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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釘刑 22、迷你酒

第三部 釘刑

22、迷你酒

「反正我們已經掌握了DNA。」
「然後呢?」
「什麼交易?」女子傾身越過桌面,調低收音機的音量。
「對,你說得對,我不知道為什麼。」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彷彿準備長時間深潛一般。
「你擔心我們受到監視?」
女子的眼周肌肉微微抽|動。
「哈福森朝車子跑過去?」
「這簡直像不斷重演的噩夢,」約恩低聲說,「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我不知如何是好,本來想躲進車裡,又改變主意,朝旁邊的公寓大門跑去。」
哈利又說了一遍兒子在校外被人槍殺的故事,只覺得膽汁燒灼喉嚨,胃裡的嗜酒之犬大發雷霆,嗥叫著還要更多酒精。
「這樣的話,」哈利說,「你就必須把你手裡的籌碼拿出來談判,給我這個客戶的姓名。」
「你從哪裡來的?」
哈利口乾舌燥,吸入的空氣彷彿是熾熱的。「對,」他說,「我不認識。」
「什麼意思?」
前台指了指鋼琴旁的桌椅,其中一把椅子上直挺挺地坐著一名披著披肩的白髮女子。哈利朝女子走去,她用冷靜的褐色眼珠觀察哈利。他在桌子前方停下腳步。桌上擺著一台小型電池收音機,正在播放體育節目的亢奮說話聲,可能是足球賽轉播。女子後方的鋼琴手正在琴鍵上滑動手指,彈奏著經典電影配樂集錦。廣播聲和鋼琴聲相互交雜。
「獸醫研究所?」
「視情況而定,但你在業界找不到價錢比我們更公道的,起價五千歐元,外加其他費用。」
「醫生怎麼說?」
「誰不喜歡呢?我以前教過音樂。」她傾身向前,調高收音機的音量。
「有一對男女駕車經過,看見哈福森躺在人行道上,就把車停下來。他們說有個很像乞丐的人從他們面前穿越馬路,女的還說那個人在遠處的人行道上摔了一跤。我們去那個地方查過,我同事畢爾·侯勒姆發現一枚外國硬幣埋在雪地里,因為埋得很深,所以我們本以為它已經埋在那裡好幾天了。侯勒姆也不知道這枚硬幣是哪裡來的,我們只看見硬幣上有字,他去查了之後,發現上面寫的是『克羅埃西亞共和國』和『五read.99csw•com庫納』。」
哈利用三根手指拿著酒瓶,將威士忌一飲而盡。四秒鐘后,他趴在馬桶上把航空午餐吐了出來。
貝雅特的聲音出現微微顫抖,除此之外,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描述其他被害人。哈利知道現在她只能用談公事的方式來說這件事。電話兩頭陷入沉默。麥斯·馮·西度在電視里憤怒地咆哮。哈利在腦中尋找安慰的話語。
「我也懂得看人,我看得見痛苦。」
「那你要做什麼?」
女子在觀察他,他靜靜地等待,感覺一滴汗水從肩胛骨之間滑落,嘴唇上方沁出一顆汗珠。去死吧,他要酒,現在就要。
女子拿出一副眼鏡。「這麼說來,你是要把自己端出來當人質?你認為這種說法聽起來可信嗎……」她戴上眼鏡,翻看護照,「哈利·霍勒先生?」
《日瓦戈醫生》,」女子用英語說,朝鋼琴手點了點頭,「很好聽對不對,漢森先生?」
「他大可以打破玻璃。我的意思是說,反正他都已經襲警了。」
「等一等!」女子雖然嬌小,聲音卻十分果決。她示意哈利坐下。「這不表示我不懂得看人。」她說。
「我跟托莉通過電話,」結果哈利卻說,「她向我報告了卡爾森的供述,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女子靠上椅背:「漢森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
「什麼意思?」
「交換,用你的手下來交換約恩·卡爾森。只要他停止追殺卡爾森,我就放過他。」
約恩搖了搖頭:「我一直待在地下室的樓梯上,直到你們抵達。也許我應該去幫忙的……可是我……」
「反正我聽見了槍聲。」
「你怎樣?」
「了解。」托莉臉上的表情說的卻是相反的意思。她看了紅燈一眼,紅燈亮著表示錄音機仍在錄音。
「這……有點太倉促了。」
「『這種情況下必定是一個中餐館』,說法有點模糊。」
哈利觀察著女子,看見她眼中的痛苦,聽見她聲音中的顫抖。
托莉低頭看著供述:「我們在哈福森旁邊發現嘔吐物,推測應該是歹徒的,你能證明這點嗎?」
