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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昨夜星光

第四章 昨夜星光

幸福嗎?
寶凝合上書,「晚上幹什麼?」
「嗯。」
自那一天起,她成了許寶凝。
顧思存的目光長久地凝視著她,卻牛頭不對馬嘴,「你今晚很美。」
冷不防丁遲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沉聲道,「怎麼?今晚一看到顧思存,心神不定了吧?後悔了吧?你還是愛他,他欺騙你一次又一次,你仍然愛著他是吧……剛才你們說什麼了?說什麼了?你幹嘛讓他抱著你?」他語氣越來越冷,抓著寶凝的手緊了緊,「你說啊!你明明答應了跟我在一起,幹嘛還要和他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
丁遲微笑,「寶凝,我確實真心喜歡你。」他停頓一下,「再說了,他對不起你,你不是很是憎恨他嗎?正好。是不是?」
她在凱旋廣場轉悠許久,稍稍仰起頭,可以看得到自己家的那方向,有無數扇亮著燈的窗。
金梔道,「咄,我怕什麼。我又不娶你,又不借你錢,你說再多謊都與我並不相關。」
大門微微敞開著,每一陣風吹,她都以為她期待的人會推門而入。日落月升,唯有星光透過窗縫來。
她才在沙發上坐下,門便被敲響了。
寶凝拒絕,「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她打開車門就要下車。
寶凝淡淡地,「哦。」
當晚他就來找她了。
寶凝直到此時才覺崩潰,遂低聲道,「我想回家。」
她明白,但她只能怪罪於他,「你可以躲開她……」她倔強地道。
「好久不見。」
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顧思存終於來到。寶凝的心頓時一凜。心底里,她盼望著他今晚永不出現。但他還是來了。
文字倒和平時所看的明星八卦娛樂文如出一轍,但圖片……寶凝細細看去,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
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語氣淡淡地,「朵朵剛到過我這裏。」
寶凝毫不放鬆,「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她不理他,推開他徑直走進屋裡去。
她笑意盈盈,他的笑容卻頓時僵住。
寶凝摟她肩膀,「有你在,我們都成了多餘的擺設。」
丁遲嘴裏的房子一是幢小小別墅,他解釋道,「我知道你怕冷清,所以挑個小點兒的,伯母住一層,我們住一層,樓頂可以曬太陽。你覺得好不好?」
金梔輕笑一聲,「如此甚好。起碼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呢?」
許寶凝吃了一驚,「什麼?」
她在午夜的街頭哭了良久,拖著疲軟的雙腿回家去,母親不在,家裡一片凌亂,床頭的抽屜里,她的小小梳妝盒子,赫然被打開來,裡頭曾經裝著一對金鐲子,是她五歲時,父母親一同贈送她的生日禮物,她猶記得父親說:「金子雖然俗氣,但勝在永遠都是件寶貝。」
寶凝回過身來,安靜地看著他,「是誰讓你這麼做?」
她的眼眶一熱。
金梔沮喪,「好吧,我總說不過你。」
她輕聲道,「那麼,是為我嗎?」
沒錯。是他。
母親衝上去,試圖掌摑父親,父親一把反扭住她的手……
江朵朵點點頭,「偏偏還挺美貌。大概正因條件太好,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沒談婚嫁。」
全世界,好像只有他才真正疼愛她。他沒有父母,但有一個疼愛他的奶奶。他總帶著她去他家,奶奶就會做許多好吃的給他們吃。雞蛋餅,小包子,炸雞腿……
「為什麼?」
此地距離金梔的報社不遠,金梔一天里倒要來個三四趟,最後按捺不住,主動要求入股,寶凝一口拒絕,把她氣得不輕,「你明明需要錢!」
是丁遲。
她不禁苦笑起來,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南方以南」並不以為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當然應該想結婚。」
再深再沉的痛永遠只屬於自己,上天其實無法給予任何人予救贖。
丁遲像是沒聽到,「顧思存也會去。」
房子裝修得太過漂亮,如夢如幻。金梔驚嘆著到處觀看,丁遲輕聲道,「有點匆忙,看看還有哪兒不符你心意的。」
寶凝看他一眼,「我正想跟你這麼說。」
寶凝心一跳,「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的身體情不自禁微微一顫。
「那個於你有恩的人?你想逃離的那個人?」
「你信嗎?」
寶凝也微笑,「當然。」
她知道,是他。
丁遲道,「這已經是第三次。寶凝,我不是怕她,我只是看你面子。十五萬,我已經再多給她十五萬。其實事過境遷,她想說什麼都只是無用之功,我說的話更容易得到別人信任,但我不想與她計較。你明白的,寶凝,我知道你一向善待她。」
林熙和「嗞」地一聲笑了出來,「我該是哪種人?並且我也沒有覺得自己可恥。我不偷不搶,我只是和一個有錢的女人談了一場戀愛,她比我有錢,她願意負擔我的生活,我錯在哪兒?」
寶凝累出一頭汗,沒好氣地答,「專欄作家也要吃喝拉撒。」她百忙之中抬頭瞥她一眼,「你的親相得怎麼樣了?」
「別這樣。如果不愛他,別這樣。」
許寶凝站起身來,「我走了。不陪你瘋。」
寶凝只聽得心底發涼。誰要做豪門中人,時時刻刻只為利益算計,真心不易,假意還得悉數接納。
她精神恍惚,所有事都湧上心來,紛繁雜擾,混沌一片。只聽得金梔說道,「你要對寶凝好。」
「我愛你,寶凝。」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
天黑了,星光璀璨,遠處有微微蟲鳴,夜很美。
他伸手擰開音響,流水似的音樂聲讓車廂里稍嫌怪異的氣氛緩和下來。寶凝默默地掉頭看身窗外,不再言語。
