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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新宅

第十八章 新宅

神在其中。城必不動搖。
神是我們的避難所,是我們的力量,是我們在患難中隨時的幫助。
那時候,醫生無需具有起碼的醫學資格,連一張藥劑師學會的開業證書都不需要。霍爾曾經在劍橋女王學院就讀,未取得任何醫科學位便中途輟學。不過這絲毫不意味著他無權自稱能夠救死扶傷,因為世代相傳的本領比科學更為神奇。霍爾行醫大量求助於清瀉、發汗和催吐療法,但是醫治壞血病卻採用符合科學的醫術:用花和草藥煎劑,補充維生素C的攝入量。下面摘引他在病案錄中的一段記載,說明他在1624年或1625年是如何診治自己女兒伊麗莎白的嘴部痙攣的:
1610年,有一群人顯得格外忙碌。他們正在對詹姆斯王欽定的新舊約全書譯本作最後的潤色。這項偉大的工程始於1604年,即詹姆斯王雄辯地對英格蘭使用聖經的狀況表示不滿之後三年。國王的不滿是有道理的,因為當時老百姓用的是日內瓦版的聖經,教會用的是主教版聖經。日內瓦的版本非常糟糕,旁註中充滿犯上作亂的情緒——「甚為偏頗、失實,蠱惑人心,有許多危險的叛逆性諷喻。」國王諭示:統一的新聖經必須通俗易懂,一目了然,沒有難字。這是一條很好的原則,它產生了令人讚歎的結果。
如今新宅早已不在了,但是我們還是十分了解它當時的樣子。它是休·克洛普頓爵士在十五世紀九十年代修建的房子。這個斯特拉福人後來出任倫敦市長,修復了斯特拉福聖十字公會教堂,並且還架設起至今仍用他的姓氏命名的那座大橋。克洛普頓的日子過得不錯,似乎也不會在那所他稱之為「大宅院」的房子上惜力。房子的正面寬六十英尺,進深七十英尺,室內共有十隻壁爐,就是說至少有十間房間。十六世紀中葉,有一個遊客說它是「一座磚木結構的漂亮房子」。那是在沃里克郡的地主、四法學院內殿學院的律師威廉·安德希爾見它「破敗不堪,即將坍塌」,把它買下進行修繕之前;那時,莎士比亞只有三歲。後來在1597年5月,安德希爾的兒子,也叫威廉,把它賣給了莎士比亞——要價六十鎊,相當便宜,因為它還包括兩片園子和兩間穀倉。房子成交后兩個月,賣主小威廉·安德希爾被他的兒子福爾克用毒藥要了命,而福爾克也因此在沃里克上了絞架。嗚呼,那不肖之子竟然毒死了生身父親!是不祥之兆?是鬼魂附身?房子的新主人似乎並不特別在乎。
這段文字的語氣似乎表明:霍爾醫生對於那未必真有療效的處方居然奏效感到寬慰。人的身體是很結實的,能夠經受各種藥物的試驗。儘管霍爾如此採取他的熱敷和清瀉療法,他還是聞名遐邇。他說他要感謝神的佑護,無疑是說對了。
作為外祖父,威爾自然十分寵愛小伊麗莎白。但是,蘇珊娜自1608年生下這第一胎之後,再也未見有喜,而珠迪絲的婚事卻越來越渺茫;隨著流光飛逝,威爾可能會想:莎士比亞的姓氏究竟遭到什麼厄運,似乎註定要逐漸消失;而且不僅是姓氏,還包括莎士比亞家族,全部男性後嗣,無論是用什麼姓氏的,都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命運之神無法悄悄對他說,他威爾本人的英名將永垂不朽,若想要自己的血統也世代相傳,未免奢求太多;命運之神和倫敦文壇一樣,一時尚未認識莎士比亞的偉大。但是在威爾看來,一個人的血統遠比事業重要。至於他的事業,他已完成自己的使命,使他能夠向世人宣布:他的血統是偉大的。此外幾乎僅余沉默而已。九九藏書
你們來看耶和華的作為,看他使地怎樣荒涼。
