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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多難的中樞維新 替代:四小軍機

第七章 多難的中樞維新

替代:四小軍機

在百日維新期間,儘管黑雲壓頂,困難重重,維新陣營里還是聚攏了相當一批有志之士。翁同穌被革職還鄉,前往送行者數百人,大多為同情變法的人士,不少並非是翁的親故,而是「為天下」的維新志士。到了這個時候,變法運動已遠遠超出了康梁傳統的小圈子,成為全國先進士人的共同事業。除了四小軍機之外,變法運動還有幾位鬥士型的人物,與康梁一起,為變法運動出了大力。一位是御史楊深秀,這位山西大儒,是位北方有名的漢學宗師,曾受聘為山西會德堂書院山長。入仕后先後做過刑部主事、郎中,山東道監察御史。維新運動興起時,他已年屆半百,然求新之志卻老而彌堅,作為言官,他利用自家獨特的身份,每每為變法大聲疾呼,力薦維新人士,並果敢地上書彈劾頑固派大臣,懷塔布、許應驥等禮部六堂官正是因為他的彈章丟了烏紗,湖南巡撫陳寶箴被頑固派彈劾,他為之抗疏答辯,衝鋒陷陣,無所畏懼,幾乎是哪裡有「仗」打,哪裡就有他的身影。尤為難能的是,西太后發動政變以後,緹騎四齣,曾參与新政之人,人人自危,大都不是遠避他鄉,就是忙於洗刷自己的時候,他居然站出來上疏追詰西太后訓政之由,並援引古義,要求西太後撤簾歸政,害得破簾而出的西太后大為尷尬,惱羞成怒,將其逮捕入獄。他是戊戌六君子中,年歲最長者。
譚嗣同系湖北巡撫譚繼詢的長公子,譚繼詢是個出了名的循規蹈矩之人,西太后對他很放心。林旭這位白衣秀士,翩翩佳公子,本是洋務派名臣沈葆楨的乘龍快婿,又曾為榮祿幕僚。這二人又都是康有為的私淑弟子(沒有真的入門受業),與康梁的思想十分合拍,系十分健銳的維新派鬥士。尤其是譚嗣同,雖生於官宦之家,卻絕無世家子弟氣,生平好交結江湖義士,慷慨仗義,有古俠士之風。劉光第原是刑部主事,傾向變法,但態度比較溫和,有調和新舊的意向,他https://read.99csw.com與張之洞有些淵源,對張之洞相當推崇,不過在被選人軍機后,表現得相當不錯。楊銳是張之洞的得意門生,長期在張之幕下,張倚之若左右手,1889年入京以舉人官內閣中書,與張之洞書信不絕,張有事托楊銳,而不託在京任職之子,可見關係之深。誠然,楊銳也同意變法,但態度上往往以張之洞的立場為轉移,所以在變法中,他的態度最為緩和。
這些人再加上黃遵憲、容閎、陳三立(陳寶箴之子)、皮錫瑞、孫治讓、唐才常、章太炎、畢永年、冒廣生、熊希齡、陳叔通、孫寶瑄、徐仁鑄兄弟、沈曾植兄弟等一批在運動中披堅執銳,衝鋒陷陣的志士,維新運動形成了自己的不大但頗有聲勢的陣容。除了孫中山等海外的革命者之外,他們可以說是中國第一批具有革命意義的先進分子,因為近代化到了他們手裡,才有了結束幾千年封建專制的意義。以後的革命者與形形色|色的救國論者,都堪稱是他們嫡傳的後代。
應該說明的是,軍機四卿並非康有為的傳聲筒,如梁啟超所云「自此皇上有所詢問于康,則命四卿轉告,康有所陳奏,亦由四卿密陳」的情況固然是有的,但在一般情況下,軍機四卿還是以獨立意志在參与新政,即使如譚、林這樣的康門私淑,也絕非事事請示,日日彙報。據梁啟超講,他們在一起時經常爭論不休,經過爭論達成一致,往往並不以梁的意見為準。
在西太后即將發動政變前夕,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場景,湖南守舊派曾廉上書,深文羅織,請誅殺康梁,發出了血腥反撲的信號,在此關鍵時刻,正在當值的譚嗣同與劉光第,上書對曾折逐條批駁,並最後寫上願以全家百口性命相擔保,康梁無罪有功。毫不手軟地挺身擋住了頑固派的反撲。
