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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釘刑 21、薩格勒布

第三部 釘刑

21、薩格勒布

哈利點頭等待。
他們來到這裏后,這是索菲婭第一次撥開黑色劉海,直視貝雅特的雙眼。哈利猜想她的濃妝之下是個美麗少女,此外他也看見了和她父親一樣的憤怒和恐懼,以及額頭上連濃妝也遮蓋不了的瘀青。
他在玻璃上看見信號燈轉為紅燈,一輛車在他後方停下。他推開餐廳大門,同時瞄了那輛車子一眼,開門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惡龍。塞爾維亞戰車。約恩·卡爾森。車子後座。距他兩米。
他感到惶惑不已。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舉槍瞄準逃跑的約恩·卡爾森,打出最後一枚子彈,子彈擊中公寓外牆,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約恩逃進公寓大門內,不見蹤影。他蹲下身來,聽見沾血的玻璃戳破他的外套口袋。那警察面朝下倒在雪地中,冰雪正在吸收從頸部傷口流出的鮮血。
「而且那些表演者都太庸俗無聊。」
「其他人?」
哈福森把這條空蕩無人的街道來回查看了一遍。約恩在寒冷中踱步,看起來不太自在。哈福森透過車窗看見他的槍套放在中控台上,左輪手槍插在槍套中。他開車時槍套會頂到肋骨,因此把它取下,倘若有事發生,只要兩秒就能把槍拿到手。他打開手機,看見這趟路程中收到兩條留言,便進入語音信箱。熟悉的電子語音說他有留言,接著是嗶的一聲,一個不熟悉的聲音開始說話。哈福森越聽越詫異,同時看見約恩因為聽見手機的聲音而走過來。他的情緒從詫異變為難以置信。
「謝謝。」
「演講?」
「天氣很冷,」女子說,「餓不餓?」
貝雅特用銳利的目光瞥了哈利一眼:「你出國只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協助國家警察,一個是度假。我們接到的命令非常清楚……」
「你們談吧。」米何耶茲太太說。
十五分鐘后,哈利看見薩格勒布逐漸成形,公寓和教堂塔在地平線上勾勒出城市的輪廓。車子經過一條安靜的深色河流,哈利心想那應該就是薩瓦河。他們經由一條大道進入市區,這條寬廣的大馬路和稀疏的車流形成反差。車子經過火車站和一個荒涼開放的大公園,公園裡有個大玻璃亭,光禿的樹枝伸出寒冬里的黑手指。
「哪一家?」
米何耶茲太太領他們走進廚房,索菲婭拖著腳步跟在後面。哈利心想,青少年都這樣,再過幾年歐雷克也會變成這樣。
「不是很多,其實我們最近才認識他。」
「什麼事?」
酒保緩緩點頭,快如閃電地問出一個問題:「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哈利的目光掃過大廳,停在吧台上。吧台看起來像個熱狗攤,一個客人也沒有。吧台內只有一個酒保,他正同時進行三個動作:擦拭玻璃、對旁邊桌的幾個男人大聲評論電視里播放的足球賽、留意哈利的一舉一動。
「他們說克羅埃西亞人在國際飯店能得到幫助。」
他在街角商店旁的人行道上滑了一跤,臀部著地,但立刻就爬了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疼。跟上次一樣,他朝公園的方向奔去。這真是場噩夢,一場由一連串無意義事件所構成的噩夢。是不是他瘋了?還是事情真的如此發生了?寒風與膽汁刺痛他的喉嚨。他踏上馬克路,聽見第一聲警笛響起,於是他知道救援到了,現在他感到恐懼了。
「索菲婭,你父親是不是叫你什麼都不要說?我看得出來。」
「你去福雷特斯慈善商店找過羅伯特,你找他做什麼?」
米何耶茲先生說了幾句話,他太太搭話,並轉頭對哈利說:「他要我說,你們挪威只僱用挪威人,他想找工作都找不到。」
「是的。武科瓦爾投降后,塞爾維亞人要找他,可是找九-九-藏-書不到。有人說他死了,有人不相信。他們說他……不存在,懂嗎?」
「我們剛吃過早餐,謝謝。」貝雅特說。
