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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2

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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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傑普和貝阿特麗絲與里奧和朱迪玩耍,起身幫瑪麗收拾桌子。我端著一堆盤子走進廚房,瑪麗讓我放在水槽旁邊。廚房是一個方形的空間,窗戶外面是沙丘,有一扇通往車庫的門,這是幾年前里奧修建的非法建築。除了一個黑色電冰箱之外的所有傢具都是用層壓輕木做的。冰箱門上至少貼了十多個冰箱貼,來自維也納、阿姆斯特丹、倫敦……
「電視台主持人!」傑普說,所有人都被他堅信不疑的表情逗樂了。
我又想起了那張報紙,還有夢裡倒在血泊中的里奧。
「你的意思是……這個夢帶給我某種訊號?」我問。
等待上甜點的時候,我注意到傑普已經安靜了好一會兒了,我開始表示懷疑,幾分鐘后,傑普證實了我的懷疑。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湊到我耳邊低聲說:
問:您怎麼會覺得並非如此呢?但是告訴我,牆上的肖像到底是誰?難道不是您的兄弟嗎?
「醫生有什麼新說法嗎?」
也許是他們嬉鬧的、天真的想象力讓我忍不住加入他們。我飛快地跑起來,躍入空中,脫掉我的風衣拋入強勁的風中。但風席捲著我,我摔倒在一個沙堆中。地心引力讓我很快意識到我不再是一個小孩,而是一個200磅重的42歲的成年人。傑普和貝阿特麗絲跑過來拯救我,他們各抓著我的一隻手把我拉起來,我們手挽著手朝著房子的方向走去。
「你有在女王節掃貨嗎?」
當我們終於駛離了勞斯郡,我幾乎已經快要理清那張報紙的含義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心中已經有答案了。「這是電擊引起的超現實夢魘。」我應該開始服藥,或許我真的應該去諮詢一下醫生給我介紹的心理學家——考夫曼。等過了這段時間孩子回家后,我就打電話給他。但現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專心開車,安全地把孩子們送到海邊的房子里,盡你所能給他們提供一個愉快的假期。他們已經度過了糟糕的一年,你還記得你開口向他們解釋整件事時他們的表情嗎?「有時候兩個成年人不想繼續一起生活了……」「但你們不是兩個大人,」 他們的眼睛似乎在說,「你們是爸爸媽媽,是我們世界的地圖,除了你們,我們沒有別的了,你們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然後是新房子,新學校……多虧他們的父母以及成年人所謂的感情和歸屬,他們吃了太多苦。因此,你得停止那些荒謬的想法,別再有恐懼,好好地做一個父親該做的事,別再次讓他們失望了,皮特·哈珀。
我往後讀了一會兒便覺乏味,於是將書放回書架。我看了看浴室的門,傑普還沒有結束的跡象,於是我開始欣賞那些照片打發時間。看到那些大峽谷、約塞米蒂國家公園和鮑威爾湖的照片,我回憶起和克萊姆新婚宴爾開著大篷車穿越傳說中的66號公路,一路從芝加哥到洛杉磯旅行的時光。把影集放回原位的時候,我的目光落在了書架底部的紙卷上。紙卷上有經常被展開來看的痕迹,我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幅油畫,瑪麗沒有將它裝裱起來,而是捲起來放在書架底端。
「差不多吧。」
「你的頭還疼嗎?晚上能睡著嗎?」
一定是出於某種原因被藏在這裏。我想。腦子裡突然闖入了要翻開來看的想法,我有點震驚,彷彿有個聲音在腦海里說:對,就是這樣,皮特!
瑪麗的話很少,通常和人保持著一定距離,所以當她撫摸我的肩膀給我一個溫暖的微笑時,我有些措手不及。
伴隨著弗利特伍德·麥克合唱團的音樂,我們一路向北。後座上我的兩個小鬼在爭論這電子產品的歸屬問題,而我則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安靜地開車。
初步斷定船員是一對定居在東京的美國夫婦,目前已在一起綁架案中遇難。
但爸爸承認了媽媽確實可以看見幻象,能預知未來。我還記得那個聲音告訴我晚上不要離開家,也許我看到的這些幻象是……是……
「來吧!」我說,「我們先吃飯,吃完后你可以讓里奧給你畫整個系列。」
「離開這所房子,皮特。」
夢裡出現了一個繁星滿天的晴朗夜晚,我在客廳里彈奏鋼琴,窗開著,大海的聲音傳進屋,與音樂完美融合。
你什麼都沒看到,一切都是因為那該死的閃電,醫生都說了幻覺很正常,會逐漸消失的,你必須要像個成年人一樣處理這件事。難不成你想因為幾個噩夢毀掉孩子們的假期嗎?
