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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過一場相遇 少年和偶像都已老去

第二章 不過一場相遇

少年和偶像都已老去

補習地點定在阿熙家。我在客廳給他講解功課,兩個人時不時露出昵昵小兒女的親密之狀,阿熙媽媽偶爾會撞見,卻並不責怪,反而無聲無息地退去,像是默認了我們的關係。
「我真想一夜之間就長大,那樣的話,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我不是常常想起他,只是有那麼幾個瞬間,會忽然記起他的臉。
不過沒關係,還有陳奕迅嘛。
他對我胡亂答題以退回到角落隱隱不安,曾經半開玩笑地對我說:「不如我勉強一下,下學期坐到前面去吧。」
陳奕迅戴上了那副著名的「碌卡」眼鏡開始演唱。
悲哀都一樣同
若有所失的感覺
去之前的晚上我還在加班趕稿子,蓬頭垢面。小倩身上的麻布裙子皺得像舊報紙,坐長途飛機沒來得及換衣服。華仔腆著肚子,腳上隨隨便便趿拉著一雙拖鞋。阿熙打扮得最正式,系著領帶,那樣子像是從會場上直接趕過來的。
我喜歡的第一個偶像,他也姓陳。
空蕩蕩的校園一角,傳來一個深情細膩的男聲,是從學校廣播台傳來的吧。那歌聲如泣如訴,似乎有一種壓抑的柔情隱藏在婉轉的旋律之中,聽來分外哀傷。我們所處的位置離廣播台較遠,遠遠地聽來,那歌聲更是縹縹緲緲,如隔雲端。
不知不覺已變淡
我目測,全場觀眾幾乎有一半人拿出了類似的眼鏡,小倩都戴上了。我後悔沒在淘寶上也買一副,山寨版的才三十塊一副。
已經記不清分開的原因,無非是些小裂縫。
曲終人散后,你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臉上仍舊是懶洋洋的笑容。你笑著問我:「方辛辛,今晚的歌好不好聽?」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你還記得《倚天屠龍記》嗎?張翠山和殷素素漂流到冰火島上時,看到了極光。我一直猜想,極光肯定美得不得了吧。」
他說到做到,上課時不再一味睡覺,偶爾還會一本正經地做筆記。他天資聰穎,但畢竟落下了太多功課,不是說追上就能追上的。我見他當了真,便主動申請課後給他補習。
是臨時決定去的。
我才知道,原來你早知道我在,原來那些歌都是唱給我聽的。那你一定也看到了,我身邊有個男人,他和我的婚期定在下個月。
心裏愛(誰明白我)
在我的記憶中,十四歲那年的秋天似乎特別悠長。那個年代的小城工業還不發達,透過玻璃窗往外看,可以看到藍得透明的天空。光陰慢悠悠地流過,陽光中滿是懶洋洋的味道,金黃的銀杏樹葉在風中輕輕擺動,宛如情人溫柔的手。
現場忽然靜了下來,陳奕迅輕輕地唱著《幸福摩天輪》。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你不知道吧,《倚天屠龍記》的作者金庸就住在香港。」
