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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定 第四節

第二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定

第四節

這麼一來,我還是不要隨便亂說話比較好,像是和久井老翁考慮到退休,正打算著手進行人生最後的作品之類的……不,等等,可是那幅畫不是正由住在工房莊裡的某個人在繪製中嗎?
只是竟連剝井小弟也擠不進那些做為煙霧彈的候補之中,實在令我驚訝到不寒而慄——住在那棟大樓里的「未來畫家」是水準到底多高啊?
少年有口無心地說。總覺得他那態度就像跟和久井老翁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人小鬼大又不去上學,這或許會讓人覺得剝井小弟很不正經,但他的態度其實很真摯、很嚴肅。原來擁有才華,而且也願意認真面對才華的人這麼耀眼——害我陷入莫名所以的自我厭惡里。
想要回答的話,沒有哪個問題是我答不出來的,但是既然我已經答應要履行保密義務了,即使對方是小朋友,我也不能和盤托出。
「有必要嚇成這樣嗎……?」剝井小弟一臉狐疑,隨即便像發現什麼似地反問:「咦?怎麼,大叔,你知道那棟大樓?話說回來,這條路只通往工房庄……找工作?你該不會是去找老師面試吧?」
倘若他有這麼耀眼的才華,而且又受到和久井老翁另眼相看,不就最有資格陪老人走完職人生涯的最後一程嗎……我無意識地凝視著他。
假如剝井小弟是那棟大樓的住戶,那就更不能說了……還是身為住戶的剝井小弟根本心底清楚得很?而且顯然他口中的「老師」,指的就是和久井老翁。這個看起來頗為狂妄的少年在美術館里突兀地提到的「老師」,看樣子並不是指教他畫畫的老師。
當然,我也深刻地體認到,那個跋扈的老人還是多多少少受到(未來的?)畫家尊敬。
「打小報吿」這字眼固然不太好,但正如我當時的推測,把畫框換掉一事吿訴和久井老翁的人,果然是剝井小弟。只是我沒料到,他居然會和工房庄有關。
「啊,那麼這本素描本里的畫全都是……」
九_九_藏_書後回想起來,當時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實在讓我悔不當初。但是我既沒有像畫家的感性,也沒有偵探般的推理能力,不僅如此——身為警衛,我連這個信任我的老人交付的工作,都沒能保護好。
「欸……你、你在說什麼啊?」
對畫家也要來這一套嗎?
事到如今,我終於恍然大悟,接到和久井老翁打來的電話時,為什麼會覺得那個沒儲存在通訊錄里的號碼很眼熟了——因為,那就是剝井小弟在美術館里寫在我手上的聯絡電話。
「不是只有看才華、夢想,將來什麼的……工作這檔事,或許並不如想像中的美好哪。」
「畢竟老師是很重隱私的。不過,他即將展開大工程這件事,怎麼可能瞞得住,所以他乾脆讓很多住戶都以為自己有機會成為那個被選中的人。再怎麼保密的計劃,也不可能保密到滴水不漏,所以老師藉由一口氣委託許多人作畫,這樣連中選的本人也不曉得自己的畫就是老師要的。」
我最近也深深地感受到這一點——這個世界複雜到令人生厭,一舉一動會造成什麼樣的連鎖反應根本無法預測。
一問就接二連三,聽得我頭昏腦脹。
「帶壞……嗎?」
如果我當時不要自作聰明,且把剝井小弟的忠吿聽進去,未來或許就會不同了,只可惜,那不同的未來並未出現在我面前。
真要說的話,或許已經有點壞了。
事情急轉直下——真的是急轉了個大彎,然後筆直落下。
說好聽是候補,但是除了最後雀屏中選的人,其他人等於是在做白工,這種作法已經不能用注重隱私來解釋。
「嗯……嗯。」
「先不管你要不要來上班,大叔,如果你以為聚集在工房庄的這群年輕人是對將來充滿夢想、洋溢著創作精神的創作集團還是什麼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你可要搞清楚點。包括我在內,聚在工房庄的不是對將來充滿夢想的年輕人,https://read.99csw.com而是靠著吞食夢想活下去的怪物。像我們這種人,不曉得會幹出什麼事來。你得先有這個偏見才行哪!」
反而是剝井小弟,居然會記得我這不起眼的保全——這也是畫圖的人優於常人的記憶力嗎?