千萬別這麼想,這種偷窺的鬼念頭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大約下午六點,我們終於回到了家。此刻的海九-九-藏-書景蔚為壯觀,一些罕見的橢圓形的雲朵棲息在海洋上空,就像外星飛船一樣,四周裝點著黃昏時分最後一道彩色陽光。金色的海和粉色的沙灘連成一片。就在這美麗的景色之中,我們的房子出現在高高的山上,四周是翠綠明亮的草坪。
樓上共有三個房間:里奧和瑪麗的卧室——一個布置了一張雙人床和一個寬敞更衣室的舒適的大房間;一間客房;一間閑置的房間,也就是所謂的「辦公室」,裏面放了里奧的健身器材,瑪麗獨自在家也會在裏面玩電腦打發時間。我雙手背在身後,在走廊里悄無聲息地走動,聽著客廳里的歡聲笑語。我想,朱迪和孩子們的第一次見面並不糟糕。另外,里奧和瑪麗真是一對可愛的鄰居。想想今晚美妙的晚餐,他們甚至還準備了小禮物!而最棒的是今天一整天我沒有頭疼,當然並不是說完全不疼了,我仍然能感覺到跳動,但今天沒有發作。好像全身的器官都在告訴我:「你快好起來,傑普和貝阿特麗絲來啦!」
「我叫貝阿特麗絲。」我的女兒說,「我喜歡你的辮子。」她指著朱迪的頭髮,朱迪的頭髮就像兩根藤蔓從額頭一直延伸到後腦勺,形成一個蝴蝶結形狀。
瓊·布蘭查德,會是誰呢?很明顯是另一位畫家。會是鎮上另一位女士嗎?但是他們夫婦為什麼藏著一幅別人署名的嬰兒肖像畫呢?
「我長大了想設計衣服,或者像爸爸一樣當個音樂家。」
我低頭看向琴鍵,發現鍵盤上鮮血淋漓。
幾秒鐘后從裏面傳來傑普的聲音:「是的,爸爸。」聽起來像一個正在挖寶藏的傢伙。克萊姆的便秘被可憐的小傑普繼承了,相反地,貝阿特麗絲和我則能盡情享受清空腸道的喜悅。
「醫生給我開了些新葯,但我決定不吃。這些藥物的毒性會破壞人體正常的機能。我每天服用一些阿司匹林止痛,目前為止沒什麼大問題。醫生還給了我一個貝爾法斯特的用催眠法治療睡眠障礙的專家的電話。」
在加州紐波特海灘有個叫理查德·柯根的人,他擁有一個帆船出海的個人網頁。我還發現一對居住在馬提尼克島的布蘭查德夫婦,一個40多歲的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出現在多張加勒比海上帆船的照片上。但沒有一張照片里的人像里奧或瑪麗。
「做了一些噩夢,但不像上次那樣『嚴重』到半夜三更來吵醒你們。非常抱歉嚇到你們了。」
第一道菜是魷魚圈配莫薩里拉乾酪和番茄醬拌沙拉。一整天只在加油站吃了三明治和幾袋薯條的孩子們狼吞虎咽,差點就直接用手抓了。
「但媽媽說我們一起用!」
「噢,爸爸,」貝阿特麗絲說,「這就像一個夢!」
我看了看表,已經過了午夜。從理論上講我也應該累了,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今天一路從都柏林開車回來,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后,我本應精疲力竭,然而奇怪的是我卻沒有絲毫困意。
東京灣附近飄著一艘無人帆船。
咚,咚,咚。
桌上擺了六個盤子,還有一些沙拉和烤土豆。我拿起一個盤子放在平底鍋旁邊。瑪麗小心翼翼地將牛排鋪在盤子里。
當我展開紙卷的時候,繪畫的柔軟香味撲鼻而來。畫幅不大,長約50厘米、寬約40厘米。這是一個孩子的肖像,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孩子躺在類似棉團或者浮雲上,他的表情是快樂祥和的,整個畫面給人一種平靜的感覺。孩子的臉畫得極其細緻,明亮的眼眸凝視著站在畫前怔住的我。
問:這……難道他死了?