是真心的。他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但希望別人能給。
她喃喃道,「我還以為你真心喜歡我。」
寶凝洗了個澡,給江朵朵打了個電話,「朵朵,我過兩天會把錢打你賬上。這一次,你自己把存摺保管好。我很確定,如果失去這次機會,沒人再幫你。」
「是否美貌?」
她轉身離開。
「我跟廣州那邊聯繫過了,朵朵下周就可以過去手術。但是你給她的錢,我猜想她已經花光了。所以呢,今天晚上,你把一樣東西放到顧思存的身上,朵朵的手術費就有了。」丁遲不緊不慢,像在說道無聊事。
父親也哭,「寶,是我們害了你。」
丁遲輕輕撥一撥她頭髮,微笑道,「寶凝,我稱讚過你沒有,你很美。」
寶凝吃一驚,「什麼?」
她伸手摸到袋子里的東西,丁遲囑咐過,「很簡單,你把那東西放到顧思存身上就行。」
寶凝失笑起來,「我發現你越來越肉麻矯情,是不是年紀大的緣故?」
林熙和道,「我希望你幸福。」
她深吸口氣,笑,「當然。」
「那是因為我總比你有理。」寶凝笑道,把咖啡端上來。
來的果然就是那種「只要是個男人就成的」男人。
原來愛竟然是這麼一件無可奈何的事。她對自己也無能為力。他的拋棄,他的背離,他的謊言,所有一切,都不足以泯滅她對他的愛。
「來,給你介紹,這位,沈蕾,我未婚妻。」斯然身邊的女子站起身來。
男人霍然起身,動作過猛,椅子翻倒在地,男人置之不理,氣咻咻地疾走。
寶凝不願再看下去,偷偷走到露台。
寶凝無聲地笑笑,「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晚上她會偷偷溜出去,月光如洗,少年在街頭等她,一看到她眼睛便亮起來,像天上的星。
丁遲回過頭來,安靜地看著寶凝,「你沒事吧。」
寶凝看她一眼,「他最近表現怎麼樣?」
也是,在這種時候,他的手機不被打爆才怪。
「我會聘請專業護士照顧伯母。從此後,你們倆都不必為生活擔憂。」丁遲淡淡說道。
「這些,都是我的。」寶凝輕聲說道。「哪有那麼多巧合,你自己也說了,又不是演電視劇。你分明就是故意靠近我,從前在華景泰華園小區,如今在這裏……熙和,我不笨,我懂的……雖然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認識的陳嘉妮,但我知道,你總是對我好……」
她站起身來,「我走了。」
寶凝不滿地瞥他一眼,「嫌棄我大可直說。」
她手機響起來,金梔看她一眼,「我賭你今晚沒空。」
寶凝叫住了她,「朵朵,丁遲已經聯繫好廣州那邊,最遲下個月底可以入院。」她走近朵朵,輕輕蹲下來,「朵朵,你會重新站起來的。」
看著她離開,金梔道,「我說,那小子現在怎麼樣?叫什麼來著了?葉……什麼?」
她還是覺得不像是真的。他們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年,他一直是她的兄長,她read.99csw.com的衣食父母,她曾經想過要把自己給他,把他當成依靠,但是是他,是他拒絕了她。
她退到欄杆邊,外頭正下著飄潑大雨,天空黝黑得像塊鍋底,風很大,吹得院子里的樹木嘩啦作響。
「歡迎你,許小姐。」沈蕾微笑著向她伸出手。
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她也是。可心裏不是不驚異的,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顧思存的心思如此深沉。
金梔看著她,「你呢?顧思存沒再找你?」
丁遲笑笑,溫和地說,「這世上我只害怕一件事。」
金梔很詫異,「誰能想得到這個拖地板的女人是個專欄女作家?富有經驗的心理醫生?」
深夜裡她才敢痛哭。不僅僅因為臉上的傷痕,更因為他,原來許下的誓言是如此輕易被打破。
「我也不知道。」
他想一刻才答她,「我有朋友突發心臟病亡,於是我警醒過來,我必需儘早對我喜歡的人說,我喜歡她,我要對她好,我擔心來不及……」
寶凝臉色發白,緊咬著唇不說話。
林熙和氣定神閑,「什麼為什麼?你一直以為我是富家子,我總不能自己承認其實是吃軟飯來著。」
寶凝看著他,搖搖頭,「你不該是這種人。」
他側頭想一想,「她處處都好,但是我不愛她。」
林熙和搖搖頭,溫和地道,「沒有的事。寶凝姐,你想多了。我縱然一個爛人,也不至於拿自己的名聲來開玩笑。」
林熙和道,「那又怎麼樣?他們並不相愛。」
寶凝想起金梔的分析,只覺不可思議,顧思存怎麼可能容忍這種被戴綠帽子的新聞爆出?他的手段不會如此卑鄙吧?且又怎麼會為了區區一個許寶凝在全世界面前丟個偌大的臉?
她想起金梔的提問,「到底顧思存後來有沒有來找你?」
寶凝淡淡地瞟她一眼,「如果是因為你的緣故,我可能會改變主意。」
在廣場唱歌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到得後來,便是為了等待能見上寶凝一面。
她去開門。
林熙和轉過身來,微皺起眉,「你想知道什麼?證明什麼?我與她一早認識,在認識你之前。你不是以為我為了你才跟她在一起吧,以便成全你與顧思存?你也未免自作多情了點。」
不知不覺,已經十年過去。他當然不認識她了。她心潮澎湃,但生活已教會她不動聲色。原來只是一樁生意,到頭來,她卻又幾乎再度付出真心,然後,再度被他傷害。
聽到這話,收銀台的小姐叫住了憤怒的男人,「先生……」
丁遲側側頭,眨眨眼睛,「你不是說想接母親和我們一塊生活嗎?」
寶凝笑,「他說要娶我。」
他伸出手去,為她撥弄耳際亂髮,愛憐地說:「看你,頭髮都多長時間沒修了。」
男人手忙腳亂地付了賬,頭也不回地逃走。
寶凝白他一眼,「沒有。」
金梔道,「我想通了。」她深吸一口煙,「我要去相親。」
他的唇摩挲著她的耳,她的面頰,她的頸,「給我一點時間,寶凝,我會給你幸福。」
他是顧思存。
寶凝終於忍不住問,「你對我好,為什麼現在才讓我知道?」
寶凝搖搖頭,「我不懂。」
寶凝平靜地看著他,「無論我愛不愛他,我都不會容許別人毀了他。無論他愛不愛我,我也不會容許別人毀了他。」
不一會,漸漸駛入安靜山道。金梔詫異起來,「嗯?這是去哪?」她遲疑地看向寶凝,「阿姨,住在陽明山療養院?」
寶凝覺得自己深明這道理,她只希望,朵朵也會懂。
寶凝順從地答,「好。」
她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傷,她年紀尚幼,已經過早地得知愛情的真相。
