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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學表演

第一章 初學表演

在舞台上,首先不同尋常的莊嚴的寂靜和秩序令我窒息。當我從黑暗的幕後走到被腳燈、頂燈照亮的舞台時,我頓時失去神智,眼花繚亂。光線如此明亮,在我和觀眾席之間形成了一道光幕。我感覺自己和人群隔離開,呼吸也順暢了。但眼睛很快就適應了舞台,觀眾席的黑暗使我覺得更可怕,嚮往觀眾的心情越來越強烈。我覺得,劇院里坐滿了觀眾,數千隻眼睛和望遠鏡一起注視著我。他們好像要穿透自己的犧牲品。我好像是這上千人群的奴隸,變得卑躬屈節,沒有原則,準備做任何的妥協。我想掏盡心窩,討好觀眾,我將更多地奉獻曾經擁有的和我能夠給予觀眾的一切。但內心深處卻出現了從沒有過的空虛。
我已經在家裡了。一個人。但對於我而言,現在最可怕的同伴就是我自己。心情糟糕透了。想去做客,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沒有去: 還是覺得,大家都知道了我的醜事,用指頭在戳我。
當我感到這一讚許后,我心中立即燃起了一種力量。我不知道,該把這力量用到哪裡。它控制了我。我不記得,我是如何演完結尾的。我只記得,舞台、舞台口的黑洞從我的視野中已經消失。我不再有任何恐懼,對於我而言,在舞台上營造了新的,我不知道的令人陶醉的生活。我不知道,還有比我在舞台上體驗的這幾分鐘更高的享受嗎?我發現,我的改變令巴沙·舒斯托夫吃驚。我燃起了他的激|情,他也情緒高昂地表演起來。大幕拉上了,在觀眾席里響起了掌聲。我的心裏開始感到輕鬆和愉悅。我立刻對自己的才能增強了信心,自信起來。當我得意洋洋地從舞台回到化妝室時,我覺得,所有人都用充滿激|情的目光看著我。
我剛登上舞台,我的面前便出現了舞台入口的大窟窿。深邃、黑暗的空間好像無邊無際。我第一次從幕後的舞台上看觀眾席。空無一人。在某處,我覺得很遠的地方,亮著一盞帶有燈罩的燈。這盞燈照亮了放在桌子上的白紙;不知誰的一雙手正準備記錄下「每一個過錯。」……我全身好像融化在這個空間里了。
同學們全都在迷惑不解中愣住了。在我們劇院的舞台上表演?這簡直是褻瀆、庸俗地歪曲藝術!我想請求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將戲劇演出改到其他不太受拘束的地方,但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已經走出了教室。
我、舒斯托夫和普辛先是很謙虛。我們的理想並沒有遠離輕鬆喜劇或者無聊的小喜劇。我們覺得,我們只能演這樣的戲。而周圍的人,卻越來越頻繁和自信地先是說著俄羅斯作家的名字。果戈理、奧斯特洛夫斯基、契訶夫,然後又說到世界天才的名字。不知不覺地我們已經不再謙虛,我們想表演浪漫的,著戲裝的、詩體的戲劇。我被莫扎特的形象吸引住了,普辛被薩利耶里形象吸引住了,舒斯托夫時常在想唐·卡爾羅斯。然後,大家談起了莎士比亞,最後我選擇了奧賽羅的角色。我之所以選擇這個角色,因為我家裡沒有普希金的書,但有莎士比亞的書: 我是這樣地充滿急於工作的熱情,這樣的需要立刻進行工作,以至於我不能將時間浪費在找書上。舒斯托夫著手演埃古的角色。
很幸運,可愛的、感動人的普辛來了。他在觀眾中間發現了我。他想了解一下我對於他表演的薩里耶利的意見。但我什麼也不說不出來,因為雖然我從幕後看了他的表演,但由於激動和等待自己的表演片斷,舞台上發生的事情,我什麼也沒有看見。關於我自己,什麼也沒有問。害怕批評會扼殺我剩下的自信心。
我覺得,托爾佐夫十分興奮。「是的,我和馬洛列特科娃一樣,都是發生一樣的事情」,我認為,只有一句話:「血,埃古,血!」,觀眾就被我控制了。
但又不放棄這些表演野人手段和我所設計的動作,因為我沒有其他別的什麼東西替換。我念角色的台詞是一回事,而表演野人是另一回事。二者之間沒有聯繫。台詞妨礙了表演,而表演妨礙了台詞: 這種一般性的不協調狀態是很不愉快的。
但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因為九*九*藏*書還有另一個「痛罵」在等著我。在戈沃爾科夫的領導下,同學們痛罵了我一頓。這次「痛罵」比第一次還厲害,現在我再也不會忘記今天沒有進行的排演了。
我彷彿覺得,觀眾席瞬間警覺起來,人群中傳來了竊竊私語聲,就好像一陣風掠過樹梢一樣。
19××年×月×日。我醒來時比平常晚了許多,快速地穿好衣服,向學校跑去。大家都在等我,當我走進排練間時,非常難為情。本應說對不起,卻說成了愚蠢的、刻板化的話語:
19××年×月×日。今天排演時,在第一場戲中我就加入了即興成分: 原本應當來回走動,我卻坐下來並且決定不加手勢、不加行為,拋開所有野人的平時忸怩作態。結果怎麼樣呢?從第一句話起,我就懵了,台詞、習慣的音調都忘記了,只好停下來。不得不快速回到原始的表演方式和行為設計上。看來,我已經不能擺脫已經掌握的表演野人的方法了。不是我主宰它們,而是它們在控制著我。這是什麼?奴性?