「嗯,我明白了。」我吞吞吐吐地說,然後默默地拿了盤子放在灶台邊。
「你也是,」貝阿特麗絲禮貌地說,「你也住在這裏嗎?」
這難道不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嗎?我想也許她以為朱迪是里奧和瑪麗的女兒。
「是的……不太順暢,」我把畫放回原位,然後我探出頭對下面的里奧說,「不過不太嚴重。」
桌上交談正歡。貝阿特麗絲興奮地講著不久前去西班牙南部旅行的見聞,傑普把他的繪圖板擺在桌布上,讓里奧替他畫恐龍。傑普正處於迷戀恐龍的階段。
瑪麗正在精心地為我們準備晚餐。我們還沒走到她家門口就聞到了食物誘人的香味:新鮮的麵包、派……傑普和貝阿特麗絲有些害羞,他們躲到我的身後,想變成隱形人。里奧給我們開的門,他向他們伸出了手,「很高興見到著名的傑普和貝阿特麗絲!」他說。貝阿特麗絲回答說:「我很榮幸見到你。」傑普重複了姐姐的話。 「九-九-藏-書一看就受過良好的教育,是吧,先生!」他大聲說,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結束了對鄰居枯燥乏味的搜索,開始搜索自己的信息。「皮特·哈珀獲得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獎最佳配樂獎」,這是兩年前了……「皮特·哈珀被列入現代作曲家名錄」,這也是該死的兩年前的新聞……最後,我搜索「克萊姆」,讓我吃驚的是她居然註冊了Facebook賬戶,上面展示著她和尼爾斯近期的美好旅行,和我在一起時,她卻從來沒有這樣過……難道我給她丟臉了嗎?
鋼琴蓋是合上的,但我從來沒有合上過。我慢慢地走近蓋子,摸著它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抬起來。我意識到出事了。金色的邊框呢?我只看到黑暗的內箱,我把手伸進去,碰到熱乎乎的液體。整個琴腔里全是……
「求求你,求求你……他是魔鬼,他只會玩弄我一段時間,完事後就會殺了我,把我切成碎片。」
血……
「好吧,等我玩完這局就給你,稍等一分鐘。」
不知不覺,我的手碰到了一本馬克·吐溫的小說集,這是一個早期的版本。我快速翻頁,隨機停在一頁上讀起來:
我又開始在走廊里踱步,這一次我在書架前停了下來。書架很狹窄,放置在客房和「辦公室」之間的過道上。架子的正中央擺放著書籍、影碟和小型CD。書架的一側貼著里奧和瑪麗年輕時的一些老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他們在麥田裡擁抱,背景是橙色的天空。另一張則是長滿棕櫚樹的海灘,里奧抱著瑪麗向海邊走去,瑪麗的表情則像是在掙扎。我抑制不住內心的羡慕。我深知,在心底里多麼希望克萊姆和我也能像里奧和瑪麗一樣,幸福地活到60歲,那時候我們也會有一個類似的照片牆,還應該有一堆孩子,我們的孫子也許會在周末或聖誕節來看望我們。
鍵盤很臟,我的手指的血印到處都是,我把雙手翻過來,發現手掌上全是血,但沒有傷口……那麼這些血是哪裡來的呢?我按下一個琴鍵,只見縫隙里冒出紅色的血水,一直滴到地板上。
「你來開門吧?」他問。
衛生間水箱的嘩嘩聲把我驚醒,我連忙把報紙對摺起來,塞到書背後放那幅畫卷的地方,暗自希望報紙原本就是從那裡掉出來的。我把手背在身後,等待傑普從洗手間裏面出來。
「大功告成!」她說著,把第二塊牛排放到盤子里。我們四目相對了許久,然後她說:「如果你需要找人聊,我隨時都可以,皮特。」
