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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那人的回答夾雜著真相、半真半假的東西以及徹頭徹尾的謊言。但他講得都很老練、很真誠。
「十五分鐘后我們去趕你的飛機。」他拎起布坎南的手提箱轉身離開了。
有一會兒布坎南頭暈得以為都要嘔吐出來了。
那人看看表。
布坎南倒在椅子里,端詳著掛在書房牆上的油畫。那是一幅母與子的畫像。它在一家私人博物館里大約掛了八年。畫家是一位大家熟悉但又不很著名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那母親顯然是個保護人,那男嬰不能保護自己。絢麗的色彩、精湛的造型和高超的技法使這幅畫的每道筆觸都非常逼真,每個看到這幅畫的人都會狂喜不已。畫面上微微彎曲的手指、炯炯的眼神,還有每一個細節,雖然經歷了近四百年,但依然充滿活力。
街道上黑乎乎的,看不見動靜,只有松鼠盤旋著爬上樹,然後在樹枝上跳來跳去,玩著沒完沒了的生存遊戲。布坎南置身於同樣的競賽中,但比在三十英尺高的光滑的樹皮上跳來跳去要危險得多。起風了;低沉的蕭蕭風聲可從煙囪里聽到。縷縷青煙被迴風吹著灌進了房間。
「洛克哈特正配合聯邦調查局要把你打倒。」
布坎南不知道在同一個他以前背叛過的人見面時他能否成功。那時候,欺騙在這個城市裡屢見不鮮,以至於人人自衛,明哲保身。難怪這個參議員常常會不高興,因為他也躲不過去。
「情報搜集機構的情況不妙啊。」布坎南說,甚至想笑一笑。壁爐里的一根木柴發出啪的一聲,一大團樹液射出來,濺在網罩上。布坎南看著它從網眼上滴下,然後停住、消失。他為什麼突然感到他以後的生活已經完蛋了?
「他希望你了解事情的重要進展。」那個人激動地說。
天還早,老城的街道上靜悄悄的,只有細雨和風在多結的老樹枝條之間沙沙作響,那些樹根扎得不深,但卻緊緊地抓著弗吉尼亞堅硬的土地。街道的名字反映出這裡是殖民地的源頭。開車穿過城市,就會經過國王大街、女王大街、公爵大街和王子大街。不靠街面的停車場很少見,因此狹窄的街道上排放著形形色|色的汽車。停放在兩百年歷史的read.99csw.com房子前,這些鍍鉻的橡膠和金屬的汽車外殼看上去很不協調,好似時間的偏差將這些車輛突然移到了輕便馬車時代。
布坎南盯著他。這個白痴真的說了這話嗎?
羅伯特·桑希爾對與布坎南的聯繫方式總是很謹慎。不打電話到家裡或者辦公室里。只在不引起別人懷疑的情況下,在不被他人監視的地方見面。兩人的頭一次見面就使他感到一生中面對敵手時少見的不舒服。桑希爾平靜地列舉了布坎南用不正當手段接觸國會議員、高級官員,甚至深入白宮的鐵證。他們討論投票計劃,破壞立法的策略,露骨地討論他們退休后的假職務以及如何分配報酬,這一切都上了錄像帶。中央情報局的人發現了布坎南的行賄基金網和用來向官員送錢的公司。
布坎南面對這樣的威脅臉色蒼白,但他仍保持鎮靜。
「這的確用不著你擔心。」
「進監獄的決不會是你。」
布坎南慢慢地恢復了鎮靜。
布坎南拒絕了。
地平線上剛剛露出粉紅色的黎明,布坎南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餐廳旁邊橢圓形小書房裡。一輛汽車正在等著送他到里根國家機場去。
夾在公爵大街其它房子中間的那幢狹窄的四層磚房決不是這個地區最大的房子。小小的前院孤零零地長著一棵傾斜的楓樹,叉開的樹榦被樹葉茂盛的枝條遮蓋著。鍛鐵柵欄雖不是處於最佳狀態,但也不錯。房子後面有一個花園和院子,但花草、滴水噴泉和磚牆比幾步開外別的人家的要遜色一些。
「把一切都告訴我。」他說。
他們都見過同事離開辦公室去拿說客的金子。但是誰想那麼賣力地工作?布坎南的經驗告訴他,前議員們最易成為劣等的說客。卑躬屈膝地回去說服以前的同事,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平衡,這對這些驕傲自大的傢伙們沒有吸引力。最明智的就是在他們最有權勢時利用他們。開始要努力攻破他們,然後付給他們極高的報酬。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你現在為我工作,」桑希爾生硬地說,「你繼續進行你正在做的工作,直到我的羅網堅如磐石。到那時候,由我來接管,你就可以袖手旁觀了https://read.99csw.com。」