那時最流行的電影是《古惑仔》,很多姓陳的男生因為仰慕鄭伊健扮演的角色,硬是纏著父母把名字改成了「陳浩南」。這樣拙劣的模仿,阿熙是不屑做的,可他的言行舉止,儼然就是一個現實版的陳浩男:曠課、鬥毆、整天泡在錄像廳和檯球室里,還成了一幫小混混的頭目。
我沒有告訴小倩的是,在聽說他的死訊后,我用被子蒙住頭偷偷哭了一整晚,第二天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
我們坐在教室最後面的角落裡,這裡是頑劣少年和問題少女的天堂,長期被老師忽視,每天都生機勃勃。華仔和小倩是兩個話口袋子,整天在課堂上瞎聊;我是無人看重的鄉下姑娘;阿熙呢,三天兩頭曠課。我是在開學后一周才見到阿熙的,第一眼就認出他就是桂花樹下的那個男孩。
「我想去香港,看看尖沙咀、跑馬地、旺角,還有廟街,說不定還能碰到周潤發和張國榮呢。」
燈光照到舞台中央,在山呼海嘯的喝彩聲中,萬眾期待的主角登場了。
也是因為這條叫「糖豆」的小狗,我和阿熙才走在了一起。
那時,我和阿熙分開已經六七年。
「你想去哪裡?」
那個男孩子沒有再說話,等這首歌結束,廣播里換了一首嘹亮的歌,他懶洋洋地站起來跟我說了聲「再見」就走了。走的時候,他隨意拂了拂衣服,淡黃色的小花瓣從他身上落下來,像下了一陣桂花雨。
我在一家報紙做娛樂記者,就是常常被叫作「狗https://read.99csw.com仔隊」的那種人。華仔開過錄像廳,倒閉了,賣過盜版碟,也不行了,現在聽說在片場打打雜。小倩沒有當成電影明星,倒是去了一家電視台,靠山寨港台節目成了製作人,還搞了幾檔王牌節目。
……
這樣的四個人,混在一群平均年齡不過十七八的潮男潮女中間,真是突兀的存在。周圍的人都在興奮地嚷嚷,只有我們心不在蔫地打著哈欠。
有一次,我和某任男友去聽音樂會,是從匈牙利來的著名樂團,演奏水準據說很高,男友託了很多關係才弄到兩張票。我穿著他送的小禮服,坐在西裝革覆的他旁邊,平生第一次如此淑女。在聽到《康康舞曲》時,我差點笑了出來。男友不開心地看著我。他不知道,我心裏正在翻滾著的畫面是,古天樂抱著吉他,放聲高唱:「來來,我是一隻菠蘿,蘿蘿蘿蘿蘿蘿……」
當年我們學校有個公認的校花,是個知名的美人,長著一張古典精緻的鴨蛋臉。有天這個校花回家有點晚了,被一群流氓纏上了,恰好阿熙在旁邊撞球廳玩,就上去打抱不平。他勢單力薄不是敵手,被揍成了豬頭,我遛狗路過時,使喚「糖豆」去咬那幫流氓,馬上把那群人給嚇走了。
這是我初次遇見阿熙的場景。
我笑著否認,心裏卻隱隱驕傲。人年輕時容易自以為是,我的關注力全放在阿熙如何為自己改變上,卻忽略了他心中暗藏的厭倦和懈怠。
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因為,我也曾因為同樣的傷痛矇著被子在深夜哀哀哭泣。
演唱會還剩下三分之一,又一首觸動人心的歌——《時光倒流二十年》。

