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獵物一樣，她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小一些，兩隻胳膊緊緊抱在身側，擁住自己。然後，突然之間，她碰到了自己的槍，記起來自己的身份，記起來她已經將壁櫥里那個崩潰的女孩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該死！」

「我知道！」哈雷的手在顫抖；羅德拉納的眼睛跟著槍管的動作來回搖晃。

老天，格蕾絲想著，她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我知道她現在的狀態。我也曾經這樣過，我記得的。她使勁掐了掐迪亞娜的胳膊。迪亞娜吃驚地吸了口氣，猛地往後一縮。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這門是不會從裏面鎖上的。」

「我是不是在流血？好像，還流了很多？」

於是她扭過臉去，不再看那雙曾經溫柔地撫摸過她的強壯的手，不再看那雙曾經那麼愛她並且永遠愛她、現如今卻毫無生氣的眼睛。她讓仇恨迅速佔據自己的全部身心。

迪亞娜對著她眨了眨眼，「在醫院里。」

「我們不能走，格蕾絲。」

一斷線他緊接著就按了重撥鍵，但是搗亂猴辦公室的電話卻一直在耳邊響著，無人回應。

「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格蕾絲，」她喃喃自語，「看看你乾的好事。」

「該死！」吉諾附和道。他們跑過走廊，衝下樓梯，奔向前門，因為那裡離車子最近。路上撞翻了新聞10頻道的一位節目主持人，碰歪了一台固定攝像機，並且還狠狠地撞上了門閂——馬戈齊邊跑邊想他們會不會把它撞到玻璃外面去了。

馬戈齊僵在了原地，然後聽到自己炸雷一樣的吼聲：「你說什麼？」

「哈雷，算了吧。血肉之軀是無法撞開一扇金屬門的。」

格蕾絲的心臟也隨之停止跳動，碎成了千萬片。她的耳朵好像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她甚至感覺到心臟碎片飛到肋骨上的時候產生的刺痛。

「該走的是你。不是我，不是米奇，只是你一個人，但是大家都要走，每個人都必須跟隨格蕾絲，於是我也不得不跟著離開，現在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她失聲痛哭起來。她把手伸進手袋，像是去掏紙巾，然而手再伸出來的時候卻握了一把加了消聲器的·45口徑手槍，槍口直指向格蕾絲胸口。

迪亞娜機械地點著頭，「女九_九_藏_書警察，」她的喉頭痙攣似的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她死了……很慘……」

哈雷又沖向門扇，「按說不會。」

她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平靜地為她此生中第一次殺人做好準備。

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電梯上升的聲音。

「你他媽想幹嗎？」羅德拉納尖叫道，「在水泥屋子裡你是不能向一扇金屬門開槍的——這會把我們炸成碎片。」

湯米的另外一台電腦突然尖銳地叫了起來。他把里奧推到一邊，自己坐在椅子里滑向那台電腦。

「我剛剛看過一部電影，裏面那個傢伙在沙漠風暴的時候被困在一個地下掩體裏面——那個時候他還能打手機呢。」

湯米全身僵直，眼都不眨地盯著顯示器上一行文字下面不斷閃爍的數字和字母。

你開槍的時候，這就是你的整個世界，她的第一位射擊教練曾經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些話。除了你手中的槍、你的目標以及它們之間的距離，其他都不存在。

隨著手指扣動扳機的力度逐漸加大，她再一次感覺到了平靜。現在她的眼裡只有手中的槍以及電梯門。

「我們必須得走。只離開一小會。」格蕾絲語速極快，腦子裡同時飛快地做著打算。她甚至能感覺到寶貴的時間正一秒一秒地溜走。樓下的某個地方，哈雷、羅德拉納和安妮或許由於失血過多正瀕臨死亡邊緣，而這個該死的又固執又自私的迪亞娜卻……她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深吸了一口氣，把對迪亞娜的憤怒重新轉移到兇手身上。

馬戈齊懸在湯米肩膀上方，呼吸直接噴在他脖子上，「怎麼這麼慢？」

「聽我說。我們沒有時間了。樓下有一位警察——你見到她了嗎？」

迪亞娜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小小的哀號，格蕾絲感覺她正貼著自己軟綿綿地倒下去。她將目光從門上收回來，看到迪亞娜正盯著電梯里米奇的屍體，大張著嘴巴急促地喘著氣。

快跑，躲起來。這是植于體內的根深蒂固的本能，如此強大，一瞬間便擊敗了過去10年裡她所受過的各式各樣的訓練。自衛課程、體能訓練、射擊練習，所有一切都不起作用——格蕾絲還是像10年前那樣躲了起來，什麼都不九-九-藏-書做，只是等著。