「他寄來了感謝信。」那個粗壯的人說。在外人看來,他是布坎南的司機。實際上他是桑希爾的人,來嚴密監視他們最重要的目標的。
那是完美的母子之愛,隨著時間的悄然流逝而更加純潔。一方面是樸素地貫穿了生物功能,另一方面是神來之筆的美化。這幅畫是他最珍貴的財產。不幸的是,不久就要把它賣掉了,也許還有他的房子。為了給他的人籌措「退休金」,他耗盡了錢財。真的,他為還擁有這幅畫而感到內疚。它可以換來資金,它可以幫助那麼多的人。坐在那裡獨自欣賞真令人悠然自得,令人精神升華。這是自私的崇高,帶給他的快樂幾乎比任何東西都多。
「請給桑希爾先生帶去我真誠的祝願,上帝讓他長生不老。」布坎南說。
說客布坎南注視著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
「她對他們說了多少?我要不要計劃出國?」
這番話像一顆子彈射進了布坎南的大腦。布坎南非常清楚,羅伯特·桑希爾絕不是在威脅。這個人沒有一點虛張聲勢的跡象。如果他說的就像「對不起,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一樣無關痛癢,那麼你第二天可能就沒命了。布坎南當時認為桑希爾是個小心翼翼、深思熟慮、精益求精的人。不像他自己。布坎南要行動了。拯救費思。
「夸夸其談的桑希爾不知道費思在什麼地方?我希望他無所不知。」
「你也代表費思·洛克哈特在說話嗎?還是我親自就此事向她諮詢?」
「你究竟在說什麼?」
這裏到處都是古老富豪和新近發跡的人家,他們住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建築風格典雅的磚木結構的建築里。一些街道上鋪著的仍是華盛頓和傑斐遜當年踩過的鵝卵石。還有年輕的羅伯特·愛德華·李兒時的兩處住宅,它們面對面坐落在奧羅諾科大街上,而這街名就取自很久以前弗吉尼亞種植的九-九-藏-書煙草的一個特別品牌。這個城市的人行道大都是磚鋪的,在長久遮蔽住宅、街道和居民的密林周圍起伏不平。許多圍著住宅院子和花園的鍛鐵柵欄上的歐洲風格的尖鐵和尖頂都漆成金色。
現在布坎南明白了桑希爾的保鏢們與這件事的干係。聯邦調查局在監視他。好哇,他們已為自己排定了工作日程,因為布坎南懷疑,秘密行動時,他們是桑希爾的同盟。但是每個人都有致命的弱點。桑希爾輕易地從費思·洛克哈特身上找到了他的弱點。布坎南早已在思考桑希爾的弱點是什麼。
「我的回答也是如此。」
但或許在這一點上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布坎南就要完蛋了。他知道桑希爾絕不會讓他擺脫這一切。他沒有讓布坎南的人享受退休的意思。他們是侍奉他的奴隸。中央情報局的人,無論優雅與否,出身如何,終究是間諜。除了一派謊言,間諜還能是什麼呢?然而,布坎南還要遵守他與政客們的契約。無論他們是否喜歡,他對他們的幫助、所做的許諾依然有效。
雨不停地飄灑在屋頂,風呼嘯著灌進他的老城風格的舊磚煙囪,布坎南忘記了他的汽車和航班,還有他面前進退兩難的困境。他依然盯著劈啪作響的火焰的柔和光線照耀下的那幅畫。顯然,打動他的並非那幅大師的作品。
「我對此沒有什麼消息。」那個人說。
「不用。現在尚早。她告訴他們的還不至於造成任何訴訟。她告訴他們更多的,是事情的過程,而不是牽扯的人。但是,那並不是說他們就不會追查她說的話。但他們必須小心。目標們決不會在麥當勞彈撥漢堡包。」
「也許我應該去找她。」
布坎南回憶著,桑希爾當時看來有點不耐煩。
「這個消息是我們在調查局內部的合作人透露的。」
「譬如?」
亞歷山德里亞老城位於瀕臨波托馬克河的弗吉尼亞州北部,在華盛頓以南,開車大約十五分鐘。河流和水系是建立該城的主要原因,作為海港,這個城市繁榮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這條河在城市的經濟遠景中不再發揮主要的作用,但這個城市依然是個富庶而理想的居住地。
「我想保持消息靈通。明白嗎?」read.99csw•com布坎南轉向窗子。他從反光中觀察那人對他的尖刻話的反應。但是那些話有什麼用呢?布坎南顯然輸了這一局;事實上他沒法贏。
