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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4

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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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有人在家嗎?是這樣的,我們的車出了點問題,有人在嗎?」 門口傳來一陣叫喊聲。
光束穿過天空照進雲層里,雨越下越大。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麼,我想去面對,於是我沿著道路向山頂走去。
我又探出頭來,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暴露了,但其實並沒有。這時,那個胖子朝房子走去,突然從車上下來一個人攔住了他,開始跟他說話。從我這邊可以看到,那是一個很苗條的女人,穿著深色衣服,但她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臉。有一瞬間我懷疑他們並不是罪犯,儘管他們拿著那一把亮閃閃的刀。我安慰自己,也許他們只是迷路了,根本就不想傷害我們。什麼罪犯會如此明顯地暴露自己呢?可轉念一想,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他們不害怕被看到。
「我馬上就回來,你們先鑽到床下。」
我深吸一口氣,朝門口走去。
那個兩三噸的大傢伙跳起來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躍向「比爾之齒」,揚起一堆沙子和塵土,紅色的尾燈一照就像一溜血跡。我以為它會向左邊轉,駛向克蘭布朗。也許他家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那輛汽車繼續朝我開來,徑直奔向我家。
我轉身看床頭櫃,我發誓,幾分鐘前我寫完后明明把本子放在柜子上了。
我推開卧室門,門鉸鏈發出吱吱聲,像正在演奏的管弦樂隊。那一刻,我的大腦已經開啟了原始人狩獵模式,它已經下達了指令,往我手臂的肌肉里輸送了大量血液,隨時準備殊死搏鬥;我的耳朵可以聽到比平常多十倍的聲音;我的瞳孔擴張到極限,準備好觀察一切可疑物。
我走過去,蹲在一旁仔細檢查。我剛粉刷完沒多久,它還是新白的。有東西粗暴地敲打過它,把它從土裡連根拔起,就像上次一樣。兩塊木板被切開了,有大概兩米的一段倒在地上。
但當我走近時,我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個。那是一個大塊頭,肩膀像坦克一樣寬,沒有脖子。不是衝浪者,也不是遊客的打扮。他穿著一身黑衣服,一件中長款的風衣,看上去更像入殮師或者賣保險的。他走到車燈前。我看見他背在身後的手上握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我趕緊停下來,屏住呼吸。
我又靠近了一些,在離他們大概還有20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剛在沙子上跑過之後,我大口地喘著氣,慢慢走進,我要看看這些不認識的傢伙,就是他們差點軋到我,想到這裏我不禁血液沸騰。我想大喊:「你們是瘋了嗎?還是怎麼了?」然後再揍他們每一個人一頓。我想他們可能是迷路的遊客或多內加爾海岸的衝浪者。
「是的,」我回答說,「小偷進屋了,你有手機嗎?」
我猜一定是里奧。我很快看到了四個燈(一對前燈和一對霧燈),應該是里奧的路虎。我甚至站在馬路中間揮動手臂,這樣他就會看到我,然後停下來解釋一下為什麼他會在深夜裡像瘋子一樣開著車。
當那個胖子和女人在討論什麼的時候,那輛暗紅色的汽車旁邊出現了第三個人。我看不清他的臉,但可以看到他在抽煙。從他嘴裏吐出的煙飄散在空中,被商務車的燈光照亮。
他們肯定是歐洲的犯罪團伙,瑪麗(還是勞拉?)幾個星期前在晚餐時還提到過。他們要來打劫我的房子,而且可能是在搶劫了里奧和瑪麗的家之後。他們對里奧他們做了什麼?他們又要對我們做什麼?