她顫抖著手將話筒放回桌上——話筒碰得桌子咔嗒作響。

「你腦袋上被撞出一個紅腫的大鵝蛋，現在已經開始發青了，但是沒流血。」他隨著羅德拉納擔憂的目光望向地板。水泥地面上，踩滿了血淋淋的腳印。

「那誰知道？」馬戈齊話音剛落，耳邊又是一陣警鈴大作，「這他媽的又是什麼玩意？」

哈雷正拿著肩膀當做攻城槌。門扇在門框里搖晃著，但是恐怕再過一個世紀，它還是不會被撞開的。

格蕾絲一下子跳起來，抓住迪亞娜的胳膊，將她推到牆上，整個過程中她的眼睛和槍口一直對著那扇正在徐徐關上的門。

「斷線了！」

「什麼？」吉諾氣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後。

馬戈齊將車開得飛快，那輛福特晃動著車尾便穿過紅燈開上了漢尼品路。行人和騎自行車的人在嗚嗚鳴叫的警報器和輪胎髮出的刺耳的聲音面前紛紛躲避。吉諾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隻手撐著儀錶盤，對著無線電對講機吼出那間倉庫的地址，召集緊急行動小組和後援，播報一名警員有可能已經遇襲。

「對。那個時候我在醫院，而你告訴我有些時候我們必須要擺脫某些事情。如果我離開了，所有的事情就會步入正軌。然後我們這樣做了，還記得嗎？」

他們的腳印。

格蕾絲伸出那隻沒拿槍的手捂住了迪亞娜的嘴巴，又把她抵在牆上，對著她小聲說：「對不起，我必須這樣。現在你聽我說。我現在得到樓下去；我必須得先找到哈雷和羅德拉納。」 上帝，我求求你了，千萬不要讓安妮回來；讓她安然無恙地呆在外面；哪怕讓她在飯店門口不耐煩地排著長隊，只要讓她漂漂亮亮地活著…… 「你明白了嗎，迪亞娜？我必須得走了，並且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所以你必須跟我一起走，跟在我身後，好嗎？我發誓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她一身運動裝束：厚厚的運動套裝，一雙跑鞋，肩膀上挎著一個帆布手袋，金色長發扎了個馬尾辮。她面色通紅，五官扭曲，徹底嚇呆了，「我……我……我……」

「快點，迪亞娜，該走了。」她心平氣和地給她講道理，「你以前也曾經這樣https://read.99csw.com跟我說過，還記得嗎？而你是正確的，還記得嗎？」

哈雷轉過身來，看到羅德拉納正摸著自己頭上剛才被撞到的部位。

格蕾絲像是被人扇了個耳光一樣縮了下身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槍，然後意識到迪亞娜肯定是誤會了。

「什麼？」她獃獃地問道。

電梯的頂部緩緩地出現在格蕾絲的視線里，然後她看到了電梯裏面。電梯升至與地板齊平時，哐的一聲停了下來。

「格蕾絲？」

「該死！」他小聲罵了一句，轉向里奧，兩隻眼睛瞪得老大，「該死！里奧。這次沒有防火牆。在線直達。這則消息是從搗亂猴那幫人的電腦上傳過來的。」

「你弄疼我了。」剛開始只是痛苦的低語，然後她的聲音慢慢變成可怕的哀號，「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

你相信我嗎，格蕾絲？

「該死！迪亞娜……」她貼著迪亞娜的耳朵小聲說，「你看到其他人沒有？哈雷？羅德拉納？安妮？」

迪亞娜轉動著腦袋，試圖越過格蕾絲繼續盯著電梯里她丈夫的屍體。她眼神狂亂，雙眼睜得老大，藍色眼珠周圍露出一圈眼白。

電梯里根本沒有什麼兇手。只有米奇，穿著血淋淋的阿曼尼，垂頭彎腰地靠在電梯牆上，一雙已經沒有了視線的藍眼睛盯著自己叉開的雙腿。正衝著她的那半邊腦袋已經不知去向，好像有人將他的耳朵擰了下來，就像擰一個高壓龍頭一樣，於是他那精密的大腦便一下子噴射了出來。