寶凝無聲地自嘲一笑,掛了電話。
他笑了,「傢俱明天會全部送來,你挑選好護士,我們馬上可以去接伯母。我還有事,先走了,晚上過來接你一塊吃飯可好?」
丁遲握住她手,「走吧。我們走。」
車子很快停在寶凝家樓下,丁遲熄掉引擎,「我送你上去。」
剛踏進酒晏現場,她一眼便看到了顧思存。她的心一緊,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一眼丁遲。丁遲面容沉靜,並無絲毫異常。
許寶凝臉一紅,轉過話題,「你認識的人多,不如給我介紹個青年才俊吧。年紀要比我大,有點小錢,長的也不能太難看……」
金梔先行驚嘆,「啊喲!」
寶凝驚奇地看著江朵朵,頗為讚歎地說:「你現在有金梔金記者的風範,可以考慮去她們報社求職。」
哪裡不怕。她還只是個孩子。
金梔興奮起來,「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啊。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事呢,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搞出來的,不希望顧家與陳家順利結親。我想想,嫌疑犯很多啊,包括顧思存本人。」
也好。沒有親人,才沒有牽絆,才不會受到傷害。
寶凝輕輕鼓掌,「好主意,記得帶上我。」
金梔打起哈哈,「呵呵,你懂的。」
他凝視著她,良久才揚聲叫金梔,「金梔金梔,走啦!」
丁遲說:「我送你。」
寶凝細細審視她神情,說道,「看到丁遲還能冷靜相親?」
身後有微微聲響。
「寶凝!」江朵朵叫道。
家道變故,天長日久,傷痛終於還是減輕。但他拋下她的事實,她沒有一刻能夠釋懷。
路是各人自行選定,孽緣也是。各人都在為自己挑選的路感覺硌腳,也在為自己既定的緣分受苦。但是如果肯,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如果不肯,那麼,一切就只得自己買單。
林熙和嘆息一聲,「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我瘋了啊,自己給自己找事!對我有什麼好處?!」
寶凝道,「最後一次。朵朵。你保重。」她深呼吸,「明天我會重新招工。」
寶凝問:「這一期我的專欄題目叫做:愛情保衛戰——消滅他的曖昧對象。感覺怎麼樣?」
金梔笑了,「你什麼狗屁情感專家啊。」她假意輕鬆地「呸」一聲。
春天剛剛來臨,道路兩旁的樹木剛剛吐露新芽,空氣格外澄凈,姑娘們早就換上了春裝,一時間,大街上奼紫嫣紅,染得這塵世分外美貌。
當她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在床邊垂淚的父母一齊撲了過來。她渾身疼痛,想笑,但臉部僵硬,笑不了。
她凝視著他,笑了。但喉嚨發緊,作不了聲。
他並不多言,大踏步走在前頭。
傍晚時分,丁遲開了車過來,寶凝一上車,他便說:「我們現在先去挑件衣服。」
他摸摸她的臉,「我跟你說過,這世上我只害怕一件事。那一日,你被叢書欺負,你打電話給我,我意識到你有危險……」他安靜地看著她,「我害怕得不得了……原來我害怕的是這個,我最害怕你出事……」
她很害怕,衝上去阻止他們,他們爭鬥得紅了眼,沒有人理她。
金梔裝模作樣,點頭道,「如此甚好。」
寶凝嘆息一聲,「你不是喜歡我嗎?算了吧,就在這獃著吧。以便為我做牛做馬。」
寶凝衷心讚歎,「顧總,你真行。」
丁遲笑了,「你不用弄懂我。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行。」
「別擔心,報紙最多報道他在娛樂場合吸食違禁品,這種新聞多的是,很快被人淡忘的……」
江朵朵頓時轉開輪椅,顧左右而言他,「咦,送水的怎麼還沒到?」
寶凝微微提高聲線,「你喝了酒,開車慢點兒。」
看在他身家條件尚不錯的份上,寶凝決定忍一忍。男人其實很善談,滔滔不絕地向寶凝傾訴他的生活心得:「每個月至少定存500,存夠5000的時候就轉存定期存單。衛生間里的水龍頭一定要改裝,有滴水就可以,水表根本不轉。每天晚上的晚飯多煮一點,第二天早上就可以炒炒飯或者做泡飯,外頭吃一頓早餐也很貴……哦,好像你是有一套房子的哦,這樣罷,到時候我們就一塊住你的房子,對了,我爸媽是一定要跟我們住的……」
寶凝揚聲道,「親愛的,別忘了付賬哦。我沒帶錢。」
他愣了一下,輕咳一聲說:「我好像好久沒看到你這麼笑了。」他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寶凝的,「我希望以後你能常常這麼笑。」
人群圍上去,鬧著要罰他酒。才小會功夫,他已數杯下肚。他開始推脫著躲酒,但哪裡躲得過。
「謝謝……」
在座的人也都善意地笑起來。
整幢樓房被毀於一旦,母親哭成淚人,原來她醉后吸煙,把燃的煙頭丟棄在窗邊,漸漸燃起窗紗,釀成大禍。
寶凝張口結舌。金梔不知就裡,問道,https://read.99csw.com「咦,寶凝,你母親在哪兒?我記得你說過你什麼親人也沒有。」
男主角的臉部被打上了少許馬賽克,但那模樣輪廓,仍然足以讓熟識他的人認出他來。
眼下一看,果不其然。她穿一件黑色深V領窄身裙,美好身段暴露無幾,頭髮整齊地挽在腦後,頸上系一條淺灰絲巾,全身上下竟無一件首飾,卻是逼人的富貴高雅。
金梔豎起一隻手指,「最後一個問題。到底顧思存後來有沒有來找你?」
寶凝掛一朵嘲諷的笑容在唇邊,也不知是嘲笑別人,還是自己。突然身邊有人輕咳一聲,聲音恁的熟悉,她抬眼看去,只觸碰到丁遲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有點發窘,不自然地取出煙想要點上。丁遲走過來坐下,淡淡地問,「相親?」
「戒賭了嗎?」
寶凝聽得漸漸火起,拿起杯子喝水,斜眼偷瞄幾米之外的桌上,金梔倒和那個眼鏡男談得頗為融洽。
她有點詫異,「咦,怎麼不喝?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啊。」她假裝想一想,「是你太高估你自己還是太低估我?唔,無論如何,你還是棋高一著,你贏了。」
他笑盈盈的,她微微蹲下身子,揀過鞋架邊的一隻拖鞋扔過去。