鉛筆套在環內,我打開本子,裏面竟一個字也沒有。
樓下的一切都蒙上了陰影。窗戶上印著一幅黑色和深藍色的畫。玻璃被風吹得呼呼作響,雨滴也在不停地敲擊著窗戶。門廳那裡的又一聲巨響把我的https://read.99csw.com注意力又拉了回來:門開了。
我睜大了眼睛。
我放慢速度。燈又亮了,這次清晰地朝著我的方向。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分鐘后,我正好走到路中間,一輛開著前燈的汽車正好向我開過來。車開得很快,非常非常快。
我又坐回床邊,打開床頭燈。我把筆記本放到床頭柜上。這是一個紅殼帶線環的3M筆記本。我甚至注意到貼在封面上的價格標籤——7.5歐元。一支黃黑顏色、頂上還帶著粉紅橡皮擦的鉛筆插在螺旋環裏面。我拔|出|來,打開筆記本,開始寫:
在走廊的壁櫥里有一雙舊雨靴。我把它拿出來穿上,套上肥大的黃色雨衣,然後拔下門上的鑰匙,將它塞到雨衣口袋裡。我找到開關,打開院子里的兩盞路燈。這兩盞燈亮起來,好像黑夜中的兩團螢火。
我不再害怕外面有人會看到我,便站起來拉開窗帘。家門外沒有商務車,也沒有圍堵在門口的殺人犯。
「見鬼,好吧……沒事。你們躲到床底下稍等,我去找電話。」
我繼續屏住呼吸往前走,緊貼著牆,直到離他們足夠遠,迅速沖向梯子。我從扶手的另一側開始往上爬。商務車停的地方,燈光照不到屋前草坪和廚房區域,這樣我就可以爬到木梯子上面,跳到草坪上,貼著地面匍匐到我們每天吃早飯的那塊小露台。我很高興這裏的桌子和椅子沒收走,這樣我就可以躲到下面,一邊休息一會兒,一邊觀察一下情況。
「哎呀!」
於是我一步一個台階輕輕地爬上樓梯,手裡攥著撥火棍,隨時準備搏鬥。我一會兒看看上面,一會兒看看下面,感到心跳得越來越快,就要撐破胸腔。至於這些人是誰,以及為什麼來我家殺我們,這些都不重要。難道一隻瘋狗撲向你和你的孩子時你還會問為什麼嗎?不,不會,你只需準備好你的拳頭,在它咬傷你之前迅速幹掉它!我在我家裡,就算殺了他們也是正當防衛(即使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就讓法律見鬼去吧!)。
然而又傳來一陣響聲,那是堅實而有力的敲擊聲。應該是門砰地撞上某個東西的聲音,就好像它原來是開著的。
不,這不是里奧的車,是別人的車。
當我望向遠方的時候,突然看到了柵欄。
今晚暴風雨又把我吵醒了。可能還有撞擊聲。我不敢確定,得去看一看。一切都感覺很真實,包括這支鉛筆和這張紙在我手裡的觸感。注:確認這個筆記本值7.5歐元。
但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渾身都是沙子,嘴裏也有很多。這清醒夢也太糟糕了吧。這就像褲子拉鏈卡到了下體一樣真實,好疼。但是夢裡不會疼的啊。
當我走到門廳時,渾身顫抖,不知是出於寒冷還是恐懼。我雙手抓住門把手,鑰匙在鎖上晃來晃去。門上插著鑰匙,但是我可以發誓我睡覺前把它鎖好了,就像平時一樣。
就在我開始懷疑自己聽到的聲音,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的時候,樓下又傳來另一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拖什麼東西。然後我聽到門那兒發出砰的一聲,幾乎在同一時刻,一陣雷聲作響,我突然又不確定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了。在起床前我又寫下一些東西: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她是個聰明的女孩,皮特。拜託,貝阿特麗絲,拿起你最愛的iPad,發揮它的作用吧,發送電子郵件、推特和臉書消息給所有人!求救啊!