「格蕾絲，你相信我嗎？」他在辦公室一路飛奔，撞歪了辦公桌，推開任何一個擋道的人，將手機緊緊按在耳朵上——估計以後耳朵會疼上個好幾天。

「好萊塢的鬼扯淡你也能信！」他抓住門上的旋鈕一陣猛搖——很明顯已經開始灰心了。

「帶手機了沒？」

「但是……」迪亞娜無助地看著她，「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不應該全部離開的。」

格蕾絲獃獃地站在桌旁，電話按在耳朵上。她睜大兩隻眼睛盯著辦公室那頭的電梯。她能夠聽到電梯升起時齒輪發出的摩擦聲；透過木柵欄，她甚至能夠看到纜索在移動。

「你在樓下看到什麼人沒有？」

「哦，上帝！」格九_九_藏_書蕾絲快速地閉了閉眼睛，「那其他人呢？哈雷，安妮……」

「馬戈齊？」她狂亂地對著電話小聲喊叫，但是除了一片死寂，什麼都聽不到。

她轉過頭來看了看通往安全出口的那扇窗戶。她還來得及。跳出窗戶，從樓梯下去，跑到大街上安全的地方……

「兇手就在那裡，里奧！現在就在那裡。」

「哈雷？」羅德拉納站在他身後可憐巴巴地小聲叫道。

「我知道。」他又說了一遍，但是這次聲音低沉。轉過身來面對羅德拉納的時候，哈雷已經是淚流滿面，「他來了，羅德拉納。樓上只有格蕾絲一個人。」

迪亞娜茫然地搖搖頭。

猛然間一切都明白了——本不該停電的，但是停了；門本不會鎖上的，但是鎖了。哈雷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拔出手槍，瞄準門把手。

格蕾絲感覺眼前這個世界好像突然停頓了一下，「什麼？」

空洞的藍眼睛緩緩看向格蕾絲。那雙眼睛哀婉凄慘，就像是米奇的腦袋一樣只剩下了一片廢墟。

兇手就在你那裡。快出去！馬上出去！

「搗亂猴剛剛又收到一封信，」他瞟著屏幕大聲讀道，「『我真不願這麼做。』老天，你覺得這應該是什麼意思？」

她已經到過那個世界數百次、上千次。她曾經連發15槍，槍槍都打在同一個地方。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只有靶場上那震耳欲聾的雜訊才能給她帶來片刻的真正寧靜，那個時候周圍的世界全都變得模糊不清直至消失不見，只有那條目標明確的狹窄靶道吸引著她的注意力。

除了這些，她還聽到，電梯在上升。

因為這次她有槍了，感謝上帝，這次她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不會再有人因為和她在一起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哦，上帝！哈雷，在外面的時候，那根本不是油。」羅德拉納耳語般說道。

「羅德拉納，我們現在是在地下一間水泥屋子裡面的另一間水泥屋子裡面。手機根本打不出去。」

「不，你相信我的，格蕾絲。你將你的生命託付給了我。你必須相信我。兇手就在你那裡。快出去！馬上出去！立刻……該死！見鬼！」

……迪亞娜跨進門來，一下子僵在原地，低頭盯著格蕾絲的槍管。

這次不會了。她閉了下眼睛read.99csw.com，重新看向電梯。它幾乎已經升上來了。·現在跑過電梯去樓梯那裡肯定已經來不及了，但是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從槍套里掏出西格手槍將子彈推上膛；她還有時間衝到安妮的辦公桌後面，在光滑的木頭桌面上用雙手穩穩地架起槍。

她迅疾無聲地爬過辦公桌，靴子幾乎沒有擦到地面。她端著槍跑過電梯——不要看——跑向樓梯。

「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格蕾絲晃著她的胳膊，「別看了，迪亞娜。看著我。」

她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狠狠地撞擊胸腔。她聽到電腦發出的嗡嗡聲，還聽到窗外啁啾鳥鳴。

「馬戈齊，是你嗎？」

快跑！躲起來！該死！她立刻蹲在桌子後面——一剎那，她又回到了10年前喬治亞州的那個壁櫥里，做著聯邦調查局探員莉比·哈羅德讓她做的事情。那個時候她就能聽到自己心髒的撞擊聲，還有其他的聲音：莉比的光腳丫跑過木地板發出的噼啪聲——她剛洗過澡，腳趾還是濕的；走廊里的地板發出的咯吱聲；然後從卧室門口傳來咔嗒聲。透過落滿灰塵的條百葉，她又看到了莉比的兩條光腿。然後她感覺面前寒光一閃，莉比的大腿已經被人割開了兩個大血口子，從裏面噴出來的血很快流滿了地板。整個過程當中，格蕾絲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只是蜷縮在那個可笑的藏身之處裏面，恐懼地瞪大眼睛等著下一個輪到自己。她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去幫莉比·哈羅德，也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去救她。她什麼都沒做。

莎倫·穆埃勒至今沒有回應對講機。

不！不！不！格蕾絲感覺一聲極度痛苦極其憤怒的哀號就要衝破喉嚨。她心裏清楚得很，如果她允許自己發出這一聲喊叫，那意味著她已經主動敗下陣來。

「嗯，怎麼了？」

「這文件有700多頁呢，我才剛剛開始……」

「迪亞娜，不是我乾的。」她狂亂地小聲解釋著，把迪亞娜拉到另一側，自己則擋在了她和電梯里那可怕的場景之間。

有人突然推開了樓梯門，但是格蕾絲比那人動作更快。她單膝著地，屏住呼吸，手指逐漸加大扣在扳機上的力度，直到自己感覺到子彈馬上就能被發射出去之前產生的小小的阻力……

「不，我不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