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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肯定在為阿拉伯方面工作。聽我說,在羅斯托夫和哈桑之間有一場爭論。哈桑想弄清狄克斯坦的確切位置,而羅斯托夫認為沒有必要。」
蘇莎跑下石階,一邊嚷著,一邊發瘋似的揮著手臂,想引起大船上的人們的注意,儘管她明知這已不可能——他們太遠了。她在石頭上滑了一下,重重地摔了一跤。她放聲大哭起來。
「我不懂你的意思。」哈桑絕望地說。
蘇莎轉過臉對著他。她可著嗓子喊:「快滾蛋。」跟著就回過頭來對著科頓。
她駕車穿過一座敞開的大門,沿著一條蔓生著過於繁茂的野草的短短的石子車道,來到一棟已經廢棄的白石砌就的大型別墅跟前。她把車停在建有廊柱的正面時,一心巴望納撒尼爾從裏面跑出來迎接她。
「阿拉伯人嗎?」
她瞪著他看,緊張從她身上潮水般的退了出去。她一屁股坐進椅子。「噢,謝謝你。」她說了聲,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我們很快就會休息的。我不能放你走。安全,你懂吧。反正,你休想錯過親眼看到納特·狄克斯坦死屍的機會。」
哈桑停住了腳步。
她走進去時,科頓正坐在一張小餐桌前埋頭吃著面前的雞蛋和家制炸貨。他是個胖子,頭頂禿光了。蘇莎完全不記得他當年訪問牛津時的樣子,不過,他肯定與那時候判若兩人了。
她想,我再不能說謊和騙人了,我辦不到,這太過分了,我累了。
哈桑走了。蘇莎剛要跟上他,羅斯托夫說:「沒讓你走。」他抓住她的胳膊,拽她走開。
卡瓦什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波爾格看著他。那阿拉伯人的眼睛閉著。「你在幹嗎?」波爾格問道。
桌旁的第四個人叫波魯什,是個留著平頭的小夥子,胸寬得像啤酒桶,他剛巧要娶阿巴斯的妹妹。他說:「既然這活兒這麼輕易,還招我們這些粗豪的夥計們來幹嗎?」
「別碰我。」她說。
他們在尋找科頓的地址時費了些周折——蘇莎有些巴望會找不到——但他們最後總算遇到了一個計程車司機認識那棟宅子。蘇莎下了車,哈桑在路上相距半英里的地方等候。
這麼一鬧反倒出奇地幫她鎮定了下來。她不可能反過來被一個她嚇壞的人嚇慌的。她趁著信心而上,坐到他的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科頓止住了咳嗽以後,她說:「她是我母親。」
他獨自坐在他的小艙室內用螺絲擰進船首的桌旁,手中握著一支鉛筆,面前攤著一個記事本、一個密碼本和一組符號,他正在逐字翻譯著波爾格令人壓抑的來電。
「等一等。」哈桑說。他跑到科頓的車旁,取下鑰匙,扔進了草叢。他坐進自己的車。「這樣,摩托艇里的那個人就沒法追我們了。」他解釋道。
她說:「噢,天啊,回牛津我可太高興了。」
她還沒想好怎麼說的時候,門衛給他打開了大門,然後引領她上坡走在碎石車道上來到住宅門口。這地方很漂亮,但有些頹廢,彷彿裝飾師已然過度地裝點之後,房主又按照自己的意願增添不少費錢的零碎。院里看起來有許多僕人。其中一個帶著蘇莎上了樓梯,告訴她科頓先生正在他的卧室里吃遲開的早餐。
她上了車。
她瞅著他:「是嗎?」
蘇莎一動不動地站著,心中充滿畏懼,嘴裏一聲沒吭。她感到一頭霧水,毫無指望。那天上午接二連三的震撼——錯過了納特,眼看著科頓死去,還有眼前這事——使她麻木得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她始終在欺騙哈桑,而告訴了科頓哈桑認為是謊言的一句真話。照這樣一直撒謊實在太難了。如今又出現了羅斯托夫,哈桑卻在跟他撒謊,她甚至想不出她對羅斯托夫要說的話會是真話還是另一句謊言。
