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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兒

年味兒

我只知道,我在想過去。一大家人在一起的過去……
我只知道,我在想過去。
老人的年,開始得尤其早。當我們還沒放假的時候,當我們為年底的物流急得跳腳打電話的時候,當我們在做年終總結、新年計劃的時候,老人的年便開始了。
集市裡人擠人,可憐我穿了雙淺色的翻毛皮鞋!我一邊走一邊嘟囔,我說你看你看我的鞋都髒了,爺爺不搭茬兒,裝作沒聽見。老頭兒說的是對的,老頭兒走得穩得很,倒是我,噼噼啪啪好幾個踉蹌差點摔倒。我說你走慢點嘛,老頭兒回頭看熱鬧似的樂。
敬神、敬祖、敬天地,
家裡孩子愛吃炸丸子,大人則愛吃爺爺做的碗坨子。這個東西好像很多人不知道是什麼,呃,翻譯一下就是不透明的皮凍(反正我是這麼理解的)!都是凝固原理,皮凍是透明的,碗坨子是白的。皮凍是拿豬皮熬的,碗坨子里則放瘦肉,顧名思義,要放在碗里一個一個地蒸,然後再扣出來。我對碗坨子沒什麼好感,雖然我爸爸很愛,我還是比較喜歡皮凍,因為皮凍好看!爺爺提前幾天就開始買肉皮,清肉皮,要把毛弄乾凈,也要把肥肉都剃掉。一大條一大條肉皮放在大鍋里煮,撈出來,再刮毛,再剔肥肉,換水,再煮,如此反覆,看著簡單,但要煮上一兩天。
做些平時幾乎不做的吃食,
跟爺爺出發,外面下雪,好大。沒有要停的意思,等了一會兒,爺爺說走吧,九-九-藏-書我說走。我說我拿相機,爺爺說拿它幹啥?人擠人擠壞了呢?我一想也是!乾脆連手機也不帶了。
和面,加雞蛋,加白糖,加礬起脆。和好后,擀成餅,然後切條,再切菱形塊,菱形塊中間切個小口,將一端從切口裡翻出來便有了形狀。和面、加料、擀餅、切條都是我媽的事。我媽說那你幹嗎啊?我說我翻扣子!對,我就是愛翻那個扣子!炸到膨起,便可出鍋,味道香甜脆,可做零食。
小姑過來嘗嘗味道,說太淡,又加料。爺爺站在一旁說,合著你說你炸丸子,就是站在這擠團兒啊?我說是不是我炸的?我扔油鍋里就是我炸的!
把土豆煮熟,去皮,壓成泥,然後放作料。五香粉、蔥末、鹽,攪拌均勻,再放麵粉,加少量水繼續攪拌,最後成黏稠狀。也有放胡蘿蔔丁、洋蔥丁、黃瓜丁的,或者放野菜,全憑個人喜好,便是所謂的素丸子。若是放火腿或肉餡之類,則是肉丸子,總之是同一原理。
爺爺說沒想什麼。
我說怎麼買?爺爺說一樣來二斤。我說好。爺爺說知道二斤是多少嗎?我說不知道。爺爺說那你起什麼哄?爺爺開始挑菜,跟人講價。爺爺說這個小白菜太大了,我說挺好的,買吧,其實我是實在懶得走了。爺爺說不大?我說不大。爺爺說那行,買吧。
耗時、耗力、耗心意,
老頭兒結賬的時候跟人裝糊塗,老闆算賬三十四,他偏說三十三。我以為他耳背聽不清,在旁邊連比畫帶喊三十四,他也喊三十三九*九*藏*書;我說三十四,他說三十三,然後不懷好意地笑,讓我狠狠拍了一把,我說:「你煩人不煩人?」
團團圓圓。
跟姑姑繼續去買菜,爺爺在家準備炸丸子。
在老家時是有大院兒的,年三十的夜裡,我們挨家挨戶地放鞭炮接神。孩子們提著燈籠在後面跟著,先從我家開始,然後去南街姑姑家,再回爺爺家,叔伯們有說有笑,我們提著燈籠在後面嘰嘰喳喳。爺爺家院子里的燈籠掛得尤其高,大老遠就能看到。小叔心俊,順著燈籠下面又拉了滿滿的彩燈,半張網,把院子罩起來。大人在菜園子邊上放鞭炮,我們便在遠一點兒的地方放各種小玩意兒。
紅紅火火,
外婆生前在我家,當時每年春節都是我們一家人在自己家過,初二回爺爺家。外婆去世后,家中老人便只剩爺爺奶奶這邊了,因此每年都回爺爺家過年,我更是一放假就直奔爺爺家。外婆在世的那些年裡,每逢春節,家裡總炸麻花餜兒。
丸子、皮凍、碗坨子這幾樣是過年爺爺才會做的東西,年年有,所以老頭兒開始挽起袖子做這些的時候,就意味著年來了!炸丸子大家都熟悉,現在好多超市裡都有賣的,有素的有肉的。東北的傳統炸丸子是土豆丸子,不放蔬菜也不放肉。
拜年送禮入口即有幸福感的美味柿餅,
取「好事連連」之意。
果然,第二天姑姑到時問買了什麼菜。姑姑去read.99csw.com廚房轉了一圈說誰買的小白菜,這麼老。我說我爺讓買的,爺爺說你扯淡,我都說老了,你說行!姑姑說洋蔥有嗎?我說沒買!姑姑說藕片有嗎?我說沒買!姑姑說蘑菇有嗎?我說沒買!姑姑說那你們都買什麼了啊?我學著爺爺的樣子比畫說:「一樣來二斤!」
買菜。
晚上十點鐘,爺爺還在廚房裡圍著圍裙刮肉皮,平常他早就睡了。我說你明天再弄嘛,爺爺說那怎麼行,得弄好放好了,弄不好第二天就不新鮮了,說著又細細碎碎地弄起來。今年是暖冬,即便是東北,也比往年高出十多攝氏度,因為暖,皮凍便不容易凝住。凝了幾次,爺爺總是不滿意,便重新熬,再重新凝。待到團圓飯時,家人贊爺爺皮凍做得又好吃又乾淨,我滿腦子全是他夜裡站在廚房裡刮豬皮的情景。
過年,吃飯,團圓,說吉祥話,不可或缺的,還有打牌!我是我們家牌柱子,家裡人多,好多人都能替補,唯有我,永遠在桌上,不是我有牌癮,這是爺爺奶奶的意思。其實老人喜歡誰,從牌桌上就能看出來,他們想讓你跟著玩,又希望你多贏錢不要輸,反之同理可推。像我這種逢賭必贏的高手,他們的擔心完全多餘,每年都能贏個幾百塊,最後給爺爺奶奶零花。
一家人圍坐一桌,
我轉頭問爺爺,你在想什麼?