「你是說他們誘她陷入圈套?讓她為他們工作?」就像你對待我一樣。
他記得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每一個細節。她剛剛從大學畢業,帶著剛剛出道的傳教士般的熱忱闖入了他的生活,樂於迎接挑戰。在某種程度上她還沒有經驗,不成熟,全然不顧華盛頓的方式,在各個方面都極為天真。但她能夠像電影明星一樣抓住機會。她有時很滑稽,但馬上便可嚴肅起來。她可以出色地表現自我,不用做出咄咄逼人的樣子便可表達自己的意思。同她談話五分鐘后,布坎南知道她具有讓他的世界欣欣向榮的素質。她工作了一個月後,他的直覺得到了驗證。她加班加點,不知疲倦地工作,學習案例,將政客們進行人木三分的分析。她知道一個人要想取得勝利所需要的東西。在這個城市裡破釜沉舟就意味著不能生存。你遲早需要別人的幫助,記憶在首都出奇地長久。她堅忍不拔,在許多交鋒中忍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但她繼續苦幹直至勝利。他以前而且現在也沒有遇到像她這樣的人。在十五年中,他們一起共同度過的日子比一對夫婦一生中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還要長。她就是他所有的家人,是他命中注定永遠不會擁有的早熟的女兒。而現在呢?他如何保護他的小姑娘呢?
「事情會好的。你繼續干就是了。」
「她自願投奔他們的。」
「如果沒講明白,我很抱歉。監獄不是選擇。你要麼為我工作,要麼就別活下去了。」
費思沒有背叛他。桑希爾告訴他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改變這個信念。但現在她妨礙了桑希爾,這就意味著她有生命危險。他盯著那幅畫。
房子裏面的傢具要比外面讓人預想到的優雅得多。原因很簡單:對於房子的外面,丹尼·布坎南不能擋住別人好奇的眼睛。
「一位捲入謀殺的公僕?」
起初布坎南的賄賂計劃很小心。他對華盛頓那些將來對他的目標有幫助的人也做了分析,看看是否可以賄賂他們。許多國會議員很富有,但也有許多並不富裕。在國會裡九九藏書乾的人們常常要面臨財政和家庭兩個噩夢。議員們必須保有兩套住所,而華盛頓市區的房價不低。布坎南接近那些他認為可以收買的對象,而後著手在可能的情況下對他們進行試探。一開始他拎的胡蘿蔔很小,但對象若露出熱情,他馬上加碼。布坎南選得很准,因為他從來沒有碰到哪個對象不願用投票和影響來換取即將到手的回報。也許他們覺得他的提議和華盛頓每天的現實之間充其量只是有點小小的差別而已。他不知道他們是否在乎那個目標有無價值。然而,他們並不是自己要為布坎南的客戶增加外援。
他要見的參議員是撥款委員會的,可以說,那是參議院里最重要的委員會,因為它(及其小組委員會)控制著政府的錢袋。對布坎南來說更重要的是,那人還是外國行動小組委員會的主席,該機構決定著大多數外援資金的走向。那個舉止優雅、語調自信的尊貴的高個子是布坎南長期的合伙人。那個人總是享用他的地位賦予的權力,經常不量人為出。他期待布坎南給他的退休養老金多得一個人幾乎無法花完。
「她轉入地下了。聯邦調查局正在找她。」
「我去進監獄,」他說,「我去服刑做苦役。」
「費思現在哪裡?」
「我是特殊的公僕。我的工作很極端。我干這些有正當的理由。」
布坎南突然覺得很膩味。他不想鑽進汽車,或是登上另一架飛機,但是他對這事沒有發言權。依然是費城公僕階層的一員嗎?
「跑啊,費思,跑得越快越好。」他低聲地說道,帶著絕望的父親看到殘暴的死神追逐自己的孩子時那種極度的痛苦。面對畫中保護神一般的母親,布坎南覺得更加無能為力。
當火光映在那幅畫上時,那女人的臉龐,在布坎南看來,具有了費恩·洛克哈特的特徵——這不是他頭一次注意到這一點。他的視線停留在她那自然流露的易怒或者性感的雙唇上。他的目光掃過那長長的、秀美的臉龐,金色而不是棕褐色的頭髮,沐浴著恰如其分的光線,他總是聯想到費思。她有一雙勾人的眼睛;左眼的眸子微微斜視使費思的容貌平添了嫵媚。而且似乎正是這天然的缺陷賦予了她看透任何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