他們爬上艦橋,俯視著無線電室的強大裝備,然後下到食堂,水手們正在結束他們的晚餐。這些普通水手與官員不同,全都是摩薩德的人員,多數人沒有多少出海的經歷。狄克斯坦曾經和其中的一些人共過事。據他觀察,他們全都至少比他年輕十歲。他們個個目光明亮、身材健美,都穿著樣式特殊的粗斜紋布服裝和家做的毛衣,都是粗豪、幽默、訓練有素的漢子。
他睜開了眼睛。「聽著。」他嘶啞著嗓音說。
「我琢磨現在可以說了。納特要我租下一處帶碼頭和不被警察的鼻子嗅到的房子。我們現在就到那棟房子去。」
沒過多久,科頓說:「我們就要到了,別忙。我們不想死在路上。」
「我會的。」
科頓的呼吸變成了急促的喘氣。他把手伸進了衣袋摸索著。
亞斯夫·哈桑從大廳那頭朝他們走來。
波爾格認為他們會在海上遭到攻擊。狄克斯坦在船隻破浪前進中緊握欄杆站著;風速瞬間加大,把冰冷的雨水使勁掃向他的面頰;他心想,就是這樣了。之後,他張開嘴巴,朝著疾風高喊:「讓他們來吧——讓這幫畜生來吧!」
狄克斯坦用雙手捧著臉,用指尖擠壓著眼球,可是他還能看見她:除去腳上的高跟鞋,全身一|絲|不|掛地靠著那間小公寓廚房的酒櫃,一邊等著壺水煮開,一邊閱讀著晨報。
她說:「這麼說,他來過這裏了。」她高興得心跳加速了。
她向前望去,在一處急轉彎的地方猛踩剎車。「你從哪兒弄到的那玩意兒?」她說。
「是那姑娘把他們引到了狄克斯坦原來待的地方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滿世界去找狄克斯坦?你以為我不能就像追蹤別的該死的笨蛋那樣跟蹤你?自從你離開開羅以來,我每小時都能得到一份有關你的行動的報告。是什麼讓你以為你可以相信她?」他朝著蘇莎歪了下大拇指。
蘇莎一下子轉過身。花枝燈的碎片發出了聲音,這時她看九_九_藏_書到了那聲音的來源。
她想向科頓解釋清楚全部情況:她在尋找納特以便警告他,但是她也被他的敵人用來把他們引向他,哈桑就在半英裡外的公路上的計程車里等著她。可是這樣一來,他當然永遠不肯告訴她任何情況了。
狄克斯坦從懸崖上的大房子走下一條在石頭上鑿出來的長長的彎來繞去的台階,來到海邊。他濺著淺灘上的水,來到等候著的一條摩托艇旁,他跳進船,向駕船的人點了下頭。
蘇莎已是第三次從後視鏡里看到那同一輛藍色轎車了。「有人跟蹤我們。」她說,盡量讓聲音保持自然、平靜。
波爾格不明白自己何以會受到感謝。要是有人該說感謝,那應該是他自己。但隨後他明白過來,卡瓦什一直在準確地表達。他做什麼都很精妙,包括侮辱的話。
數日來一直在西地中海上空積聚的烏雲,終於在那天夜裡降下雨來,澆向斯特羅姆堡號。一股陣風吹來,隨著船隻在剛剛掀起的浪濤中顛簸搖晃,那條船設計上的弱點,變得明顯起來。
他們繞過地上的花枝燈,穿過大廳,進入了一個洞穴似的空蕩蕩的客廳。他們的腳步聲發出巨大的迴響,直穿過後面沒有玻璃的立地門窗。
她向走道看去,並跟乘務長壓低聲音說,她遇到了麻煩。她需要跟她的男友聯繫,可是她無法擺脫她的義大利父親,他要她在二十一歲之前身穿鐵短褲。他肯不肯打電話給羅馬的以色列領館,給一個叫納撒尼爾·狄克斯坦的人留個話?就說,哈桑已經把什麼都告訴我了,而且他正在跟我來找你。她給了那人打電話的錢,給得過多,算是付小費吧。他記下了口信,並且做了承諾。
他吸了一口雪茄:「我可以告訴你到哪兒去找他,可是你可能把這消息傳給不該傳的人。我不會冒那個險的。」
那名僕人從身後抓住了蘇莎的胳膊,緊得讓她生疼,隨後鬆開了她,過去給科頓捶背。「你做了什麼?」他沖她嚷著,「看在耶穌的份上,你做了什麼?」
「我認為他們並不了解任何細節。他們打算將計就計,然後再將其公佈於世。他們已經往地中海派出了兩三艘船,但是他們不知道該派到哪裡。」
年長的那個對哈桑說:「你這該死的傻瓜,該挨槍子兒。」
猛然之間,科頓拼了全力站起了身。
「求求我的表親們——誰在那兒?」
她站起身:「我們還在等什麼?」
他們穿過破敗的高大房門走了出去。「我們要坐我的車。」哈桑告訴她。
「他是闊帕列里號的工程師。」
伊西做出憂鬱的樣子,說:「無論如何,好天氣是不會持久的。」
噢,天啊,我什麼時候才能睡覺呢?
