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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我也可以是證據,不是嗎?這屋子裡並不都是你們更秋家的親兄弟,說出這事還可以立功受獎。」
「死了?!」
「真的!」
果然,來人對家長強巴視而不見,而對拉加澤里露出了笑容,問候他路上走得是否辛苦。
「早上說死了,中午又就沒死。不一定,我來時,又說是深度昏迷。反正鎮上來了兩車警察。」
「植物,就是跟樹啊,草啊一樣,活著,卻什麼都不知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選了B。
這些平時總端著架子的傢伙,都不自然地笑了。急性子的老二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拉加澤里見好就收,開口道:「你們可真是膽大,做下這麼大的事情!」
「今天肯定是來找我的。」
現在,拉加澤里就帶著這個消息走在從雙江口鎮到機村那十五里路上。
拉加澤里也眼露凶光:「別那麼看我,我沒有盜伐盜賣木材,也沒有大錢落在口袋裡,也沒有幹什麼壞事,我不害怕,再說了,就算做了什麼事,我也不會這麼害怕。」
「早上起來,我才聽說。」
遠處山樑上還堆積著斑駁殘雪,但在峽谷低處,沿著河流兩岸的杜鵑花都開放了,一直沉浸在深重綠色中的叢叢杜鵑樹突然一下就綻開了繁多碩大的花朵。河裡奔瀉的水流聲也特別響亮。
「真的?」
老五冷笑:「老子什麼都不認,他口說無憑,沒有證據。」
老三開口了:「你在鎮上沒有聽見什麼消息吧?」
兩年後的這天,雙江口鎮上的老居民拉加澤里要回機村一趟。因為鎮上有大事發生,因為這大事的影響,他覺得自己的步伐特別輕快。
「修車店的生意可好?」
五月天,在這海拔三千米的地方,空氣中瀰漫著樹葉萌發,沃土蘇醒,河水奔騰,鮮花開放時那種醉人的九九藏書味道。
古老的史詩里說,信使傳送好消息時,會采來野花編織一個花環戴在頭上,因為這個想法,拉加澤里甚至停下了腳步,站在一樹花朵還在緩緩綻放的杜鵑花樹前,但他嘴角馬上就露出了自嘲的笑意:「媽的,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現在的時代是個什麼樣的時代,只是肯定現在不是一個帶著好消息的信使會戴上一頂花冠的時代。要是哪個男人敢戴上一個杜鵑花環,肯定就是一副小丑的模樣了。甚至連他帶回去的消息也不會有人相信了。
走出鎮子,來在木材檢查站關口,警察老王笑吟吟地說:「嚯,今天很高興的樣子嘛。」
拉加澤里哈哈大笑,說:「不打自招啊,這可是你們自己說出來的啊。」
這兩年,曾經對他抱著很多希望的哥哥已經對他深深失望,覺得他跟自己一樣不會有什麼出息了。哥哥一聲不吭,嫂子給他續上茶,母親依然一如既往地慈愛有加,問他是不是走得很累了。
老王用手裡的警棍指指細細的白粉勾勒出一個人形,人形中兩處地方,乾燥的泥土被血浸濕。老王的警棍再一指,是被沖關的卡車撞斷的關口欄杆。
來人是更秋家六兄弟中的老三。以前,更秋家如果被村人提起,就是一對夫妻竟然一共生下了六個兒子六個女兒。使村人們感到驚奇的是,這些娃娃一直處在半飢半飽的狀態,卻能一個個長得身強體壯,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人們關注的地方了。如今,改革開放了,六個身強力壯的兒子長大了,而且一個個膽大包天,只要是賺錢的事情,都能搶在全村人前面,短短几年間,已經是機村首富了。
機村出現在眼前了,包圍著莊稼地的樹籬上絲絲縷縷的柳絮飛墜https://read•99csw.com而下,讓若有若無的風推動著,四處飄蕩。在這寧靜的景象下面,村子里卻明顯有一種不安的氣氛在遊盪。在這個自小長大的村子,拉加澤里能敏感到每一絲微妙的變化。這證明了自己的猜想,雙江口鎮上發生的事情果然與機村人相關!
