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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在梅德斯通和布里爾頓之間,至少還有另一個關聯。」拜佐爾·威靈醫生說,「愛麗絲·艾奇遜。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她說,假如吉塞拉要我調査關於你的謠言的話,她會後悔的?」
他們在大廳的角落裡,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拜佐爾·威靈醫生遞出香煙,但她拒絕了:「你見到了萊特富特夫人?」克蕾爾小姐問道。
「警方都檢査過了。只有通過餐廳的廚房,才能夠抵達員工通道。一名廚師以及兩位幫傭,整個下午都在那裡。逃生梯面對廚房走廊。沒有人能夠不被目擊地通過那裡。」
意念殺人——這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女巫的犯罪。拜佐爾·威靈醫生對這個古老而古怪的想法,感到十分好笑,而返袓現象卻給予他的意識底層,強有力的一擊,就像海浪一樣……
「只有你一個人?」
「鎖好門?」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的笑聲乾涸、嘶啞,「你覺得鎖不鎖門有區別嗎……」
「你結束了和吉塞拉的電話交談之後,又去做了什麼?」
「漸漸地,一種局面出現了。我會在樓梯上或走廊里遇到某人。然後那人會驚訝、困惑地說:『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我剛剛還在樓上看到你。』我會坦率地回答:『你一定是弄錯了。我一下午都在花園裡。』或是在圖書館,或是任何我曾經在的地方,然後驚訝會轉為懷疑。在那樣的事情發生了兩、三次之後,我開始問我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人們總是認為,她們看見我在某時某刻,出現在了某個我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我和其他任何人一樣困惑,我不敢對任何人提及這件事,也沒有人對我提起。但是這件事如此費解,從一開始就令我擔憂,最後它使我感到害怕。
愛麗絲·艾奇遜小姐是老斯坦利·莫多特·艾奇遜的女兒。他是一位銀行投資者,在一九四五年的華爾街金融危機之後自殺。葬禮不會公開舉行。
職員再次看了名片,然後撥通了內部電話:「克蕾爾小姐很快就下來。」
「就在那一刻,我把所有的書推向一邊,獨自坐在位於梅德斯通的房間內,望著窗外天空中的獵戶座和北斗七星。幾個星期之前的聲音,再次迴響在了我的腦海里:克蕾爾小姐,你在樓上做什麼?剛剛我望向窗外的時候,還看見你在散步……克蕾爾小姐,剛才是你在陽台那裡嗎?我還以為你在音樂室彈鋼琴……這些事情不止發生了一次,而是總計有五、六次之多。
「對什麼而言?」拜佐爾·威靈醫生迫使她往下說,相信這會把她腦中的恐懼,化為言語拽出來。
「好了,加上一個人潛意識的思想,侵入了另一人的潛意識中,並在未被發現的情況下,植入自殺衝動——那將會是謀殺,不是嗎?一種不可探的嶄新謀殺——兇手甚至和被害者一樣一無所知。詩人已經訴說了好幾個世紀,所有的憎恨都是謀殺,他們可能是對的。」
布里爾頓,星期三,十一月十七日……
「你不喜歡她,對嗎?」拜佐爾·威靈醫生問道。
「我沒有讓你去!……」她無力地抵抗著,「是你自己堅持要去的。而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她雙手垂下,轉頭面向拜佐爾。她的臉上充滿痛苦的憂傷,並未察覺到自己眼皮紅腫、臉頰失色,「我從未見過……那個,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只知道在梅德斯通時,人們告訴我的事情,現在——我覺得它又在布里爾頓發生了。但是我不知道,萊特富特夫人不肯告訴我,我也不能問她。而我也不能在你去見她之前,告訴你這樣的事情。你會笑話我的,或者認為我神經質。一年之前,我會覺得:任何一個認真對待這件事情的人都很愚蠢。但是我知道,一旦你從萊特富特夫人那裡聽說了什麼,你就笑不出來了。即使你不相信她所說之事,你也會聽她講述。至少你會認為,她是神經質,而不是我。」