女子用銳利的目九_九_藏_書光看著哈利良久:「你還是警察,對不對?」
「謝了,我知道答案了。」哈利說,「是史丹奇,沒錯。」
「我跑進大門,回頭一看,就看見那個人在攻擊哈福森。」
女子只猶豫了一秒,但這一秒足以讓哈利明白,而他也看得出女子知道他明白了。收音機里傳出興奮的尖叫,背景中的人群齊聲歡呼,有人得分了。
「繼續說。」
「然後我跑進地下室打電話報警。」
貝雅特嘆了口氣:「我收到獸醫研究所發來的一條相當奇怪的簡訊,得打電話問他們是什麼意思。」
「對,他的槍放在那裡。我記得我們從厄斯古德出發的時候,他把槍放在中控台上。」
哈利看著瓶身標籤上身穿紅外套的紳士:「說我馬上下來。」
他把酒瓶放在床頭柜上,靜靜等待。第三聲響起,他接了起來。
「你不確定你的手下能及時回來?」哈利說。
「如果這位警察死了,」哈利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放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你的手下很有可能會被殺死,而且會被布置得像是警方出於自衛,不得不開槍射殺他,除非我出手制止。事情就是這樣,你明白嗎?客戶是不是這個人?」
「霍勒先生,我不受人要挾的。」
哈利希望自己打這通電話時聽起來是清醒的。
哈利點了點頭:「我是奧斯陸的警監。」
「也許你這樣做是正確的。」托莉臉上的神情再度表達出相反的意思。
女子將照片收進包里。
「對,我們在嘔吐物中發現許多消化到一半的肉塊,所以送去獸醫研究所做DNA化驗,主要是希望他們能比對奧斯區農業高中的肉品資料庫,追蹤肉塊的來源和產地。如果肉塊具有某種特徵,也許就能和奧斯陸的某家餐廳聯繫到一起。當然這有點像瞎猜,但如果過去二十四小時內史丹奇找到地方躲藏,那他一定會盡量減少移動,如果他在藏身處附近吃過東西,那他很可能會再去。」
「大廳有人找您。」
「嗯,有其他發現再打給我。還有……」
「然後持槍歹徒就朝你開槍?」
女子躬身伏在包上。「那你呢,霍勒?」她抬起雙眼read•99csw•com,直視哈利的臉,「難道這位警察你不認識?你能這麼輕易地就放棄復讎?」
他看著女子穿過馬路,向左轉,離開他的視線。窗外似乎傳來烏鴉的嘎嘎叫聲。
「漢森先生嗎?」
這時電話響起。
「我們害怕的是血流成河,你的手下已經殺了兩個人,還刺傷了我的一個同事。」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女子問道。
「明天一大早我就飛回奧斯陸,我的手機號碼寫在照片背面,你如果改變心意就打電話給我。」
「那個身穿藍色外套的男人拿槍朝我衝過來。」
「我不知道。大門鎖住了。」
「我是。」
「這是我這邊必須承擔的風險。」
他遲疑片刻。電話響了一聲之後就安靜下來。
「我們採集了冰面上的嘔吐物進行確認。法醫正在比對旅社枕頭上採集到的頭髮DNA,希望明天就能得到結果。」
「用你的手下來換取我的目標。」
「他還在昏迷中,醫生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他的性命。我們繼續。」
「我不相信你。」最後女子說。
哈利努力打起精神:「要多少錢?多快可以解決?」
「好的。」
「可笑的是一攤嘔吐物並非採集DNA的理想場所,黏膜的表面細胞在如此大量的嘔吐物中是四散的,而且又暴露在空氣中……」
貝雅特掛斷電話后,哈利站到咖啡桌和酒瓶前。國王下山來點名……點到的是尊尼獲加。哈利一手拿起尊尼獲加迷你酒,另一手旋開瓶蓋,或者應該說扭開瓶蓋。他覺得自己彷彿《格列佛遊記》的主人公,被困在小人國里,面對侏儒般的酒瓶,吸入小瓶口飄出的熟悉的甜味。他喝了一大口,身體預測到酒精來襲,進入備戰狀態。他害怕第一波嘔吐反應的攻擊,但知道這無法令他停止。電視里的克努特·漢姆生說他累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然後那個人用刀子攻擊哈福森,不是用槍?」
「好吧,」哈利站起身來,「那我走了。」
哈利快速而低聲地說:「他是你兒子,對不對?」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我好害怕,只記得片段,可能因為我有腦震蕩九_九_藏_書吧。」