那個胖子(就這樣叫吧)消失在我的視線里。他一定是到了前門。但現在「約翰·列儂」(很抱歉用了列儂先生的名字來形容這樣一個罪犯)卻走向我這邊。我躲在桌子底下。周圍是一九-九-藏-書堆椅子。我跪著,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屏住呼吸。
我與沙丘平行地跑著,到了最後那段路,我看到了那輛車。它停在我家外面,我的車旁邊,但並不是里奧的車。
我低聲喊他們的名字:「傑普,貝阿特麗絲。」但沒有回應。
不管了,繼續睡吧。
我打開壁櫥的門,聽到了吱吱作響的鉸鏈,聞到了樟腦球的香味,那應該是有人在我搬來這裏之前放到抽屜和壁櫥裏面的。我在黑暗中摸索著大衣。大衣口袋裡放著朱迪送給我的小筆記本,還有一個打火機和揉皺的面巾紙。
這時,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里:陽台的門。那扇門鎖不好,因為門閂有點問題。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如果門開著的話,我就可以從客廳里不引人注意地溜進去。但如果那時發出一絲聲音的話,我立刻會被判死刑。
再給我一分鐘,只要一分鐘。我默默祈禱著。
我沿著牆後面走著,頭壓得很低,以免被發現。現在離他們只有幾米遠,我甚至能聽到他們在低聲交談。
又壞了!它在風中像撥浪鼓一樣搖晃著。壞了,壞了,壞了……怎麼壞的呢?
我踩到地毯上,當我走向壁櫥的時候,能清晰地感覺到我的腳趾踩在藍色的羊毛纖維上。是的,這似乎是真的。我伸手抓住壁櫥門把手,我能感覺到它的冰冷,以及手指間磨損的黃銅紋理。這就好像我抽了很多大麻,又可能玩弄了某種帶有類似仙人球毒鹼的東西一樣,讓我能在這些幻覺中感知到真實的細節。它是真實的,甚至可以確認這就是現實。
「有人闖進我們的家了,」 我對他們說,「你們別出聲,貝阿特麗絲,你的電話在這兒嗎?」
走到一半時我才發現那束燈光似乎在向我靠近。燈光閃爍著,消失在山的陰影當中。與此同時,我聽到遠處傳來汽車發動機發出的隆隆聲在逐漸靠近。
汽車在狹窄的公路上全速行駛。里奧一定是瞎了或者是醉了,因為他根本沒有試著停下來。我先看了看沙丘,又看了看峽谷。我心想著跳哪邊好呢!在我躍向峽谷邊緣的那一刻,汽車從我旁邊擦身而過。
有人站在車旁。我數了數,一共三個。他們是誰呢?太遠了,我看不清。
我坐起來,感到胸口一陣疼痛,連呼吸都很困難,但肋骨應該沒有斷。我把嘴裏的沙子都吐了出來,然後用睡衣的袖子擦了擦眼睛,直到能睜開眼睛看清外面。我在「比爾之齒」的山腳,那裡有些大石頭,要是撞到它們估計一定腦袋開花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朝過道走去,環顧四周,空無一人,也沒有踩在老木地板上發出的嘎吱聲。
當它再次出現時,又在山的另外一側,就像燈塔的光束穿過了黑暗。但那不是燈塔,因為它在移動。而且是從里奧和瑪麗家的方向移動過來的。
我的小可憐睜開疑惑的雙眼,正要說點什麼,但我做了個手勢讓他別說話。然後我叫醒了貝阿特麗絲。
不可能又開始了,不,我不想起床,這又是一個噩夢。
「別走,爸爸!」 貝阿特麗絲喊道。
我聽到幾聲噪音,彷彿很遙遠,夾雜著呼嘯的風聲。但顯然是從樓下傳來的。我懸著心仔細辨認,其中有樓梯的嘎吱聲,我病態地猜想這是一個殺人犯的腳步聲,但是實際上這也應該是風造成的,或者是舊木頭之間的摩擦聲。突然又一聲巨響,這次更加清晰、有力,整個屋子都能聽到,那就好像現實生活中的一記大耳光一樣。我突然擔心孩子們在房間里也會聽到,如果我不起來的話,可能傑普或者貝阿特麗絲也會起來的。這將會更糟糕,一定會更糟糕。
又來了,我的上帝,又https://read•99csw•com來了。
房子仍然漆黑一片。我祈禱貝阿特麗絲能從窗戶往外看,當看到三個陌生人時,能到我的房間找我。當沒看到我的時候,能察覺到出事了,然後打電話給朱迪、警察,或者消防員和其他人。
「有人?」她驚恐地說,「小偷嗎?」