「真的嗎,爸爸?」傑普瞪大了雙眼問道。
不要跑,你這個膽小鬼。我心想,點了點頭。
嗯,我想,這還算是一個順利的開頭。朱迪朝我會心一笑,我注意到里奧和瑪麗也相視而笑。
「謝謝你,瑪麗。」
雖然不能明確船員失蹤的原因,但從東京灣這兩天良好的天氣情況以及海警對船隻的初步分析來看,目前已排除海上事故的可能性。初步判定為一起綁架案,其他細節並未透露,但警察說他們「仍必須徹查船隻,如果是海盜所為,那麼接下來一定會提出贖金要求……」
「要小心哦,不要弄髒了!」我警告說。瑪麗撤走了一些老照片和煙灰缸,以便騰出更多空間給孩子們。
「不對……」他糾正里奧的畫,「原角龍的脖子上應該有盾牌!」
「啊哈,當然,當然!」里奧說。
「你好,」她伸出一隻手說,「我叫朱迪。」
孩子們想立即到海灘上玩,風很大,但畢竟在車上待了這麼久,想舒展舒展胳膊和腿是正常的。於是我把車停下來,我們順著連接海灘的木板台階一步步朝大海走去。傑普開始敞開外套,像風箏一樣逆風蹦跳,貝阿特麗絲也照做,「看啊,爸爸!我要飛了!」
我沉默地看著瑪麗,試圖從字裡行間品味這句話的意思。她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
她穿著那件她在家總穿的綠袍子。儘管她的模樣很可怕,但是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悲憫和溫柔使這個噩夢突然變成了一個美夢。在我還沒來得及靠近她,在她消失在空氣中之前,她張開嘴,說:
救援大隊于星期二中午在距東京市區50英里的東京灣附近發現一艘漂浮的帆船,上周當局確認其失蹤,救援直升機發現船上空無一人,整個下午都在搜查船上那對定居東京的美國夫婦。
瑪麗邀請大家上桌,於是傑普和貝阿特麗絲坐在我的兩旁,貝阿特麗絲讓朱迪坐在她另一側。
「布蘭查德」+「柯根」+「東京」。
「你要是想,也九九藏書可以跟我編一樣的辮子。」朱迪說,「你有一頭非常漂亮的頭髮。」
「你好,朱迪,」傑普說,在她的臉頰上一吻(不管怎麼說他繼承了我哈珀家的基因特質,對美女很有品位),「我叫傑普。」
大概是我翻書的時候從某本書里掉下來的吧,又或者是被卷在那幅畫裏面的……我撿起來仔細看。這是半張報紙,可以看出是被人悉心剪下的,從報紙的一邊可以看到東方文字的廣告片段,另一邊剪得很平整,可以看到一則新聞:
我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打開蘋果電腦,打開谷歌主頁,輸入以下幾個詞:
接下來又一個鍵壞了。
是手腳被捆綁著的朱迪。
「你會喜歡這個地方的,孩子。這是一個充滿夢幻的地方。你的父親給你講過莫納漢修道院嗎?它建在懸崖邊上,在古代它一年內被維京人襲擊了兩三次,依然巋然不動。那個年代的僧侶非常頑強。據說,他們在附近埋了大量的寶藏,以防維京人找到,現在寶藏仍然埋在那裡。」
我的上帝!
我試著在書中騰出一個空位把影集放回原位,但是整排書失去了平衡,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了下去,書架邊緣的幾本順勢滑落到了地上。
「沒時間了,皮特。」
「iPad是我的。」
她走近壁爐旁的咖啡桌,傑普和貝阿特麗絲正在專心地畫畫。
莫納漢修道院目前僅殘存著三面搖搖欲墜的牆壁,過去的輝煌已經蕩然無存。
里奧斜倚在傑普的椅子上和他聊天。
看看吧,就一眼!那個聲音仍然盤旋在我的腦海里!
