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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其實我很可愛 神經俠侶

第五章 其實我很可愛

神經俠侶

不一會兒面端上來了,裝面的粗瓷碗有一個小臉盆大,麵條雪白,蔥花碧綠,牛肉切得比紙還薄。小顧往面里擱了兩勺辣椒油,也不問她,給她也加了兩勺。
余敏還和班上幾個同學成立了一個民間小團體,美其名曰「逍遙門」,取莊子《逍遙遊》之意。為表鄭重,幾個初中生還特地撮土為香、義結金蘭,發誓此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第二天,余敏就搬了出去,後來她找到了工作,倒是陸續收留過一些人,有些是她老鄉,有些是同學。她掙的也不多,但只要有人來投奔她,一個盒飯總是請得起的。有個小師妹,在她那兒住了兩個月,余敏每天回家,都會給她帶個五塊錢的盒飯。小師妹嬌氣,有時會嫌盒飯不好吃,她也不生氣,頂多第二天加兩塊錢換個好點兒的菜。
「剛剛吃那些廣東菜,嘴裏都要淡出鳥來了,我看你一晚上也沒吃什麼。」
南方的六月熱得爍石熔金,余敏抱著投不出去的簡歷,走在熱浪|逼人的街上,頭一次清醒地認識到,這輩子真的不可能穿越回到過去了。既然沒法離開這個操蛋的世界,她所能做的,唯有想方設法活下去。
她都想把小顧從她的小島清單裏面劃掉了,只是她的小島計劃,有生之年還能夠實現嗎?
大漢們你一拳,我一拳,搗蒜一樣落下去,女人的呼救聲逐漸變得微弱。
余敏倒沒覺得有什麼可惋惜的,沒出息就沒出息好了,她願意陪著他一起沒出息。她還是更喜歡眼前這個沒什麼錢,可每天都過得快快活活的小顧。真要有錢了,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一步、兩步、三步,余敏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了出去。那個被他們稱為退隱高手的麵店老闆呢?躲到哪裡去了?快點出來吧,別再深藏不露了!興許只要他一揮手,就能叫門口那三條蠻牛血濺三尺。
好不容易磨著把合同給簽了,她借口要接電話,溜到陽台上吹風。
他從不嘲笑她不切實際,現代人誰都累,如果連夢都不讓人做,那活著也太無趣了。雖然她的夢聽上去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可是做夢本身,已能讓人從乏味的現實中暫時抽離出去了,這就足夠了。
茶喝過了,飯吃過了,俠友們都說還要趕回去上班,一個個飄然離去。留下小顧和余敏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在論壇上豪氣干雲的那撥人,到了現實生活中竟然是這樣俗氣的尋常男女,張口房子閉口車子,聽得他們兩耳滴油。這還不打緊,吃完后就沒有一個人提出要買單的,哪怕是AA都沒人提過。
小顧帶著她輕車熟路地走進去,也不看菜單,張口就叫:「老闆,來兩碗牛肉麵。」
余敏唯唯諾諾,視線聚集在他一張一合的嘴上,心想:「要是會隔空點穴的話,保准讓他在一秒鐘之內閉嘴。」這麼想著,她倒沒上火,臉上反而浮現出一個奇異的微笑。她知道她不適合做銷售,可問題是,只有工作挑她,哪還輪得上她來挑工作啊?再不適合,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然後他們就聽見了門外的爭執,一輛自行車和一輛小車撞上了,也不知道是誰撞的誰。從小車上跳下了三條大漢,氣勢洶洶地圍住了騎自行車的那個女人。女人起初還在奮力爭辯著,被其中一條大漢一拳搗在地上,她還想掙扎著起來,後面又上來個人一腳踩在她胸口,踏得死死的。
那天的客戶特別煩人,據說是個老文青,多喝了兩杯談興就高了,對著一桌子人猛侃文學,從魯迅一直聊到余華,最推崇的文學作品是《平凡的世界》,認為古往今來,獨步天下。