在令人疲憊的等待中有好的一面。它能使人達到一種境界,即特別想讓自己害怕的東西快點來臨和結束。今天我有機會體驗這樣的狀態。
19××年×月×日。這是第二次在舞台上排演。我一大早就溜進了劇院。決定不在化妝室里獨自準備工作,而是當著大家的面。在舞台上。那裡正熱火朝天地工作著。正在準備我們排演的布景和擺道具。我開始了自己的準備工作。
普辛離開后,我嘗試按照他的解釋回憶了一下角色的一些部分。我流淚了: 我是這樣地憐憫起摩爾人了。
19××年×月×日。我們今天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托爾佐夫的第一堂課。但是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托爾佐夫來到教室只是為了做一個不可思議的聲明: 他指定戲劇,我們將根據自己的選擇演齣劇本的片斷。這部戲劇將在大舞台上,當著觀眾、劇團和劇院藝術主管人員的面演出。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托爾佐夫想看看我們在戲劇環境: 在舞台上、在布景中、化完妝,穿好服裝,在被照亮的舞台上的表現。按照他的話,只有那樣的表演才能讓他清楚地了解我們的舞台感程度。
我在家裡練習時,又沒有發現任何新東西,重複著舊的表演,我非常不滿意。重複同一種感覺和手法,這算什麼?它們屬於誰。我還是野性的摩爾人?為什麼昨天的表演與今天的表演,而今天的表演與明天的表演會相像呢?還是我的想象力枯竭了?還是在我的記憶里沒有了表演角色所需要的材料?為什麼在開始時工作進行得如此熱鬧,然後又在一個地方停滯不前了呢?
決定了。明天在排演時,我會將即興的東西引入到行為設計、角色的處理和對角色的處理方法中。
我們當天就接到通知,明天將是第一次排練。
課程取消了,而空出的時間是讓我們選擇劇本的片斷。
不知誰喊了一聲:「開始」。有人提議我走進由幾把維亞納式的椅子勾勒出的想象的奧賽羅的房間,然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坐下了,但不是坐到我設計時應當坐的椅子上。作者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房間的圖形。另一個人不得不給我解釋,哪把椅子代表什麼。很久我都不能融入這由椅子圍上的狹小空間。很久我都不能對周圍發生的事情集中注意力。我很難強迫自己去看就站在我身邊的舒斯托夫。注意力一會飛向觀眾席,一會集中在舞台的旁邊的房間。工作間。儘管我們還在排演,但這裏的人們還是在忙於自己的生活,人們走動著。搬運什麼東西,鋸啊、敲啊、吵鬧著。
其他片斷的表演已經開始了。我忐忑地等待著輪到自己上場。
我趕忙道歉,保證再也不遲到。但是拉赫曼諾夫已經不想再工作了: 按照他的話,第一次排演是演員生涯中的大事,應當永遠保留著最美好的回憶。今天的排演由於我的過錯而遭到了破壞。這樣,就讓明天的排演代替第一次沒有進行的排演,成為對於我們具有重要意義的排演。接著拉赫曼諾夫走出了教室。
現在,當寫下這些九-九-藏-書文字時,我已經不懷疑自己的未來了。但是,這樣的信心不妨使我意識到,屬於我自己的巨大成就並沒有。不過在內心深處的什麼地方的自信心還是吹起了勝利的號角。
這之後,我不抱希望了。我只有一個念頭: 快點結束,卸妝,逃離劇院。
19××年×月×日。今天的排演是在大舞台上進行。我對能夠創造奇迹和激|情的舞台氛圍充滿了憧憬。結果怎麼樣呢?昏暗、寂靜和空無一人的情景代替了我期待的明亮舞台、忙亂、堆滿的布景。龐大的舞台原來是敞開著的、空曠的。只有在舞台上擺放著幾把維也納式的椅子,勾勒出了未來布景的輪廓。右邊放著一張長桌,那裡亮著三盞燈。