「如果是不斷重複的夢就意味著某種信息,你應該試著破解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進了洗手間,我遇到了一件幾個月沒和孩子們共同生活的父母們都經歷過的事。我彎下腰幫傑普解皮帶,他一邊回答說:「現在我自己可以了,爸爸。」一邊把褲子脫至腳踝坐到坐墊上。
「貝阿特麗絲,求你了……」
「呃,也賣二手服裝,但實際上什麼都賣:書、影碟、紀念品……」
我在幾乎佔據了走廊一半空間的書架旁踱步,到了樓梯口又折返回來,輕輕地敲了敲洗手間的門。
我抬頭看了一眼樓梯,交談聲和笑聲仍在繼續。樓梯老舊得一有人踩上去就會吱吱作響,一旦有人上來,我將有充裕的時間來收拾殘局。而至於小可憐傑普,還沒傳來坦克開過的噗噗聲。
如果你是一個做過惡作劇的小孩,此刻的心情應該跟我一樣。
她禿著頭,皮膚上那些可怕的黑點使她看起來像一個怪物,一具骷髏,像一個化療病人在生命中最後幾天的樣子。
突然,我感到客廳里有什麼東西。我合上鋼琴。朱迪仍在裏面說著可怕但毫無意義的話。我轉過身來,發現客廳中央站著一個人。
我走出來掩上房門,低聲地笑。
搜索引擎給我列出了名叫里奧·柯根的幾個人,但他們都不是我的那位鄰居。有一位里昂的畫家,還有一位紐約的律師。我點擊他們的Facebook和LinkedIn的個人資料圖片,沒有一人(至少在我瀏覽的前100或200條中)有一絲一毫地像我的鄰居。瑪麗的情況也是這樣。結果並不令我感到意外。現在許多人避免將自己的個人信息泄露在網上。
「幫幫我,皮特!」 她呻|吟著,「他要回來殺了我。要麼今天要麼明天,求你幫幫我。」
「是的,女兒。」我輕撫她的臉蛋。
答:啊,是的,是的,是的!現在我想起來了,那是我的兄弟……威廉……我們叫他比爾。可憐的比爾啊,見鬼!
幾分鐘后瑪麗像往常一樣穿著得體地出現了。她為孩子準備了兩袋「歡迎禮物」。每袋包含一個繪圖板、蠟筆、橡皮擦和各種糖果。傑普和貝阿特麗絲在得到允許后怯生生地表達了感謝,便迅速拆開禮物開始在桌上畫畫。
突然一張照片跳入眼帘,照片的背景是熱帶海灘,可以看到熱帶主題的雞尾酒,他們在正中間親吻。這讓我憤恨、嫉妒,我感到自己受傷的虛榮心在胃裡翻江倒海,索性合上電腦走上樓。我掃了一眼孩子們的卧室,傑普已經移動了位置,貝阿特麗絲姿勢沒變,睡得正酣。你甚至可以在她的可愛的肚子上用紙牌搭一個小房子,第二天早晨一定會安然無恙。刷過牙后,我倒在床上,盯著屋頂發獃。我想跟里奧談談關於油畫和剪報的事,我可以說自己是偶然發現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但轉念一想這未免也太過荒謬。畫妥善地保存在書架里,是我有意翻看的。這就好比我承認自己翻看他老婆裝內衣的抽屜,友誼一定read.99csw.com會戛然而止。所以我決定閉嘴。也許我可以以另一種方式來談論此事,又或許事實上這一切都不重要。
「洗手間對嗎,我的小冠軍?」我低聲說。
回到餐桌上,我盡量掩飾剛才發生的事對我造成的衝擊,但是還是顯露在臉上,被朱迪發現了。她在桌子底下掐了一下我的大腿,小聲問:「你怎麼了?」我朝她笑著搖搖頭。一小時后,我們三人都開始哈欠連天,於是決定回家。
樓下傳來陣陣笑聲和談話聲,我慶幸沒人聽到樓上的動靜,要不然還以為我在翻箱倒櫃。或許我已經這麼做了?我把書從地上拾掇起來重新放回書架上。
加油,笨手笨腳先生!