「沒戲啦。等那條艇來到這兒,大船就會太遠了,太遠了,而且會比摩托艇開得快多了。」
「我原本也這麼想過。」狄克斯坦說,「那樣太冒險。我無法保證那樣能辦成,尤其是遇到壞天氣。」
蘇莎心想:噢,天啊,我做了什麼?
科頓罵了一聲,隨後告訴她別在意,那人不久就會得到關照的。
她閉上眼睛,動起腦筋。她的作為造成了最壞的結果,她把哈桑引到了西西里,但她未能警告納特。她得找到向船上發電報的辦法,並且在跟哈桑分手后馬上就發。別的機會只有一個——航班上的乘務員答應過她給羅馬的以色列領館打電話。
他領著她回到石階上來。她往下跑的一段路挺長的,朝上爬費了他沉重的力氣。蘇莎幾乎沒有覺察,她內心充滿痛苦。
科頓高叫著:「喂,有人嗎?」
他絕不會殺死蘇莎,可亞斯夫·哈桑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想到當時就從他身邊跑掉,但那是個蠢主意。他不會很快就放她走的。她已經照他的要求做了,不是嗎?現在他該送她回家了。
哈桑拍著她的膝蓋。「你已經幹得挺好的了,我不該指責你。你弄到了我想要的情報。」
他瞥了她一眼,然後站得筆直,臉上露出了恐怖的表情,叫道:「你應該老得多吧!」跟著,他咽下的早餐嗆了他一下,開始唾沫飛濺地咳嗽起來。
沒有回應。
「那條摩托艇。」她絕望地說,「也許我們能乘上那條摩托艇,追上那艘大船——」
「別說這個。我還打算在這次航程中晒黑點呢。」說話的人是個身材奇瘦、長著亞麻色頭髮的紐約人,名叫費因伯格,他長著騙人的姣好面容,睫毛長長的,連女人都會羡慕。把這次任務稱作「航程」已經成為公認的玩笑。狄克斯坦在當天早些時候的簡要報告中,曾經說闊帕列里號在遭到劫持的時候,幾乎是一條該廢棄的船了。「那條船一穿過直布羅陀海峽。」他告訴他們,「船上的引擎就會壞掉。損壞的嚴重程度到了無法在海上修理的地步。船長給船主們發電報說明了情況——而我們現在就是船主。出於顯然的巧合,我們的另一條船剛好離得很近。那就是吉爾·漢米爾頓號,如今正停泊在這處港灣的對面。該船會駛向闊帕列里號,把工程師以外的全體海員都接走。之後,那條船就會消失在畫面以外,駛向聽候的下一站,闊帕列里號的船員就在那裡下船,並且領到回家的火車費。」
她只好跟著他,心想: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殺過許多人。」科頓說。蘇莎俯身湊近聽著,「十一個人,我殺死了自己……我跟許多女人私通……」他的聲音拖著減弱下去,他的眼睛閉上了,隨後,他用盡氣力又開了口,「我這該死的一生都一直在做賊、當惡棍。可是我為朋友而死,是吧?這還是值得的,理應如此,不是嗎?」
「好吧。」卡瓦什和顏悅色地說,「他們知道狄克斯坦要偷盜一些鈾read.99csw.com。」
「我把最壞的消息留到了最後。全部試驗都令人滿意地完成了。蘇聯人在提供鈾。到今天為止的三個星期以來,反應堆一直在順利運轉。」
他曾經對波爾格說,如果蘇莎是間諜,他就殺掉她。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在撒謊。不管她做了些什麼,他都絕不會傷害她。
一個塑料瓶隨潮水漂來,停在了波爾格的腳旁。他把瓶子一腳踢回海里。「蘇莎·阿什福德的情況怎麼樣?」
蘇莎跪在科頓的身邊。
蘇莎屏住了呼吸。
最糟糕的是,他依舊愛她。在遇到她以前,他一直是個廢人,一個感情上的截肢者,在他應該有愛的地方,空垂著一隻袖管;而她做出了奇迹,使他重新成為完整的人。如今,她背叛了他,取走了她付出的東西,他會比先前更加殘廢。他曾經給她寫了情書。他心想,親愛的上天,她在閱讀那封信時做著什麼?她哈哈大笑了嗎?她是不是拿給亞斯夫·哈桑看並且說「看看我是怎麼讓他上鉤的」?