「五點那時候?我正在給吉塞拉打長途電話。我已經對一個從紐約警察廳來的男人解釋過了。康涅狄格的警察今天晚上,派他來訊問我的。然後,記者開始給我打電話,我就把電話切斷了。」
拜佐爾·威靈醫生很肯定,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所感到的這種絕望是真實的。但他同樣肯定,這種絕望在某些方面,很反常地混入了愉悅,既愜意又不同尋常。她並未要求力量,但現在她相信,這一切已經降臨到了她的身上,如果她沒有感到,比這種純粹的恐怖更複雜的東西的話,她就不是一個人。恐懼就在這裏,但伴隨著的是其他更加微妙的感覺。她,福斯蒂娜,雖然尋常膽小、容易受忽視,卻已處死了那個傲慢、野蠻地嘲弄她過失的,傲慢、漂亮的女人,她並未對此感到完全沮喪。
「但是,我明天晚上不在這裏。」
「當時,你穿著相同的棕色帽子和藍色外套嗎?」
「一開始發生的幾件事,我沒有計入,因為我沒有意識到它們的重要性。後來,當我和梅德斯通小姐交談之時,她說『分身』被目擊了七次。有兩次是夜裡有人從樓上的房間里,目擊到了位於草地上的我,而那個時候,我正在自己的房間里熟睡。有三次是早晨出現在樓上、前面的陽台上,那時候我正在樓下的教室里上課。還有兩次是下午,閃過前走廊盡頭,一扇開著的窗外,但是我正站在門口。」
拜佐爾·威靈醫生把報紙塞入外套的口袋裡,匆匆走向自己的車。假如「格里賽爾·霍恩埃斯坦」是記者對於吉塞拉名字的誤拼的話,那麼,這個故事里的其他細節,恐怕也未必可信,而且……
所有這些標誌的燈光結合在一起,照著腳下骯髒的瀝青路面,猶如白屋一般。當一名報童把一份明日的早報,塞到拜佐爾·威靈醫生手上的時候,他透過這些噁心的非自然燈光,看見了頭版的標題:一名教師死於頸骨折斷。時間與地點引起了read.99csw.com他的注意:
「是的,我在給吉塞拉打電話的時候,就感到了困意。自從我來到了這裏,我就形成了下午小憩的習慣,尤其在我喝完茶之後。」
「你認為萊特富特夫人神經質?」
克蕾爾小姐裝作鎮靜,但聲音依舊低沉、戰慄:「那是我大學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當我前往梅德斯通時,我感到高興、自豪。那是一所寄宿學校,就像布里爾頓一樣,只不過它更大,而且是在弗吉尼亞州,而非康涅狄格州,女孩們也不用穿制服。那裡更加充滿活力,所有的女孩子們都遠足、騎馬與游泳。但是,那裡也像布里爾頓一樣嚴格,甚至更嚴。除了星期日下午,其他時間,學校里不允許有男性訪客,別的更不消說了。
「你是要我相信,你並不知道有關分身——那是關於一個活人的幽靈幻影——的古老英格蘭傳說嗎?或是德語中『分身』這個詞,確切地說,兩個一樣的人?如果你的確不知道,你就不會從吉塞拉那裡,借走歌德的書。」
「你是怎麼知道那一點的?」拜佐爾·威靈醫生認真地問。
「是的!……」拜佐爾·威靈醫生獨自點起了一根煙,背靠著椅子說,「克蕾爾小姐,今天下午五點,你在哪裡?」
「因此,當人們驚訝地看見我時,我不再告訴她們,我剛剛在哪裡……然後從梅德斯通小姐那裡,來了一個通知——帶著一張一年薪水的支票解僱了我。
「我在這裏打斷一下,」拜佐爾·威靈醫生插嘴說,「『分身』在梅德斯通,被目擊的頻率有多高?」
「很快,我就明白,為什麼梅德斯通夫人讓我讀這些特殊的書。這其中有些關於所謂『分身』的枯燥、冷漠、卻很顯然的事實報道——也就是醒者的夢,生者的魂魄。其中提到了歌德的例子。那就是我借閱吉塞拉的《歌德回憶錄》的原因。而一百年前,在立窩尼亞,有一名年輕的法語教師,竟然和我格外相似。
「她的電話從下午六點就被切斷了。」職員回答,「她現在很可能睡了,而且……」
「我不想再讀了,因為那些收集、引用這些極少數案例的人們,並沒有試圖解釋任何事情。他們都是科學家,在性格上則是不可知論者。他們僅僅是簡單地記錄了目擊者的證詞,然後說:事實上,這些人說這件事發生了。我們認為,他們更有可能都在撒謊。但為了進行辯論,讓我們假定他們沒有說謊。在這些事件中——假如他們所講述的,都是親眼所見的事實的話——這是由什麼引起的?又是如何實現的?而且,這意味著什麼?