3

路程比想象中的還要遠,在黃泥馬路上顛簸了四個小時之後,又走上了一條路況更爛的毛馬路,到最後,馬路也沒有了,只有一條鄉間小道,小道的盡頭,摩托車撞在了一棵樹上,終於鞠躬盡瘁地摔在地上,只余馬達轟鳴。
很多年以後,我每次想起他來,都好像重回到了那個午後。初秋的陽光,桂花飄香,阿熙臉上懶洋洋的笑容,還有空氣中流淌著的憂傷歌聲。
功課做累了,阿熙媽媽會適時地端上一碗甜品,熱情地招呼我們吃。她做得一手好甜品,桂花蓮子羹尤其清甜可口。我埋頭吃甜品時,阿熙會飛快地在我頰上一吻,然後又迅速地坐直身子,做若無其事狀。我也裝做不在意的樣子繼續吃甜品,只是送進嘴中的桂花蓮子羹愈發甜得膩人了。
華仔居然沒反駁,我估計他是被「大叔」兩個字嚇到了。
唱完這首歌,演唱會就結束了,已經有人提前離場。這時我看見,一隻手越過人群向我發出了邀請的姿勢。那是你的手,阿熙,原諒我如此軟弱,我不知道該不該讓自己的手迎上去握住你的。
這是我提出分手時,阿熙對我吼出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去聽陳奕迅演唱會。
那句「歐也」餘音不絕,帶著濃濃的荷爾蒙氣息回蕩在空中。
台上的陳奕迅開始唱歌,電子屏一行行地打出炫目的歌詞:「消失太快,捉得到太少……叫皺紋散開,讓青春歸來。喜歡花一天跟你一切是愛……」
阿熙並不笨,有些我為之冥思苦想良久的數學題,他漫不經心就能解出來。他只是單純貪玩,對學校教育厭惡。現在想來,厭惡是正常的。
那是港片的黃金年代,也是我們的黃金年代。
日子過了那麼久,久到香港都回歸好多年了,久到我們都變成了平庸的成年人,面目模糊,神情疲倦。
……
鄭伊健最打動我的角色不是陳浩南,而是《笑看風雲》里的包文龍。在戲里,鄭伊健飾演重情重義的包文龍,陳松齡則飾演古怪少女林貞烈。我坐在電視機前,看他們從相識相戀到生離死別,心情跟著起起伏伏。在那個閉塞的年代,電視的作用不僅僅是娛樂,更重要的是能夠讓我看到外面的世界。
校花在那部電影中大約露了十秒鐘的臉,說了一句台詞,但她在小城人民心目中已經成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就是這顆新星,在溜冰場楚楚可憐地請求阿熙教她滑冰。然後我看著他們手牽著手滑行,那麼登對,我妒忌得恨不能馬上死去。當場發作不符合我的個性,我默默地走了出去,瘋了一read.99csw•com樣沖回家,燒掉了阿熙送給我的所有禮物。
在一片鬨笑聲中,我靠在阿熙的肩上沉沉睡去。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學校的廣播里。那時我只有十四歲,剛從鄉下轉來城裡的初中,說一口鄉音濃重的普通話。在自我介紹時因為口音和緊張,被人取笑說是「小結巴」,羞愧的我憤懣得跑到一棵桂花樹下偷偷哭。正哭得起勁的時候,一個男孩子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兩條長腿懶洋洋地攤在桂花樹下,也不勸我,只說:「聽,這歌多好聽。」
憶花底初度逢
不管我們承不承認,我們都已經是三十齣頭的中年人了,無法掩飾滿臉疲倦的中年人。
就是那個無比快樂的暑假,錄像廳、溜冰場、電影院……這些地方都成了我們相聚的場所。我們總是四人同行,從不單獨相對。我們在錄像廳里租一塊錢一張的碟片來看,阿熙和華仔愛看周潤發劉德華的槍戰片,我和小倩喜歡的明星是林青霞和吳倩蓮,我們大家都愛周星馳。
時光倒流到二十年前,我只有十歲,整天和「糖豆」在鄉下追逐,我不知道,幾年之後,我會碰到一個叫阿熙的少年。