他們下了車,爬上壞損的石階,來到房子的前門。碩大的木門緊閉著,但是沒有上鎖。蘇莎打開大門,他倆走了進去。
波爾格遠眺著大海,他感到自己益發可憐,在他這不幸的一生中,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悲觀和沮喪。「你知道這條倒霉消息意味著什麼,是吧?這就意味著我們無法叫停了。意味著我不能制止狄克斯坦了,意味著狄克斯坦是以色列的最後機會了。」
蘇莎坐進了車裡。
「看來像是我們剛剛沒來得及趕上他們。」科頓說。
他們已經走出了機場,來到一輛等候的汽車旁。羅斯托夫給她打開了車門。現在該是她跑開的時候了,這以後就太遲了。她猶豫著。一個凶漢站到了她身邊。那人的夾克稍稍敞開一點,她看到了他的手槍槍托。她想起了在那廢棄的別墅里科頓的槍發出的可怕的聲響,她如何尖叫了一聲。剎那間,她害怕死掉,像可憐的胖科頓一樣變成一抔黃土。她害怕那支槍,害怕那砰的一響和射進她身體的子彈,她開始發抖了。
斯特羅姆堡號的高大身影在前方隱隱顯現,駕駛小艇的人在激起泡沫的弧線中調轉船頭,停靠在大船的一側,那裡有一架軟梯垂到水裡。狄克斯坦爬上軟梯,來到甲板上。
行程中她漸漸討厭亞斯夫·哈桑了。他喋喋不休地空泛吹噓他為突擊隊做的事情;他油滑地扮著笑臉,還把手放到她的膝頭;他暗示說他和艾拉超過了朋友關係,而且他願意跟蘇莎也超過朋友關係。她告訴他,沒有婦女的解放就不會有巴勒斯坦的解放,而且阿拉伯的男人應該學會區分男人氣概和豬玀行為。這番話讓他閉上了嘴。
她的淚水突然要湧出來了,但科頓卻無動於衷。「幫幫你很容易。」他說,「可是要信任你就難了。」他抽出一支雪茄,點著了,以便從容思考。她極度不安地觀察著他。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幾乎自言自語地說起話來:「你知道,有一段時間,我只要看準目標就抓住它。現在不那麼簡單了。我遇到了這麼多的複雜問題。我得做出抉擇,而其中沒有一個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也說不上現在的事情就是如此呢,還是我自己的緣故。」
「耶穌·基督啊,這可糟透了。」波爾格想到了從狄克斯坦的「女朋友」那裡傳到羅馬領事館給納特·狄克斯坦留的口信。他跟卡瓦什說了口信的內容:「哈桑已把一切都告訴了我,他和我現在正來見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要警告狄克斯坦還是要拖住他,要不就是讓他摸不著頭腦?也許是一種雙重的連嚇帶哄——試圖讓他以為她被脅迫著把哈桑引到他那兒去?
「而我想知道誰打發你來這兒的。」
她還能警告納特。
蘇莎瞅了瞅他。他大喘著氣,面孔憋得發灰,還滿是汗水。她猛然醒悟到,爬上爬下對他這種超重的身體確是夠嗆。一時之間,她忘記了自己無奈的失望。「到樓梯上去吧。」她說。
「後來哈桑就處境不妙了。他讓阿什福德家那姑娘幫他找狄克斯坦。他們到了美國一處叫布法羅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叫科頓的匪首,那人把他們引到了西西里。他們沒找到狄克斯坦,但是總算看到了斯特羅姆堡號駛離。哈桑被這件事鬧得焦頭爛額。他受命返回開羅,不過到目前還沒露面。」
若是一個人有敵人,那他的一個敵人就是哈桑。他曾經愛戀過艾拉,結果只是看到她跟哈桑情意綿綿的擁抱。如今他愛上了蘇莎,卻發現她早已被這個老情敵引誘了。而且,哈桑還利用蘇莎在爭戰中奪走狄克斯坦的家園。
「當然是乘卡爾拉號。我接到報告說你已經在這裏登陸的時候,我們離西西里只有四五十英里。我還從開羅獲准,命令你馬上直接回到那裡。」
「感謝你的到來。」卡瓦什說。