「嗯?」拜佐爾·威靈醫生鼓勵她。
「然後,這些事情之後,你就前往了布里爾頓?」
不對。這一切在時間上是不可能的。不管福斯蒂娜·克蕾爾是熟睡還是清醒著,她都不可能不被察覺地離開「楓丹白露」旅館,也不可能從打完電話之後,到愛麗絲·艾奇遜死亡這短短几分鐘時間內,就從紐約來到康涅狄格。除非……
拜佐爾·威靈醫生所感到的寒意,並不完全來自於十一月的夜晚。一名夢遊者將會把清醒狀態受到的壓抑,在睡夢中以衝動的方式釋放出來……
「我不覺得你需要為愛麗絲·艾奇遜小姐之死承擔責任。」拜佐爾·威靈醫生最後說,「在科學上,所需的『證據』與你試圖證實之事的可能性之間,存在著一個比例。這不需要什麼證據,就能夠很好地建立起,與其他已知事實相符的解釋。但是,當你試圖證明一些,與各種公認的事實和理論相悖的東西時——那時,你自然需要大量的、完美的證據,而那要花很長時間去收集。」
「我戴著同樣的帽子,但並非同樣的外套。我當時有一件駱駝毛大衣,這種衣服在梅德斯通很流行,正好適合那裡冬天的氣候。」
拜佐爾·威靈醫生首次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十七世紀的女巫和術士,當被指控有罪時,會那麼愉快地承認。那並非單獨由於拷問,所獲得的扭曲的假招供。甚至當他們瀕臨垂死之際,他們還享受著恐嚇虐待者們的快|感,這是他們唯一可用的復讎方式。毫無疑問,更多的蠱惑甚至使他們相信,自己有神秘力量,如此一來,信徒便不復察知其自身的愚昧,變得開心、快樂。很明顯的,這些女巫總是那些缺乏某種健全的發泄途徑的人。
「你不要去,現在還不能去。」拜佐爾·威靈醫生突然說道,「假如你不喜歡這家旅館,那就換另一家。但是,請務必待在旅館里——一家像這樣龐大、明亮、喧鬧的旅館,有很多門衛和電梯工。你要在大餐廳里吃飯,不要一個人出門,待在人群里,夜裡請鎖好門,直到你再次接到我的電話為止。」
「第二天早晨,我前往梅德斯通小姐的書房,還給她這些書。她告訴我,她對這些秘密有興趣,儘管作為一名女校長,需要有嚴格的正統信仰。她很友善,相當嚴肅地談論了我的『精神力量』。她確實深信這些東西。但是,因為那些特殊原因,她無法再讓我待在梅德斯通。你瞧,萊特富特夫人解僱我,是因為她認為:我或者是一個騙子,或是某個圈套的受害者,但是,梅德斯通小姐解僱我,則是因為她很確定,我不是一個騙子。那反而更令她困擾。對我而言,假如她指控我耍了花招,我很可能會予以否認,並證實我的否認。我對除此之外的其他指控,卻毫無抵抗之力,我無法證明任何事情,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真相。
「我那時要比現在更加勇敢。而梅德斯通小姐是一位好說話的弗吉尼亞州人,比起美國清教徒式內心的萊特富特夫人,她要親切得多。我帶著通知read.99csw.com來到梅德斯通小姐的書房。她起先找了各種說辭,但是最後,我的悲傷打破了她的抵抗。她從一個鎖住的壁櫥里取出一些書,讓我讀讀看。
「明天我會去見你的律師——沃特金斯先生,看看他是否知道,你家庭關係方面的事情。」拜佐爾·威靈醫生說,「即使他保持著如此古怪的工作時間,我也會在清晨五點起床去見他。然後明天晚上,我會給你打電話……」
寧靜使得百老匯大街,再次顯得如同科尼島那般俗麗。拜佐爾·威靈醫生累壞了,那些閃耀的霓虹燈或電燈的巨大標誌,令他的注意力,不時轉向這家公司的香煙、或是那家公司的威士忌。它們毫無藝術感可言——只是一些巨大的機械玩具罷了,取悅著那些時尚、主流、早熟的小鬼們。
但是,即使承認所有這些,最大的問題依然無法解釋:他們的復讎,僅僅是一種自我欺騙嗎?或是一個人在極端的精神壓力下,出於某些特殊原因,能夠施展常人所未知的特殊精神力量,來引導普通生命?世界上的各種宗教,都採用了三大挫敗——禁慾,齋戒與放棄財產——以這種物理上的辦法,來砥礪靈魂,這也是巧合嗎?