「不用道謝,」米何耶茲太太沉重地說,「希望你們能捉到兇手,你們知道兇手是什麼樣的人了嗎?」
「我第一年在……你知道……在搬家公司上班,後來工作沒了。戰爭前我在武科瓦爾……當電子工程師,在這裏我什麼都不是。」
貝雅特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卻被她甩開。
「四個都是?」貝雅特問道。
「這又不是我的錯。」索菲婭嗓音變啞。哈利看得出她只能回答這一句,接著淚水就涌了出來。索菲婭彎下腰,劉海的簾幕又關上了。
「你知道今年秋天羅伯特去過薩格勒布嗎?」哈利問道。索菲婭的頭倏地抬起,那張濃妝艷抹的臉用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哈利。
「你認為總司令可能給了羅伯特僱用殺手的想法?」貝雅特的手指不耐煩地在方向盤上輪敲著。
哈福森一抬頭就看見約恩面孔扭曲,雙目圓睜且深沉,視線似乎直接穿過了他。
「國際飯店。」哈利說,看見米何耶茲先生跟約瑟普叔叔交換眼神,「你們知道什麼嗎?」
「你額頭上的瘀青是怎麼來的?」
「你有機會看我穿禮服的樣子,還不賴,只是身邊缺一個高大年長的男人而已,你考慮一下吧。」
哈利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朝吧台走去。酒保順了順往後梳的油膩黑髮。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槍,只剩一發子彈,於是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大片尖銳的玻璃。紅須乞丐憤怒地瞪著他,但仍識相地離去。
「我要跟哈利彙報。」
「你是不是愛上了他?」
這時哈利的手機響了,他一邊在外套口袋裡摸索手機,一邊答道:「去年我跟爸爸和妹妹一起過,前年跟蘿凱和歐雷克一起過,今年我沒有太多時間去想這件事。」
索菲婭又搖了搖頭。
他往口袋裡掏,麻木的指尖摸到小屋的玻璃碎片。他的雙腿猶如沒有生命的義肢,不太聽使喚,稍稍踏不穩就會像冰柱一般摔碎。他感到害怕。
「請進。」一名胸部豐|滿的女子開朗地說。這裡是亞克奧斯街的救世軍公寓。女子用舌尖頂住牙齒來發字母N的音,通常長大之後才學挪威語的成年人容易這樣發音。
哈利和米何耶茲先生目光相觸,對他點了點頭,但他沒有回應。
司機一言不發,掛擋上路。雨水從低垂的雲層落下,打在積有零星白雪的褐色原野上。車子穿過起伏的地形,朝西北方的薩格勒布駛去。
酒保把一隻手放在信封上,推回給哈利:「這個不用。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哈利努力對熱狗攤後方架子上的許多酒瓶視而不見,卻早已看見他的老友兼死敵:占邊威士忌。酒保順著哈利的目光看去,揚起雙眉,指著那個裝有褐色液體的方形酒瓶。
「什麼?」
「Da?(什麼事?)」
「抱歉,」貝雅特說,「她有點不高興,你可能得去跟她說說話。」
「最近才認識。」米何耶茲太太正好和索菲婭四目相觸,她的鼻子埋在寶寶凌亂的頭髮中,「今年夏天我們從A棟的小公寓搬過來,約恩請羅伯特來幫忙。約恩是個好人。有了寶寶之後,約恩就幫我們換了一套更大的公寓。」她朝寶寶笑了笑,「但羅伯特最常跟索菲婭聊天,然後……呃,她今年十五歲。」
「請坐。」米何耶茲太太指了指兩把空椅子。
「真可愛。」貝雅特對咯咯笑著的寶寶做了個鬼臉。不出哈利所料,貝雅特忍不住又捏了捏寶寶的粉|嫩臉頰。哈利猜想一年之內,最多兩年,貝雅特和哈福read.99csw.com森就會自己生個寶寶。
「去廚房坐,我們不會打擾。」
「沒有,」索菲婭含淚低聲說道,「他愛上那女人又怎樣?」
「Oprostite!(抱歉!)」
哈利正要說話,酒保的視線已回到電視上,繼續評論球賽。
「Mali Spasitelj.」哈利用不太大的聲音說,但又可以讓酒保在嘈雜的電視聲中聽見,「我要找小救贖者。」
貝雅特無奈地嘆了口氣:「希望你也可以讓哈福森放個聖誕小假,我們打算去斯泰恩謝爾探望他的父母。今年你要去哪裡過聖誕節?」
「Do vraga!(可惡!)」他咒罵了一聲。該死!