「從我站的位置看起來是這樣,他從哈福森背後撲上去,刺了他好幾刀。」
哈利站在飯店窗前觀察屋頂,屋頂上殘破的電視天線對著黃褐色天空做出怪異姿態。厚重的深色地毯與窗帘擋住了電視播出的瑞典語說話聲,瑞典裔演員麥斯·馮·西度正在飾演作家克努特·漢姆生。迷你酒吧的門開著,飯店的小冊子攤在咖啡桌上,第一頁印著約瑟夫·耶拉西奇總督在耶拉西奇廣場上的雕像照片。照片上放著四瓶迷你酒,分別是尊尼獲加威士忌、斯米諾伏特加、野格利口酒、哥頓金酒,此外還有兩瓶歐祖伊斯科啤酒。這些酒都還沒打開。一小時前,麥努斯打電話來報告歌德堡街發生的事。
他舉起酒瓶。電話再次響起,然後又安靜下來。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五
「一個武科瓦爾人告訴我的。」
「跟你談個交易。」
「對著話筒說話,別讓我再說了。」托莉語調冷淡。
「哈福森沒有跑進車裡?」
「如果你不召回他,屍體的數目還會增加,而其中一具會是他的。」
「然後呢?」
他回到房間,喝光其他的迷你酒,然後去吐,喝光啤酒,再次去吐,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然後搭電梯去樓下的酒吧。
「原來如此,不妨一試。簡訊是怎麼寫的?」
鈴聲響到第四聲,貝雅特接了起來。
「但我對你們不構成威脅,」哈利說,「克羅埃西亞不屬於我的轄區,沒人知道我在這裏,無論是克羅埃西亞警方還是我的上司。」
哈利吞了口口水,舌頭乾澀腫脹:「哥本哈根。」
「那……」女子頓了一頓,「這不太對勁。」
「醫生怎麼說?他會不會……」
「你怎麼做的?」
「我的名字叫哈利·霍勒,」哈利把護照放在桌上,「如果我未經克羅埃西亞當局准許就跑來這裏的事宣揚出去,不僅會釀成外交事件,我也會被革職。」
女子僵住了:「你怎麼會這樣想?」
「他還活著,」哈利還沒開口,她就說,「他們給他接上了人工呼吸器,但他還在昏迷中。」
「什麼?」
「它們會被無數其他的DNA來源所污九_九_藏_書染,這我知道,但至少我們還有線索可以追查。現在你在做什麼?」
「所以他攻擊你了?」托莉看著供述說。
女子的英語發音和音調十分標準。她嘻嘻一笑,彷彿自己說了什麼幽默的話,接著用堅定慎重的態度輕彈手指,示意哈利坐下。
「為什麼你這麼確定?」
「我們在大門右側的公寓前發現子彈,彈道鑒定員正在比對,但我很確定它會與伊格廣場、約恩的公寓和救世軍旅社外面發現的子彈相符。是史丹奇下的手。」
「沒有,他抱怨過車門因為結冰而卡住。」
警署燈火通明,宛如矗立在昏暗午後的聖誕樹。窄小的二號訊問室里,約恩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小圓桌對面坐的是警探托莉·李。兩人中間放著兩個話筒,以及約恩的供述。約恩透過窗戶看見西婭正在隔壁房間等候訊問。
女子閉上雙眼,坐著不動,過了一會兒她吸了口氣:「既然他已經傷了你們一個同事,你們一定會大舉出動報仇,我怎麼可能相信你還會守信用?」
「他們也不敢說。其實他很可能當場死亡,看起來史丹奇想割斷他的動脈,但他用手擋住了。他的手背上有很深的割痕,血從頸部兩側的小動脈流出來。史丹奇還在他心臟上方刺了幾刀,醫生說刀子可能傷及心臟上端。」
「歹徒沒有追上來?」
「沒什麼。」
「四刀或五刀。我不知道……我……」
「你喜歡聽音樂?」哈利問道。
哈利坐了下來。
他意識到電話是從櫃檯打來的。
「幾刀?」
「我害怕。」
哈利聽得見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話有多麼荒謬:哈福森很強壯,現在醫學科技又這麼發達,不會有事的。
女子挑起一道眉毛:「漢森先生,你們有這麼多人保護一個人、來對付我的手下,這樣你還害怕?」
「不行。」
「好,下周?」
女子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知道嗎?」她摘下眼鏡,「也許我願意跟你進行這筆交易,但如果我沒辦法召回他,又該怎麼辦?」
「我看得見恨意,」女子說,「還有悲慟,而且我聞得到酒味。至少我相信你兒子死了這件事。」她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你想要我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