看來科頓爭贏了。他們在沒有表親的情況下,駕駛著一輛白色的大型菲亞特,離開了機場。蘇莎開車,科頓指點著她駛上濱海公路。她上百次地在腦海里反覆預演著和納撒尼爾重逢的場面:她看著他那瘦小的稜角分明的身材;他抬起頭來,認出了她,臉上綻出了欣喜的笑容;她撲向他;他們伸出手臂擁抱在一起;他把她摟得緊得生疼;她說:「噢,我愛你。」並且親吻著他的面頰、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可是她還懷著負罪感和恐懼感,還有另一個場面,她想得較少,那是他板著面孔說:「見鬼,你到底想在這裏做什麼?」
蘇莎要做的事就是給所有的以色列大使館打電話,給納特·狄克斯坦留下口信。
哈桑說:「你幹得很出色,現在,咱們離開這兒吧。」
哈桑抬頭看https://read•99csw•com著他,說了聲:「羅斯托夫!」蘇莎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暴露無疑的驚恐。
太陽升起來時,島上的景色很美。蘇莎欣賞著美景,轉移著自己的思路,以便讓時間過得更快些。公路沿海岸蜿蜒著,她駕車駛過一座又一座城鎮,她的右方是石頭海岸和耀眼的地中海。
蘇莎心想:這地方很大,他應該在的,只是沒聽見,大概在外面的花園裡。
「那怎麼辦呢?」蘇莎撕破著嗓子說,「我們得幫他一把啊!」
「好啊。」他說。
哈桑說:「別理他,咱們走。」
「是的。」她說,「這確實值得。」
「當然。我們看到的正在出港的那條大船——就是斯特羅姆堡號。我知道那條船的出發時間和最大速度,所以我現在就可以推測出它與闊帕列里號可能相遇的最早的時間。這樣我就可以讓我的人提前一天到達那裡。」他又拍起她的膝蓋,這一次,他把手乾脆放到她的大腿上了。
「你上次就跟我說了。」
「我依舊認為我做得沒錯。」哈桑說。
「兩三英里吧。」
納特·狄克斯坦並沒有在意天氣。
他們在甲板上巡視了一周。狄克斯坦說:「有什麼問題嗎,船長?」
她為應該跟科頓說些什麼很動了一番腦筋:她要不要把全部還是部分真相告訴他呢?就算他知道或者能夠找到狄克斯坦,他為什麼要告訴她呢?她應該說狄克斯坦有危險,她得找到他,警告他。科頓憑什麼要相信她呢?她可以迷住他,她熟諳怎麼搞定那個年齡段的男人——但他依舊會疑竇叢生。
車啟動之後,他說:「我對你的態度很失望。那個人在幫助我們的敵人。一個敵人死掉的時候,你應該高興,而不該流淚。」
假若你遇到一個盲人,讓他恢復了視力,可一天以後,趁夜間他睡覺的時候,又讓他瞎了,他醒來時就是這種感受了。
「我知道。」科頓冷靜地說,「所以我得親自到那裡跑一趟。」
「這是你的選擇。」蘇莎說。她內心對科頓的同情比表現出來的要多:他是個努力工作的人,可惜乾的都是錯事。
他不在這兒,蘇莎心想。這一回,聖誕老人真的給了我石頭了。
噢,是的,他要殺死亞斯夫·哈桑,而且如果可能,他要徒手幹掉他,以及別的人。這念頭使他從憤怒的絕望中自拔:他想聽骨頭的斷裂聲,他想看軀體的扭曲,他想嗅恐懼和火藥的氣味,他想見到四下里橫屍一片。
「她把我帶到了這裏。」
這時哈桑在問:「你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們知道。」羅斯托夫說,「上車吧。」
「得坐一會兒了。」他們穿過客廳時,科頓說。
「阿爾·科頓死了。」
「不錯。」
思索她何以有此作為,認定哈桑脅迫或恐嚇她這樣一個杜撰的前提,假設她出自錯誤的信仰或混亂的動機,都是毫無意義的,波爾格曾經說過她是間諜,這話是對的。她自始至終就是個間諜,正因此她才跟他做|愛。
「狄克斯坦在地中海一帶的一棟廢棄的破房子里。那房子毀棄多年沒人住了,所以那兒沒有電話。我可以送個口信過去,可我沒把握准能到他手裡,況且我說過,我得親自做這件事。」
她是在告訴她父親她會幫助哈桑的一小時之後想到這個主意的。當時她正在打點行裝,馬上就拿起她卧室的電話,向詢問處打聽電話號碼。可是她父親進來問她給誰打電話。她說是給機場,他說,他會關照這事的。
就狄克斯坦在暗光中所見,斯特羅姆堡號比停在安特衛普的它的姐妹船闊帕列里號的情況要好很多。這條船乾乾淨淨,甲板上的一切照航船的規矩安置得井井有條。