哈利通過海關,進入薩格勒布機場簡陋的航廈,找了一台提款機插入Visa信用卡,機器二話不說就吐出相當於一千克朗的克羅埃西亞貨幣「庫納」。他把一半的錢放進褐色信封,走出機場,坐上一輛有藍色計程車標誌的賓士轎車。
哈利發現自己在口袋裡按到了手機按鍵,因為手機里傳出笑聲,他一聽竟然是蘿凱的聲音。
「不客氣。」
「Mali Spasitelj.」約瑟普叔叔敬畏地說。
哈利搖了搖頭,露出友善的微笑。
米何耶茲太太離開后,哈利拿出筆記本,貝雅特在索菲婭對面坐了下來。
哈利踏上人行道。兩名房客從飯店旋轉門走出來,坐上他搭乘的賓士計程車。門內的水晶吊燈閃閃發光。哈利站立在原地:「難民呢?」
米何耶茲先生搖了搖頭。
公園裡的樹木、託兒所和墓碑在他眼前晃動,宛如搖晃的屏幕。他的手摸到了手槍,覺得槍柄黏黏的,心想一定是手指被玻璃割破了。
「怎麼做?」
哈利注意到索菲婭臉色一變:「嗯,我們想跟索菲婭談談。」
他坐在蘇菲恩堡公園旁的人行道上,只墊了一塊硬紙板,冷得全身發抖。現在是高峰時間,路人行色匆匆,但有些人還是在他面前的紙杯里丟了幾克朗。聖誕節就快到了。他的肺因為吸了一整晚黑煙而發疼。他抬起雙眼望著歌德堡街。
他今天的收入已夠買一杯咖啡和一點食物,希望還能買包煙。
「你看得出來什麼?」
「如果你們能提供線索,我會非常感謝,」哈利說,「這個殺手正在追殺約恩,前天他就在約恩的公寓連開好幾槍。」
「Mali Spasitelj.」約瑟普叔叔大笑。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羅伯特去過薩格勒布,既然他知道約恩在跟西婭交往,那麼他就有殺人動機。」哈利揉了揉下巴,「聽著,你能安排索菲婭去醫院做個徹底檢查嗎?如果我沒猜錯,她身上的瘀青一定不止一處。我要乘最近一班飛機前往薩格勒布。」
「國際飯店。」司機說著在一棟驚人的巨大灰磚建筑前停了下來。
「圖季曼。」約瑟普叔叔附和說,翻了個白眼。
哈利走進毫無陳設可言的寬敞大廳,只見天花板是拱形的,但他的第一印象竟是這裏聞起來像醫院。大廳中央擺著兩張長桌,桌邊的四五十人或坐或站,或在櫃檯前排隊領湯。這些人讓哈利聯想到病人,也許因為他們身上穿的多半是松垮的運動服、破爛的毛衣和拖鞋,顯然這些人對自己的外表漠不關心。也可能因為他們只是低頭抱著湯碗,臉上儘是缺乏睡眠和意志消沉的神情,完全沒注意到他走進門來。
「知道了。」
哈利點了點頭。
「Zdravo.(你好。)」年長的男子說。這人身材瘦削,一頭灰發十分濃密,眼珠是黑色的。哈利認得出那是一雙被放逐之人的眼睛,眼神里充滿憤怒與恐懼。
哈利吃九-九-藏-書了一驚,朝米何耶茲先生看去。這句話是米何耶茲先生用挪威語說的。
「走開!」她吼道。
「這是我先生,」女子說,「他聽得懂挪威語,但不太會說。這是約瑟普叔叔,他來跟我們一起過聖誕節。這些是我的小孩。」
「有人傷害了你。」
「單獨談話。」哈利說。
兩人面對面站立,酒保眯起一隻眼睛。哈利感覺手機在口袋裡振動,但沒有理會。
雨點打落在哈利頭上。雨傘和笑容都收了起來。「將軍」戴著手套的食指指向和飯店大門有段距離的一扇門。
「沒有叫救贖者的人住在這兒,這裏每個人我都認識。」酒保正要轉身,哈利俯身越過吧台,抓住他的上臂。酒保低頭看了看哈利的手,他感覺酒保的二頭肌鼓脹起來,便放開手。「我兒子在學校外面被販毒的藥頭槍殺身亡,就因為他跟那個藥頭說如果再繼續販毒,他就要去報告校長。」