靴子踩著沙礫嘎吱嘎吱地響,耳邊風聲呼呼,冰涼的雨水打濕了我的頭髮。我想說這一切是真實的,但還是忍不住懷疑。這也是我沒有開車的原因。我不敢開車,因為不想死在車裡,走路比較安全。如果我在這個夢中醒來的話,頂多就是一個穿著睡衣、靴子和雨衣在午夜閑逛的傻瓜。
但是,房間里一片祥和。
疼痛漸漸退去,像一條毒蛇襲擊了獵物以後便撤退一樣,它又安靜地藏回了我的頭部深處。鍾錶的嘀嗒聲就好像我的老獄友。我渾身是汗,卻不願動彈,一直躺在雜亂的床的中間。我閉上雙眼,試圖重回夢裡,但失敗了。暴風雨、汗水、頭痛,這一切讓我無比清醒,難以入眠。
我回想起我與朱迪最近的一次談話。難道這和她告訴我的那些清醒夢一樣,我也在做夢嗎?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周圍的一切我都感覺是真實的。我能觸碰床單,我的睡衣被汗水浸透了。黑暗中,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能感覺到雜亂的頭髮散落在枕頭上。風猛烈地撼動房子,但是在多內加爾,這很稀奇嗎?
更不用說樓下的門被風吹得轟隆隆響了。
我想把門關上再上床睡覺。但我沒有這麼做。如果這是真的,我需要一個答案;如果這是一個夢,我要徹底理解它的寓意。
我該去看看嗎?那裡能找到答案嗎?
那個胖子又向屋子走來,手裡的刀背在身後。他也不是真胖,但是這個詞卻很好地描述了他的外貌。他身材很寬,個子也不高,整個人像一個柜子。他的風衣袖子捲起來,可以看出我的肱二頭肌比他強。他的步子很小,看起來挪動身體很費力。他的臉很黑,是地中海地區的長相,粗眉毛,黑頭髮。也就只能看出這些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抽煙的男人。相比之下,他又高又瘦,移動起來像條蛇。他的長相比較獨特:戴著黑色圓框眼鏡,像約翰·列儂的邪惡版本。他的頭髮被剪成二戰時期的頭盔狀,緊貼在腦袋上,就像剛在頭上澆了一桶水一樣。他穿著皮夾克和黑色緊身褲,手裡拿著一支長槍。
不管是誰,我真想揍你一頓!我一邊想著,一邊咬牙切齒看著高處。
傑普和貝阿特麗絲睡在他們的房間。我沒有打開卧室的燈,但我能看到他們在被子下面安靜地呼吸的樣子。我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赤腳走下樓去。一股冷風從客廳里灌了進來,我感覺雞皮疙瘩在睡衣裏面擴散開來。
我屏息仔細檢查兩張床上的兩團被子。先走近第一個,傑普保持著一貫的睡姿。毯子蓋到他的下巴,一隻小手伸出來放在臉下邊。我把手指放到他嘴邊,感受到他小小的身體呼出的溫暖氣息。
門鈴又響了,我的思緒回到了孩子們的身邊(希望他們沒醒過來,希望他們沒來找我,希望他們能好好躲在衛生間里)。我轉過身面向著門,把手放在玻璃門上,用力往右推。起初,它卡住了,我覺得幸運女神這次恐怕不會眷顧我了,但在我第二次嘗試時,它開始向右滑動。打開了!那是一扇又大又舊的門,銹跡斑斑。門開的時候發出了噪音,但是可能因為風聲,胖子、「列儂」和那個女人都沒有聽到。門鈴又響了,接著是砰砰的敲門聲。我已經設法將玻璃門滑開了足夠大的空間溜進去,但其中一隻桌腿擋住了我的路,我不想再發出噪音。因此我又https://read.99csw•com用力推了一下,終於,我可以進去了。
我睡了幾個小時,但醒來后疼痛又回來了,而且變本加厲,變成難以忍受的刺痛感,我忍不住睜開眼睛,大喊一聲:「天啊!」外面的暴風雨像往常一樣敲擊著房子,彷彿我又回到了上次夢裡的那個地方。
抽煙的男人微微一笑,他一直走到房子的後面。女人站了一會兒便回到商務車那裡。
我站著一動不動,渾身冰冷,寒風吹進我的脖子里,吹得我雨衣上的塑料沙沙響。
我匍匐著爬到窗口,胸中雜糅著奇怪的情緒,一方面我舒了一口氣,另一方面仍然保持警惕。我透過窗帘觀察外面,看到夜空中劃過的流星。天空中沒有雲,更沒有暴風雨的跡象。海浪拍在沙灘上。院子前面沒有停車,柵欄也是完好無損的。
現在我要去看看瑪麗是否還活著。
一樓的過道沉浸在一團黑暗和安靜之中。孩子們卧室的門半掩著,透過門縫看不到一絲光,甚至連夜燈淡淡的光都沒有。這有些出乎意料,我立刻警覺起來,因為剛才樓下的門鈴聲和男人的尖叫聲應該吵醒了他們,又或許他們已經藏起來了?