蘇莎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在夢魘之中。她已經有四天沒有在床上睡覺了。從她聽到她父親那麼平靜地談到要殺死納撒尼爾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不停地奔波:逃離哈桑和她父親可怕的真面目,到狄克斯坦堅強的手臂中尋求安全;如同在噩夢中一樣,她跑得越快,目標卻退去得更遠了。
費因伯格認識他。
「那你呢?」他接著說,「我不打算告訴你我去的地方,可是你依舊能弄到人跟蹤我。從現在起我需要你緊緊跟隨在我身邊。咱們來面對這個現實吧,你可以玩兩手。所以我要把你帶在身邊。」
阿巴斯接著說:「我們用漆壓住闊帕列里號的船名,改成斯特羅姆堡號,更動航海日誌,從原來的斯特羅姆堡號上撤下來,駕上改稱為斯特羅姆堡號的闊帕列里號,載著貨前往海法。可是為什麼不在海上把一船貨物換裝到另一條船上呢?我們有幾台起重機呢。」
她回到科頓身邊,說了聲「壞消息」。一個阿拉伯人在經濟艙。他一準是在跟蹤我們。
「安靜地歇一會兒吧,」她說,「先別說話。」
科頓開槍了。兩槍發出了兩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子彈射偏了一大截。科頓癱倒在地,面孔死一般的烏青。槍從他的指間落下,撞到裂石地面上。
「我得說,是連嚇帶哄。」卡瓦什說,「她知道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終歸會暴露,所以她想讓狄克斯坦對她的信任再長久些。你不會把這條口信說給……」
蘇莎厲聲高叫。科頓踉蹌著,槍在他手中舉著,直搖晃。
哈桑定在原地,僵住了。
目光所及,不見人影。
「一點不錯。」
「從我眼前滾開。」
科頓掏出了槍。
蘇莎說:「別……」
亞斯夫一躍而起。
他們進了毀敗的大廳。她引著科頓來到寬闊的扇面狀的樓梯前,讓他坐在第二級台階上。他沉沉地坐了下去,把頭靠在旁邊的牆上,閉上了眼睛。
隨後你可以給船上打電話,至少發個電報,科頓是這樣說的。
蘇莎·阿什福德和阿爾·科頓在羅九_九_藏_書馬換機,並於早晨抵達西西里。科頓的兩位表親在機場迎候他。他們爭論了好長時間,雖不是針鋒相對,卻激動得高聲吵嚷。蘇莎聽不確切他們快速的對話,但是她弄明白了,表親們想陪伴科頓,但他卻堅持這是他非得親自出馬不可的事情,因為這是一份人情債。
「這就好了。」狄克斯坦站起身說,「我們一早起航。」
「你幹嗎不告訴我,我們到哪裡去呢?」她問科頓。
狄克斯坦端起一杯咖啡,坐到一張桌旁。他的銜級遠比他們要高,但在以色列軍隊中卻不分上下,在摩薩德中尤其如此。桌旁的四個人跟他點頭,打著招呼。一個在巴勒斯坦出生的以色列人,面孔黝黑、性情陰鬱,名叫伊西,他說道:「天氣變化多端。」
「這條船不怎麼樣。」船長說,「船速很慢,機器又笨又舊。不過,我們已經把它調到了良好的狀態。」
她在情報機構中有著遠大的未來,那姑娘。
在機場的阿里塔利亞檢票台旁,三個人走近了亞斯夫·哈桑。兩個年輕人滿臉兇相,第三個人是個五十開外的高個子,面部輪廓分明。
她用一隻手捂住眼睛;「他在幫助他的朋友。」
這有點像那次聖誕夜她表現不好,惹得她媽媽生氣,告訴她聖誕老人會在她的聖誕襪中放石頭,而不是放玩具和糖果。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番話,就這樣睜眼躺了一宿,顛倒著時而期盼、時而畏懼地直到天亮。
蘇莎的心跳加快了:「還有多遠?」
「是斯特羅姆堡號要用來盜竊鈾吧?」
科頓隨她跑下,他的沉重的身軀在石階上搖晃著。「沒用的。」他說。他把她拽了起來。
「我記得你,當年頭髮上扎了一條緞帶。如今你跟納特湊在一起了。」
天色已晚,除去值更的,大多數水手都已入睡。他離開艙室,爬上甲板,未見一人。他從升降口來到上層甲板,衣服已經濕透,可他沒有注意。他站在欄杆邊,望著漆黑的海面,看不清水天的分界,任憑雨水像淚珠般的淌下面頰。
她說:「我想知道他在哪兒。」
「是我選的。」科頓承認,「年輕人不會手下留情。」他罕見地勉強一笑,吸了口煙。
「拐進去,向右。」
「啊。」狄克斯坦吮著他的咖啡,「你認識海軍情報局的迪特爾·科什嗎?」