19××年×月×日。排演時,一般的狀態好一些了: 我漸漸習慣了工作的房間、在房間里的人們。除此之外,不相容開始變得相容起來。以前我表演野人的方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與莎士比亞的描寫相吻合。在最初的幾次排演中,當我把杜撰的非洲人的典型行為融入到角色中時,我感覺到了虛假和強制。而現在好像已經成功地將某些東西引入到了排演的戲劇中。至少,我感覺與作者之間的不協調已經沒有那麼尖銳了。
19××年×月×日。我來到劇院參加總綵排要早於平時,因為我們還要化妝和著裝。我被安置到一間很漂亮的化妝室,他們為我準備了古色古香的東方式的《威尼斯商人》中摩洛哥王子穿的長袍。這一切都為了保證我好好演戲。我坐到化妝台前,在桌子上準備了一些假髮、頭髮、各種各樣的化妝用品。
當我還在苦苦思索的時候,在隔壁房間里房東們已經準備喝晚茶了。為了不引起他們對我的注意,我不得不到房間的另一個角落練習,盡量小聲地說著台詞。出乎我的意料,這些小小變化激活了我,迫使我從新角度看待我的習作和自己的角色。
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的古怪念頭立刻引起了熱烈的討論。開始時,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贊同。一個名叫戈沃爾科夫,身材勻稱的年輕人,我聽說他曾經在某小劇院演過戲,還有漂亮而豐|滿的高個金髮女郎韋爾雅米諾娃和個頭矮小好動好鬧的維尤佐夫尤其熱烈支持這個想法。
這時一個高個子、消瘦的,戴眼鏡、穿白色長袍、長著一臉翹起的小鬍子和長長的西班牙式鬍子的人走進了化妝室。這位「唐·吉訶德」彎下半截身子,沒說幾句話就開始「加工」我的臉部。他很快用凡士林油將我塗抹的擦去,然後提前抹上油,開始重新敷上油彩。油彩很容易均勻地塗抹在油滑的皮膚上。然後,「唐·吉訶德」用黝黑的色調遮住我的臉,摩爾人應當是這樣的。但我還是心儀以前的更暗的巧克力顏色,那樣眼白和牙齒就更明亮。
拉赫曼諾夫以責備的目光看了我好久,最後說道:
19××年×月×日。今天是第一次排演,在這之前很久,我已經到場了。拉赫曼諾夫提議我們自己布置房間和擺放傢具。很幸運,舒斯托夫同意了我提的所有建議,因為他對外表不感興趣。為了能夠在擺放傢具的房間里找到方向感,我非常看重傢具的擺放,就像在我的房間里一樣。沒有這一點,就不能激發我的靈感。但是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我只是努力讓自己相信,我是在自己房間里,但這並沒有使我信服,反倒妨礙了表演。舒斯托夫背下了所有台詞,而我不得不一會看著筆記本念台詞,一會用自己的話轉述我記住的內容大致的意思。很奇怪,台詞妨礙了我,而不是幫助了我。我情願不看台詞或者將台詞縮減一半。不僅角色的話語,還有我不熟悉詩人的思想和他指出的行為都限制了我在家裡練習時享受的自由。
不管這些,我繼續機械式地說著、動著。假如不是長久的家庭練習使我強記住了表演野人的方法、台詞、音調的話,我肯定會在開始說話時就停下來的。而且,最終還是出現了這種情況。提台詞者是罪魁禍首。我第一次了解到,這個「先生」是膽大包天的陰謀家,而不是演員的朋友。我認為,能夠在整個晚上保持沉九九藏書默,而在關鍵時刻提醒演員突然忘記的一個詞語的提台詞者才是合格的提台詞者。但我們的提台詞者一刻不停地地低聲嘟囔著,干擾得太厲害。你不知道,如何找到安身之所,如何擺脫這個過分的提台詞者,他能夠穿過耳朵直逼靈魂深處。最後,他征服了我。我亂套了,停了下來,請求他不要妨礙我。