我一個挺身坐起來,不再多想,也不再猶豫。如果那是夢,就像朱迪說的,那應該是我的生命里最離奇的經歷了。就在那時,我想起了筆記本。
我躲在桌子底下,抱著膝蓋,幾乎要被嚇死。那個高個子在廚房門那裡,也許他已經設法進去了。或者他只是想確保沒有人從那裡跑出去,否則就開一槍。我該怎麼辦呢?他只要拐過來就能發現我。
好吧,如果這是必須要做的事,那就趕緊結束這一切吧!
我站在窄窄的公路中間,一邊是沙丘,另一邊是峽谷。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剎車。
雨停了,風還在呼嘯,院子里的草被吹得一會兒倒向這邊一會兒倒向那邊。遠處的大海籠罩在黑暗中,海浪不停地拍打著海岸。目光所及之處的沙丘在夜色中泛著冰冷的白光。
我感到害怕,我的恐懼如此真實。我要去樓下看看。我聽見有東西在移動。
又是你嗎,瑪麗?
我看著他的雙腿從我面前經過,一雙黑色鋥亮、一側還有一個厚厚的銅扣的鞋子突然停在桌旁。我聽見其他的腳步踩在草地上,是那個女人,她的腿很優雅、很美。到了我們這邊時,她壓低聲音說著什麼,但我聽不清。
貝阿特麗絲帶著她的弟弟鑽到傑普的床底下,那裡離門口最遠。我走到門口,先貼到一邊,然後再貼到另一邊,觀察過道里的動靜,但什麼也沒有,甚至連一隻蒼蠅都沒飛過。
我感到雙腿發軟。
我搖晃他的肩膀,低聲說:「我的兒子,快醒醒。」
我謹慎地向四周看了看。沒有人,但我不能暴露自己。那個「列儂」可能已經進入了廚房,正在走廊走著,或者是拿著他的槍在爬樓梯。我走近壁爐,抄起一根足夠重的撥火棍,這可真是件好武器,我雙手舉著它,走到廚房門口,稍稍探出頭。後面的門是鎖著的。
如果我能到木頭梯子那裡,我就可以從另一側悄無聲息地爬上去,然後就能繞到屋子的後面。再然後呢?天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從廚房裡拿一把刀,或者拿一把我曾經在棚子里看到過的斧頭,躲進孩子們的房間里,做好防守。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撞到沙丘,痛得嗷嗷叫。那輛車在離我的頭只有幾厘米的地方呼嘯而過,揚起的沙子落到我的嘴裏和鼻子里,我緊閉著雙眼。我翻過身,卻突然發現背是懸空的,緊接著滾下山坡。整個過程中我被地上的樹根和蒺藜不停地划著,有的時候還會撞到一些石塊,一直滾到一堆灌木叢里才停下來,那些刺九-九-藏-書讓我遍體鱗傷。
我手腳並用地進入客廳,這時門鈴第三次響起來。
那是一輛有滑動門的GMC商務車。16歲的時候,我夢想著買一輛這樣的車,這樣就可以帶上我的衝浪板走遍法國南部的海灘。昏暗的燈光下它呈暗紅色,還有鉻合金的輪轂和黑暗中亮著的LED尾燈。
非常幸運的是我的耳朵沒有受傷,聽到了前面汽車剎車的聲音。那輛車在我的家門口停了下來,我剛把我的孩子們丟在裏面,他們還在房間里睡覺。我很著急,於是趕緊跑回去,試圖追上他們。
「停!」我喊道。
這是異常煎熬的幾秒鐘,我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手機嗎?有,但是在客廳的背包里。」