他一遍又一遍地閱讀著電文,最後坐在那裡,死盯著面對的空空的鋼鐵船壁。
住宅很大,四面圍著高牆,門口站著守衛。蘇莎說她想見科頓,她是納特·狄克斯坦的朋友。
他們當天有一整天的時間考慮他的報告,而狄克斯坦期待著他們提出問題。這時,列維·阿巴斯,一個矮小壯實的漢子——「塊頭就像坦克,長相也同樣英俊」,費因伯格曾經這樣形容他——向狄克斯坦問道:「你沒跟我們說,你怎麼就那麼肯定闊帕列里號會按照你的意圖準時出毛病呢。」
「噢!」蘇莎吃了一驚:這種可能性她萬沒想到。
「怎麼回事?」羅斯托夫說。
「這可是壞消息,接著講。」
她心想:親愛的上天,我受不了啦。「可我太困了。」她說。
在房子的這一頭,沒有生命的跡象。
「我的天啊。」科頓說。他又咳了最後一聲,便揮手讓僕人退下,自己重新坐好。「你太像她了,見鬼,你嚇得我半死。」他擰緊眉毛,回憶著,「退回到,嗯,1947年,你大概四五歲吧?」
「當然不會。」波爾格的腦筋轉到了另外的地方,「既然他們到了西西里,他們就知道了斯特羅姆堡號。他們會從中得出什麼結論呢?」
「應該是吧。」她看不到風擋背後的面孔,「我們該怎麼辦?你說過,你會處理這事。」
「是啊,可我們如今有了一模一樣的姐妹船,換船名比換裝貨要輕易嘛。」
科頓點燃了一支雪茄。「我年輕的時候,常幹這種事。」他說,「帶著一個漂亮姑娘乘上一架飛機,到一處地方,兜兜風,四下看看。那種事情一去不復返啦。多年來,我似乎已在布法羅安定下來了。這都是隨生意而來的。你發了財,可總有些操心的事。所以你再也不到處去了,人們都是來見你,帶來你的東西。你就變得懶得不想玩了。」
「沒人派我來。」蘇莎整理著思路,竭力隱藏起自己的緊張,「我猜想他來過這裏找你幫忙……他正在進行的一個項目。現在的情況是,阿拉伯人知道了,他們要殺死他,而我必須警告他……請你,如果你知道他在哪裡,請你務必幫幫我。」
波爾格打了個響亮的飽嗝:他吃了一頓希臘大餐。「請不要拉三扯四地浪費時間。只把你確實知道的告訴我好了。」
他轉過頭來重新面對著她。「我欠了狄克斯坦這條命。要是你告訴我的是真的,我現在就有機會救他的性命了。這是一種人情債。我必須得親自償還。這麼說,我做什麼呢?」他停了下來。
「如果持續有好天氣,我們還可以那麼做。」
她轉過頭去看旁邊座位上的科頓。越洋飛行使他疲憊。蘇莎很難想象他跟納特是同齡人,他這麼胖,而且謝了頂,還……哎,還有一種衰頹的做派,本來也許可以逗人開心的,事實上卻只是老相而已。
「蘇聯人懷疑在開羅泄露了什麼。」卡瓦什說,「這麼說吧,他們正在把他們的牌打到非常接近他們集體的共產主義胸口了。」卡瓦什淡然一笑。波爾格沒明白這句笑話。「甚至在亞斯夫·哈桑回到開羅彙報的時候,我們也沒了解多少——而我沒有得到哈桑提供的全部情報。」
裏面是一間大廳,地面鋪著拼花的碎石。天花板下陷,牆壁上洇出水漬。大廳中央是一座落下來的大型花枝燈,像一隻趴在地上的死鷹。
特拉維夫致斯特羅姆堡號商船九-九-藏-書
他把手挪開了。
「從我的表親那兒。」
他不出聲了。蘇莎期待著他再說些什麼,就扭過頭去看他。他在給一支手槍裝上難看的棕黑色子彈。她喘了口氣,她還沒見過要人命的真槍。科頓抬頭看著她,然後看著前方:「天啊,瞧瞧這條路。」
「瞧。」科頓用一隻胖手指著海面。蘇莎遠眺過去,看到了兩條船:一艘大船和一條摩托艇。摩托艇躍過浪頭,尖銳的船頭劈開海水,飛快地朝他們駛來,船上只有一個人。那條大船駛出了港灣,船后留下了寬寬的尾波。
他跟著就咽了氣。蘇莎從來沒見過人死。挺可怕的。剎那間,周圍什麼都沒有了,除去一具屍體,空無一物,那個人已經消逝不見了。她自忖:莫怪死亡會使我們哭泣。她覺察到自己的面孔上淌著淚水。她心想:直到此時此刻,我都說不上喜歡他。
蘇莎沒有明白。她捫心自問:我幹得出色?隨後便醒悟過來。哈桑當然不知道她早已告訴了科頓,有個阿拉伯人一直跟蹤他們。就哈桑而論,她只不過做了他要她做的事情,她把他引到了這裏。現在,在想辦法聯繫上納特之前,她應該繼續假裝站在他的一邊。
他們來到一處安靜的角落。羅斯托夫顯然怒火中燒,但他壓低了聲音說:「要是你沒晚上幾分鐘的話,你會把整個事情給砸了。」