1

我們四個沉默著,因為隔閡。我們千里迢迢地趕來聽陳奕迅的演唱會,結果,這萬人合唱的開場曲,我們根本就沒聽過。
後來看電視我知道了那首歌叫作「今宵多珍重」。然後,那個叫陳百強的歌手,成了我懂事以來的第一個偶像。我記得他穿白色西裝,眼神中有著霧一樣的憂鬱,過門處隨意的幾個舞步,顯得優雅而瀟洒。
你仍然唱自己的歌,絲毫不為所動。
我注意到後面的小靚女杏眼圓睜,看架勢是想爆大叔的頭了,便連忙朝華仔做了個「請安靜」的手勢。
「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
鳥語?
難禁心頭淚涌
情意如能互通
當時有個叫艾敬的姑娘披著長發抱著吉他笑嘻嘻地唱:「香港香港你怎麼那麼香。」我聽到時猛然間明白了年少時為何會對香港的歌、香港的影視那麼著迷,那都是因為:那個年代的香港對於我來說繁華得不可觸及。出生於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人,誰敢說自己沒有過「香港夢」呢?
陳奕迅在唱:「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或許是因為那輪紅月亮,這個夜晚被月色凝成了記憶中的一枚琥珀,猶帶著松脂的清香。琥珀之中包裹著的,是一對少年男女,並肩躺在一個農人廢棄不用的瓜棚內,絮絮地說著話,遠處的月亮開始是紅色的,後來慢慢發黃了,最後變成了銀白色,皎皎地掛在青天之上。
成年後我終於南下,與嚮往的香港隔著一條河。
離開阿熙之後,我又遇到過幾個不溫不火的男人,談過幾次不咸不淡的戀愛。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中學生比較保守,我和阿熙干過最出格的事,就是一起去看了場通宵錄像。錄像廳中光線昏暗,散發著曖昧不明的氣味,座椅被隔成一個個格子間,可以隨意坐卧。
初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在大學圖書館里差點掉下眼淚。當時的男朋友問我怎麼了,我粗暴地打斷了他,一個人跑到網吧里,把這首《人來人往》點開,單曲循環了一下午。
我曾經以為,這種哀痛無法啟齒,可他讓我發現,居然有人,和我有著同樣的感情觸動。
不僅是學生愛唱粵語歌,連新潮的音樂老師也會在課堂上教唱粵語歌,比如beyond的《海闊天空》。老師唱一句,同學們就扯著嗓子跟著唱一句。沒幾遍之後,就變成了大合唱。少男少女們激昂的歌聲幾乎要把屋頂都給掀開了。那一刻,我彷彿聽見了:「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現在的少男少女啊,可真奔放。
阿熙還曾在學校的校園歌手大賽上唱過這首歌,雖然最後沒有入選十佳,卻成為了少女們心目中的無冕之王,並因此收穫了無數校園粉絲。
可會變(誰沒在變)

7

炒股,供樓,世界,過分涼薄。
我,小倩,華仔,還有阿熙。
平時,他肯定會覺得這些事兒九_九_藏_書傻得要死。不知為何,那天他卻甘願跟著我一起冒傻氣。
「為什麼?」

6

「拿著你相簿,從頭細看,你六歲那年,已是我偶像。」

2

風雨里追趕
酒吧里有人喝多了,不耐煩地沖台上的你吼:「唱什麼鳥語!給爺來一首《北京一夜》!」
曾經的我們,對這種被稱為「鳥語」的語言是多麼痴迷啊。
幾乎所有的香港電影我們都愛看,除了那個叫王家衛的導演的。我們如此熱愛港片,以至於都想著要獻身電影藝術。阿熙想做歌手,華仔想當導演,小倩想當電影明星,我想做一個填詞人,寫好多好多好聽的歌,專給阿熙一個人唱。
我們都無比驕傲,總覺得前面還可以碰到更好的人,而事實上,能讓你深愛到多年以後還會想起的人,那麼少。
「閉起雙眼你最挂念誰,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
怎麼會有那麼多話說呢,像是要在一夜之間,將所有遇見他之前的故事都告訴身邊這個男孩。他也是如此。
「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誰捨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笑看風雲》是在初中的第一個寒假放完的,當最後看到包文龍為奄奄一息的林貞烈戴上戒指時,我也跟著劇中人一起流下了眼淚。我鍾愛這部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總能從林貞烈這個古怪少女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林貞烈喜歡獨來獨往,我也喜歡獨來獨往;林貞烈不愛說話,我也不愛說話;林貞烈有條叫貞貞的狗,我也有條狗,雖然它是一條叫「糖豆」的從鄉下帶來的土狗……
因為那首《海闊天空》,beyond成了男生們的最愛。當繁重的功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時,當堆積的荷爾蒙無處宣洩時,就會有人引吭高歌:「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歐也……」
我很難過,這種難過無法向人訴說。同時,我非常清楚,沒有人能理解我的難過。興許日子久了,有一天這種難過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
這樣的歌聲對我們來說更像是一種召喚,召喚出記憶中的千千闕歌,以及那一去永不回的青春歲月。
對於年少時的我們來說,1997年是個多麼遙遠的時間啊。雖然遙遠,但有一點是篤定的,到了1997年,我們一定還在一起,就像現在一樣,挽手說夢話,彷彿永遠都不會疲倦。