莎士比亞對於自己在近乎大飢之年囤糧牟利似乎並不感到羞愧。買賣就是買賣。不過,他也是深知人們對於哄抬糧價的態度的。《科利奧蘭納斯》一開場就有「一群暴動的市民」要殺卡厄斯·馬歇斯(後來又加稱「科利奧蘭納斯」以紀念他征服科利奧里城的業績),把他視為那些「讓我們忍受饑寒,他們的倉庫里卻堆滿穀粒」的傢伙中最壞的一個。在莎士比亞身上可以看到科利奧蘭納斯的一點影子——他是一個鄙視暴民的鄉紳。
所以地雖改變,山雖搖動到海心,
無論莎士比亞是否參与其事,他本人已身在詩中了。這是《詩篇》第四十六篇。從頭數到第四十六個詞是shake;不算收尾的「細拉」,倒數第四十六個詞是spear。1610年莎士比亞適逢四十六歲。假如這純屬巧合,那麼我們也可以異想天開地認為它是絕妙的巧合。屬於所有世紀的最偉大散文巨著,巧妙地收入了屬於所有世紀的最偉大詩人的英名。至於本·瓊生,那個被父親改名為本傑明的本,或本俄尼,他總是能夠自詡為雅各——英文為詹姆斯——的愛子。這是非常近於真實的,因為在威爾打點行裝回斯特拉福的時候,本·瓊生的假面劇正在詹姆斯朝得勢。他與英尼戈·瓊斯最後鬧翻並且失去朝廷的寵幸,是二十年以後的事。
他止息刀兵,直到地極。他折弓,斷槍,把戰車焚燒在火中。
外邦喧嚷,列國動搖。神發聲,地便熔化。
然而,那些逛戲院的暴民卻在填滿威爾的腰包。1602年,他可以從倫敦捎三百二十鎊回家,由他的弟弟吉爾伯特充當代理人,買下孔家的一百二十英畝土地。同年,威爾又在新宅附近的教堂巷購得一間農舍給看園人居住,因為他的園子以及後來又成為他的私產的兩片果園,需要雇傭一個專職的看園人照料。第二年,他又在斯特拉福鎮、舊斯特拉福(鎮北的農田)韋爾肯和畢曉普斯頓教區買下了價值四百四十鎊的農產品什一稅。此外,他還從環球劇場分紅,後來又有黑僧戲院的紅利。但是,莎士比亞一家雖然富有,仍然收了一戶房客。蘇珊娜出嫁以後,新宅騰出了房間(或許在這之前就有空房間),租賃給本鎮執事托馬斯·格林和他的妻子以及兩個孩子居住。在保存下來的一份文書中,格林表示自己可能在1610年搬出新宅。人們自然會推斷莎士比亞要在這一年把自己的基地由倫敦遷到斯特拉福。回到家鄉之後,他在倫敦依然會保留一部分事務,但是比起他在斯特拉福的生活,那將是第二位的。他不希望自己退休後身邊還跟著一個格林(對「暴發戶似的烏鴉」那句話依然耿耿於懷?),也不希望別人的孩子在他的園子里吵吵嚷嚷。
莎士比亞無疑喜歡與女兒們相處,從他最後幾部劇作中似乎能找到證明。人們可以認為,潘狄塔、米蘭達和瑪麗娜的容貌與魅力,反映了為父的驕傲和慈愛。在莎士比亞的兩個女兒中,蘇珊娜顯然是他的掌上明珠。我們將會看到,珠迪絲的不幸的婚姻使他甚為失望;而蘇珊娜的親事,就斯特拉福這樣一個小鎮而言,是無法使他更稱心如意的了。蘇珊娜二十四歲時嫁給了約翰·霍爾。三十二歲的霍爾是一個專為上流社會看病的醫生,病人包括北安普頓伯爵、伍斯特主教和托馬斯·坦普爾爵士。他留下了一本病案錄,記載著他如何醫治水腫、間日熱和疥瘡等疾病。對於他岳父臨終前的病況,他隻字未提。他或許認為保全面子比坦誠的醫德更為重要。九*九*藏*書
你們要休息,要知道我是神。我必在外邦中被尊崇,在遍地上也被尊崇。
人們會樂於認為以下幾段蔚為大觀的文字是出自莎士比亞之手:
作為醫生的妻子,蘇珊娜能夠經常登門安慰病家,敬神之心堪與丈夫媲美,又繼承了父親的才智,因而聞名於斯特拉福鎮。她善於交際,意志堅強。但是,她至少有一個仇人,即離斯特拉福鎮二英里阿爾維斯頓莊園的約翰·萊恩。此人曾不懷好意地說她「能勒住韁繩,曾同拉夫·史密斯一起缺德」。所謂「能勒住韁繩」是指在家裡獨攬大權,「一起缺德」就是私通。史密斯是一個經營縫紉用品和帽子的商人,與蘇珊娜的姑父威廉·哈特同行,社會地位比醫生低。在男女問題上如此詆毀別人的名聲是必須由教會負責處理的。於是,1613年7月,蘇珊娜對萊恩發起反擊;她向伍斯特的宗教法庭提交了一份訴狀,以誹謗罪控告萊恩(她繼承了乃父隨時準備訴諸法律的秉性)。萊恩未出庭,而他玷污一位有身份的太太的名譽使他受到逐出教門的懲罰。蘇珊娜的清白得到昭雪;給她取名蘇珊娜是頗有預見的。