隨著變法的深入,光緒召見的微臣越來越多,8月間,嚴復、譚嗣同、林旭、劉光第、楊銳等人先後都入京九九藏書得到這份榮光。而新政的詔書大多由康梁奏摺之意出之。但是由於變法愈來愈受到頑固派的抵制,西太后的偏袒一方的態度也日趨明顯,一些原本不反對變法的中間溫和派大臣也開始隨風倒,附和頑固派為變法製造障礙。翁同穌之去,在軍機處這個中樞機構上無人出頭為變法做主,隨著頑固派搗亂的加劇,翁去后留下的缺憾愈發明顯。於是,9月5日,在變法的關鍵時刻,光緒毅然任命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四位年輕人為四品卿,入軍機為軍機章京,填補翁同穌去后的缺憾。
軍機章京是軍機處的中層辦事人員,其作用因人而異,有時大有時小,能人在此位上,有時作用比一般軍機大臣還大。軍機章京分滿漢兩班,每班八人,日值兩班,凡屬軍機處事務,莫不由章京具體負責辦理,小到上傳下達,大到草擬上諭。軍機章京一向都被視為實權人物,人稱「小軍機」。
儘管光緒選擇這四個人人值軍機,充分考慮到了頑固派的承受力,實際上是一個略帶妥協性的辦事班子。但是,四小軍機在進入軍機處那天起,就引起了老派人馬的強烈嫉視。
譚嗣同等人被任命為「小軍機」,反映出光緒為堅持變法的良苦用心。這四個人都傾向變法,其中譚嗣同與林旭態度還相當激進。但是他們又都有一定的來頭,不像康梁那樣沒有「根基」(康有為之叔祖康國器雖當過廣西護理巡撫,但時間已久,且關係較疏,算不上是世家子弟),更不像康梁那樣名聲在外,招人忌恨。
另一位是徐致靖,這位侍讀學士堪稱維新運動中的勇健之士,他與兩個身為翰林的兒子都與維新派過往甚密,維新運動幾個關鍵的「坎」,均由他出面上書得過,薦康有為、黃遵憲,再薦梁啟超,三薦四小軍機,外加請光緒明詔定國是,在百日維新期間,被光緒擢升為禮部侍郎,與同期遷升的李端棻(梁啟超妻兄),同主禮部,負責變法的教育改革事務。政變后,九九藏書他與六君子一道被逮,由於他父親與李鴻章有很深的交情(據說李鴻章中進士那年與徐父同棚考試,完卷未及謄好即患急症,後由徐父代為謄好呈上,結果是兩人俱中,從此結為莫逆),李鴻章花了很大力氣托榮祿為之疏通,說此人就愛唱唱崑曲,胸無大志。西太后看在榮、李之面,定了他個監斬侯(死緩),直到1900年八國聯軍打進來,方才脫牢獄之災。
夏曾佑曾被蔡元培譽為中國最有功底的學者,除了未完的一部《中學中國歷史教科書》之外,一生懶於述作。可他在戊戌變法時卻是一位活躍的要角。梁啟超曾這樣描繪那時他與夏的交往:「我十九歲始認得穗卿(夏曾佑之號)——我的外江佬朋友裡頭,他算是第一個。初時不過草草一揖,了不相關,以後不曉得怎樣便投契起來了。我當時說的純是廣東官話,他的杭州腔又是終身不肯改的,我們交換談話很困難,但不久都互相了解了。他租一間小房子,在賈家衚衕,我住的是粉坊琉璃街新會邑館,後來又加入一位譚復生,衡宇望咫尺,我們幾乎沒有一天不見面,見面就談學問,常常對吵,每天總大吵一兩場,但吵的結果,十次有九次我被穗卿屈服,我們大概總得到意見一致。」梁啟超、譚嗣同與夏曾佑都在北京的時候,也就是維新變法的關鍵時刻,這些熱血青年那個時候就這樣為國家的前途、民族的命運在天天吵、爭,然後去做,不為名利,不顧性命。葉昌熾在當時是一個持中間立場的小京官,但他也承認,維新變法的這批人都是「才雋之士」。