「就是的。現在,如果我是羅斯托夫,我就會跟蹤斯特羅姆堡號,聽憑劫持發生,然後再進攻。該死,該死,該死。我覺得這事應該叫停了。」他用鞋尖在軟沙上挖了個洞,「卡塔拉的情況如何?」
一座短短的花園向下直抵懸崖。他們走到了可以看見在石頭上鑿出來的長長的彎來繞去的台階通向海邊的地方。
波爾格私信僅供狄克斯坦親閱,收件人應予記錄在案。開始:蘇莎·阿什福德肯定是阿拉伯特工。他們在你離后抵達。科頓現已死。此情加上其他根據表明你極有可能在海上受到攻擊。我們在這邊無法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你可自專結束一切並獨自脫離。結束。
「牛津?」哈桑哈哈大笑,「還沒到時候呢。你得跟我在一起待到行動結束。」
他們走上花園的斜坡,返回到房子裏面時,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不自主地把腳踩了下去。她鬆開油門,但腦子還在飛快地轉著。現在隨時都會見到他,摸著他的臉,親吻著他,問候著他,感受著他放在她肩頭的雙手。
狄克斯坦說:「過去的六個月里,我跑遍了全球各地來安排這件事。有那麼一兩次,我陷入了對方的人的跟蹤——難免嘛。我認為他們並不知道我們要幹些什麼……但是,萬一他們知道了,我們就會顯示我們有多強橫。」
後來,她不斷地尋找機會偷打電話,可始終沒有機會。哈桑如影隨形,片刻不離她的左右。他們駕車前往機場,搭上飛機,在肯尼迪機場換乘飛往布法羅的航班,然後直抵科頓的住所。
羅斯托夫抓住了哈桑的胳膊,像是很過了一會兒哈桑才掙脫了手臂。兩個年輕人靠上前來。蘇莎和哈桑被圍在了中間。羅斯托夫把哈桑從檢票台旁拉開。一個凶漢拽著蘇莎的胳膊跟在他們後邊。
沉默又持續了幾分鐘。卡瓦什終於睜開了眼睛,瞅著波爾格,露出他那禮貌的淡笑。「在祈禱。」他說。
「也許吧。」科頓說。他的友善態度消失了。她明白,他不是那麼容易被控制的。
蘇莎心想:噢,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聽我說。」他說,「你可以給船上打電話……或者發電報……我們仍可以聯繫上他……」
一名官員拿著一紙文件進屋,朝狄克斯坦走來。「從特拉維夫來的電報,長官。闊帕列里號剛剛穿過直布羅陀海峽。」
引擎吼叫著,破浪駛向大海。太陽剛剛落下。在最後的餘暉中,雲層在頭上聚集,馬上遮住了才露面的群星。狄克斯坦陷入沉思,搜索枯腸地想著他還沒做的事情,謹防著可能遇到的危險,以及還來得及彌補的漏洞。他把他的計劃想了一遍又一遍,如同一個人背誦著他要做的重要演講詞,總希望準備得更好。
阿巴斯點著頭:「這也就讓我們知道了我們能夠怎麼修理闊帕列里號。我們知道毛病在哪兒。」
「我知道你已經向我們表現了你對我們的忠誠,阿什福德小姐,但是在這樣的一次行動中,我們不能允許新招來的人就這麼回家。另一方面,我在西西里這兒,除去我所需要的在船上的人,沒有別的部下,因此,我沒法派人護送你到別處去。恐怕你得跟我到卡爾拉號船上去,直到這件事情了結。我希望你別在意。你知道嗎,你長得和你媽一點不差。」
「不錯,可是你當時並不知道這個。」
他們坐的是飛機的頭等艙。科頓一向如此。飯後,蘇莎離開他去衛生間。她抱著僥倖的心理,透過垂簾看著經濟艙,果然與她的希望相反:越過一排排的靠頭椅背,哈桑那張疲倦的棕色面孔正盯著她。
皮埃爾·波爾格駕車駛出雅典,把車停在伸出的海灘的一端,那地方只偶爾有情侶漫步。他下了車,沿著海岸線走去,與對面過來的卡瓦什碰頭。他倆並肩站立,遠眺著大海,余浪懶洋洋地輕拍他們的雙腳。波爾格能夠靠星光看清這個高個子阿拉伯雙重間諜的英俊面容。卡瓦什不像往常那樣自信。
她發現把這一切都想明白實在困難。其中包含有太多的你來我往的欺詐。而她是如此渴望見到納撒尼爾,當面親口跟他說。
船長握了他的手,並且做了自我介紹,跟斯特羅姆堡號這條船上所有的官員一樣,他也是從以色列海軍借來的。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