威爾坐在新宅的果園中注視著桑樹長大時,心中有許多事情可以思忖,往事、故人皆如過眼雲煙,而一個人必須學會樂天知命的偉大才能。有些作家的作品是會有助於此的,只要他們不過分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賣弄枯燥無味的大道理。威爾既然是一位鄉紳,自然必須擁有自己的藏書室;但是,他不想使他的藏書室充斥著波伊提烏及其與神交往的書籍。他的兩部諾思譯的《名人傳》和霍林斯赫德的《編年史》已經翻破,他再也不想從歷史中汲取警世箴言了。可是,約翰·弗洛里奧在那新舊交替的1603年翻譯出版的蒙田散文集,卻是長短適中,與培根那些更為言簡意賅的隨筆一樣,可以作為個把小時的讀物。還有那些詩人,譬如說偉大的埃德蒙·斯賓塞的作品,需要重新吟味,只是他的《仙后》有些乏味,似乎在描述一個早已死亡的世界。約翰·鄧恩的詩篇饒有趣味,有激|情,也有理性的曲徑,這二者的結合則能直接湧入威爾的心髓。不過他只能讀到鄧恩的手抄本,什麼時候才能公開發表呢?有一些更老的詩人,如喬叟和高爾,英文古怪,但是故事卻很動人。高爾的《愛的懺悔》中有一段故事——「泰爾的阿波洛涅斯」——搬上舞台很可能獲得成功。但是阿波洛涅斯這個名字聽起來太像「波洛涅斯」,必須改掉。顯然,莎士比亞雖已退隱於斯特拉福,但是並未完全退出舞台。在他的藏書室中可以改編成戲的故事太多了,如薄伽丘的《十日談》中關於吉爾內瓦的故事,還有格林寫的《潘多斯托》。那位可憐的格林如今已不在人世,威爾也原諒了他。其實他樂於原諒所有人,或者說是幾乎所有人。但是,他不會放棄任何錢財上的債務——那完全是另一回事。read.99csw.com
到天一亮,神必幫助這城。
有一道河。這河的分議,使神的城歡喜。這城就是至高者居住的聖所。
莎士比亞回斯特拉福的這兩條路線,一條是走班伯里公路,另一條是走希普斯頓公路,兩條公路正好在克洛普頓大橋前交叉。跨過大橋向左轉入濱河路,再向右便是教堂巷。「新宅」就在教堂巷與教堂街的拐角,在這裏莎士比亞有妻子安妮和女兒珠迪絲等待著他。蘇珊娜已於1607年出閣,嫁給鎮上那位深受上流社會歡迎的醫生約翰·霍爾。
蘇珊娜是個資質聰穎、知書達理的女子,在鎮上受到人們的尊敬。她妹妹珠迪絲給人留下的印象卻是愚鈍、乏味,而且命乖運蹇——最倒霉的就是給她起錯了名字。她似乎確實不識字,因為1611年她在兩份契約上作連署人簽名時,胡亂塗了兩個叉;就她而言,這並不只是因為她懶得簽名。蘇珊娜的簽名總是字跡花哨有力。她的妹妹畢竟也是一位大文豪的女兒,那麼為什麼不像像樣樣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呢?原因只能是她不識字。這個可憐的姑娘必然已經意識到,自己在雙親的心目中總是與不幸聯繫在一起,或許隱約間還是一個令人怨恨的對象:她的孿生兄弟哈姆奈特夭折了,而她卻活了下來,給人帶來痛苦的回憶。珠迪絲也可能是容貌過於醜陋,不然斯特拉福鎮上一位富有自由民的千金,為什麼非挨到三十才出嫁呢?那些黃花後生想到一份可觀的妝奩和那自稱曾在倫敦寫過舞台劇本、如今又在領年金的禿老頭兒將要留下的大筆動產和不動產,誰都會垂涎欲滴的。然而,珠迪絲待字閨中的日子卻比她那位陪嫁菲薄的母親還要長久。