到了施展技藝的環節,一個個掌門人先後登台,施展渾身絕活兒,他們在台上一招一式耍得挺起勁,台下的觀眾卻傻了眼,有個二愣子大喊一聲:「這不是老年太極拳嗎?」在一片鬨笑聲中,小顧打了個哈欠。
最落魄的時候,余敏曾經在一個姐們兒九_九_藏_書那裡蹭吃蹭住了一段時間,沒錯,就是初中時義結金蘭的某位。一開始姐們兒下班回來還會順道帶點兒菜回來,大約一個星期後就開始晚歸,余敏捧著手中的方便麵,傻乎乎地問她:「要不要給你也泡一碗?」姐們兒淡漠地搖搖頭,臉色比冰還冷。
自從聽說舟山群島有很多無名小島在拍賣,有的起拍價才不過幾千塊時,余敏動不動就兩眼放光地跟男朋友小顧描述她的小島之夢。
小顧有時候也幫著參謀一下,大多數時候只是笑眯眯地看著她忙碌。余敏這個時候的樣子通常很認真,眉頭微微皺著,嘴角卻不自覺地往上翹,那是她內心快樂的信號。
「島不用多大,有山有水就行,島上要種滿桃花,天氣好的傍晚,島上的男男女女們就坐在桃樹下,烤烤肉,喝喝酒,桃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大理的風景還是不錯,錯就錯在他們不該聽了旅店老闆娘的忽悠,報了個「一日游」。導遊是個黑壯的白族男人,一臉的橫肉。短短的一天行程,此人居然帶他們進了三個購物點,絕大部分人都買了東西,但是他還是不滿足,快要散團時還囂張地辱罵遊客說:「我就是為消費的遊客服務的,那些不消費的遊客,來這裏純粹是佔用大理州的資源,沒有為大理州做任何貢獻,大理不歡迎這樣的人。」
余敏放下手裡的筷子,抖抖索索去翻包里的手機。就在這時,坐在她對面的小顧忽然壓低了聲音說:「你趕緊走,到前面那個巷口再報警。」然後他將面碗一推,起身站了起來。
小顧吹著口哨,她哼著歌,哼的是《滄海一聲笑》,兩個人都很快活。
後來她又做過很多份工作:賣過保險,推銷過化妝品,當過文員,都是些不怎麼樣的工作。晃蕩了幾年之後,跳槽到一家專營辦公傢具的外企,做的還是銷售,工資漲了不少,但也只夠租間好點兒的房子。好歹算是穩定了。
小顧已經走近那三條大漢了,可以清晰地看見,他把手中的面碗猛地砸到了其中一人的後腦勺上。這個動作真是帥極了,比什麼「如來神掌」「蘭花拂穴手」都要帥。
天空下起了小雨,小巷僻靜,一燈如豆,簡直就是古龍小說中的意境。
直到大四那年,從某所二流大學冷門專業畢業的余敏開始為找工作發愁。都說南方工作好找,她隨著人流懵懵懂懂地來到南方一座城市,持續跑了半個月的人才市場,找工作的要求一降再降,卻連工作的門兒都沒有摸到。晚上躺在十元店的大通鋪里,焦慮得整晚睡不著。
第一個交往了三個月,後來分手是因為余敏借了筆錢給朋友,他擔心人家不還瞞著余敏偷偷問人要,錢是要到了,余敏卻因此和他翻了臉。
「小顧!」余敏顫聲叫他。
余敏總算撥通了110,就在她說出事發地址的幾秒鐘內,小顧的臉上已經掛了兩道醒目的鼻血。又有幾個路人經過,誰也沒有拔刀相助。
從雲南回來之後,余敏對小顧就有些冷淡,他倒是沒事兒人一樣,還是照常開著電動車來接她,有時也會載她去小巷吃一碗面。
事情就發生在麵館里。
她有義結金蘭的小姐妹,他當然也有拜過把子的小兄弟。她和小姐妹只是紙上談兵,他和小兄弟在當年可是實打實地結伴打過架。
她打沙包的時候,他在練拳法,為了打好醉拳,偷了爸爸的米酒喝,結果醉得東倒西歪,在滾燙的曬穀坪上昏睡了一下午。
他們都愛打武俠類網游,在《金庸群俠傳》里,他叫令狐沖,她叫程靈素。
「別怕,我會沒事的。」小顧回頭沖她一笑,是他慣常那種懶洋洋的笑容,說:「我還要陪你去小島隱居呢。」
他騎一輛電動車,後面載著她。車子七拐八拐的,路越走越偏僻,余敏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心裏竟是安定的。
那本書是打著手電筒在被窩裡偷偷九*九*藏*書看完的,余敏頭一次發現,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好看的故事!從那以後,她就一頭扎進了武俠小說的汪洋大海中,金古梁溫一一看遍,連全庸和金康的書都沒有放過。
那些傳說中的高手和俠客們,這個時候都到哪裡去了?