「想想看吧,拜佐爾醫生——愛麗絲是怎麼被殺害的。不是被任何實體的東西一繩子、匕首或是子彈。她從一段石階上絆倒,摔了下去,折斷了脖子。雖說是一場意外,但是,難道所謂的『意外』源於外部因素的次數,不是和內部因素一樣頻繁嗎?保險公司難道沒有統計過,某些人是有『意外傾向』的嗎?」
「我相當震驚。我質問她,她告訴我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那就是,我是那個耍把戲的人——我在某種夢遊狀態下,做出了這些事,而事後一無所知。也許,那就是為什麼,愛麗絲·艾奇遜小姐總是如此瞧不起我,從不像其他人那般怕我,以及……」福斯蒂娜·克蕾爾猶豫著,更緩慢地說道,「也許就是那一點,才害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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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康涅狄格警方認為:伊麗莎白·蔡斯看錯了人,或是歇斯底里發作。畢竟,她只有十三歲。但是……她看見了一些東西,克蕾爾小姐。那是什麼?」
但是,拜佐爾·威靈醫生比起其他受過科學教肓的人,對自己的內心更加坦誠。片刻之後,他走入街道,抬頭望向不眠的繁星——明亮、沉寂、冷淡,假如天文學家的猜測,有任何現實基礎的話,那將會是無法想象的遙遠。在大學里,他曾經學過,距離地球越遠,宇宙就變得越發寒冷。現在,近期的研究表明,在測量範圍內,存在著冷熱相間的交替層。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宇宙並不都是寒冷的,就如同假設的那樣。他顫抖著,翻出自己的外套領子。在寒冷寂靜的夜晚,他的鞋跟猛烈地落在人行道上。
「難道梅德斯通小姐神經質嗎?難道兩所學校的所有其他老師、學生、傭人都是神經質?威靈醫生,當你因為同一件事情,兩次丟掉你的工作,你不會笑著說這些都是陰謀。我不知道這背後有什麼。雖然很可能不像她們所說的那樣,但是那並非虛構。有東西——我指的是,某些真實的東西。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騙子:你不知道那一點,當然。你也無法知道,因為你只有我的一面之辭,但是,我的確知道。再然後呢?我在潛意識下,做出了這些事情?那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夢遊的狀態下,我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地方,而那就是她們告訴我的事情——不止一次。難道是她們合謀,布下了這個針對我的騙局?我不認為遠在弗吉尼亞的梅德斯通小姐,會和康涅狄格州的阿琳·墨菲,共同參与了同樣一個無意義的陰謀,花了十二個月時間,鄭重其事地搞一出無意義的鬧劇,只是為了為難我。那現在呢?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害怕。」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欲言又止,彷彿回到軀體中,親自與外界交流,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她依舊保持著沉默,無法說出事實。
「其他還能發生什麼?」
「在那時,我想比起害怕來,我更多的是感到困惑。即使這整件事情,並不是個精心計劃的騙局——即使所謂的『分身』,是某種集體幻覺——我以前也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我想可能是梅德斯通的某些特殊之處觸發了它一氣候方面的東西或是這所學校里,與心理學相關的情況,而不會發生在其他地方。
拜佐爾·威靈醫生停了下來,開始閱讀報上剩下的部分:
「我知道我如此不光彩地離開梅德斯通后,還能獲得布里爾頓的這份工作,是相當幸運的。我竭盡所能地取悅那裡的每一個人。在第一個星期,我似乎成功了。我記得那一個星期,是一段比較快樂的時光,那是我去年裡,第一次如此開心,然後……
拜佐爾·威靈醫生再次點了點頭。他可以看得出來: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恨著愛麗絲·艾奇遜——弱者恨著強者,所以,她稱自身的弱小為「文雅」,而稱對方的強大為「粗暴」。他們無法在肉體上打敗自己的敵人,就在自己的意識里,安全、自由地攻擊敵人的幻影。恨一個人就會去消滅他,而只有一種方法可以消滅一個人——死亡。
「你真的不明白嗎?」福斯蒂娜的聲音低沉顫動。她瘦弱的雙手,突然緊張地抓住了椅臂,「假設,某一天,或者是某個晚上,當我獨自待在自己房內之際,所有燈都開著,房門鎖上,我突然看見一個身影與一張臉靠近我,我認出那是我自己的臉,臉上每一處九九藏書細節和每一處瑕疵,都與我一模一樣,甚至我左頰上的這個丘疹,那不可能是偽造的或是幻象。假如這件事情發生了,我會最終相信,我,或是我身體的某些部分,正在一個未知國度里旅行。
有很多次我曾經問過我自己,為什麼女巫和術士們,應該都是一些年老、破爛、充滿皺紋的老太太或老頭,軟弱蹣跚的人們……或者布萊克·安蒂會補充說,那些相貌平常,身無分文、對生活充滿迷茫的、孤獨的年輕女孩兒也是女巫。從心理學上講,女巫和囚犯、以及歇斯底里者一樣,來自於同一階層——都是失意的流浪者,通過對社會採取秘密且有悖常理的復讎,來得到一丁點兒愉悅或自豪的機會。
「假如他們所講述的是事實——那個『假如』困擾了我。我和他們一樣不知道真相。但是至少我知道,梅德斯通的人們在說我什麼,又是如何看我的。
「你猜不到我在害怕什麼嗎?」
「為什麼不立遺囑呢?」
「就在這裏,我樓上的房間里。」
那一夜,默里山醫院的主管和理事們,在主席——一個新聞出版者的辦公室里,召開了一個會議。當拜佐爾·威靈醫生離開醫院的大樓時,已經過了半夜,他沿著百老匯大街,走向第七大道的停車場。他的車子就停在那裡。
他能趕走你身上的惡靈嗎?
