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看不見人影，袁亮才回到包廂，檢查了下嫌疑人。武小磊被銬在底鋪鋼筋上，幾位刑警隊員坐在窗邊，和鄉警們聊著。餘罪卻是蜷縮著，像累極了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恰在這時，車廂傳來了凄厲的一聲尖叫：「啊……救命啊……快來人啊……」

「態度？都不可能會好了。」袁亮道，筷子點點和餘罪說著，「我估計他就不認為自己有錯，本來就是直脾氣，隱姓埋名壓抑了十幾年，抓他歸案，一下子全爆發出來了，現在恐怕也要視咱們為敵了呀。一天一夜都沒說什麼話了。」

「我不是指這個呀。」餘罪若有所思，以袁亮根本聽不懂的口吻道，「我是指啊，活在憤怒中，只會要了他的命，即便這裏不會，將來在勞改場上也會。」

結束了，隨著汽笛鳴起，隨著招手再見，隨著眼前的高樓綠樹開始位移，眾人終於踏上了歸途。

他憤怒，他不服，他恐懼，可他卻像一隻被鎖住四肢的困獸，無計可施。餘罪抿著嘴，食不知味地吃著，試圖走進這個特殊嫌疑人的心理世界。他在想，如果是自己經歷過同樣的事，會是怎麼一種境況？

車來了，兩人收起了笑容，地方警力喊著戒備，兩方警察正式交接了案卷和嫌疑人，車門洞開的時候，警方押解著從囚車裡帶下來的石三生——不，武小磊，直接上了列車。

「老悶葫蘆似的，一聲不吭的，而且表情這麼嚴肅，我還是願意看你賊頭賊腦那樣子。」袁亮道。

「這傢伙一點悔罪表現也沒有啊。」餘罪道。找到的人，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徑庭，他有點不相信，那麼一對九*九*藏*書慈眉善目的老人，養出這麼個畜生來，明知道是警察，還把他往死里摁。他現在想起來都有點后怕。

「我抓這麼多年人了，誰都不會心甘情願被抓，這是本能。」袁亮道，以他的抓捕經驗，別說這種有可能牢底坐穿的罪行，就是小偷小摸也得給你撕打好一陣子。他看餘罪臉上有失望，又補充著：「你在糾結是不是把實情上報？咱們的措辭，可能會影響對他的判決。」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可那樣的話我抓他還有什麼意義？」餘罪回味著，那狀似拚命的逃跑，那形似瘋癲的反抗，這些都昭示著什麼？

「不光是那個吧？」袁亮問，他知道餘罪的心結仍然在這個案子上，千辛萬苦，一言難盡。

「再猜。」袁亮道。

說著他看看餘罪胳膊上的傷處，還有臉上的青腫，好在他本就不是很帥的樣子，否則真要破相了。餘罪笑了笑，把衣服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傷口，生怕別人窺到一般。袁亮異樣地問著：「你這兩天怎麼了？」

「拉倒吧，你還是個守規矩的人嗎？」袁亮道，給他斟了杯，直道，「對不起啊，那兩天該跟著你，否則不至於這樣了。」

「客氣什麼，一家人嘛。」溫隊長笑道。他長著一副標準的南方男人的長相，白皙的皮膚配著鋥亮的髮型，如果不|穿警服，都不像警察了。他看到了餘罪還在懶懶地抽煙，揚揚頭問著：「袁隊，這位是……你們縣城裡也藏龍卧虎啊，當時我接到這個協查通報，第一想法是幾乎不可能找到，就找到也是巧合……他是？」

「袁隊啊，誰要喝上一rｅaｄ.9９ｃｓw.ｃom肚子那污水玩意兒，也沒有說話慾望哪。」餘罪道，舒了一口氣，他現在回憶不起當時是怎麼想的，好像沒怎麼想，就直接撲通跳進去了。

「要不就是特警退役下來的，那幫子人狠啊，一練起來，根本不把自己當人啊。」溫隊長景仰地道，敢往那污水河裡跳的人可不多。

武小磊卻像根本沒聽到似的，歪著頭，盤腿坐著，靠著車廂，根本不理會那撥家鄉來的警察。

他自認為自己一直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像狗熊和張猛那倆單細胞動物往火坑裡跳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去乾的，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干出來了。

畢竟是同行，知道靠細節定位一個嫌疑人會有多難，偏偏這位趕在技偵和天眼搜索之前挖到了信息。袁亮看著好奇的溫隊長，笑著道：「我說了實情，我怕您震驚……嘖，我該不該說呢？」

隨著列車的行進，景物開始有了很大的變化，滬城滿目的青綠漸漸開始帶著些枯黃。一眨眼，從仲夏就到了秋天。長達兩個月的追捕，現在讓袁亮回想，有點感慨萬千了。他總想找個時間和餘罪聊聊，那天他跳進污水河裡，出來直打了兩天點滴，直到現在吃飯時候還嘔，對此袁亮有點歉意，也許自己該跟著餘罪的「自負」走，那樣現場就不只是幾個沒有抓捕經驗的鄉警了。

「就是啊，怎麼這次改坐火車啦？」李呆牢騷也上來了。

武小磊顯得很萎靡，稍有點發胖，和父親武向前有點相似，大國字臉，濃眉大眼，怎麼看也是個響噹噹的北方漢子。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髮幾乎白了一半，如ｈtｔps://reaｄ.99cｓw.cｏm果細瞅，那風華正茂的臉上還有著不和諧的皺紋。