「抱歉,這裡有點吵,而且我不太習慣需要盛裝出席的場合。」
哈利試著解讀索菲婭的反應,但她臉上的黑色睫毛膏糊成一團,難以解讀。
「這跟國際飯店有什麼關係?」
「比如說救世軍的人?」
「後者,」哈利說,「一個短暫的聖誕假期。」
索菲婭哼了一聲:「你說得好像自己很聰明一樣,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只是個老警察,喜歡在家跟小孩混在一起,我看得出來。」憤怒依然存在,但她的聲音已開始變得沉重。哈利估計她最多能再回答一句,或者兩句。
「這樣你才會明白為什麼我要坐在這裏等,等到有人來幫我為止。」
「對,」女子笑道,「最小的是上帝的禮物。」
他想起流經武科瓦爾的多瑙河是多麼有耐心且無法阻擋,現在他也必須耐心等候戰車出現,等候惡龍從洞穴里探出頭來,等候約恩·卡爾森回家。他看見一雙膝蓋停在面前。
「謝謝。」貝雅特說。
哈利結束通話后,貝雅特沒說話,也沒對他臉上揮之不去的微笑做出任何評論,只是提到天氣預報說會下雪,除雪車將忙碌起來。有時哈利不禁懷疑,成功地追到貝雅特后,哈福森是否真的高興。
「沒有。」索菲婭說。
「希望我們沒有打擾到你。」哈利和貝雅特走進玄關,看見地上擺滿大大小小的鞋子。
「國際飯店?」米何耶茲先生說。
「找他要根煙!」索菲婭怒聲說,「你們走開啦!」
「國際飯店。」
「他死的時候才十一歲。」哈利說。
「你說謊,」酒保說,「你一走進來我就看出來了。」
信號燈變換。他衝出餐廳,看見那輛車的排氣管噴出白煙,沿著公園旁的馬路加速離開。他拔腿狂奔,看見那輛車在前方轉彎,駛入歌德堡街。
「有。戴維·埃克霍夫知道,還有其他人知道。今年夏天厄斯古德的餐會之後……他說了一些話。」
哈利搖了搖頭,吸了口氣。沒必要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他們坐了下來,哈利看見貝雅特在他開口之前就拿出筆記本。
「你聽起來不是很興奮。」
「嗯。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嗎……關於這個施救者和國際飯店的事?」
「嘿,索菲婭,我叫貝雅特,羅伯特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歌德堡街的雪地看起來宛如紅色冰沙。
「沒錯,關於這個人,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們的嗎?」
「他有沒有傷害你?」
哈利付了車錢,一名穿得像將軍一樣的飯店迎賓已為他打開車門,撐起雨傘,露出燦爛的笑容:「歡迎光臨,這邊請。」
「Da, da.(好。好。)」米何耶茲先生轉頭望向哈利,「一九九一年南斯拉夫軍隊佔領武科瓦爾,懂嗎?有個小https://read.99csw.com男孩讓十二台戰車爆炸……用的地雷,懂嗎?我們叫他Mali Spasitelj。」
他聽完簡訊后,約恩做出詢問的嘴形,但他沒有說話,只是快速輸入一組號碼。
「好啊。」
女子搖了搖頭。他們脫下鞋子。