5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那晚錄像廳放了部非常悶的電影,聽名字倒像個武俠片,裏面的明星也多得嚇人,但每一個都莫明其妙的,張國榮總是神神叨叨,林青霞忽男忽女,楊采妮演一個得了強迫症的姑娘,張學友像個二百五,為了一籃子雞蛋就可以去殺人。那片子沒放多久,錄像廳中就噓聲一片,有人高聲抗議:什麼爛片子,趕緊換!
「收聲啦,大叔。」後排的小靚女對他的「無知」忍無可忍。
話剛出口,他的椅背被人踢了一腳。
一剎那恍惚
「我想去一個能看到北極光的地方。」
所以後來有一天,當阿熙告訴我他在知道黃家駒因意外去世的消息后哭了時,我只用點頭來表示:我信。
這世間居然有這樣一個人。
那時座位都是按成績來排的。因為一次期中考,我考入了全班前五,便搬離過那個角落,到了期末考,我在試卷上亂填一氣,終於又如願在下學期重返角落。對於我的回歸,華仔和小倩都很高興,只有阿熙看我的眼光里隱隱含著責備。
我還記得初中那本抄歌本上的歌,第一首是《今宵多珍重》,第二首是《海闊天空》,然後是《片片楓葉情》《有誰共鳴》……幾乎無一例外都是粵語歌。那時候覺得粵語有種咬牙切齒的氣勢,特別符合少年當下的心性。
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學生戀愛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更何況,和我戀愛的對象是阿熙,老師眼中的壞小子。
女孩愛浪子,是因為她們覺得倘若自己能讓浪子回頭,帶來的成就感將是無與倫比的。
天空海闊你與我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我就九九藏書要結婚了,所以叫上你們三個一起去香港紅館聽演唱會,阿熙,這是我用來和你告別的方式。我是如此愛你,以至於無法承受再一次失去你的風險。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
青春如果沒有和搖滾相遇,那該多麼慘淡。
我們聽到喜歡的歌,就會用一個本子將歌詞抄下來,一行行工工整整地抄下來。
對了,小倩原來並不叫小倩,華仔原來也不叫華仔,看了《天若有情》后,他們各自改了原來的名字,他們並沒有發展成情侶。
「真的嗎?可是香港要到1997年才回歸。」
他沒有挽留,我也沒有回頭。
你聽,他在唱《明年今日》,他的聲音多麼深情細膩。
另一次,在一個小飯館吃飯,恰好有個電視台在放《笑看風雲》,那一集是說包文龍向燒得滿身裹著紗布的林貞烈求婚。同座的90后小姑娘撇著嘴說:「唉呀,拍得太假了!」我附和著說:「是啊,好假好假。」眼裡卻陡然一濕,要極力控制住才能不讓淚水掉下來。
他的歌大多帶著淡淡的憂傷,難得有一首這般甜蜜的,全場在這首歌里陷入溫柔甜美的夢境中。身邊的幾對小情侶緊緊依偎在一起,其中有個女孩子和小男友忘情地擁吻著。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促成我們在一起的是那個校花,最後我們分開,還是因為她。或者說,是因為我的自卑和妒忌。
親疏,真假,你我,哪樣量度,
此際幸月朦朧
我們四個相安無事,華仔和小倩忙著打打鬧鬧,我忙著伏案做題,或者默記單詞,而阿熙呢,大多數時候耳朵里都塞著耳塞在聽歌,偶爾會拿出口琴來,吹一首不知名的歌,純凈清脆的口琴聲斷斷續續地淌過,在耳邊,在心上。偶爾抬眼看過去,他握著口琴的姿勢,像用手圍攏著燭光,極其珍重。
歲月給你添上了兩道法令紋,可你的眼神依然清澈如赤子。
還有那個校花,你還記得她嗎,她倒是真的進入了電影界,不過一直都在跑龍套,還聽說她整成錐子臉了,多可惜啊,她古典精緻的鴨蛋臉曾讓我那麼妒忌。
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華仔轉過頭問小倩:「看個演唱會,他們叫『醫生』幹嘛?」
阿熙,這一刻,我是多麼思念你。
阿熙你看,我們好歹都和娛樂事業沾了邊是不是。
相分不必相送