寶凝眨眨眼,眉睫上已沾滿淚水。她吸吸鼻子,假意嗔怒道,「你為何讓我等到今天?」
寶凝只好答,「哦。」
寶凝只覺得渾身無力,虛弱地發問,「你……還知道些什麼?」
寶凝被他說得半晌做不得聲。他說的也不無道理。良久,她才掙扎著說:「可是她有未婚夫……」
而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
丁遲凝視著她,「我很認真。你盡可考慮一下。」
丁遲緊盯著她,猝不及防地就把唇覆了上來。寶凝又是一驚,下意識地要避開他,突然反應過來,眼前這個男人,是她即將要託付終身的伴侶。她放棄了抵抗,軟軟地靠在他懷裡。但他卻突然鬆開了她,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低聲斥道,「你走!」
連他自己也驚異,從什麼時候起,她讓他牽腸掛肚。等到發覺她對顧思存有情,他的心竟然像被小小刀片,不經意地割開一道口子,細微得很,卻汩汩不斷地湧出鮮血。那種疼,無法用言語形容。
寶凝吃了一驚,她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努力平靜著語氣,「你醉了。」
寶凝抬起頭來,細細打量他。這個男孩有好看的眉眼,皮膚好得不可思議,他眼神無辜,神情天真,像真的心地單純,涉世真的未深。但寶凝知道,不不不,並非如此。
丁遲笑了笑,「不是,只是我想讓你更光彩照人。」
晚上獨自呆在家裡,再次想起金梔的話,「……退一步海闊天空……」
今日郵箱里來的郵件是這樣的:
她給丁遲發簡訊:「我想我母親搬來與我們同住。」
她把東西放到了顧思存的衣服口袋裡。
她轉身要推車走。
酒晏很熱鬧,場面並不拘謹,丁遲很快被人拉走,寶凝站了一會,覺得無聊,於是踱到露台去。
她們搬進一處小小房屋,她咬著牙,盼望母親歷此教訓,總可以堅強振作起來,人生還長,生活還要繼續,總不能這樣混著過到底。
林熙和急步上來,大手摁在收盒子上,「今天發生太多事,我很累,想休息了。」
寶凝取笑道,「大清早地,又怎麼了?什麼大事能令大記者動容?」
她曾經以為,他們終有一天,會在同一盞燈下相親相愛。
中午時分,葉醒來接江朵朵,兩人出去吃午飯。寶凝為自己沖杯奶茶,終於還是隱忍不住,拿起了朵朵丟下的報紙來細看。
看到寶凝,斯然便站了起來,伸出手,「許寶凝小姐是吧,常聽小丁提起,今天才得一見。果然是個大美人,難怪小丁給弄得神魂顛倒……」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側身,就直往地面墜去。雨水撲頭蓋臉而來,耳際只有呼呼風聲,短短瞬間,只來得及聽到父母的驚呼聲。
金梔道,「我覺得他很孤單,如果你肯陪在他身邊,他就會快樂許多。寶凝,我一點也不偉大,我想要他快樂,只因為我想要自己的心也好受一點。他快樂幸福,我才好真正離開他,去尋找我自己的幸福快樂。」
丁遲微笑著看一眼寶凝,「我們把傢具訂好之後,就去接伯母,你覺得好不好?」
寶凝站起身來,踱到桌邊。手掌微微撫過那個耀眼的黃色收納盒,靜靜地反問道,「是嗎?」
寶凝不明白他的意思,「嗯?」
幾日後,她終於得知,她的臉受了傷,如果要恢復,需花費大筆金額,做上尚還未知次數的手術才可。
寶凝搖搖頭,不許自己再多想。
丁遲的聲音傳來,還不等寶凝反應過來,丁遲已然揮手推開顧思存,「顧總,你這樣,不太合適吧。」他冷冷地看著顧思存,語氣很不快。
偶爾在夢裡,寶凝會夢到自己的赤著雙腳,在寬大的屋子裡亂走。母親和父親在樓上吵架。她覺得厭煩。偌大的屋子裡,永遠充斥著他們的爭吵聲。
丁遲淡淡地,「如果你不去,朵朵會答應要去。」
寶凝點點頭,「那就好。」她閑閑地,「那個斯然,好像就要結婚了。」
趁病房沒人,她偷偷走到衛生間,自鏡中看一眼自己,然後驚駭地捂住了嘴。
許寶凝強笑一聲,「我懂。」
寶凝說:「那我買條弔帶裙給你,順便送你件神奇內衣,以使你胸前波濤洶湧,你覺得如何?」
金梔急道,「我昨天休假,今天上班,發現今天生活版頭條竟然與顧思存有關。」
金梔白她一眼,「我昨天相親碰到一個對眼的,不知幾好。不用去丁遲那裡找罪受。女人,終歸到底,是要嫁一個愛自己的男人比較好。」她坐挨近一點,懷疑地問:「但是這兩天為什麼不見他人影?你們……吵架了?」
丁遲倏地在她唇上一吻,制止了她,「你是寶凝就好。」
江朵朵咂舌道,「寶凝你的嘴好毒!」
沒什麼。她又不是沒受過傷,遭遇過磨難,但也掙扎著活了下來,堅持到了今天。地球不會因為誰的痛苦而停止轉動,日光不會因一場欺騙而黯然失色。再深再沉的痛永遠只屬於自己,上天其實無法給予任何人予救贖。
「嗯?」寶凝回過神來。
江朵朵笑笑,「非常好。我們打算年底結婚。」
林熙和白她一眼,「我說過了,我可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喜歡你。」
「顧家一直做電子,半年前進軍房地產市場,新公司運行頗為困難,但一宣布與陳家婚事塵埃落定,局勢立刻扭轉,聽說一氣拿下幾塊炙手可熱的地盤,顧思存這招玩得夠狠,公司一上正軌,立刻用招想要甩掉這場婚姻。呵呵,說不定啊,過幾天立刻回頭來找你,事業愛情兩不誤……」金梔細細分析起來。
第四天的清晨,她離開了家。
那一晚,大火在深夜燃起,她正好在做第三次手術,住在醫院里,消息傳來,她的心跳都幾乎停止了。
他凝視著她,「明天就把護士的事情定下來吧,周末我們一塊去接伯母。」
「給我倒杯水。」她說。
她收斂了笑容,「別讓我恨你。」她加重語氣,「別讓我再恨你。」她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站起身來,「我半小時后回來,不想再看見你。」
直到再度遇上他。
寶凝撐住額頭,「可是,照片是不是有可能作假?上次不是江朵朵那事不是有過先例嘛。」
當然。是他辜負了她,而不是她對不起他。
「說明我這個專家有個性嘛。」許寶凝丟開手提,「喂,你老實說,你和……他,怎麼樣了?」
不等江朵朵回答,她便先掛了電話。
寶凝默默地看著他,並不作聲。
寶凝微笑,「我從前叫……」
寶凝笑了,「好好好。」
江朵朵撇撇嘴,「少拍我馬屁。」
寶凝笑了一下,「謝謝你。」
丁遲笑,「你很美。」
寶凝的手輕輕發起抖來。無論如何,她也沒想到,緋聞頭條的男主角竟然是林熙和!