「不,不是的,我記得你!」
「啊,大叔。」
若說工房庄的理念在於培養未來的畫家,那麼像剝井小弟這樣的孩子才是最能實現這種理念的人選。
「這也太……」
雖說是再會,但我起先並未留意到對方,是對方開口叫住我。
錄取是錄取了,但當我聽到這麼可怕、幾乎不把人當人看的作為時,不禁對自己的判斷感到迷惘。
「哪有什麼,我家就在前面啊!」
不過,與其說他特別敏銳,不如說是小孩子特有的那種肆無忌憚的說話方式,讓習慣看場面說話、模糊焦點的大人覺得尖銳。
從剝井小弟的話聽下來,或許和久井老翁集生涯之大成的最後一幅作品並非我想保護、想見證到最後一刻的那種。會對勞動工作懷抱美好想像,就足以證明我實在太天真了……
「……」
這條馬路上並沒有什麼適合用來畫圖顯生的主題,再往前走也只有那棟摩天大樓——工房庄。
「嗯……我也覺得這麼做有點過分。是啦,就算是藝術,也是和競爭分不開的。讓大家同住一個地方,彼此切磋琢磨、朝頂尖之路邁進這件事本身是個好主意。就老師的性格,實在是正派到不像他會有的經營方針。但單看這次的作法,卻讓我覺得反而更不符老師的作風……呵呵,雖然這種話從就連角逐資格都沒有的我口中說出來,根本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就是了。」
雖然還是獲益良多——剝井小弟說。
剝井小弟邊說邊翻開素描本,讓我看裏面的作品,比我那天看到的時候又多了好幾張。
「呃……我不知道能跟你講多少呢。」
只是沒想到,就連這樣的少年也住在那……讓我再次體認到,和https://read.99csw.com久井老翁說只是他的興趣,但那棟工房庄真的不是玩票性質。
從工房庄回家的路上,我又與意想不到的人物重逢了。和久井老翁雖然在我來的時候出來迎接,但回去時並沒有目送我離開。或許是對我開出的條件不合意,害他心情不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果然和這個老人不太合拍。總之,當時我是一個人。
雖然推理過程很粗略,但大致上都說中了。
「雖然他並沒提到他也會指導作畫……但,是和久井先生要你去臨摹那幅畫嗎?」
或許是敏感地察覺到我的視線,剝井小弟一臉無趣地說道。
「……!」
看樣子,我認為剝井小弟有資格陪和久井老翁走完最後一程的直覺似乎錯了,可是「候補」這個字眼令人費解。從和久井老翁的口氣聽來,我還以為他已經找好人選了……
當然在才華及畫功這方面是不能跟他們比,但是做為棄子戰術的一環,在老人為了謹慎起見、為了以防萬一而布的局裡,我和住在工房莊裡的那群年輕畫家,或許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勸你不要比較好啦。你也看到了,老師的性格那麼剛烈、作風那麼強硬,像你這種好好先生型的大叔,很容易就會被他帶壞的。」
「是哦……咦!?」
「我上班時出了點差錯,所以目前正在找工作。倒是你,你在這裏做什麼?」
「對的。所有公開展示的畫我大概都已經臨摹過一輪……可是完全找不到共通點就是了。」
我只能目送他走遠……話說回來,現階段雖然只有口頭約定,但我已經答應和久井老翁的約聘,事到如今也不能反悔了。要是有豁出去的覺悟,也不是不能毀約,但是,想到若要和那個脾氣暴躁的老人對簿公堂,不曉得會有多麼累人,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嗯,我已經辭去那家美術館的工作了。」
明明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經驗,毋寧說只有失敗的經驗,卻想憑一己之力執行保護重要人物的重大工作九_九_藏_書,一定是腦袋壞掉了。離開工房庄之後冷靜下來想想,或許我真的是被這憑自己一個人就能影響整家美術館的重要人物帶壞,才會誤以為我也能憑自己一個人成就什麼事吧。