「我已經讀過了所有的哲學、科學和宗教方面的權威著作。它們和現實生活、以及私人的急迫問題毫無關係。這些同自己玩智力棋的人們,知不知道普通人已經被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正在期待著一個能夠滿足身心的解釋?你索要麵包,他們給了你——言語。我怎麼可以伴隨著這個度過餘生呢?我的結局會是什麼?」
「他們總是說這是『例行公事』,但是,卻從來不是。」拜佐爾·威靈醫生從口袋裡掏出報紙,「請你讀這篇。」
「我認為愛麗絲·艾奇遜指的是,萊特富特夫人會對吉塞拉生氣,假如她告訴一個局外人,學校里發生的事情。」
就在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掏出手帕、擦去眼淚之際,拜佐爾·威靈聞到了一股熏衣草的香氣。
愛麗絲·艾奇遜小姐,布里爾頓女校的戲劇指導,下午五點時被另一名教師——格里賽爾·霍恩埃斯坦小姐發現死於學校里。屍體|位於通往花園的石階底部。根據警方的調查,艾奇遜小姐死於從台階摔下來時的頸部折斷,當時她三英寸高的高跟鞋,踩住了她穿著的那條及踝長的、淡藍色的塔夫綢便服的邊緣。
「我害怕看見……我自己,就像歌德那樣。」
「那時候我知道,那一切又再次發生了。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感到害怕。除非它是真實的,不然的話,怎麼可能在將近一年之後,跟著我從梅德斯通來到布里爾頓呢?我自己是兩所學校之間的唯一關聯,因此,我一定就是那個原因。假如這是個圈套的話,那我一定要和那個騙子擁抱一下。那將會是一種安慰……」
「一天,我在樓上走廊那裡,遇見了老歇莉斯小姐,她說:『克蕾爾小姐,萊特富特夫人不介意教師們使用后樓梯。』我說:『不好意思,但我並沒有用過後樓梯,歇莉斯小姐。』她回答:『是嗎?我剛剛看見你在花園裡。然後我從前樓梯上來,在走廊上發現了你。你並沒有在前樓梯上超過我,那麼……』
「對!……弗洛伊德解釋過這個重要問題。」拜佐爾·威靈醫生點頭同意,「他有一個理論,『意外』傾向於發生在那些,有種自我懲罰的罪惡衝動的人身上。一雙高跟鞋與一條長裙,很可能是意外的時機,但並非起因。那將更深層次地,存在於受害者的叛逆思想中——一種潛意識的自殺。」
「很幸運,我可以證明,自己一整天都待在這兒。『楓丹白露』只有這裏一個出入口。電梯操作員、房間職員、門衛們都認得我。他們知道我一整個下午和晚上,都沒有外出過。」
拜佐爾·威靈醫生研究著福斯蒂娜的臉。因激動產生的微紅,使這張臉顯出了新的特性——淺色臉上的明晰皮膚,意外地閃現著光芒,隨後又褪去。假如她擁有更多活力的話——更高速率的新陳代謝——更溫暖迅速的血液——她也許會變得更加吸引人,甚至更加漂亮。骨架和外貌基本上很不錯。克蕾爾的性格天生內斂、溫柔,使她沉靜如水,屢屢被人忽視。但是,他如今漸漸對她有了一些認識。
「那麼,隨便選一個人——隨意一個熟人,或是任何人。假如你結婚了,或者有了新朋友,你將來總可以更改它。但是,似乎沒有人會在受到未知來源的威脅時,不留下遺囑。那樣的話,你就不知道誰會從你的死亡中獲益。」
「別沉迷於那種想法!……」拜佐爾·威靈醫生堅決地,把命令灌入聲音,「你知道,那不可能發生的。」
在福斯蒂娜·克蕾爾穿過大廳之際,拜佐爾·威靈醫生藉由明亮的燈光看清楚了她。她看上去依舊纖瘦脆弱,但不再顯得浪漫飄逸——只有憔悴與面無血色。她淺棕色的頭髮纖細乾燥,藍白色的眼睛,看上去茫然而心不在焉。她穿著一件微棕色的羊毛衫,灰黃的皮膚被一側面頰上的微紅丘疹所玷污。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的平靜與溫和,保持著一種幽靈般的魅力。
孩子們本能地知道這一點,因為他們會這麼喊:「我恨你!我希望你去死!」
「說吧,克蕾爾小姐!……你並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我。昨天你就知道,萊特富特夫人會告訴我什麼。」拜佐爾·威靈醫生緩緩地說,「讓我們從頭開始吧。為什麼去年你要離開梅德斯通學校?」