飯局開始,但顧思存遲遲未到。只聽沈蕾給他電話,語氣親熱又友好,「思存,怎麼還不到?哦,那好,小心開車。我們等你。」
丁遲走近前來,先沖金梔微微晗首,「金梔也在這。正好,不如陪我們一塊去看看房子?」
金梔在一旁聽到,也是一驚。她湊上來,低聲耳語,「不用說,一定是葉醒那小子花天酒地,成天只哄她要錢。」
許寶凝毫不客氣,「我只有一句話:他賤,你比他更賤。」
喜歡一個人真是一件毫read•99csw•com無道理的事。他自己也弄不懂,寶凝的哪一點打動了他。他內心裡深深自卑,其實真的沒有太大奢望,只要靠得她近一點就好。去酒吧唱歌能賺幾個錢?他又不缺少那點錢,但他樂意聽從她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終於打開,露出林熙和的臉,他無奈地看著她,有些煩惱,「這麼關心我?」
第一次的相親約在向日葵茶餐廳。
寶凝警告她,「喂,少抽點,會很快老。」她踱開去煮咖啡,「愛得那麼要死要活的,真捨得分?」
但母親屢教不改,背著她再進賭場,討要賭債的人逼上門來,她不得已,去公司詢問父親下落,這才驚惶得知,父親早已攜著新歡移民,公司轉讓與他人已有年余。
丁遲顯然也喝了不少,渾身酒氣,他緊盯著她,眼裡有一線血絲,「警察例行巡查,在顧思存身上搜到的,是一包彩色球球糖。」他咭咭笑起來,「你對他,還真是情深意重啊……」
看起來是一個小小飯局,隔壁便是KTV包廂。在坐的只有廖廖三四人,其中一個男人,寶凝認了出來,是斯然。
寶凝還沒反應過來,金梔已經一口應答,「好啊好啊。正好今天我休假。」
他微微皺眉,「寶凝!」
金梔聳聳肩,「還可以啊。最近又相了大概七個對象。下周有兩個。嗯,我打算去電視台參加相親節目,你覺得怎麼樣?」
寶凝心頭卻又涌過一陣歉意,但即刻硬起心腸來,冷淡地道,「顧總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一丁點冷嘲熱諷算得了什麼。」
林熙和遲疑一下,「我會讓你覺得不舒服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馬上搬走。」
寶凝說:「我要結婚了。」
林熙和一直沒回復。
丁遲扶著門框,抬起頭沖她一笑,「你還是選擇了他。」
江朵朵推著輪椅過來,手裡拿著份報紙,「天哪,寶凝姐,你看今天的報紙了沒?」
手機輕響一聲,是一條空白簡訊。來自顧思存。
丁遲身子一頓,轉瞬又向前疾走。
顧思存凝視著她,「你不原諒我……」他更靠近她一點,「寶凝,為了你,我肯做任何事……」
林熙和坐著不動,「好走。不送。你看,我真的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喜歡你。」
她把手上的書放回書架,又說:「晚上一塊吃飯吧,朵朵說要提前去廣州……」
寶凝點點頭,他說的話,真與假其實都不太重要,追究真相又有什麼意義。難道她私下裡真的盼望,這事,由顧思存一手策劃,以便證明顧思存的心裏,確實有她,真的是為了她要毀掉這一場婚約。
她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從他離開,每一晚,他必定發這麼一條信息過來。她覺得自己脾氣真是好,沒有回撥過去破口大罵。
寶凝的眼裡頓時湧上淚花來。如果說前些日子她已經被丁遲的溫柔呵護打動了的話,那麼此刻她頓覺了自己的愚蠢。原來,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還是那樁她一直不肯應承的生意。因為對象是顧思存,所以,這個執行人,當屬許寶凝最恰當。
父母最終還是離了婚,父親離開了家。母親終日酗酒,醉了就只知道哭。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全世界一片死寂。
寶凝喃喃道,「可是怎麼可能,陳嘉妮怎麼可能去包養小白臉?」
窗外夜色深沉,燈光流離。她想像得到,顧思存的人與車,仍將像從前,在車水馬龍中經過。她聽金梔提起,他與陳嘉妮的婚禮,定在五月中旬舉行。
江朵朵坦然道,「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已經死過一次,哪裡那麼脆弱。我而且還知道,他要娶的女人,是顧思存的表姐。這個女人年紀不算輕,但很能幹,是顧氏家庭的頂樑柱之一。」
江朵朵吃了一驚,赧然道,「寶凝姐。」
她躊躇一會,小心問道,「你知道我母親在哪?」
寶凝有點不自在,「我這樣子很寒磣?」
丁遲眼中笑意閃動,「是的,是我錯了。」
我和我丈夫是因為他有外遇而離婚的,可我們離婚後他並沒有真正從這個家裡離開過,我們有什麼事兒他都會特別積極主動地幫我們去做,甚至比離婚前做得還多,對孩子也特別好,從前每個周末都看不見他人影,離婚後反而經常趁周末帶著孩子去玩,有時候我們就一家三口一起出去,他開著車,我真覺得我們還是一家人,我好矛盾……
她主動開瓶紅酒,為他斟好,他微笑著在她對面坐下。她凝視著他,他原本就長著精緻五官,笑起來更讓人魅惑,寶凝心酸地憎恨著自己,這世界這麼大,她緣何只愛他?