而今外面光禿禿的一片,只有樓。燈籠掛在屋子裡,再沒有紅燈上雪的那種極致的美。樓頂都平平的,沒有高低,沒有走勢,沒有瓦楞,雪便沒了層次,沒了去向https://read.99csw.com,沒了痕迹,只是這樣漫無目的地落著。
爺爺問我你不是炸麻花餜兒嗎?我說對啊。爺爺說炸啊,我說等我媽來的嘛。爺爺說合著你就這麼個炸法兒?
芹菜、韭菜、小白菜、菠菜、豬耳朵、肘子、牛肉、西紅柿、菜花、豆角……諸如此類,其他雞鴨魚蝦蟹之類早有人送來了。奶奶說家裡沙發巾該換了,你看到好看的就買,我說好。奶奶不放心,奶奶說你能買好嗎?我說我都多大的人了,連東西都不會買?奶奶在一旁樂。
爺爺指揮掏錢,我拎菜,買了滿滿兩大包。我說買點藕,爺爺說那怎麼吃啊?我說好,不買。我說買點筍,爺爺說那怎麼吃啊?我說好,不買。最後,我就不問了,盤算著第二天等姑姑來再重新採買。
我會包餃子,就是把餡放到麵皮里,和面調餡完全不會,所以在外面只有吃速凍餃子或者去餃子館。姑姑和媽媽來京時,通常會帶來一小袋面,以及擀麵杖,給我包餃子或烙餡餅。所謂家的味道,不外如是。
油鍋燒熱後下鍋,我原本以為簡單得很,直接拿勺子就可以挖成團兒,實際操作起來根本不是,麵糰黏在勺子上根本弄不下來,更別說要弄成球狀。爺爺過來指導,說看著,老頭兒把麵糰從虎口處擠出來,擠出來便是圓的了。我恍然大悟,說會了會了。
年是屬於老人和孩子的,跟大人沒什麼關係,但孩子會慢慢長成大人。當孩子長成大人後,年便也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了。所以,跟年相關的,只有老人。盼著兒孫滿堂,盼著一家團圓,盼著平日見不到的孩子們都能回https://read.99csw.com家聚聚。
列菜單、買菜、買糖,買各種水果、各種乾果、各種供果。
家家的團圓飯大多一個意思,雞鴨魚肉滿桌,豐盛和美,富貴有餘,慢慢從團圓飯餐桌上消失的,是那些傳統的年食。假如有一天爺爺不在了,恐怕家裡再沒有人熬皮凍蒸碗坨子了;老人不在了,恐怕一大家子人便也不會再聚到一起過年了,這便是老人對於一個家庭的意義。
晚上,一家人忙著包年夜的餃子,妹妹們在隔壁房間打撲克打遊戲。爺爺給老祖宗上了香,然後坐在沙發上看著外面發獃。如今文明了,連老祖宗都吃素了。記得小時候供桌上擺著的還有整整一個豬頭,還有現殺的活雞。那時候爺爺總是燒一大盆熱水,拔毛,整個房間都瀰漫著熱騰騰的雞皮味兒,那也是記憶里年味兒的一種,一股帶著生命力的熱氣。爺爺把雞收拾乾淨,然後挑些好看的毛給我扎雞毛毽子。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想在遠方沒能回來過年的小叔和三孫女,想他已經老得不能像當年那樣跟父輩們一起放鞭炮了,想在老家菜園子里他親手挖的地窖儲的白菜和葡萄藤,還是想忽而一年,他又老了一歲,還是驚詫自己已經這麼老了……
所謂年味兒,
今年過年我放假早,我跟爺爺說你等我回去再準備年貨,爺爺說好。等我回去后,第二天早起飯後第一件事,奶奶說你拿筆記,我說好。
即人情味兒,
出門,地上已經結了冰。我拽著爺爺,爺爺說:「別拽我,你摔了把我帶倒了!」……當場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