我們最愛的其實永遠是譚詠麟、張國榮、梅艷芳、張學友他們那一代的歌星,可是他們有的已經隕落,有的漸漸黯淡。
演唱會就要接近尾聲了,陳胖子在台上投入地唱著《夕陽無限好》。
從這部電視劇開始,我深深愛上了那個叫香港的地方。從電視劇裏面看,生活在那裡的人活得那樣精彩,有了酒吧、豪宅、大海、游輪、股市作背景,似乎愛和痛都格外驚心動魄。
賞面,撐腰,接濟,兌現承諾,
對於阿熙的轉變,連身為旁觀者的小倩都羡慕不已,感嘆說:「看來阿熙還真像楊過啊,以前是萬花叢中過片草不沾身,現在一認起真來,馬上就變成了情聖。」
愁看殘紅亂舞
多少年以後,那歌聲還一直回蕩在我們熱血沸騰的青春記憶里:
台下的孩子們頓時全都站了起來,揮舞著熒光棒大聲叫著:「Eason,Eason……」
其實我多麼希望告訴他,一個女孩子跟你說分手,只不過是想要你說出:別走,我愛你。
陳奕迅在唱《人來人往》,這是他所有歌中我最喜歡的一首。
我哼著不成調的歌,快活得顧不上他的臉色。只有在那樣年輕的時候,才有那樣不顧一切的決絕。我唯一的快樂,是阿熙微笑的臉,至於升學成績之類,統統可以忽略不計。
吃完西瓜,我的唇邊還留著幾顆瓜籽,阿熙舉起衣袖輕輕為我擦拭,擦著擦著,看我的眼神忽然熱烈起來。我以為他會親我,但他只是伸出手來,在我的短髮上輕輕摩挲著,耳語一般地說:「方辛辛,你短髮的樣子好像林貞烈啊。」
「叫皺紋散開,讓青春歸來。」
後面的故事比較悲慘,不久之後,小狗「糖豆」被尋釁的流氓找機會打死了。我傷心之下,執意要把「糖豆」送回老家read.99csw.com安葬,阿熙就騎著摩托車把我們送到了鄉下。
叫華仔「大叔」的小靚女不知道,我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都是從來沒聽過演唱會的土包子。在我們十幾歲時,不僅沒聽過演唱會,還沒買過唱片。偶爾買幾盒磁帶,都是盜版的。
霧裡分不清影蹤
老闆連忙換了個叫《東成西就》的片子,同樣是那一群明星,在剛剛那部悶片中幾乎全是抑鬱症患者,到了這部片子中突然都像被打了雞血一樣,開始集體狂歡,要多瘋癲就有多瘋癲。鍾鎮濤一出場就死於史上最神奇的飛靴,長著香腸嘴的梁朝偉時刻不忘顯擺他那憂鬱的眼神,張學友最鍾情的是表妹王祖賢那銷魂的眼神,葉玉卿動不動就罵「香蕉你個芭拉」……
我坐在角落裡,緊張得全身發抖。
「方辛辛,他到底唱的是什麼啊?」華仔騷擾身邊的小倩未遂,憋不住了只好問我,「都是鳥語歌,聽多了可真難受。」
那時候全國人民都在學粵語,電視台有檔節目叫「教你說白話」,火爆得一時無兩。到現在我還覺得,任何一首歌的粵語版本,偏要好聽過國語版本。後來我想,我喜歡上阿熙,是不是因為他唱粵語歌時候的發音特別准?
愁緒如何自控
少年和偶像都已老去。
台下的男男女女安靜了下來,揮著熒光棒輕輕跟著哼唱。這是屬於他們的時代曲。
我還記得我抄下的第一首歌,那是陳百強的《今宵多珍重》,是對著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屏幕急急地抄下來的:
「是啊,還要等兩年啊。」
那個世界彷彿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它的光彩,全中國人民不再學唱粵語歌,廣州都在討論是不是應該廢除粵語節目,亞視撐不住倒閉了,TVB也在搖搖欲墜中。
阿熙的臉浮現在腦海里,那樣真切。
「方辛辛你能不能別這樣無理取鬧!」
阿熙,若在我身旁的是你,一定會明白我在笑什麼吧。
那年有部電影忽然到小城來取景,需要選一個女孩做臨時演員。這在我們學校引起了哄搶。最後劇組毫無疑問地選中了校花同學。
我和阿熙面面相覷,兩人都是滿面塵土一身泥水。我們把「糖豆」埋在了老家後山的坡上,阿熙將一根樹榦插在小土包上,從摩托車的後備箱里找到一把小刀,在剝了皮的樹榦上刻了六個字:忠犬糖豆之墓。
阿熙,這些年來,你流浪過幾張單人床,是否會和我一樣,常常感到天大地大,如此寂寞。
聽小倩說,你現在在一家公司做著白領,唱歌只是你的業餘愛好。她曾經鼓動你參加她策劃的一檔選秀節目,你拒絕了,你說你只是愛唱歌而已。你果然一點都沒變,就像當年一樣,你明明聰明絕頂,卻不屑做老師眼中的好學生。