她真的沒有絲毫印象,丁遲什麼時候拿過她的照片?當然自從十八歲認識他,每一年的生日,他都與她一起度過。可是他,真的從未曾流露過對她哪怕僅只一分的男女情愛。
寶凝順手抄起桌上的書,作勢要砸過去,「滾滾滾!」
丁遲輕輕咳嗽一聲,「咳……我一直在躲著她……」他無奈起來,「可是看在你面上,又不能太讓她下了台……你懂的。」
寶凝道,「更需要朋友!做朋友就千萬不要合夥做生意。涉及到利益,再好的朋友也恐有分岐。」
寶凝道,「好。」
丁遲神情淡淡地說:「今日先辦妥手續,下周正式接她出院。」
林熙和道,「你會幸福嗎?」
寶凝努力往後仰著身子,冷笑道,「請問,顧總到底為我做過什麼了?」
她心中感動,但嘴硬著,「是不是真的啊?」
丁遲還是笑,「我正想這麼跟你說。」
寶凝點點頭,任由丁遲牽了手離開。
眼前的男人可不就是顧思存!他今夜穿著黑西裝,內搭微藍襯衣,並未扎領帶,整個人從容又寧靜。
金梔盯她一眼,「真考慮才好。朋友做的也有些年頭了,我自認為還算了解你……寶凝,有句話其實說得很好,退一步,真的海闊天空!」
寶凝的目光落在窗邊的鋼琴上,「這一個月,你就在忙這個?」
多麼遙不可及的一個詞。一個夢境。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所有發生過的事,都將成為層巒疊嶂,生生隔亘於他們之間。他們各自的幸福,早已註定與彼此無關。
丁遲微微點頭,「嗯。」
寶凝道,「就恐怕那人真的給了你好處。」
十六歲的那一天,他們第一次親吻在一起,身際河水翻騰,天邊月光皎潔,他們說好,以後,永遠要在一起。
他努力了非常久,才擺脫昔日的那種生活。他對自己發過誓,永遠也不會再讓自己陷入困境,正因為如此,他對金錢一直充滿渴望。父親臨死前,想讓他去尋找母親,把一張寫著一串電話號碼的小紙條塞到他手裡。
寶凝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道,「什麼?」
林熙和被問住,默默掉過頭去,「我煮了杯麵,有沒有興趣吃一點?」
電子閘門緩緩打開,車子又繼續往前駛入,小區里綠樹成蔭,清淡的花香襲來,甚至可聽到微微鳥鳴。
丁遲握著她的手,「只要有心,就可以打聽得到。寶凝……」
她的牙輕輕咬著他的唇,「我愛你,思存。」
五點五十分,寶凝抵達凱旋酒店,丁遲已經等在大堂,看到她,便笑盈盈地迎了上來,「你來了。」他溫柔地說。
怎麼可能!她閉一閉眼睛,再睜開。
母親看她一眼,氣惱地說:「你下樓去!大人的事你少管!」
她洗了個澡,上樓去找林熙和。
她也不覺尷尬,也許換個人,她就會覺得無法忍受,但是林熙和,她只覺內心與他親密,潛意識告訴她,這個男孩不會傷害她,因此,她無畏無懼。
金梔道,「喂,仔細聽我說!有線人報料,陳嘉妮私下包養小白臉,照片都出來了!」
寶凝微微昂起下巴,假意驕傲地說:「那當然。」
許寶凝道,「你瘋了啊。」
江朵朵插嘴道,「寶凝姐,你去你的,等會葉醒就過來陪我,你不用擔心。」
回到家時已經快十一點。
她算準了,他一定會找來。
心裏不是不欣喜的,江朵朵的現狀比她想像的還要好,就為了這個,她也願意原諒葉醒這個男人的諸多缺點。比如昨晚,她才剛剛在純良酒吧意外看到他與一個年輕女孩在一起。乍一看到他,她竟然比他還心虛,匆匆躲避。
一直到飯局結束,顧思存也沒出現。斯然號召著一行人步入包廂,不一會,陸續又來數人,包廂里頓時熱鬧起來。
她輕聲地開口詢問,「你知道我母親在哪兒?」
寶凝心頭一片混亂,遲疑著問,「你是說,朵朵https://read•99csw.com要挾你?」
寶凝禮貌地與她輕輕一握,她笑容溫暖,手掌卻冰冷。寶凝突然醒悟,僱主便是眼前這女人。她是顧夫人的親侄女,顧夫人喪子之後,全身心的寄託便是這位小侄女。如果顧思存不出現,那麼,顧氏的一切,將來就是她的。
「是吧,吃驚吧。這可是爆炸性新聞啊。顧思存和陳嘉妮下個月就要舉行婚禮了啊,這時候爆出這個新聞來,這婚事准玩完!顧家萬萬不會容許這樣子的媳婦進門。」
須臾,丁遲的簡訊發了過來:「六點,凱旋酒店18樓。」
她轉身走,他在身後輕笑一聲,「你隨時回頭來找我,我總在這裏等你。」
她哭了又哭。
她僵硬地答,「我不懂。」她恨他一眼,「最討厭你們這些男人,最擅長作戲。」
她清晰地記得那些怨恨。
丁遲笑起來,一迭聲說:「是的是的……你以後要多多忍讓我這個老人家……」
寶凝茫然道,「我不知道。」
寶凝認真地答道,「就那個……呵呵,你懂的啊……」
他找來水杯。
江朵朵白她一眼,「客人來了,不跟你說了。」
今天的報紙頭條才寫到他,他此刻竟然可以安然無恙地在此地出現,周旋在一群戴著面孔的人群中間,用微笑回以微笑,假意回以虛情。
接下來的日子里,她又接受了兩次手術,看著鏡中慢慢恢復的面孔,她茫然地想,這將是另一個人了,另一種人生了。
金梔大呼一聲,「寶凝你看,我猜中了吧!」她逼視寶凝,「請問,現在你還是堅持要嫁給丁遲嗎?」
沒什麼。她又不是沒受過傷,遭遇過磨難,但也掙扎著活了下來,堅持到了今天。地球不會因為誰的痛苦而停止轉動,日光不會因一場欺騙而黯然失色。
她記得小的時候,他們也是相親相愛的啊。父親總是喜歡親一親她,又親一親母親。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們開始視彼此為眼中釘?
她心裏尚還一喜,以為這一場劫難,終於換來一家人的團結與安樂。
「是嗎?」寶凝笑了一下。她霍地打開他的手,一把掀翻收納盒子,裡頭骨碌碌地滾出來幾件五彩繽紛的內衣,林熙和的臉色刷地白了。
「希望你得到幸福。」
寶凝回到家裡,立刻關掉了手機,她並非責怪丁遲,他應該生氣,因為她確實因為顧思存的出現而心神不安了。她並沒有想自己所想像的那樣,真的能夠做到雲淡風輕。
丁遲道,「寶凝,我誠然對你一片真心,但也總要懂得你對我也是一片真心才行。」
她推著輪椅走。
「葉醒。」寶凝答。
寶凝驚駭不已,「什麼?」
金梔神秘笑道,「你不知道,這次爆料人是當事人本身,就是那位小白臉,據說求財不成,乾脆一拍兩散,大家都討不了好處。」
她抱住母親,安慰她,「別怕,媽媽。」
他突然又回過頭來,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你可要想好了,日後再想反悔可就來不及了。」
她自此不肯說話。
母親哭,「你這個傻孩子!」
有啊。有的。
金梔的電話打了過來,「寶凝寶凝!」她語氣驚惶,像是出了大事。
下午的書吧總是比較安靜,這樣的情形一直會延遲到將近傍晚時分。
江朵朵推著輪椅過來,抱怨道,「喂,你們倆就知道躲在一旁閑聊,多少應酬點客人好不好?」
她看著他。他背對著窗,陽光自他身後而來,他的笑容模糊,但目光卻專註。
他生性懶散,只憑性子生活。與陳嘉妮相識在某個酒吧,大家都已七分醉,很自然地開了房。沒有說過愛,只是偶爾見一面,吃餐飯,然後上床……她眼看他生活拮据,常常主動塞一沓現金在抽屜里。他也不置可否。他自覺生活簡單,足夠衣食就行,對金錢並無過多慾望。但陳嘉妮的好意,又分明沒有理由拒絕。他想得很簡單,反正她有的是錢,而他,有的是時間。彼此付出各自擁有的,公平合理。
最後由他親自為寶凝挑件冰藍色長裙,長發垂到微微裸|露的肩上,寶凝看到鏡中的自己,確實美艷驚人。
直到寶凝出現。
此刻他緊緊摟著她,便是她動手的最好時機。丁遲不也是正料到了這一點嗎?
