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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已經消失的森林 6

二、已經消失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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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去叫程衛東一聲吧。」他又說。
劉世清依然是那副不驚不詫、逆來順受的樣子,只是有時望程衛東一眼。程衛東在台上有點站立不住的樣子。
「掉就是害了麻風了。」
「放屁!」
「劉——世——清!」
兩人踩著積雪來到代銷店門口,那串鑰匙還掛在門上。程衛東確實走了。生產隊長想想,摘下鑰匙塞到劉世清手上。劉世清就接過來,掛到腰上。
幾天後,勒珍被送往皮膚病醫院,確診為麻風病,早期,要隔離兩年才能痊癒。醫生們又趕到我們村子里,給勒珍家的人,給程衛東檢查,給他們打針、吃藥。九九藏書醫生們走了。程衛東也不來代銷店開門。救火大軍也撤走了,只有村中廣場上四散著他們留下的垃圾:篝火的餘燼、罐頭盒、酒瓶、破布、五顏六色的紙片、缺口的斧子、斷齒的鋸子、乾癟了的空汽油桶,以及很多帽子和膠鞋。村子重新變得安靜了,可那安靜里卻有了一種凄涼的味道,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答話的是劉世清。他的口中也噴出白色霧氣。「年輕人,真是可憐。我看他這一走是不會回來了。」
「誰呢?」
「講!」
他的口中噴出一團白氣,自言自語地問:
會散了。再沒人理會九*九*藏*書劉世清,還是程衛東折回身來,說,「回家去吧!」劉世清就摘下腰間那串鑰匙,交給他的後任,說:「年輕人,我有一句話。」
那天晚上,村子里剛剛安靜下來,就響起兩個女人凄厲的哭聲,一個是勒珍;一個是劉世清的老婆苟瑞英。苟瑞英哭得肚子里的胎兒早產了。一清早,劉世清腋下挾著破布包著的雨衣,提一把鋤頭,上山刨個坑,把早產的死胎兒埋掉了,臉色還是那樣不卑不亢。他從山上下來時,太陽已經很高了,照亮那些被燒成一片烏黑的森林里的土地,地上不時還繚繞著升起淡淡的青煙。那九九藏書些粗大的杉樹特別耐燒,余火未盡。
縣裡派來紅衛兵組成的宣傳隊慰問演出。領頭的紅衛兵司令是程衛東的同學,人們看到他和程衛東一起到河邊散步。有人說程衛東掏出一個本子向他彙報,也有人說沒有彙報,是程衛東在司令面前哭了。反正節目演到中間時,我們有十二枝笛子的笛手被叫上了台,一曲《北京的金山上》吹得歡快奔放,台下掌聲像一陣狂風刮過。他又吹了一支曲子。這時,司令上台來了,說就是這個苦大仇深的孤兒在這個村子里挖出了一個暗藏的特務,在押的貪污犯的爪牙。
劉世清的名字鑽入每一https://read.99csw.com個人的耳朵。
大火終於撲滅了。
會上宣布程衛東接管劉世清的代銷店。
劉世清在陽光下穿過林子中的廣場,看到代銷店的門關著。就說:「該開門了,年輕人瞌睡好,該開門了。」
司令說,不抓出這些暗藏的階級敵人,這樣的大火還會發生。
「程衛東吧。」
劉世清被紅衛兵推到台前。
劉世清,男,解放前在成都是一個特務頭子的爪牙。特務頭子被鎮壓后,他帶上特務頭子的老婆和兩個兒子,潛逃來到這裏。劉世清善於偽裝,騙取信任。控制了××村的經濟大權,拉攏幹部,盤剝群眾,腐蝕青少年。劉世清處心積九九藏書慮等待赫魯曉夫式的人物變天成功。打倒劉世清!打倒劉世清!
「掉又怎樣?不掉又怎樣?」
程衛東幾乎吹了一夜笛子的那個晚上,下起了這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笛聲像大雪一樣紛紛揚揚,美麗而又冰涼。早上,大表哥打開大門,長舒一口久積心中的鬱悶之氣,看到大雪覆蓋下的山巒、田野、村子重新變得美麗了,村前的小河前所未有地清澈。他還看到一串腳印踩過初雪,上了通往山外的道路。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了老頭瘦削的臉上,血從嘴角流下,他只是抬手揩揩,笑一笑,抄了手回家去了。
「勒珍有病啊!」
「她掉頭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