卧室正對著房子的正面,下面就是大門。我把棍子扔在床上,撲倒在地以防止那些傢伙透過窗戶看到我。我想回憶起究竟把手機放哪兒了,可能在大衣的口袋裡。我爬到衣櫃前,小心地打開它,打開時,鉸鏈再次吱吱作響(等一下,我之前關上衣櫃了嗎?)。在一片黑暗中,我摸到大衣,拽到地板上。然後,當我把手插|進口袋,我摸到了熟悉的金屬環,那是朱迪送我的筆記本。
好吧,到此為止吧。現在你睜開眼睛,就裹著被子躺在床上。不要擔心這些傷口,馬上就不疼了……
我猛地推開門,好像要把藏在背後的那個人或幽靈抓住,但是沒有人。一陣風和雨吹進屋裡,打濕了我的臉。如果我手裡拿著筆記本,我會寫下:雨是冷的,風也是真實的。我能聽到夜晚的海浪聲,空氣中有鹹鹹的味道。
他的手裡拿著一把長刀。
就在那時,好像前門那裡有人按門鈴。一定是那個胖傢伙。鈴聲很響,聲音充斥著整個房間。孩子們不可能聽不到。
沒有哪個夢裡會有揉皺的面巾紙。
我走了出去,穿過過道走到浴室,等了幾秒鐘,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但同樣的,房子留給我奇怪的沉默。之後,我兩步並作一步穿過走廊走到我的卧室門口。
已經有一會兒聽不到門鈴聲、敲門聲和吼叫聲了。我猜想胖子一定在想辦法悄悄溜進來,或許「眼鏡蛇」已經毀壞了門鎖,很快他將踩在木地板上,整個樓梯將會搖晃。我得快點兒了。
「其他人留在這裏,明白了嗎,只需要抓住那個婊子。」
「其他人留在這裏,只要抓住那個婊子。」她是這麼說的。
如果這樣還能說服我自己這一切只是夢,那簡直是太瘋狂了。因為我能觸碰到帶有毛刺的木頭的邊緣,我可以把我的手伸進因柵欄倒下而留在地面的黑洞里。我蹲下來,看著柵欄,再看看屋子,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突然身後閃過一道亮光,很快照亮了房子的前面。起初我以為那是一道閃電,但當我轉過身來,我注意到這束光消失在「比爾之齒」後面。
我躲到牆後面試圖快速思考,雖然現在我喉嚨發緊,心跳加速,血壓飆升,頭也好像要爆炸一樣。天哪,這感覺就像在游泳的時候碰到鯊魚。現在最好是走過去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風像一雙無形的手把門打開,又關上,不停地敲打著門框。這就是我之前聽到的聲音,也是冷空氣吹進來的原因。
我試著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我告訴自己這個噩夢會像它們出現時一樣迅速消失。漫長的一分鐘,我什麼也沒聽到,除了外面一直未停的暴風雨。風聲、雨聲、遠處隆隆的雷聲。現在趕緊入睡吧。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我急忙趕向那裡,全然不管我的腿受了傷,也不管在沙子裏面跑起來有多麼艱難。我能看到汽車的大燈還亮著。吵醒了孩子們嗎?可能沒有,他們的房間朝西。但是汽車弄出的動靜這麼大,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