回到家后,我將自己鎖在自己的房間里,找到《奧賽羅》,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沙發上,懷著敬慕的心情打開了書,讀了起來。但讀到第二頁時,我開始想表演。我的手、腳、面部不由自主地自己動了起來。我忍不住朗誦起來。手中正好有一把裁書用的骨制大刀。我將它當做匕首插|進了褲腰。毛巾代替了頭巾,從窗帘上撕下的花花綠綠一塊布作為帶子。我用床墊和被子做一些類似於襯衫和長衫的東西。雨傘變成了土耳其大麴劍。缺少一個盾牌。但我想起,在隔壁房間里,飯廳里的柜子後面有一個大托盤。它可以給我當盾牌。不得不決定出擊了。
從哪裡開始呢?……我開始拿起一支毛刷蘸褐色的油彩,但油彩很硬,我費勁地蘸了一小塊,在皮膚上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我把毛刷換成了化妝筆。結果還是一樣。我用紅色的油彩塗滿了手指頭,然後開始在臉上塗抹。這一次,我很容易地塗好了油彩。再用其他色彩時,我重複這樣做。但只有一個藍色的油彩好弄一些。但是好像化妝成摩爾人不需要藍色。我嘗試著用指甲油塗兩頰,再將一小縷頭髮粘在上面。指甲油刺痛了皮膚,頭髮豎起來了。……我用了一個假髮、另一個假髮、第三個假髮,沒有立刻明白哪是前,哪是后。三個假髮戴在未化過妝的臉上都顯出了「假髮性」,我想洗掉那些我費勁塗到臉上的不多的油彩。但怎麼洗呢?
舒斯托夫和其他學生走進了化妝室。我的外表也讓他們大吃一驚。他們異口同聲地讚美我,沒有絲毫的妒忌。這鼓舞了我,使我恢復了原有的自信心。在舞台上不同尋常的傢具擺放令我驚奇: 一把扶手椅從牆邊不自然地幾乎被推到舞台中間。桌子離提台詞小室太近,好像放在引人注目的顯眼的地方只是為了做樣子。由於激動,我在舞台上來回踱步,衣服邊和土耳其曲劍不時地觸碰著傢具和布景的角落。但這並沒有妨礙我在機械性地念叨角色台詞,不停地在舞台上走動。好像,我能夠勉強將片斷演完。但當我演到角色高潮時,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我馬上就要停止。」我慌神了,我沉默了,眼前全是白色的圈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如何使我回到了機械性表演法,這一次正是它拯救了瀕臨死亡的人。
在脫下戲裝之前,我趁住宅里人們都睡覺時,偷偷溜到空無一人的立著一面大鏡子的前廳,打開燈,端量著自己。我看見了完全不是我期待的形象。我在工作時找到的姿勢和手勢也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而且,鏡子暴露了我以前不知道的身上的那些不協調處和那些不美觀的線條。因為這樣的失望,我全身的熱情一下子消失了。
我打算早早睡覺,因為在今天的斥責和昨天的絕望之後我害怕承擔角色了。但一塊長方形的巧克力進入了我的視線。我決意將它與黃油混在一起,變成褐色的糊狀物。它塗在臉上還不錯,我變成了摩爾人了。牙齒與黝黑的皮膚對照起來,顯得白一些。坐在鏡子前,我長久地欣賞著它們的亮光,學齜牙,翻白眼。
這樣,不知不覺地,我已經工作了接近5個小時。強迫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有在演員情緒高漲時,數小時才能變為數分鐘。這就證明了,我體驗的狀態是真正靈感!