小顧發動了電動車,她輕輕跳上去,手不再攥著他的衣角,而是圍上了他的腰。
余敏正在喝湯,聽到這一口老鴨湯差點兒沒當場噴出來。想著合同還沒簽,連忙硬生生吞下去,一張臉憋得通紅。
淚眼朦朧中,只見小顧的頭被殘忍地踩在了腳底下。
在遇到小顧之前,余敏也交過兩個男朋友。
再後來,他們又有了俠游天下的雄心,打算把小說中俠客們所到之處一一走遍,為此還特意買了張地圖做標記。小顧用紅筆把想去的地方一一標出,一標記才發現,當年那些俠客們真是萬水千山縱橫啊,韋小寶就去過俄羅斯,張無忌他們還漂流到了北極附近呢。
小顧於是廣發英雄帖,召集各路好漢,于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共聚首。帖子一發出,網上應者如雲,報名的挺多。
「不不不,請你不要去。」余敏張張嘴想叫住他,忽然哽咽住了,這個時候,她多麼希望她的男人能夠懦弱一點,自私一點,世界那麼亂,裝什麼英雄好漢啊。
他們只好掏錢結賬,心裏都有點兒不是滋味。
……
「小余,我看你就是入錯了行,要不考慮干點別的什麼。」
她幾乎可以想象自己的後半生,跟這麼個男人捆綁在一起,受了氣只能委委屈屈地忘掉,得不到的東西只好騙自己說「不想要」。剝去「與世無爭」的假象,呈現出來的是「懦弱無能」的真面目。她微微有些厭煩小顧,就像厭煩並不勇敢的自己一樣。
可是他始終縮在櫃檯後面,連一聲也不敢吭。
余敏當時是坐下來了,之後越想越生氣,一肚子的濁氣沒地方發泄。她對這段旅程真是太失望了,連風景都無心看。她對大理失望,對自己失望,對小顧失望,對整個人生都失望了。
兩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她加班回來,發現小師妹已經走了,一同帶走的還有她放在家裡的一千塊錢。書桌上放著一張紙條:「師姐,江湖不好混,我還是回老家了。你是個講義氣的人,錢我暫時借用一下,以後有機會再還你。」
第二個是主動不要余敏的。導火線是他們有次一起坐公交車見到有人在偷東西,余敏非要衝上去打抱不平,男友拉都拉不住。結果下車之後,他們被偷盜團伙給堵住了,還算沒有吃大虧,只是各自被扇了幾個耳光。無辜的男友被扇得兩耳轟鳴,越想越后怕,漸漸就不來找她了。
胖子導遊惡狠狠地瞪回她:「誰沒買東西我就說誰!」
兩個神經病在一起後會有什麼化學反應?答案就是:他們會變成兩個閃閃發光的神經病。
就在她把武俠小說一本本藏在課桌里,然後從桌子上挖個小洞往裡面看以躲避老師雪亮的目光時,小顧正在給從租書店租來的書包書皮,《笑傲江湖》外麵包上了數學書的書皮,上數學課的時候可以大大方方拿出來看,5毛錢一本租來的小說,可不能輕易讓老師沒收了。
她甚至給自己想了許多名號,「余敏」這個名字太俗了,一聽就是江湖小蝦米,特別是余這個姓,太過平凡,什麼好名字前面加個余都給糟蹋了。要是姓葉、姓楚就好聽多了,最好是複姓,像慕容啦、上官啦、令狐啦,一聽就特別武俠。她決定了,一旦穿越回去就改姓慕容。
「沒有的事。」她連忙否認。
「沒事,想笑就笑吧,以後還要打交道,可別憋成內傷。」男人頓了頓,又加一句,「要是會隔空點穴就好了,不想聽就隨手一揮,定教他一秒之內閉嘴。」
那年她跟著爸爸去鄰村看露天電影,去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她騎在爸爸的肩頭,透過密實的人群往裡面看,https://read.99csw•com只見銀幕上一群人在打架,其中有個小夥子,又機靈又帥氣,眼睛好像會說話。小小的她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看到那個小夥子出家當小和尚后,隱隱又有些難過,差點兒哭了。
在遇到小顧之前,余敏十分孤獨。一種生為怪胎的孤獨。
拐了很久才來到一條幽僻的小巷子里,小顧把車停穩,招呼余敏下車。巷子里只有一間麵店還亮著燈,門臉兒很小,連燈箱都沒做,只在門口用毛筆寫了一個大大的「面」字,墨汁淋漓,饒有古意。