「逃生梯呢?員工通道呢?」拜佐爾·威靈醫生問道。
「你知道警察read.99csw.com為什麼訊問你嗎?」
「我讀著那些書,徹夜未眠。我無法理解書裏面的內容。我總是嘲笑唯心論者,也知道他們被宗教和科學所鄙視。但是,這些人不是唯心論者,他們不相信鬼魂或是個人永生。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無神論者,但是,他們確信存在一些傳統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而他們也並非無名的怪人。其中有一位名叫威廉·詹姆士的心理學家,私底下調査了這些事情。因為如果他公開調查的話,他的職位將會不保。另一位是個名叫查爾斯·里歇的心理學家,他對此做了公開調査,並忍受著隨之而來的、狂轟濫炸般的嬉笑,就如一個打破禁忌的人,受到了正統的重壓一般。
「為什麼你不在讓我去見萊特富特夫人之前,先告訴我?」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沒有。」
拜佐爾·威靈醫生預期了各種不同的反應——驚訝、憤慨、否認。但出乎意料的,福斯蒂娜雙手捂著臉,哭了:「威靈醫生,我該怎麼辦!」
「是的,只有我一人!……」福斯蒂娜·克蕾爾毫不掩飾地點頭承認。
「我……我不知道。」
「那時,我本人並不十分相信這件事情,但我很害怕,因為我知道,所有這些事情的背後,必定隱藏著什麼……也許只是個無聊的圏套或是玩笑,但仍然——是對我不友善的東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不太害怕。就像從未有過那樣的東西,我可以忍受它。不過是燈光下陰影中的一個閃動而已……我甚至能夠忍受,看見與我相像的背影,出現在遠處昏暗的燈光下好一會兒,而我正和其他人在一起。那可以是任何的東西,也可以什麼都不是——比如說,一種視覺錯覺。我甚至能忍受一瞬間,看見遠處身影的臉部。那當然也可以說是某種把戲或是幻象。但是……假設它沒有停在那兒呢?」
拜佐爾·威靈醫生的目光掃過大廳,望向前台。職員距離這裡有四十英尺遠,正絕望地盯著賬本。福斯蒂娜平靜地哭著。但是,他對此茫然不覺,他甚至忽視了這個昏暗角落裡的一切。
「我在那裡待了一個星期之後,開始有種被注視、被議論的感覺。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其中一名女孩兒,在好奇地看著我,而當我轉身看她,她會把臉轉開。當我進入一個正在交談著的房間時,每個人都會停下交談,然後以不同的語調繼續交談。我因此知道,她們在議論我,但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其他教師們似乎在避開我。女孩兒們和我在一起時,會心神不安,沉默寡言。傭人們看上去很害怕、很恨我,就像後來在布里爾頓那樣。但是,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因此我也不十分上心。我想她們僅僅是不喜歡我本人或是我的某個方面——服飾、談吐,或是舉止。
「之後……?呃,我……我去睡覺了。」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望著他後方燈光閃耀的大廳:「你知不知道,我這種情況是怎麼回事?我總是絕望地問著自己,這個古老而無解的問題:生命是什麼?為什麼要創造人類?為什麼我們如此堅信:上帝是個好人,而事實上他更像一個惡魔?我們是否只是化學的偶然產物,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或是目的?這一切是否只是超級膠體,上演的一場無情喜劇?我們是否只是上帝的一個夢,就像佛教徒們信奉的那般?那是否就像我們年幼的時候,總會緊緊地盯著鏡中自己的臉,望著自己的手腳,然後自言自語道:『我就是我,我是福斯蒂娜·克蕾爾,我不是其他任何人。』是的,不管你多麼費勁地,去認識你自己的內在屬性,你會一直感覺,這一切都很不真實。那就是,你只是暫時且局域地是福斯蒂娜·克蕾爾。那樣你就可以很容易成為其他人。這使生命變得如此夢幻——你意識到自己的不真實……