他被帶上車后，袁亮數著人，看著警員一個個上去。餘罪最後才起身，這兩日他顯得比誰都疲憊，似乎嫌疑人抓到了，他的精氣神也被掏空了。上車時袁亮拉了他一把，看著他腕上的傷口，關切地問了句。餘罪虛弱地笑了笑，道了聲沒事。

「他在演戲。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乖成這樣？」餘罪判斷道。

「再猜。」袁亮笑道。

袁亮長舒了一口氣，剛坐下，李逸風毛病就來了，直問著：「袁隊，真小氣啊，我們上次抓偷牛賊，都是坐飛機回去的。」

幾位隊員笑著，袁亮解釋著：持槍的上不去，不持槍，押解這種人也很麻煩。而且規格不一樣，上一次是省廳要的人犯，這一次僅僅是縣刑警隊的案子。

「這是絕望了，可絕望救不了他。」餘罪道。他很有體會，他知道在怨氣被壓制到極致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就像他，在監獄里都敢豁出去差點勒死牢頭，那一股子血氣是男人與生俱來的，與職業無關。

押解工作是三天後起程的，這是一個分量不輕，但也不算最重的嫌疑人。滬城警方聯繫了鐵路運輸部門，按照慣例，為古寨縣幾位同行開具了押解證明，爭取到了靠近餐車的一個車廂。

是刑警隊那位溫隊長帶隊送人的，他和袁亮一塊兒等車的時候，不時地看著那位撲進污水河、把自己和嫌疑人銬在一起的刑警。對這個人他很好奇，本來想親近親近的，不過那人好像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樣子，他還是打退堂鼓了。

「媽呀，這又得熬好幾天。」李逸風道，從滬城九-九-藏-書到五原得兩天兩夜，那滋味可不好受了。而且他指出來了，這包廂床位根本不夠，加上武小磊九個人，怎麼睡呀？

停止了胡扯，袁亮分配著輪班休息，然後把嫌疑人從吃飯到上廁所每個步驟都安排好了，三個原則：不許接觸金屬物件；不許離開在場人的視線；不許和押解人員以外的其他人發生接觸。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袁亮笑著，要敬一杯。

「但願是我想得太多。」餘罪若有所思道，很確定自己那種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心神不寧。

「你是指……可他不悔罪又能怎麼樣？命案必須有人負責。」袁亮道。

一天一夜之後，連押解的人員也覺得，袁隊有點危言聳聽了，這畢竟只是個黑車司機，不是什麼悍匪嘛。

不久，武小磊叫著要上廁所，果然甬道兩頭堵了四位，廁所門口守了兩位。別說想跑了，戴著兩重銬子，褲子都系不利索。

這些都是為了以防萬一，對於嫌疑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法門，袁亮還是有所涉獵的。

——是李逸風的尖嗓子。餘罪抄起酒瓶就跑，饒是袁亮反應迅速，仍慢了好幾步。他隨手拔出佩槍，拉開了保險，一手支桌，一個魚躍上來，直踩著一眾食客的飯桌，飛奔向門外……

「怎麼了？」袁亮看餘罪緊張的表情，關切地問。

或許是對於未來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的緣故，這個在追捕時幾乎把餘罪溺背氣的嫌疑人此時顯得像一具行屍走肉。第一天你給他端飯，他就吃；問他上不上廁所，他就上；剩下的時候，就被銬在下鋪，縮在角落裡，不知道是打盹還是發獃。

一說眾隊員又笑了，有人問了，押解這麼重要犯九_九_藏_書人，還準備一起睡呀？

「溫隊，這次真得謝謝您啊。」聽到了汽笛的聲音，袁亮伸著手，他知道要離開待了幾周的城市了，還沒來得及觀光觀光呢。

「我猜是個退伍人員？」溫隊長脫口而出，感覺到餘罪那黑黑的臉龐，應該出現在校場上。

「他怎麼可能這麼老實？」餘罪道，這有點兒不符合他的性格，對所有人破口大罵、亂吐唾沫才應該是正常表現，抓捕沒重傷沒致殘，怎麼可能畏畏縮縮像只輸了膽的喪家犬？一剎那，他回憶起了監獄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罪犯，一個畏縮到極致的罪犯只有一種可能——他在演戲！

「不對。」餘罪放下筷子了，像抓住了什麼。

這可把溫隊長難住了，他搖搖頭，示意猜不著了。袁亮附耳輕聲一句，然後溫探長臉色陡然而變，根本不信。不過看袁亮的樣子，他又不得不信了，凜然點點頭，豎著大拇指，就一句話：「厲害，鄉警厲害，剛撈上來時，很多人以為他是逃犯。」

「什麼不對？」袁亮道，有點不解餘罪剎那間凶光流露的眼神。

「什麼怎麼了？」餘罪故作不知道。

餘罪點了點頭，確實有點糾結，這和當初所想，相差太遠，他說：「再等等看吧，爭取讓他主動說話……這種積案，態度很重要。」

「他要是自尋死路，那就和我們無關了。」袁亮道，抓捕，可不是為了度化這些執迷不悟的人。

第二日中午，輪班吃飯的時候，袁亮跟著餘罪，直進了隔著兩條甬道的餐車，沒像往常一樣吃盒飯，而是叫著餘罪，坐到餐車上，點了兩個小菜，還要了瓶啤酒。餘罪笑著道：「怎麼了袁隊？你這是帶頭違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