一輛車開過轉角,朝他駛來。他拿起皮夾,起身穿越馬路。那輛車停了下來。不要跑。他的雙腳跑了起來。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五
「你說謊。」
他們踏上亞克奧斯街,走進十二月的早晨,朝索姆街走去,剛才貝雅特把車子停在了那裡。
米何耶茲先生聳了聳肩:「不知道,別人說的。」
「原來他沒告訴你?」哈利繼續說,「那他可能也沒告訴你他愛上的女人叫西婭·尼爾森吧?」
「請你先想一想,」貝雅特說,「再打電話給我。」她留了一張名片在桌上。
米何耶茲夫婦對視一眼,這場眼神的對決只持續了兩秒,但哈利從中解讀出不少信息。過去這個家也許是由丈夫拿主意,但如今他們來到全新的環境、全新的國度,妻子顯然比丈夫更加適應,因此決定權落到了她手中。米何耶茲太太對哈利點了點頭。
哈利哈哈大笑:「謝了,我一定會考慮。」
「把你的名字寫在這條餐巾上,去火車站旁邊的巴爾金飯店,過橋直走就到了,然後在房間里等,有人會跟你聯絡。」
酒保垂眼看了看信封,碰也沒碰。「你是警察。」他說。
「你可以來加入我們啊,」那聲音說,「平安夜當天我們對外開放,很需要義工來燈塔幫忙。」哈利花了兩秒鐘才明白原來不是蘿凱。
「你說謊。」
「你說什麼?」
他一抬頭就看見一名手拿紙杯的紅須男子憤怒地高聲嚷嚷。
哈福森把車停在歌德堡街四號門口,和約恩下車伸展雙腿,西婭去拿胰島素。
索菲婭垂下雙目,搖了搖頭。
「沒有,是我這樣說的。還有,我說我們多了一張票,其實是我多了一張票。」
「我撞到門了。」
「二十二號、星期一你有事嗎?」
「難民,」哈利又說了一次,「武科瓦爾的難民。」
「戰後武科瓦爾人沒房子住,房子被炸毀,有些人來到這裏,很多人去了薩格勒布。圖季曼總統……」
「自白。」哈福森厲聲說。
「我們認為他是職業殺手,住在薩格勒布,」哈利說,「至少他從奧斯陸給那裡的一家飯店打過電話。」
「我去開車。」貝雅特立刻說。哈利對貝雅特的這個特質一直十分驚嘆,她年紀輕輕,經常跟錄像及刑事鑒定證據獨處,竟然能開發出比他還高的社會智力。
貝雅特嘆了一聲:「索菲婭,你得信任我們,你也必須幫助我們,我們正在阻止命案再次發生。」
酒保打量著哈利,用帶有濃重德國腔的英語說:「我不知道什麼救贖者。」
「和他的手下找了一家很舊的大飯店給這些人住,這樣可以看見他們,就是監視,懂嗎?他們喝湯,沒工作。圖季曼不喜歡斯洛維尼亞人。塞爾維亞人流過太多血。後來一些去過武科瓦爾的塞爾維亞人死了,有人說小救贖者回來了。」
「我的確當了二十年警察,但現在已經不是了,我兩年前辭職了。」哈利讓酒保仔細打量他,心想這人不知道為什麼入獄,因為酒保身上的肌肉和刺青顯示他蹲過很久的苦牢。
「那是什麼?」約恩問道。
「對。他說到小救贖者以及有些人一直在打仗,我們的仗打不完,他們也是。」
「不知道。」哈利說。
哈利看見米何耶茲先生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但沒再說話。
「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事。」九_九_藏_書
紅須男子用英語回答,好像在說「地盤」什麼的。
米何耶茲先生用餘光瞄了貝雅特一眼。
「就是小救贖者,」米何耶茲先生說,「他們用……無線電這樣叫他。」