「空姐給我們玩具玩,」傑普說,「然後就開始了爭奪戰。」
我慢慢抬起琴蓋,努力往裡看,只見鮮紅的血泊里躺著一具赤|裸的身體。
「是啊……也許……」我咽下嘴邊的話,說,「謝謝你,瑪麗。」
洗手間在樓上走廊的另一頭。我起身抱歉說我們要去「處理一項緊急事務」。幸運的是,這會兒貝阿特麗絲正在跟大家講阿姆斯特丹船屋的趣事,我和傑普急忙上樓,沒有引起大家關注。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都全身心投入到在網路上用不同的詞語組合進行搜索——「布蘭查德」+「柯根」,「東京」+「騷動」+「柯根」,「帆船」 +「柯根」,「失蹤帆船」 +「東京」 +「里奧·柯根」+「瑪麗·柯根」……但並沒有搜出實質性的有用信息。
她把所有的盤子都放進了洗碗機,輕輕地關上了門,然後拍了拍手笑著說:「看到有多快了嗎?」接著她讓我幫她拿一碟乾淨的放牛排的盤子。
「我會轉告他的,有點額外的動力總是好的嘛。」
「哎,你別太過分了,再說了你也沒有表,你怎麼知道時間?」
「我在外面等你哦,兒子,祝你好運。」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很擔心,皮特。我跟里奧不同,我信與夢境相關的東西,我認為夢是有緣由的。」她說著,用叉子把牛排叉起來,「這塊熟了,遞個盤子給我。」
里奧為了緩解緊張,便在我們面前消失,去廚房「給瑪麗打下手」了。
「還活著。」我回答道,「他還留著一口氣,但我覺得他看到孩子們倒是很高興,這是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他笑。」
我轉身走向走廊盡頭,正打算敲傑普的門問問看問題是否已經解決了,突然瞥見有什麼東西掉在書架前面的地板上了。原來是一張剪報。
「放下吧,我們把它們放進洗碗機。」看到我拿了塊洗碗布,她說,「這趟都柏林之旅順利嗎?你的爸爸怎麼樣了?」
船長29英尺,于周日下午兩點起宣布失蹤。碼頭工作人員報告稱這艘帆船在「沒有提交超過一天航行備案」的情況下出航時間已超過一天。
瑪麗問他們第一次獨自乘飛機是不是很刺|激。
「你呢,傑普?」朱迪問,「你長大了想當什麼?」
吉姆·雷恩斯福德,東京。
一位漁民向海上救援警察報告說有一艘帆船漂浮在海面上,下午證實就是「憤怒號」,隨後警方通過備案登記冊查到了該帆船的駛離港。
我整個身體開始顫抖,「我會帶你離開這裏,朱迪,我來救你。」我試圖找到支撐琴蓋的金屬棒,但是怎麼也找不到……
答:我覺得是,雖然我們不能肯定。他身上有很多疑點。
「好的,別著急啊,」 里奧開玩笑地說,「告訴傑普甜點已經上啦!」
「一切都好嗎,我的小冠軍?」
瑪麗笑著把牛排扔進鍋里。
幾分鐘后朱迪也趕到了。聽到她停車的聲音,我開始變得有些緊張。孩子們聽我說起過朱迪,但以為她和里奧、瑪麗一樣,只是我住在海邊的新朋友,僅此而已。我原本打算在開車的時候向他們巧妙地解釋,說她是爸爸的一位「非常特殊」的朋友,跟女朋友類似,但一路上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一對美國夫婦居住在東京……
雖然我知道自己已經越界,應儘快物歸原位,但實在難以將視線從畫上挪開。畫面的右下角有一個簽名,我以為會是M.柯根並且「柯根」的首字母「K」應該是連寫的,正如瑪麗在所有畫上的簽名一樣。但是這次不同,簽名是另一個名字——「瓊·布蘭查德」。
我應該打電話告訴帕特,就算是吵醒他我也不在意,他應該會非常高興聽到我說皮特·哈珀又回來了。我的雙手和九_九_藏_書我的思想重新做回了朋友,我的小工廠又開工啦!我覺得自己再也不會重複那些沉悶的下午,因為我再次找到了靈感的源泉。
吃完主菜,我們一致認為今晚瑪麗的廚藝超常發揮。
我笑了笑。