「我在想,小貝絲·蔡斯的證詞可能是對的,人們受到驚嚇時,失足跌倒。一隻脫落的鞋與撕破的裙邊,通常既是跌倒的起因,也是結果。什麼東西一定會嚇到愛麗絲·艾奇遜呢?一個我的幻象,站在布里爾頓的花園台階上,而她知道,吉塞拉正和身處紐約的我,在長途電話里做著交談。」
「那麼,你開始認為,愛麗絲·艾奇遜看見了你的那個幻象,是因為你憎恨愛麗絲,因此,你在毫不知情的沉睡狀態下,送了那個幻象給她?」
她快速看完了第二段,報紙從手中掉了下去:「那不可能!我今天下午沒有在任何靠近布里爾頓的地方。我打給吉塞拉的電話,可以證明這一點。」
「你瞧,愛麗絲的確知道關於我的所有故事,而她從來不相信它們。由於那個特別的原因,假如她在布里爾頓白天的陽光下,突然面對著我,而她毫無疑問地,知道我事實上在紐約,震驚會變得尤其嚴重。她發現自己一直嘲笑的事情是真的,這會是相當可怕的衝擊。假如那個東西伸出一隻手來碰你——很顯然,你會相當害怕,失足跌下台階……」
「……我不知道我如何到達那裡,或是為什麼去了那裡,或是我在那裡做什麼……我只能知道我在那裡……而我很害怕內心的未知。你能想象得出來,這種臨終的震驚嗎?然後我就會知道那是真實的,我相信我該死了……」
福斯蒂娜·克蕾爾的藍色眼睛,因為失去了焦點,而變得模糊了。她坐著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彷彿她剛剛脫離了軀體,進入了比現實更舒適的夢境之中。
「很可能正因為這一點,你並沒有受到進一步的訊問。」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絕望地回答:「還有其他的、能涵蓋所有事實的解釋嗎?」
我很懷疑,福斯汀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蒼白地笑了:「假如我有財產的話,那的確是如此。事實上,不管我是否留有遺囑而死去,都不會有人從中獲益太多https://read•99csw.com。」
福斯蒂娜·克蕾爾今天下午躺下的時候,是否也在自己的腦海中,肆虐般的幻想著愛麗絲·艾奇遜的死亡呢?她是否帶著清醒時刻的這種死亡詛咒,陷入睡夢之中的呢?然後她轉為夢遊者的狀態,然後?……
「你是否有過想殺死愛麗絲·艾奇遜的衝動?」
拜佐爾·威靈轉動著方向盤,汽車搖擺著匯入了車流中。
「在下午五點?」拜佐爾·威靈醫生很吃驚地問。
「因為她不害怕。當她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眼神在嘲笑我。你看,愛麗絲認為,我應該對整件事情負責。那天她答應我,不會告訴在布里爾頓的任何人時,我的眼淚涌了出來,然後她繼續用殘酷的語調說:『你這個害羞、內向的女孩兒,總是變得歇斯底里。但假如你想保住這份工作,你就需要學會控制自己下意識的衝動。』
「因為愛麗絲·艾奇遜死了。他們說這隻是例行公事。」
「噢,不,但是,她在那裡聽說了一切關於我的故事。梅德斯通的每一個人,都聽過了這些事。當我今年秋天,在布里爾頓發現愛麗絲時,我很害怕她會在這裏,複述發生在梅德斯通的那些故事。當我們首次獨處時,我懇請她答應我,不要告訴布里爾頓的其他人。她答應了我,我也的確認為,她會遵守承諾。但是,她卻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了這些事情——以一種只有我能夠聽得懂,而其他人無法理解的神秘方式。她知道那會令我提心弔膽,而她樂於見到我局促不安。我離開的那天,她甚至說,看見我出現在樓上的窗畔,而我那時正在花園裡。但是,我知道她只是裝作看見了,以使我煩惱,並驚嚇其中一個女傭而已。」
「梅德斯通小姐為我感到抱歉,因為她不覺得我應該在什麼方面受到責備。出於片刻的脆弱,她為我寫了一封推薦信,我後來因此得到了布里爾頓的這個職位,然後……」
「告訴我。」拜佐爾·威靈醫生誠摯地說。
「你在幹什麼?」
「我認為你應該知道——或者是懷疑。」