新房主在辭別舞台之前卜居異鄉,他不得不把屬於一家之主的各項事務——譬如修繕和改建工程——留給妻子辦理。安妮買下了許多石料,實際上是買得太多了,因為後來鎮上又從她手中買走十便士的石料(記錄在案的自然是「Shaxpere先生」)。那兩間穀倉使安妮或威爾有可能在倫敦街頭餓殍橫陳的荒年囤積穀物和麥芽。1597年2月,斯特拉福的史料中說「教堂街區的威廉·莎士比亞」有十夸脫麥芽。這一記載同時說明:莎士比亞在法定購房日期之前已經佔有新宅。那時候,財產的轉讓頗費周折,它必須經過一個稱為「法律假定」的手續,由財產受讓人控告財產轉讓人非法阻礙自己佔有財產。被告承認原告的產權,雙方遂將妥協結果詳細列入一份稱為「結案文書尾聯」的文件,即三聯契約的下聯。所謂三聯契約,顧名思義就是在契約中間打兩行九-九-藏-書騎縫,撕開成鋸齒狀邊緣,合攏像上下兩排牙齒那樣嚙合,以此證明文件的真偽。房產交易是賣方、買方和法庭各執一聯。法庭備案的是最底下的第三聯,故稱「結案文書尾聯」。莎士比亞在《哈姆萊特》中想到了這一切——「這傢伙生前也許曾經買下許多地產,有那些……結案文書、雙重保單、勝訴通知」。勝訴通知與限定財產的繼承權有關。
「威廉·莎士比亞先生每年都要回沃里克郡一次。」約翰·奧布里曾經這樣說過,然後他又談到威廉·達維南爵士時常引以為豪的一件事。達維南是在清教徒禁戲幾達二十年之後,使戲劇重新回到倫敦舞台出力最多的一個人。他自稱是莎士比亞的非婚生子,莎士比亞在途經牛津時,總是在達維南夫人開設的王冠旅店下榻。奧布里說這位夫人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子,談吐優雅,聰敏過人」。至於達維南,奧布里認為他時常掛在嘴上的話「損害了他母親的名聲,使人們稱她為娼婦」。是啊,假若那個使自己成為私生子的嫖客叫威廉·莎士比亞,或許母親當娼婦、自己當私生子也是值得的。
其中的水雖匉訇翻騰,山雖因海漲而戰抖,我們也不害怕。細拉。
4月初她去倫敦。22日歸途中受寒,致使顏面一側出現方才所述癥狀……病情雖重,但感謝神的佑護,不出十六日即痊癒。治療方法如下:……頸項用肉豆蔻、桂皮、丁香及胡極的酒精浸劑熱敷,並頻頻內服肉豆蔻。同年5月24日,她患間歇熱:有時發熱,漸漸大汗淋漓,隨後又發冷,前後持續半個時辰,一日之間發作多次……就如此擺脫了死神及重病的威脅,此後多年未再患病。
從倫敦去斯特拉福有兩條路線可走,一是取道埃爾茲伯里和班伯里,一是取道海惠康和伍斯托克。莎士比亞似乎更喜歡第二條路線,這樣可以在牛津歇腳過夜。
我們看過莎士比亞1607年至1613年間的家族史之後,就會明白他為何會產生一陣迷信的痛楚。他的母親瑪麗·莎士比亞於1608年9月故去,比丈夫約翰多活了整整七個年頭。但是,在此之前,埃德蒙·莎士比亞已於1607年12月在倫敦先走一步,年僅二十七歲。他和哥哥一樣是個演員,只是不屬於國王劇團(其實威爾有足夠的影響可以使他加入該劇團),安葬于如今稱為薩瑟克的那座教堂的演員墓地。他生前從未娶妻,不過似乎留下一個私生子。吉爾伯特歿於1612年2月,享年四十五歲,也未曾婚配。隨後便是理查,卒于翌年2月,三十八歲,又是未婚。這份記錄是令人驚異的,尤其是考慮到那個時代人們都是講究正式結婚的。
萬軍之耶和華與我們同在。雅各的神,是我們的避難所。細拉。
莎士比亞是業餘的法律事務好手,我們當中有人認為他一度幾乎成了職業律師,因此他在退休期間是可以在訴訟方面大顯身手的。他曾經為了自己在韋爾肯某些土地的地界問題,同別人打了很長時間的官司;在購買那一百二十英畝土地時,又為了某些細節與孔家惡言相交。他需要索討欠款,催逼那些蓄意賴賬的人。清教主義在斯特拉福日益抬頭,尤其是它造成鎮上禁止演戲之後,更加激起了他的憤怒,使他血流加快,始終處於興奮狀態。鎮上的生活並不乏味,連教堂中花樣翻新地折磨人的佈道,如責備居民犯了罪,因而招來大火、瘟疫等災難,這些話會讓莎士比亞那樣在教堂擁有專屬座位的人聽得滿腹慍怒或嗤之以鼻,但都還是會在座諦聽。
