨從鞋』。」
他們兩位都彼此小心翼翼地研究著對方。萊特富特夫人微皺的眉毛告訴了拜佐爾·威靈醫生,他令她感到很困惑。毫無疑問,她期望任何與紐約郡行政部門相關的人,都有一種現成的政治類別,比如坦慕尼派的愛爾蘭人,或者聯邦的義大利人。但是,他並非這類僅靠寥寥數語,就能「判定」的人物。他是個矛盾綜合體,令萊特富特夫人——這樣一位具有世九_九_藏_書俗標準的老練評估者——感到困惑,或許還有惱怒。
「你在樓梯上有沒有看清楚,克蕾爾小姐的臉?」
「她怎麼可能?她對此一無所知。」
「第一次發生在一個月之前——就在開學后兩個星期。」阿琳說,「我正在樓上,為晚上休息整理床鋪。當我做完時,我從后樓梯下樓。我正前往客廳生火,以及清理廢紙簍,其實我可以走前樓梯,那樣可以節省兩分鐘;但是,萊特富特夫人說,我們必須使用后樓梯,於是我就這麼做了。」
「為什麼你害怕告訴我呢?」拜佐爾·威靈醫生更加和善地問道。她的反應令他吃驚。
「拜佐爾·威靈醫生只對你真正看見的東西感興趣,阿琳。」萊特富特夫人插話了。
「這裡是康涅狄格州,可不是紐約。我看不出在布里爾頓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一名地方檢察官或他的醫學助理,對這裏產生出興趣來。」
拜佐爾·威靈醫生同樣直言不諱地回應:「我想知道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為什麼會被解僱。她在此僅僅工作了五個星期,而你為了解僱她,卻付給了她六個月的薪水。這背後的誘因,必然相當強大。」
「關於什麼?」
「讓我說得更直白一些吧。即使這些針對克蕾爾小姐的不同尋常的故事,都是謊言或者幻想,對我而言,依舊毫無區別。因為它們和真的故事一樣,對學校的傷害力毫無差別,這是我唯一擔心之處。」
「作為一名精神病學家,你自然知道這個主題的歷史。」萊特富特夫人回應道,「我僅在最近幾天,才開始習慣這些東西。這些分身的傳統,在心理學上是——如此的古怪。」
「是,夫人。」阿琳的臉色再次變得保守陰鬱。她輕柔地走了出去,如她所受訓練那般輕輕合上房門。
「就是霍恩埃姆斯小姐介紹我,認識了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的。」拜佐爾·威靈醫生點頭說。
「不好說。但我開始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笑容充滿深思,「《歌德回憶錄》的第一卷。鍍金邊緣的灰色服飾。埃米爾·莎吉和《托德·拉普瑞克的故事》。德國人所說的,活人的幽靈,、希臘人的『幻象』、埃及人的『鬼魂』、英國民間傳說中『活人的鬼魂』、凱爾特人的『分身』……你來到一個房間,一條街道,一條鄉間道路,你看見面前一個色彩斑斕的三維實心映像,遵從光學定律而移動。它的衣著舉止,有一種模糊的熟悉感。你趕緊靠近映像,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它轉動了頭——你正在看著你自己。或者僅是你自己的一個鏡像——當然,那裡並沒有鏡子。因此,你知道那是你的分身。那令你感到害怕,因為傳說中,如果一個人看見了他自己的分身的話,他將九_九_藏_書會很快死去……」
「沒有。」萊特富特夫人抬起驚訝的眼睛,「為什麼這麼問?」
「是的。咸靈醫生,這是我們的第一位女傭,阿琳·墨菲。」萊特富特夫人向客人做著介紹,「阿琳,請進來並關上門。你可以準確地向威靈醫生,重複你對我所講的關於克蕾爾小姐之事嗎?」
「您說過不要告訴任何人。」
門開了,之前給拜佐爾·威靈開門的女傭站在門口。拜佐爾·威靈醫生這次更加仔細地研究她。她的身形龐大怪異,臉部就像是一團巨大隆起的肉,看上去就像被一隻笨拙的手,倉促澆鑄成了人類容貌的外觀。藍色條紋衣服很不合身——高領,長袖,長裙。萊特富特夫人贏得了這場推行低跟、圍裙、帽子的戰爭,但阿琳卻用兩樣東西,來裝扮她自己一一唇膏與肉色絲|襪。
萊特富特夫人顯出深深的焦慮,相當痛苦地說:「我覺得我不得不告訴你。」
「那麼,我打賭,他不會相信我的。」阿琳的目光滑向拜佐爾·威靈醫生,「萊特富特夫人一開始也不相信我。廚師肯定告訴了她,第一次發生那件事時的過程,因為她一個星期之後質問了我,然後她想讓我去看醫生。」
「但是,這對克蕾爾小姐而言,卻是很大的不同。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些故事?很顯然,她理應得到這些解釋!……」拜佐爾·威靈醫生認真地說。
「好了。」萊特富特夫人挑戰般地看著拜佐爾·威靈醫生,「我想你難道沒有在期待些什麼嗎?」
她抬起雙眼說:「事情並非如此。」她的性格中明亮、堅韌的外表開始破裂。
「我不會為了這個跑上五十英里——這算怎麼回事啊?」阿琳大叫著,「我在電影里看過。」她陰鬱地補充道。
「的確。克蕾爾小姐她自己,沒有給你任何提示——關於誘因?」
「過於古怪而不容於一所女子學校?」
「因為你不會相信我。」她嘆息著,「甚至連我自己也無法置信,而且……你最好從其他一些目擊證人那裡,聽聽這個故事,那樣你就不會認為,我是在編造故事。這不會花費太長時間,因為只剩下四個目擊者了。其他七個都已經離開這裏了。」
「我去看了醫生,」阿琳全神貫注地看著拜佐爾·威靈醫生,「他什麼問題也沒有發現。」
「阿琳去見了她的家庭醫生。那是一位小鎮上的普通行醫者,很難勝任於診斷這樣的情況。我提議她可以去紐約,找那裡的精神病專家看一看,而且我可以出錢,但她拒絕了。」
萊特富特夫人煞費苦心地嘆息著說:「千萬別告訴我,你是來喚起那件不快之事!」她很熟練地抑制了自己的憤慨,「那對於每個相關的人,都是很不公平的——尤其是克蕾爾小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