「噢,沒有!……」克蕾爾小姐似乎很震驚。但這樣一種衝動,總是被壓抑而且無意識的。她不可能知道。
拜佐爾·威靈醫生很吃驚地問:「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據說其中一名學生——十三歲的伊麗莎白·蔡斯小姐,目擊了這場意外。她隨後跑去通知她正在拜訪學校的母親。就在這之後,霍恩埃斯坦小姐也獨自發現了屍體。弗洛伊德·蔡斯,女孩兒伊麗莎白的父親,拒絕讓記者們採訪自己的女兒;但有傳聞說,就在悲劇發生前,她看見艾奇遜小姐正和學校的前教師——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進行交談。克蕾爾小姐目前住在曼哈頓的一間市中心旅館里,今晚無法接受詢問。
「那麼,你從來沒有見過你自己嗎?」
就在他走向角落時,拜佐爾·威靈醫生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世界充滿了未知,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
「只有一次,而且僅是一瞥。現在我更確信,我那時看見的東西。那是我離開布里爾頓那天晚上,我正站在前樓梯的上頭,萊特富特夫人在我的下方,我似乎看見有什麼東西,正在樓梯底部的陰影里移動——僅此而已。但萊特富特夫人的行為,令我懷疑她看見了更多,不管那是什麼,那……那一定使她不安。」
「為什麼?」
布萊克·安蒂的父親是怎麼說托德·立普瑞克的?我認為:人們像遠方的人那樣渴望夢想……在遼闊的蘇格蘭,這更令人印象深刻:我認為,人們像遠方的人那樣,渴望夢想……而且,事實的確如此。以前,無數個福斯蒂娜·克蕾爾被活活燒死了。她們蠕動著、尖叫著,充當人類因無知和恐懼,而獻出的祭品……
「對!……」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點頭承認,「我不能說我喜歡她。她很粗暴,總是對我很不友好。有時候我恨她……」
一個潛意識思想,能夠自我聚集起足夠的必需能量,以產生某些純粹的可見影像、或是空氣中的映像……彩虹和海市蜃樓並不存在於正常的時空中……
她聳了聳肩:「你知道我沒有任何家人,我想不出會有什麼人,想繼承我那麼一點財產。」
「畢竟,警方認為艾奇遜小姐之死,是純粹的物質因素造成的——一隻高跟鞋,一條長裙以及一條石階,摔斷了她的脖子。這其中並無特別神秘之處一一除了貝絲·蔡斯的證詞,而一名十三歲的女孩兒作為證人,並不十分值得信任。我相信布里爾頓存在危害——但是,我還無法確信,這是非實體的危害。而那提醒了我——你立有遺囑嗎?」
「通靈殺人?……」拜佐爾·威靈醫生笑了,「那樣我們沒有一個會是安全的!幸運的是,迄今為止,沒有真實證據表明,一個人的思想能夠在一定距離內,不通過催眠的手段,來影響他人的意識。」
「這件事很緊急。」
「我所考慮的並不是通靈或是催眠這類事,」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回應,「我是在想……」
福斯蒂娜·克蕾爾小姐說著,再次開始溫柔地哭泣起來。拜佐爾·威靈等到她恢復了情緒,才耐心地說:「告訴我在梅德斯通發生的事情。」
「我需要休息和隱私。我必須離開這些記者,而且,我已經計劃于明天,前往位於『明亮之海』的別墅,度過冬天剩下的日子。」
「那你呢?」
「艾奇遜小姐是不是梅德斯通目擊分身的人之一呢?」
拜佐爾·威靈醫生點了點頭,領會了她沒有說出口的事情。克蕾爾受到學校解職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如此倦怠、挫敗、枯燥——以至於她在白天的睡眠中,尋求逃避現實,就像一個老女人或者嬰兒,無法承受任何長時間的意識負擔。
他抵達「楓丹白露」旅館時是凌晨一點,大廳里空無一人。他向夜間職員出示了名片:「我不是記者,我必須立刻見到克蕾爾小姐。你可以告訴她我在樓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