「我打來是要跟你說,昨天很抱歉,」瑪蒂娜說,「我沒有要那樣跑掉的意思,我只是有點被嚇到了。你找到你要的答案沒有?」
「不客氣,」瑪蒂娜話聲嚴肅,但哈利聽得出她壓抑了想笑的衝動,「有件小事要問你。」
「羅伯特·卡爾森。」米何耶茲太太朝丈夫看了一眼,她丈夫點頭表示同意。
哈利和貝雅特對視一眼,同時站起來。
約瑟普叔叔說了幾句話。
「我從機場直接過來的。」
米何耶茲太太在玄關等候他們。
「我們這裏多了一張聖誕音樂會的票。」
「我們來這裡是想請問……」
「歐雷克。」哈利說。
「這是代號?」
「米何耶茲先生是這樣說的,」哈利說,「我想當時每個人都在場,羅伯特也是。」
手槍,他心想,於是抓住那警察的肩膀把他翻過來。他需要手槍來射擊。一陣風吹來,吹開覆蓋在異常蒼白的面孔上的頭髮。他匆忙搜尋外套口袋。鮮血汩汩流出,既稠又紅。他還來不及感覺嘴裏冒出的膽汁酸味,就覺得胃裡湧出的東西充滿口中。他扭過頭去,黃色物質立刻噴濺在藍色冰面上。他擦了擦嘴。應該找褲子口袋才對。他摸到皮夾、腰帶。老天爺,你可是警察,要保護人民總得帶槍吧!
「怎麼了?」他問道。
他揮去約恩可能不會回來的念頭。約恩一定會回來。等待的這段時間他將像多瑙河一樣,耐心且無法阻擋。
女子領著他們走進客廳。哈利看見餐桌前圍坐著許多人,心想這應該就是米何耶茲家族。桌前坐著兩名男子、一個跟歐雷克年紀相仿的男孩、一個小女孩、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哈利猜想她應該就是索菲婭。少女的黑色劉海遮住眼睛,懷裡抱著一個嬰兒。
「總司令真的說過這種話?」貝雅特駕車進入燈光明亮的易卜生隧道,降低車速,停在車陣後方。
「我可沒這樣說。」
哈利搖了搖頭。
約恩·卡爾森還沒出現。他全身僵硬,從蘇菲恩堡公園旁的人行道上站了起來。寒意似乎從地底滲出,蔓延到全身。走起來后他的雙腳血液開始循環,他迎接這種痛楚。他沒留意自己盤腿坐在紙板上到底坐了多久,只是一直盯著進出歌德堡街那棟公寓的人,但日光已逐漸暗淡。
「原來是你,」哈利用自以為不帶情緒的語調說,但仍注意到貝雅特立刻有所察覺,並展現出極高的社會智力,「我再打給你,好嗎?」
酒保沒有答話。
「我有個住在武科瓦爾的朋友說小救贖者可以幫我。」哈利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個褐色信封,放在吧台上。
「我知道了。」
他快步走向十字路口,紙杯就是在那附近的餐廳拿的。他看見牆上有一台公共電話,但打消了打電話的念頭。他在餐廳前方停下腳步,拉下藍色連帽外套的帽子,看著自己在玻璃中的倒影。難怪人們會認為他是窮困潦倒的可憐蟲,因為他的鬍子長得很快,由於在集裝箱里生火臉上還沾了一道道煤灰。
他走進餐廳,快步走到窗前朝車內望去,只覺得駕駛者很面熟,但記不起在哪裡見過。對了,是在救世軍旅社見過,那人是跟哈利·霍勒一起去旅社的一名警察。車子後座還坐著一名女子。
「你現在要幹嗎?」
兩人轉過頭去。這聲音來自一座拱門的陰影處,他們看見那裡亮著兩點香煙火光。火光墜落地面,兩名男子走了出來,原來是索菲婭的父親和約瑟普叔叔,他們走到哈利和貝雅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