心裏憋氣,還得忍著。如果他肯一輩子欺騙朵朵,也不見得不是一件好事。
寶凝點點頭。
正值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時候。
丁遲打斷了她,「走吧。」
寶凝點點頭。
寶凝心知肚明,他們要的,便是顧思存的聲名狼藉。
金梔斷然道,「那是別人!」
寶凝沒想到金梔還真是說干就干,把倆人的資料全都送至婚介所,結果電話幾乎被打爆,婚介所的職員不厭其煩地勸說她倆儘快安排時間與人約見。
寶凝無辜地看著他,「你說的是很實際的問題,我說的也是很實際的問題啊。」
她亦問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金梔好奇問道,「什麼?」
寶凝打斷了他,「我的房子不會給別人住,更不會給你媽住,我不會做飯,更不會給你做,我又瘦又不好看年紀還有點大,問題是你……」寶凝勉強地比劃了一個手勢,「你大約多少吋?能持久嗎?」
寶凝轉過身,堆起笑臉,「顧總,好久不見。」
金梔轉而追問江朵朵,「你呢?什麼時候才結婚?」
「謝謝你。」
寶凝微笑,「這世界總有這許多讓人無奈之事。」
他先看到她。那麼多人,包廂里燈光又灰暗無比,他偏偏先看到她。
「請問,為什麼這些網文里的女主角們全都既愚蠢又不美貌,也沒什麼文化,還刁蠻任性,但是,英俊多金的男主角們總是對她們一往情深?什麼紅顏,什麼F杯,都不能讓他們變心?」江朵朵回過頭來問。
這間書吧一月前被寶凝盤下,迅速簡單裝修,再迅速開張,十天過去了,生意還不錯。寶凝把江朵朵也拉來,直說自己單槍匹馬,沒有江朵朵必不成事,三言兩語就說服江朵朵。兩人商量著又在書吧一角設立小憩處,出售奶茶與精緻甜點。
她其實不想提起過去,甚至不想記得它們。但那些是她的人生,她整個人的一部分。
顧思存突然欺近身來,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寶凝,別這樣……寶凝……」他語氣里儘是懇求。
她阻止不了他們,情急之下只得嚷,「你們再吵,再打,我就從樓上跳下去!」
「朵朵說戒了。說他那時候奢賭只是因為生意失敗,錢全被騙光了,心情不好而已。」
丁遲看她一眼,「你真的是在說我嗎?」
金梔輕哼一聲,「晚上發我郵箱看了再說。」
她的淚默默滾落,洇濕了手裡的書。
林熙和笑了,「你說什麼?」
寶凝吃了一驚,大力試圖想要掙開他,但他喝了一點酒,手臂勁大且又固執,「寶凝……」
丁遲笑笑,轉身離開。
「是什麼?」
「即便他從前不知道,現在你要接回母親,勢必要讓他知道。」丁遲看著她,「你做好準備了嗎?」
寶凝不以為然,「你不會也這麼想吧。陳嘉妮怎麼可能因小失大?她瘋了啊,雖然天真點,但是又不是真蠢。」
寶凝聽得心驚肉跳,強笑道,「你以為寫小說啊。咄,不跟你說了,我要做事。掛了。」
丁遲說:「你覺得我怎麼樣?」
寶凝把目光移到丁遲身上,「你呢?」
她心中傷心失望,大叫一聲,「媽媽,我討厭你們!我恨你們!」
寶凝點點頭,微笑道,「你確實很需要在這時候對別的女人獻殷勤。」
「我可能要結婚了。」連寶凝也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
江朵朵笑了,「丁遲哥已經說過了。等我做完手術,就提前做新娘子,然後生一個可愛的寶寶……寶凝姐,寶寶可不可以拜你做乾媽?」
金梔驚駭道,「喂!」
「嗨。」
寶凝還是最欽佩她這點,換了她許寶凝,她就沒法這樣子對陳嘉妮說。她的大方總是刻意擺出來的,她才不希望他們幸福。
丁遲垂頭冷笑,良久才霍地轉身走。
寶凝懊惱起來,「喂,你怎麼可以這麼傷你姐姐的心……沒那麼喜歡我,還偷偷收我衣服……」
父親針鋒相對,「對!我就喜歡她,怎麼樣?至少她不像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賭錢!咱們家都被你輸光了!」
她聽得心內反感,不禁微微發怒,「不愛她幹嘛要招惹她?你丁遲難道會缺少女人?」
「那個人,他想要娶我。」
「寶凝!」
丁遲淡淡地道,「我會好好對你。」他輕描淡寫的樣子,像是在說,吃飯吧。
他初見她,實在不過忽起九九藏書一場憐憫之心。他久經沙場,什麼女人沒見過,從來沒想過要真正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他只愛錢。從小貧困難堪的生活是他永遠難以忘卻的惡夢。酗酒的父親,終日上門來討債的陌生人,從未見過面的母親,直至今日,那一切仍然在午夜的夢裡造訪。
擺在她面前的事實是,她不再是個生活無憂的公主,家裡已經一貧如洗。
她想,這世上,沒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了。
寶凝也笑了,「我考慮一下。」
他很滿意她的態度,握住她的手,走進電梯。
寶凝急道,「你是真愛他還是假愛他?」
丁遲轉過話題,「今晚有個飯局。你與我一塊去吧。」
車子像是駛了很久,又像是只不過稍稍拐過一個街角,然後在一條寬敞僻靜的街道上停了下來。街道兩旁皆種植著高大梧桐,如是季節,碧綠得驚人。
林熙和蹲下身去,把內衣逐件揀起,大約覺得再瞞她不過,便笑了笑,「我是喜歡你不錯,是故意靠近你不錯。對不起哦,一時鬼迷心竅,偷了你的內衣,真的很卑鄙……」他停頓了一下,「但這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是誰做的。我與陳嘉妮相識在先,只不過是覺得她寂寞我也寂寞,大家在一起開心就好。我對金錢沒有太大慾望,但她肯給,我也不會拒絕。後來呢,常常看到你……」
這一次,她沒搬家,沒換掉手機號,他們仍然千山萬水般地相隔開來。原來,愛與不愛,能與不能,並非依靠的是躲避的距離。
兩天後,顧氏發布聲明,顧陳兩家婚約正式解除。
沒想到丁遲並無絲毫驚異,只回過來簡短一字,「好。」
丁遲的人足足一月後才出現,正是一年之中最多雨的季節。書吧里因為潮濕的天氣不得不整日開著抽風機。即便如此,牆壁與地面隨時都滲出水來。寶凝只好一刻不停地拖地板。
「南方以南」安慰她,「無論什麼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男人睜大眼睛,震驚地問,「你說……什麼?」
已然不容得她再猶豫,明明知道這一腳踏上車去,便是許他一個承諾,但已不能後退。
江朵朵抱住電腦狂肆搜索熱門讀物,許寶凝坐在書架旁,手裡雖然捧著書,心思卻飄搖不定。
寶凝打斷他,「你有你苦衷嘛。我懂的。沒關係的。其實男歡女愛,分開相聚都不是什麼大事。顧總,你想多了。」
淚水迅速湧進眼眶裡來,寶凝不聲不響地拉開車門走。