軍機處與一般中央機構不同,無衙可言,因為它成立時就是皇帝的一個秘書班子,因此在皇宮隆宗門內的一所平房裡辦公。軍機章京分作滿班和漢班,各據一端,而四小軍機來了之後,發現滿班和漢班內均無他們的位置,兩邊互相推諉,有意刁難。「詣漢案,辭日:『我輩系辦舊政者,請他往。』詣滿案,辭曰:『我輩滿股https://read•99csw.com,君何為摻雜?」』血氣方剛的譚嗣同等人豈能受這個氣,乾脆以硬對硬,抬腿就要走,這一下,對方倒軟了下來,軍機大臣出面,在屋子中間為他們設下桌案,從此,他們就成了軍機處的「中心」。從此以後,幾乎所有有關新政的奏摺都交給他們處理,由他們先拿出意見,在奏摺上夾上寫有處理建議的籤條,然後由軍機大臣轉呈皇帝裁奪。守舊的軍機大臣們,一時間幾乎無事可做。為了壟斷新政事宜,四小軍機兼代滿班與漢班業務,也分成兩班當值,譚嗣同與劉光第一班,楊銳與林旭一班。「名為章京,實則宰相也。此後新政,皆四人行之。」
遠遠超出康梁範圍的這些維新人士,他們中的多數論思想境界和學識水準並不亞於康梁,也屬於同時代的早慧者,但恰是康梁先登上了峰巔,奔走呼號,將他們的心愿匯成一種頗有聲勢的運動,所以儘管參加者出力不少,貢獻與犧牲也很大,但運動寫上康梁的名字也不為過(不過,後來的康有為頗有貪功之嫌,他將這場運動中的犧牲者均視為自己的學生,好像運動就是他和他的弟子自家的事,這就過分了)。準確地說,戊戌維新是那個時代先進分子共有的果實。
據梁啟超講,四小軍機「拜命之日,皇上親以黃匣緘一硃諭授四人,命竭力贊襄新政,無得瞻顧」。如此隆重之禮,說明了光緒對四小軍機的重視,也發出了一個信號,頑固派軍機大臣有被架空的危險。
在短短的十六天里,四小軍機襄助光緒,頒布了一系列新政的詔令,處理了大量的臣民上書,像試辦速成學堂,鼓勵士民上書言事,「推廣遊學辦法」,鼓勵士民送子弟出國留學,重建海軍,和一系列整頓財政稅收、大力發展民族工商農業的法令,均由四小軍機操辦,特別應該指出正是由於他們的參与和推動,光緒毅然下詔准許八旗人丁「各習四民之業」自謀生計,在這個困擾清朝近兩百年的毒瘤上開了刀。
按慣例,新上任的軍機九九藏書章京必先去軍機大臣私邸挨門拜謁之後,方才到差,可是也許是由於不了解這一內情,或是覺得自己由特旨而授,身價不同,所以他們四人均未去拜,即到軍機處供職(不了解情況的因素肯定會有,對像楊銳這樣的人,肯定不會因這等禮儀上的小事而開罪大軍機的)。這一舉動,如火上澆油一般,使軍機四卿一踏入軍機處的門檻,就與原來班子中的大多數人處於尖銳的對立之中。
楊銳人值軍機后在給他弟弟的信中說:「聖訓煌煌,只增戰悚,每日發下條陳,恭加簽語,分別是否可行,進呈御覽。事體已極繁重,而同列又甚不易處,劉(光第)與譚(嗣同)一班,兄與林(旭)一班,譚最黨康有為,然在值當稱安靜;林則隨事都欲取巧,所答有甚不妥當者,兄強令改換三四次,積久恐漸不相能。」楊銳在維新運動中是維新派的同路人,在新舊兩黨的尖銳鬥爭中,他站在「中間偏左」的溫和派立場上,對康有為及其同志的政治觀點乃至政治態度都持有異議。因此,他在軍機是處處謹慎小心,對林旭的激進姿態每每不以為然(但他的立場基本上還是偏向維新派的,故而林旭還能忍受他的「強令」)。從他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四小軍機處境之險惡,公務之繁劇,名副其實地是變法的工作班子。
還有夏曾佑與嚴復,也算是維新運動的中堅人物,他們二人所起的作用,自梁啟超以下,無人堪匹。嚴復這位出身農家的中國最早的一批洋務學生,被派到英國學海軍,偏偏不安分地雜涉旁收,變成了中國最精通西方社會科學的一代宗師。由他「達詣」的一批西方近代社會科學名著,成為幾代先進中國人用以改造中國的利器,一部《天演論》一出,對維新運動所起的作用,不亞於梁啟超那支生花妙筆,喜愛時務體文章的青年,也喜歡將自己的名字改成「適之」「天擇」「競生」之類。嚴復與夏曾佑在天津創辦的《國聞報》,論影響雖不及《時務報》,但議論之深度卻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