關於珠迪絲的不幸婚事,既然那是在她父親仙逝之前十周才開始的,我們盡可留待以後再說。那麼,莎士比亞在自己退休以後的全部歲月中既然每時每刻都能見到珠迪絲,他對她自然也就無所謂了。但是對於蘇珊娜,他是不能無所謂的。蘇珊娜作為一個母親和繁忙的醫生的妻子,有她九*九*藏*書自己的事情,只能抽空回娘家看看,吃一頓飯或閑聊個把小時。這時,人們會把她當做客人款待,誇讚她的新髮式,逗引和嬌縱她的小女兒。珠迪絲作為家中的高級女傭(「丫頭,把那瓶加那利甜酒拿來,不要那昆尼店裡買的蹩腳貨」),內心深處無疑會對自己的處境憤憤不平,夜間躺在床上或許還會暗暗落淚。女大當嫁,眼下這種生活是不堪忍受的。
萬軍之耶和華與我們同在。雅各的神是我們的避難所。細拉。
新聖經的翻譯人員共五十四名,分為六組——蘭斯洛特·安德魯斯在威斯敏斯特帶兩組,約翰·哈丁在牛津帶兩組,愛德華·萊弗利在劍橋帶兩組。一組譯完一章之後即由其他兩組仔細校核。遇到具體困難是請教大學中博學之士而不一定是找教士。舊約中的詩歌部分,如《詩篇》與《雅歌》,則請熟諳語言音韻的人審核是否和諧悅耳。魯德亞德·吉卜林在短篇小說《聖經校樣》中,描寫過莎士比亞和瓊生二人共同討論一位譯者向他們提出的一個語言問題。人們沒有理由認為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他們是當時最偉大的詩人;聖經不僅應該是敬神之作,它也應是文學作品。
在斯特拉福,莎士比亞有許多事情可做。他沒有像他父親那樣謀求入選市鎮議會,而是致力於「掌管國會公路維修法案之執行」。莎士比亞隨劇團旅行較多,因此比大多數人都了解英國的公路破敗不堪。沒有材料說明他曾經為慈善事業掏過自己的腰包,不過在疫癘使女子變為寡婦、火災使人們無家可歸的時候,斯特拉福像任何其他城鎮一樣,倒是常常需要賑濟。尤其是火災,它給這座由木屋與茅舍構成而又沒有消防隊的城鎮帶來更大的破壞。(1594年至1614年十年間,全鎮共有二百幢房屋付之一炬。)鎮上確實曾經募集捐款賑濟災民,但是有充分材料說明:受命募款的官吏為解救自己的困難多佔了捐款的份額。

這是畫在一幅古老勘測圖上的「新宅」;莎士比亞在這裏度過了晚年。
1610年以後,莎士比亞的夫妻生活將會十分冷淡落寞,時而一言不合即遭到妻子一陣反唇相譏。那年,威爾是四十六歲而安妮已是五十四歲了。他們之間的性生活早已結束,但是安妮心中必然明了丈夫在倫敦時曾有外遇,無論是苦是甜都是對自己不忠。理查·菲爾德可能會向她透露她丈夫常去王冠旅店投宿之事,而她自己也可以找到一本十四行詩集,看到莎士比亞如何像日後奧爾德斯·赫胥黎筆下一個人物用粗話說的那樣,不僅「打開了自己的心扉」,而且還解開了自己的褲子。她曾在二十多歲時如此急不可耐地尋求男女私情,但是在婚後與丈夫分居的日子里卻始終過著從一而終的生活;在斯特拉福這樣一個蜚短流長的城鎮,舍此也別無他法。安妮也可能會像喬伊斯筆下斯蒂芬·迪達勒斯的說法,和她的小叔理查私通。如此亂|倫不是沒有可能的,尤其是有人認為理查一度在新宅保有一間卧室。這種行為儘管是罪孽,但並未做得有失審慎以至讓她丟了體面。威爾的失慎已經以其詩章流傳於世。安妮也可能像許多獨守空房的妻子,變得異常虔誠,時常接待清教牧師來訪;他們會告訴她戲子的職業如何瀆神,並且還會留下幾本小冊子讓她閱讀,如《叛神者的頭虱篦子》《藐視福音者的清腸瀉肚良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