趕到那裡一看,開幕式還挺熱鬧,各大門派的人在台上逐一排開,集體亮相,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余敏興奮得直捏小顧的手。
「小余啊,你這麼下去,每個月的銷售量都是墊底。」
可別說,他的確有點像令狐沖,有種落拓不羈的氣質,看上去對什麼都滿不在乎。最讓余敏心動的,就是這點兒「滿不在乎」,身邊太多年輕人削尖了腦袋鑽營,誰還敢滿不在乎啊?小顧公司是做IT的,他人其實蠻聰明,公司里的女孩子都說:「如果小顧能夠把打網游的心思放在工作上,早就成骨幹了,真是可惜了。」弦外之音透著不屑。
余敏一頭短髮,濃眉大眼,說起話來嘎蹦兒脆,從不拐彎抹角,她吸引男人的是那份颯爽和單純,最終被嫌棄的也是這兩點。就像她的歷任老闆一樣,招她的時候誇她直爽,日子久了就向她翻白眼,現在這個銷售主管都不止一次說她:「小余啊,你看著蠻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麼一根筋啊。」
在沒有相遇之前,他們腦子裡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念頭,苦於無處施展,兩個人一接上頭,正好把這些念頭付諸實踐。
陽台上已經被人佔領了,是個清瘦的男人,正在抽煙,煙頭一明一滅,照出他的臉有幾分疲倦。他是老文青的手下,剛剛派過名片的,只記得他姓顧。
小顧拿著那個碩大的面碗往店外走,就像俠客拿著他的劍。
他們乾的第一件大事是去會俠友。小顧和余敏一樣,常年混跡于各類武俠論壇,像什麼仗劍天涯啦,金庸客棧啦,以筆為劍,以文會友,兩個人還都有點兒小名氣。混來混去的,認識了一幫俠友,平日閑來就在QQ群里「談古論金」,聊來聊去總覺得這樣網聊實在不過癮,還是得當面切磋。
更離譜的還在後面,有個觀眾實在看不過眼,登台現場向崆峒派掌門挑戰。兩個人在台上比畫了幾分鐘,都累得氣喘吁吁,崆峒派掌門眼瞅著吃不消了,連忙拋出一句「點到為止」,雙方就算戰了個平局。可在余敏心目中,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好歹是一代掌門,連個路人甲都打不過,她比掌門人還要羞愧,深恨自己連累了小顧,對不起花兩千大洋訂的機票啊。
這部電影她反反覆復看了七八遍,為此和小夥伴們跑遍了方圓十里的所有村莊。她知道小和尚練功的那個地方叫少林寺,在她心目中,那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只要在那裡待上幾年,就能脫胎換骨、武功蓋世。
余敏從來沒有想到,會遇到一個成長軌跡和她如此相似的人。
余敏卻一直還待在那個夢境里,不願意醒來。正因如此,她與現實世界總顯得有些疏離,對那些人們孜孜以求的事物,她往往表現得無可無不可。這和「淡泊」什麼的扯不上關係,純粹是因為她心不在焉罷了。
按余敏的意思原本是要坐火車去的,小顧怕她吃苦,咬咬牙買了兩張機票,正好是暑假,票價貴得要死。
「還烤肉呢,就不怕把桃花都熏死了?」小顧笑她。
人小時候都會有夢想,余敏八歲那年就有了自己的夢想。
小顧笑得彎了腰,說:「我就是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啊?我剛剛那麼說的時候,還怕你罵我是個神經病呢。」
幻想中的場景一樣都沒有出現,警察沒有從天而降,麵店老闆沒有仗義出手,連路九九藏書人也不曾打抱不平。
小顧坦然相告:「我還租房子住呢。」
余敏盡量裝作看不懂她的臉色,別過頭去,眼淚卻忍不住「刷」地掉進了方便麵桶里。是誰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當年的誓言像是一句笑話。
余敏死盯著櫃檯后的老闆看了一陣,發現此人雖然身材矮小、外形猥瑣,但一雙眼睛偶爾睜開時,確實稱得上精光四射。剛剛吃的面如此筋道,揉面的人得有一身的力氣,說不定的確是個練家子呢。