「好像,我遲到了一點。」
但逐漸其他人開始適應即將演出的想法了。舞台耀眼的燈光在想象中時隱時現。很快我們開始覺得演戲是有趣的和有益的,甚至是必需的。一想到演戲,心便跳動得更加厲害。
由於過於努力擠壓自己的情感、由於無力完成不可能的事情,在我身上出現了緊張,達到了痙攣的狀態。痙攣束縛住了臉、手和全身,使行為和步態陷入了獃滯狀態九_九_藏_書。所有的力量都耗費在了這毫無意義的、無結果的緊張中了。不得不藉助于達到喊叫的程度聲音幫助已經處於麻木的身體和情感。但這裏多餘的緊張也做出了自己的事情。喉嚨發緊,呼吸急促,聲音已經落到最高音上,已經不能再提高了。結果,我的聲音變嘶啞了。
19××年×月×日。今天白天舉行觀摩演出。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 我一定早點來到劇院,坐下化妝,「唐·吉訶德」肯定會出現,並且彎下半截身子。但即使我喜歡我化妝的樣子,我想表演,但還是會一事無成。在我心中對什麼都一種無所謂的感覺。但是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我走進化妝間的那一刻。在這一瞬間,心臟如此劇烈地跳動,以至於呼吸都很困難。出現了噁心和非常虛弱的感覺。我覺得,我生病了。這樣也好。生病可以成為初次表演失敗的理由。
我現在記起來,在幕間休息時,我穿著漂亮的服飾,端著架子,就像巡迴演員似的,傲慢地,故意裝出淡漠的樣子走進了觀眾席。我很驚奇,那裡沒有喜慶的情緒,甚至沒有明亮的燈光。這一切都是「真的」演戲中必需的。我在觀眾席中只看見了20個人左右,根本沒有我在舞台上彷彿看見的上千的觀眾。我這是為了誰而努力呀?很快我就已經在安慰自己了。「就算今天看戲的觀眾很少」,我對自己說,「但他們都是藝術界的專家。托爾佐夫、拉赫曼尼諾夫、我們劇院的知名演員。是這些人在為我鼓掌!我寧可捨棄上千觀眾的雷鳴般的喝彩,而換取他們的稀疏的掌聲。」
為了很好地理解和評價臉部化妝,需要穿上戲裝。而當我穿上戲裝,又想表演了。我沒有發現任何新東西,而只是在重複著昨天所做的一切,卻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鋒芒。但是我成功地發現了,我演的奧賽羅的外表形象應當是什麼樣的。這一點很重要。
在混亂中尋找我在家裡練習時習慣的舒適是徒勞的。我應當首先習慣周圍陌生的環境。所以,我走進台口,開始向舞台背景的不吉利的舞台口的黑洞看去,以習慣這樣的舞台口的黑洞,以免總向觀眾席張望。我越盡量不去注意這一空間,就越想到它,就越想看那入口處的不吉利的黑暗。在這段時間,一個從我身邊經過的工人把釘子撒落了一地。我開始幫他撿釘子。突然我覺得好一些,在大舞台上也很舒適。但當釘子收好后,我的那位認真負責的談話人離去后,我重新又被空間壓抑住,我又好像開始融化在其中。而剛才我感覺很棒呀!其實,這很容易理解: 我在撿釘子時,我已經不去想入口處的舞台口的黑洞了。我急忙走下舞台,坐在了觀眾席里。
舞台上亮了起來。大幕拉開了,一個名叫馬洛列特科娃的女生立刻從緊靠布景的樓梯上飛奔下來。她摔倒在地板上,開始抽搐,大喊著:「救救我!」她那撕心裂肺的喊聲使我渾身發冷。然後她開始說著什麼,但說得很快,什麼都聽不明白。後來,突然,她忘記了角色的台詞,話說到半截停了下來,她雙手掩面,沖向幕後,從那裡傳來了鼓勵和勸導她的低沉的聲音。大幕拉上了。但我耳邊還在回蕩著她的喊聲:「救救我。」什麼是天才!為了感受天才,這樣的出場和一個詞語就足夠了。
化妝與著裝完畢后,我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由衷地驚嘆「唐·吉訶德」的藝術,自我欣賞起來。身材的不勻稱完全消失在長袍的褶皺中,我所設計的野人忸怩作態與一般的外表很般配。
普辛非常好地講述了莎士比亞的戲劇和奧賽羅的角色。但他對於角色提出了要求,而我無法回答。他非常好地講述了,當摩爾人相信了戴著美麗面具的苔絲德蒙娜的心裏隱藏著可怕的罪惡時,他是如何痛苦、驚奇和震驚。這使她在奧賽羅的眼中變得更可怕。
秘密被揭穿了。不能長時間地滯留在一點上,無窮盡地重複著已經習以為常的內容。