4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多麼希望能夠穿越到你的童年,陪著你一起長大,見證你所有成長的片段。
阿熙,阿熙,你在哪裡?你可有想我?
我不知道他唱些什麼,但聽在耳里,只覺得字字鏗鏘,合著那曲調,說不出的婉轉悠揚。
天色漸漸暗了,大山變成了一隻安靜的巨獸,偶爾聽見烏鴉回巢時啞啞的叫聲,月亮冉冉升起。後來,我一直記得,那個初夏的月亮是橙紅色的,那麼大,那麼紅,掛在樹梢上,微微有點透明,像一滴即將墜落的淚珠,讓那個夜晚顯得不真實。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男生反而更受女生歡迎。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阿熙長得好吧,打再多架身上也沒有一絲痞氣,眼神永遠清澈如赤子。他對女生表達過來的愛慕從來不放在心上,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讓女生們恨得直咬牙的同時也愛之愈切。
我喜歡上他歌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那時沒有網路,信息閉塞,我是聽小倩說起,才知道這個悲傷的消息。
人年少時,狂妄得近於愚蠢。而我做過最蠢的事,就是試圖去改變阿熙。
阿熙,我沒有想到,多年以後,我居然真的可以再見到你。在山西平遙一家不知名的酒吧,你坐在台上,抱一把吉他,從《今宵多珍重》一直唱到《千千闕歌》。
聊到後來,我們口乾舌燥,阿熙溜到附近的瓜地里,偷偷摘了一個西瓜。我拿著小刀要劃開時,他已等不及就捧著西瓜在石頭上用力一摔,那圓圓的西瓜就爽脆地爆裂開來,露出了鮮紅的瓤。我倆一人捧一塊,將頭深埋在西瓜中,吃得汁水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