那是一段非常棒的旋律,我也不知道靈感來自何方,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這很長一段時間我能譜出的最好的曲子了。我的手指漫步在鋼琴上,準確地彈奏那段彷彿已經練習了多年的陌生旋律。旋律發自內心,流入指尖,我想:我終於又回來了!我應該把它寫下來,不能忘了……但我又如此地確定,彈奏的旋律來自我的內心,絕不會被忘記。
「我很抱歉你的父親仍然這樣,但也許生活會給他一個理由,一個真正好的理由……讓他從哀悼中解脫出來。」
「告訴貝阿特麗絲該我玩了。」
傑普所說的爭奪戰引發了笑聲一片,於是大家開始拿飛機上發生的爭奪開玩笑。
回到海邊的房子,傑普和貝阿特麗斯抱怨說床太涼了。的確,一周前鋪好的毯子和床單已經變得潮濕,所以我下樓給他們準備些熱水袋。在我拿著熱水袋回到房間的時候,他們已經精疲力竭地睡著了。我把熱水袋放在他們腳下,坐在傑普床邊上看著他們。
我應該忘記一切,轉過身繼續在過道里踱步,或者敲敲門看看傑普的情況,反正我絕不會翻看這幅畫,因為它藏在那裡肯定是有原因的。瑪麗把所有的畫都掛在家裡了,唯獨這幅不同,一定是有她的原因的。一個聲音在我腦海里盤旋,我無法控制它:
「我好了,爸爸!」傑普說著走出洗手間,臉上洋溢著無限輕鬆和滿足的表情。
我驚愕地起身,凳子翻倒在地上,發出大鐵鎚砸地般的聲響。
在女王節的最後一天(4月30日也是荷蘭國慶日),貝阿特麗絲準備好了在馮德爾公園跳蚤市場兜售的三明治,並且幾乎被搶購一空。也許是因為她是市場上唯一一個除了賣三明治還準備了新鮮的桑格利亞汽酒的賣家。傑普(我是從克萊姆那知道的)則在一棵樹下彈琴,他彈了兩小時馬拉那民歌卻只賺到2歐元18分,於是放下樂器宣布說要放棄那些無聊的吉他課程,因為目前看來指望彈吉他養家糊口是無望了。而他的父親——我堅決支持他的決定。
他尷尬地悄悄點頭。腸胃不舒服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而更加令人著急的是要在陌生的房子里方便。
來吧,你還等什麼呢?你知道你無法控制。
但隨著旋律的推進,有一個鍵突然啞了。它只能發出一個沉悶的低音,像一把鎚子擊中手指的聲音。
問:我很抱歉,那麼,他失蹤了嗎?
打開門的時候,朱迪也顯得有些緊張,我們都沒有行貼面禮,反倒幾乎同時愚蠢地笑起來。「你想和我握手嗎,親愛的朋友?」我注意到她的妝容和穿著與平日里有一絲不同。她穿了一條黑色短裙和一件淡紫色上衣,給人一種「好老師」的印象,就差一副眼鏡了。
瑪麗盯著鍋里新下的牛排,說:「如果經常重複某個夢境,有可能是,如果只夢到一次可能就不是了。」
「爸爸,我得去趟……」他漲紅了臉。
我還沒從剛才的新聞中回過神來,敷衍著給了他一個祝賀。
「聰明的小姑娘!」里奧喊道,他正端著盤子出來。
我在找什麼?一種關聯嗎?試圖確認一個奇怪的理論嗎?
「樓上一切都好嗎?」
朱迪說她在阿姆斯特丹有一個好朋友,並回憶說幾年前去了阿姆斯特丹。
2004年12月14日,東京
里奧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我打了個哆嗦,趕緊捲起畫紙,往裡一扔,但是掉了下去。
如果比想象的更簡單呢?也許那對美國夫婦是「另一對」呢,是他們的朋友或熟人?呃,對了,你記得里奧在他的故事中提到過東京嗎?
「呃,孩子……如果真有人埋了東西在地下,我覺得沒有人能夠找得到,因為一定埋在了1000多米的地下。」
「媽媽?」
「你這局已經玩了半小時了!」
「你還在做奇怪的夢嗎?」 她故作沉穩地問。話音剛落,我卻感到一絲沉重。我又想起了父親餐桌上的報紙,標題上赫然寫著「多內加爾慘案」。照片上,警察的雙腳上蠕動著蛆蟲,死的四個人到底是誰也無從得知。
「不,但里奧、瑪麗和你的父親是我的朋友,他們邀請我來這裏吃飯。我住在鎮上,你們今天來的時候路過那裡了對吧。我在一家商店裡工作。」
「服裝店嗎?」貝阿特麗絲說。
「現在趁它們涼掉之前把這兩盤端到桌上去,讓大家趁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