武裝完后,我感覺自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勇士,神氣而英俊。但我的普通容貌還是現代的和文明的樣子。而奧賽羅是一個非洲人。他身上應當有些虎性的東西。為了找到老虎九*九*藏*書的典型舉止,我進行了完整系列的練習: 在房間里輕輕地躡手躡腳地走著,敏捷地在傢具之間的狹窄通道上曲折行進著;躲在柜子後面,等待著獵物。縱身一躍跳出了埋伏地,撲向想象的替代的對手—一個大枕頭;我掐住它,像老虎一樣將它壓在身下。然後,我又把枕頭變為了苔斯德夢娜。我熱情地擁抱她,吻她的手。枕套拉出的一個角假裝是手。然後,我鄙視地丟開她,又重新抱起她,接著將其掐死,我在想象的屍體上哭泣。許多瞬間都表演地非常出色。
當幕布一拉開,觀眾席呈現在我面前時,我全身完全被它控制。這時,在我心中產生了一種對於我而言新鮮的、意外的感覺。問題在於布景和天花板將演員和後面的龐大的舞台,上面巨大的黑暗空間,側面的緊挨著舞台的房間和布景儲藏室之間隔離開來。這樣的隔離當然令人不愉快。舞台室內布置具有反射鏡的作用,將演員的所有注意力都反射到觀眾席,這不是好事。這樣,就像貝殼一樣的音樂舞台將樂隊的聲音反射到聽眾中一樣。還有一個新鮮事: 正因為害怕,我需要取悅于觀眾,天哪!不讓他們寂寞。這讓我生氣,妨礙了我去理解我所做和所說的話語。而且,背誦已經說過許多遍的台詞、習慣的行為戰勝了思想和感覺。出現了慌亂、語無倫次的情形。這樣的慌亂在行為和手勢中表現出來。我飛快地背著台詞,喘不過氣來,不能改變速度。甚至角色中一些喜歡的地方都一閃而過,就好像乘火車時看電線杆閃過時一樣。一點小停頓,悲劇就不可避免。我多次以哀求的目光看著台詞提示者。但他,好像什麼也不看見,一個勁地給表上弦。毫無疑問,這是對往事的報復。
「大家都坐在這裏等著,緊張不安、發脾氣,而您覺得,您只是遲到了一點!大家來到這裏,他們因即將開始的工作而興奮。而您卻這樣做,我已經沒有給您上課的興緻了。激發創作的願望很艱難,而扼殺它卻很輕鬆。您有什麼權利停止全班的工作?我非常敬重我們的勞動,不允許這樣的散漫行為,所以在集體工作時,我認為自己有責任按照軍隊的模式執行嚴格的紀律。演員就像士兵一樣,需要鐵的紀律。第一次,我只是警告,不記錄到排演日記上。但您應當馬上向大家道歉,以後要提前一刻鐘到排演現場,而不是排演開始后才到。要將這當做一條規則。」
在觀眾席中選定一個能夠非常清楚地看見托爾佐夫和拉赫曼諾夫的座位后,我坐下來,希望他們能叫我過去,說點誇獎的話語!
更不愉快的事情就是我不能識別自己的聲音。除此之外,先前我在家裡已經設定的無論是行為設計,還是形象都不能與莎士比亞的戲劇融合在一起。比如,如何將憤怒的齜牙咧嘴、翻白眼、「老虎」的撲躍融入到開始時的那場埃古和奧賽羅比較平靜的戲中去呢?
終於輪到我上場表演我的片段了。我走到舞台上。舞台上已經用各個戲劇的室內布置的牆板、幕布、一些搬來的東西等擺好了布景。有些部分是舊的布景翻過來的。傢具也是組合的。然而,在燈光的照耀下,舞台總外觀還是令人愉悅的。在為我們準備的奧賽羅的房間里很舒適。在想象力高度緊張的時候,在這樣的環境或許可以找到能夠使我想起自己房間的東西。
不得不強化外部行為和表演。我已經不能控制手腳和言語,這更加加劇了一般的緊張狀況。我為說出的每一句話、我做的馬上又被否定的每一個手勢都感到害羞。我滿臉通紅,收緊腳趾和手指,用盡全身力量倒在了椅背上。因為感到無助和害羞,我突然產生了憤恨。我自己都不知道恨誰,是自己,還是觀眾。這時有幾分鐘時間我感到與周圍的一切完全沒有關係,成為了一個放縱的勇者。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血,埃古,血!」這是一個氣憤若狂的痛苦者的呼喊。怎麼會這樣,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許,在這些話語中我感到了一個輕信他人的人被侮辱的靈魂,真心誠意地開始可憐他。這時,我非常清晰地想起了不久前普辛對奧賽羅的解釋,我的情感被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