走出店門后,她把這些想法都說了出來。
她和小顧是在工作飯局上認識的。
余敏不理他,繼續興沖沖地在本子上寫她的小島俠友清單,「這個朋友還不錯,古道熱腸,把他的名字添上吧;那個朋友以前覺得仙風道骨,最近發現一身的俗氣,看來名字得劃掉。」
「等有錢了,我們去買個小島隱居吧。」
余敏手裡拿著的盒飯「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飯菜撒了一地。
余敏現在還記得她看的第一本武俠小說,是從堂叔手裡搶過來的,封面都撕掉了,說的是書獃子段譽闖蕩江湖的種種奇遇:他吞了一隻朱蛤,遇到了一個冷美人,最重要的是,他還遇到了一個賞識他的人。那個人叫南海鱷神,看起來兇巴巴的,其實蠻單純,老是纏著段譽說:「你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快拜我為師吧。」
可是余敏終於沖了上去,揮動著拖把,流著眼淚,喊著小顧的名字加入了混戰中。
首戰未捷,他們並不氣餒,又興緻勃勃地策劃要去參加傳說中的武林大會。這是余敏首先建議的,她一直盼望著,能在武林大會上碰到個絕世高手,對她說:「你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快跟了為師去吧。」
加了辣椒油的麵條味道特別濃郁,余敏連湯都喝光了。結賬的時候小顧低下頭,小聲說,你看那個老闆,像不像個退隱江湖的絕世高手?
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的意味是:總算找到同道中人了。
她常常這樣自我介紹,聽者往往不知所云,倒沒想到他記得這樣清楚。她調皮起來,反問了一句:「那麼你呢,你那個顧是顧惜朝的顧么?」
所有熱愛武俠的人,對雲南的嚮往都是由大理引發的吧?余敏還記得多年前,她坐在自家的小閣樓上,一部《天龍八部》翻到脫頁,最愛的始終是開頭的「段十回」。在她的想象中,大理儼然是一個武林中的桃花源,那裡有茶花滿路,有玉壁清泉,有上關風下關月蒼山雪洱海月,蒼山之腳洱海之畔,生活著一群如段公子般溫柔多情的白族兒女。
余敏很震驚,她抬起頭,眼前這個原本有點兒模糊的男人面目忽然清晰起來,夜色中他的眼睛特別亮。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囁嚅著叫了一聲:「顧先生。」
余敏笑笑不說話,心裏想的是:「不要緊的,就算你是個神經病,總有一天,也會遇到另一個和你相似的神經病。」
不久之後,她又迷上了練功,買了個小沙包每日在家中擊打。她的小夥伴們,有練鐵沙掌的,有劈磚頭的,也有練鐵頭功的,可憐這些孩子啊,無不搞得頭破血流。而她的小沙包不堪她的百般蹂躪,終於在半年後沙漏袋亡。
以他們的財力,俄羅斯和北極是暫時去不了的,只好舍遠求近。少林寺也不必去了,聽說都成上市企業了。第一站選了大理,不消說,是衝著段譽的故鄉去的。
女俠友「哦」了一聲,再也沒和他說過話了。
穿越夢粉碎了的余敏再一次回到人才市場,終於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一家小公司的推銷員。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救命啊!」女人凄厲的呼喊回蕩在蒼茫夜色中,巷子里陸續有人經過,看她一眼,忙不迭地跑開了。
余敏暗自打量了一下,小店真是簡陋,桌椅都是樸拙的木頭傢具,桌面上黑乎乎的積著一層陳年油垢,看上去起碼有一個月沒有擦過了。
她披頭散髮,read•99csw.com他鼻青臉腫,他們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俠客,但余敏衝上去的那一瞬間,驀地好像真的穿越到了過去的那個江湖,江湖再寂寞如雪,好在還有小顧和她並肩作戰。