我努力保持面無表情,不過這實在太難了……當然,剝井小弟不見得已經看穿事情的全貌,但至少他似乎知道這件事,可是……
「你說連候補都擠不進去……?是什麼意思?」
那一瞬間,我還搞不清楚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低頭一看,才發現一名將素描本夾在的少年。
「你的猜測大概是錯的。」
「我是說,我大概知道老師找你……把失業的你找來的原因——包括你不想讓我知道的理由。只不過,我連候補都擠不進去。」
要是能在與和久井老翁交涉前先遇到剝井小弟,局面或許會有所不同,但事已至此,也無法再採納他的建議了。不過,我心想如果只要在那待上半年,一定有機會再遇見住在裡頭的剝井小弟,到時再跟他多談談吧。
「大白天的,你在這裏做什麼?大叔是不用上班嗎?」
「嗯,對外是說不教這些,不過畢竟是他讓我免費住在那裡的,金主有令,我當然得遵命嘍!這個世界可沒這麼好混吧?」
「嗯……」
剝井小弟毫不留情地問。他似乎還沒成熟到能體察一個大人大白天的不去上班,應該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剝井小弟!你家住在那裡嗎?」
「……」
既然這樣,至少那個人應該知道這件事——那個人該不會就是剝井小弟吧?直覺這麼吿訴我。畢竟「怎麼可能給小孩畫這麼重要的圖」這種層次的質疑,在老人讓剝井小弟住進工房庄時,顯然就已經不適用了。
「是我啦!剝井陸……你不記得啦?也是,畢竟只見過一次嘛。」
「不管怎樣,既然已經準備要用像你這種大叔,表示老師也終於要正式開工了——你今天是來面試的吧?錄取了嗎?」
剝井小弟又說了一串讓我更加迷惘的話。
甚至不吿知中選的本九九藏書人,等於金主完全不願意與接受援助的對象坦誠相對,這麼一來,要認定那個老人是基於純粹的善意或報恩的心態經營工房庄,果然還是要有些保留。
聽說懸疑推理劇或電影有種手法,會事先拍攝好幾種不同版本的結局,讓演員不知道哪個版本才是真的結局,以避免在播出之前走漏風聲,算是製作上的風險管理……
「都是我去向老師打小報吿,吿訴他那幅畫的畫框被換掉了,才會讓你這麼慘。可是我都發現了,也不能不跟他講。後來我聽說老師一完成當時手邊的工作,馬上就殺進美術館鬧了個天翻地覆,那時候就很擔心會牽連到你……所以呢,老師要介紹工作給你嗎?」
「除此之外,住在工房莊裡的畫家,也都把作品受到老師青睞裱框視為目標。所以從老師實際裱過框的畫開始學起,就像必修科目一樣。」
「哈哈,因為混入了太多人的算計了。用我的感覺來看,的確不美也不好呢!甚至可說是又臟又惡,髒兮兮到爆,真想全都塗成一片黑。」
明明不是偵探,卻很感覺敏銳的孩子。
雖然成功地在最後的最後讓老人接受我提出的條件——但是回想起來,除此之外,我可說是完全對那個桀驁不馴的老人言聽計從。
那我先走了——剝井小弟說完,便從我身邊走過,看樣子是要回工房庄。他雖然試圖阻止,但也沒打算強力反對我去上班的樣子……這點還滿像現在的小孩,說不上冷淡但也沒啥熱情。
正確地說,是保全公司把我開除了,可是一想到解釋起來又說來話長,所以我掐頭去尾地隨便說一下。
那件事實在令我印象深刻,雖說確實只見過一次,而我也不太記得他的長相,所以就算擦身而過,大概也認不出來吧。
「呃,你是……?」
我回頭看背後的工房庄——由名聞遐邇的裱框師資助,許多未來畫家住在裡頭的摩天大樓。
「啊,我知道了,是老師害大叔丟掉飯碗吧?那還真不好意思……我也算間接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