然後,那一天,父母親又爭吵起來,吵得很兇,最後還打了起來,母親狂罵父親,「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對不起我!你不是人,你竟然還給她買房子!」
寶凝定一定神,努力笑道,「那是騙你的。我說的謊話可多了。」她笑吟吟地看著金梔,「你怕不怕?」
那頭聽得半晌無語,良久才悶悶地說:「許小姐,你到底有沒有誠意相親啊?」
「我想結婚了。」
她懶懶地靠在沙發上,像是閑閑地發問,「為什麼?」
寶凝也覺得不習慣,他從前處處冷靜淡然,何時這麼體貼入微,寶凝總覺得不安。
她反問他,「金梔有哪點不好?」
不聲不響地,他自身後抱緊她,她不躲不避,反而微微回過身去回應那片正在尋找她的唇。她的回應讓他一陣大喜,他摟緊她,狠狠地親吻著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寶凝吃了一驚,心裏頓時一陣惱怒,「你什麼意思?」
寶凝道,「那你可愛她?」
她剛出得茶餐廳,金梔也隨後趕了上來,「寶凝!」
只不過花了兩天時間,寶凝便已把身份證明等諸項文件資料備齊,但聘請護士的事情卻耽誤了許久,人選先由丁遲挑定,基本條件符合,才讓寶凝看人,「你覺得合眼緣的就可以。」
男人狠狠地瞪了寶凝一眼,「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江朵朵看她臉色,「哦」了一聲,訕訕地垂下手臂,識趣地說:「也是。」
寶凝有一刻遲疑,「你……」
林熙和迅速答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真沒有。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喜歡你。」
「顧思存也會知道。」他提醒她。
江朵朵推車上前,正要質問,車門打開,丁遲走了下來。金梔先愣住,喃喃自嘲道,「媽的,這男人看上去,還是比別的順眼。」
很好。
他笑起來,「好。」
金梔一針見血,「飽暖思淫慾,她空虛,且寂寞。」
看著她離開,寶凝這才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不懂。」寶凝生硬地說。
她回到家的時候,他已經離開。
寶凝道,「我不想去。」
金梔握住她手,輕輕道,「我想其實,真的很難找到肯這樣疼愛自己的人,寶凝,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
她回身攬緊他,「思存!」
她仍然愛他。
她無聲地苦笑一下。
她突然撒起嬌來,「等你陪我去。」
寶凝拿過手機,撥打林熙和的電話,手機里傳來冷冰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丁遲好笑地看著她,「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缺少女人了?」他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我也沒有招惹過她。」
而他,從始至終,再沒出現過。
她在屋子裡等了三天,母親都沒有回來。
她舉起杯,展開笑容,「來,乾杯!」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恭喜你!」
男人細細打量一翻寶凝,「雖然你瘦了點兒,長得也不怎麼樣,年紀又有點大……對了,你做飯的水平怎麼樣?我愛吃……」
寶凝輕描淡寫地瞟她手中的報紙一眼,「那些瞎扯淡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丁遲微微側過身子,轉過話題,「我們走吧,今天的時間很緊。」
車子啟動,掉頭前行。
寶凝輕磕上門。
她轉而給林熙和發簡訊,「是我。復我。」
江朵朵不無欣羡,「丁遲哥對你可真好。」
金梔卻道,「我在丁遲家看到過一本相薄。裡頭只有八張照片。」她微微皺起眉來,「全都是你,許寶凝。從你十八歲到二十六歲。相薄被他藏於床頭櫃抽屜里,我猜想得到,他定是常常拿出來翻看……」
便在此刻,一輛豪華房車囂張地停在了門口,把整個書吧門面全都遮擋起來。
資料顯示他二十九歲,但據寶凝目測,至少有三十三四,微微發胖就算了,關鍵是髮際線驚人駭俗地高,最樂觀地估計也只有兩三年的好時光了。
寶凝嘆道,「別拿我們的友情冒險。我很珍惜它,希望你也是。」
丁遲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你個傻瓜!」
寶凝嘆息一聲,「你還不去上班?我要是老闆,早炒了你!」
寶凝的身子頓時一僵。
金梔狠狠掐她胳膊一把,寶凝只好說:「好吧好吧,只要是個男人就成。」
寶凝道,「真的沒有?」
她知道是被母親擄走。
「不是告訴過你了,分手了。」金梔燃支煙。
那張紙條就壓在枕下。一壓就是很多年。直至有一天,他藉著酒意撥打過去,報出父親名字,那頭不容他多說,砰地掛斷電話。他的心隨著那清脆聲墜落在地。
顧思存眼神複雜地看著寶凝,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退後一步,沉默地轉身離開。
丁遲像是早有準備她有此一問,迅速答道,「因為我終於想通了,人生苦短,得意須盡歡。」
寶凝不禁被他逗笑。
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大雨,天色顯得比平日更為黑暗,雖然雨聲嘩嘩,但夜卻也顯得比平日更為安靜。
寶凝看一眼金梔,側過身子,推開金梔,金梔悻悻地白她一眼,「哼,我走了!」
寶凝搖搖頭,「我弄不懂你。」
丁遲笑了,「這種事情不好拿來取笑人的……」
江朵朵說:「晚上約了阿醒看電影。」
寶凝道,「唔,那是因為寫這些書的作者們,沒身材沒美貌沒房子沒車沒男人,所以只好在書里YY一下……」
丁遲答,「一定。」
寶凝頓時想起,江朵朵說過,斯然的新歡,恰是顧思存的表姐。一個精明能幹的美貌女人。
她不肯走,只站在門外等候。
按了很久的門鈴,無人應答。
「嗯?」
顧思存自嘲地笑笑,「連你也嘲諷我。」
寶凝咬咬牙,「你想怎麼樣?」
寶凝不耐煩,提出來幾個苛刻條件:年齡一定得是二十八歲整;不許禿頭——連跡象也不允許;有房有車有存款有工作;沒有肚腩沒有口臭沒有狐臭;負責見面的一切開銷;地點需在向日葵茶餐廳;不得穿黑灰兩色……
丁遲看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