沒想到大理之行首先給她潑了盆冷水。因為趕得不巧,他們只有坐卧鋪車從昆明前往。正是8月盛夏,卧鋪車封得罐頭一般,裏面裝著擠成沙丁魚狀的數十位乘客,幾十雙鞋子齊刷刷脫下來,那氣味兒,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就這樣,大理迎接他們的不是一路茶花鋪道的風流旖旎,而是滿車污濁的空氣。
她還記得,有部片子叫《群英會》,說是一個得到了九轉靈童的人穿越到了古代,相繼碰到了楊過、段飛、楚留香等各個時代的俠客。看了那部電影,她做夢都想擁有九轉靈童。她可不想穿越到什麼清宮去,整天和阿哥們談戀愛煩不煩啊?她想去的地方叫「江湖」,有著令狐沖和蕭十一郎的江湖,那是個多麼令人神往的地方啊。
這種迷戀和幻想在小時候看起來都沒什麼,可一旦成年後還在持續,多半會被人認為不正常。當年那些和余敏一起打過沙包、一起離家出走過的小夥伴們,彷彿在一夜之間就成熟了,他們對過去絕口不提,一個個搖身一變成為「社會棟樑」努力奮鬥著。
男人忽然問她:「我看你剛才忍不住想笑啊。」
不單是她,小夥伴們都想去少林寺練武,於是相約離家出走。出走前,大伙兒曾經有過一次鄭重的交談,有人擔心:「師父不收怎麼辦?」余敏堅決地說:「不收就跪在少林寺門口,跪上三天三夜,肯定會收的。」懷著對練就蓋世武功的憧憬,他們出發了,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遠,有人腿肚子開始抽筋,有人嚷著餓了,最後只得打道回府。
飯局散后,小顧叫余敏去吃夜宵。
余敏坐不住了,睜大眼睛死勁地瞪導遊,不服氣地回話說:「你在說誰呢?」
小時候那麼盼望成為俠客,長大了才發現,不但成不了俠客,還找不到工作,買不起房。多麼殘酷的現實啊!
余敏氣血上涌,「噌」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準備衝過去跟他好好理論一番。這時候,她的手被緊緊拉住了,是小顧,他紋絲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右手輕輕擺動,低聲勸她:「別和他計較了。」
到了當天,小顧和余敏一早去了,等了好久,稀稀落落來了幾個人,圍著桌子一坐還不滿一桌,大家的興緻就有點兒低落了。開聊后,全不像在論壇上碰到那樣投機,只聊了幾句武俠,有人就急急地將話題引向了高漲的房價,引起了在座者的普遍共鳴。有位女俠友在論壇上久慕小顧之名,纏著他問東問西,又旁敲側擊地打聽他有沒有房子。
現代還有武林大會嗎?當然有,中華武脈未絕,各大門派都還興盛著呢。那年的武林大會,是在遙遠的新疆舉行的,新疆啊,那可是個英才輩出的地方,有過下天山的七劍,也有過飛紅巾和霍青桐。
幸好,武俠小說把孩子們從終日疲乏的練功中拯救出來了。在金庸古龍的筆下,高手往往不是朝夕苦練出來的,而是主人公一不小心跌進山洞,或者一下子被高人打通任督二脈,突然之間就功力大增。
當時,夜還不算太深,可能是十點鐘的樣子,巷子里還有人在來來往往。小顧和余敏和往常一樣,各點了一碗牛肉麵。他吃得大汗淋漓,她卻拿著筷子一直在發獃,心裏糾結著,究竟要不要繼續和他對坐著吃一碗牛肉麵。
余敏常常感到孤獨,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小顧。
「叫我小顧。」他說,「我記得你的名字,你叫余敏,余魚同的余,趙敏的敏。」
「你怎麼知道我吃辣?」余敏很驚訝。
這次未遂的出走為大多數小夥伴換來了一頓飽揍,其中就有餘敏。她趴在板凳上,忍受著竹條抽在屁股上的疼痛,小拳頭攥得緊緊的,眼含熱淚地想:「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去少林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