這才回頭下樓去了。
這個早上,拉加澤里不斷變幻著臉上的表情在鎮子上遊盪。看到執勤點的警察和檢查站上的人,他也和他們一樣做出嚴肅的表情。見了因這個消息興奮的人,他也會心地釋放出很節制的笑意。他不再是剛到鎮上那個毛頭小子了,他已經歷練得沉穩老練,雖然人稱鎮上最小的老闆——生意最小,一個「加氣補胎」店,年紀也最小,十九歲多一點,要吃二十歲的飯,還要等上大半年光景。
「還是你消息靈通啊!」
「就這個事!」
他腳步輕快並不僅僅因為杜鵑花開了,並不僅僅因為五月的空氣中充滿了萬物復甦,生機萌發的氣息,還因為警察老王說得那件事:昨天半夜,雙江口木材檢查站有輛卡車闖關,撞飛了檢查站的閘口欄杆,連帶著還把驗關的檢查站長羅爾依撞成了重傷。剛才老王用警棍指出的那個白灰描出的人形,正是羅爾依站長飛起來又落地的地方。最新消息是,這個人現在躺在醫院里深度昏迷,除了啼啼哭哭的家人外,守在床邊當然還有警察,只等他醒來,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問題是傳來的消息說,這個人多半是醒不過來了。
他沒有說話,拿出一包糖果,放在母親跟前。
一晃眼,這都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屋子裡一時鴉雀無聲,更秋幾兄弟也該後悔自己平常太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了。
拉加澤里說:「人還沒有到齊吧?」
拉加澤里沒九九藏書有答話,他站起身來:「我要回去了。對了,有什麼新消息,我會讓你們知道的。」他走到樓梯口,又回來,說,「我不能這麼空手走,我對警察說,我是回來拿吃的東西。不拿點東西,要說我是專門來通風報信了。」
「你看,這事是誰干下的?」老王突然開口。
強巴確實害怕了,害怕跟自己一樣沒出息的兄弟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幾兄弟,現在是興師問罪來了。
老三上來攬住他肩膀,說:「以後,你就是我們的親兄弟了。」
其實,不是他選了B,而是希望是B。為什麼希望是B,不要以為他僅僅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出於看熱鬧的心理暗自希望事情更大一點,更複雜一點。不,他是覺得,要是眼下的事情變得更大更複雜,也許就有他的什麼機會了。為了這個機會,他在這個鎮上已經耐心等待了整整兩年。看到從縣城來的刑警們從車上往執勤點搬運行李,他知道自己的選擇題做正確了。他們是要扎在這裏,破案來了。
這時,樓梯響起來了。
拉加澤里笑笑,未置可否,說:「你們不就是想讓那傢伙知道,要是下手太重,就會跟他拚命嗎?但你們也用不著下手那麼重,要是人緩不過來,真就要找到你們頭上了。」
「走好啊!」拉加澤里走出了一段,老王又叫道:「小子,耳朵支著點,聽到什麼動靜回來向我報告!」
這是清晨時分的消息。
「就是給你們的車補胎加氣,糊口的生意,能有什麼好壞。」
大家想想,這傢伙真沒為什麼事情害怕過,但是,既然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在雙江口鎮上開個破修車店,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可也不能往死里弄啊!」
「就想警告他一下,想不到這傢伙這麼不經撞。」
「植物人?」
拉加澤里回頭read.99csw.com笑笑,輕快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拉加澤里點點頭:「這下到齊了。」
「來人了。」
他問李老闆:「這麼說,羅爾依死了?」
「不操心的人,睡覺沉。」
他是來送信的,卻並不急於開口。他可不是一個很和氣的人,但好心情使他有耐心堆起滿臉笑容,和需要打招呼的人打過招呼,卻對他們急切投來的詢問的眼神視而不見,徑自回家去了。在他身後,那些急切中聚集起來的人群又怏怏的散去了。
哥哥語帶譏諷:「難道是來找你的?」
「吃的東西沒有了,回家取。」
李老闆說:「沒死,但醒不過來了。」
拉加澤里有些猝不及防:「什麼事?」
哥哥想說什麼,終於沒有開口,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能讓他聽見的氣。
中午時分,兩輛警車閃著燈從縣城開到了鎮上。拉加澤里對自己說,我要作一下選擇題:A,羅爾依醒了,說出了作案人,警察來抓人了;B,他死了,警察等不到口供,自己來破案了。
「這消息有什麼用,換不來錢也換不來飯。」李老闆嘆息一聲說,「看吧,這下,要緊張一段時間了,唉,和和順順地掙錢多好,偏要鬥狠使氣。」
他很高興在這杜鵑花開的日子里作一個帶著好消息的信使。他真的是想起了這麼一個字眼;信使。能想起上學時學過的這樣一個新鮮的字眼,讓他覺得神清氣爽。是的,應該說是信使,而不是送信的人。信使是史詩里的典雅字眼,送信的,是粗魯時代的大白話。
「你們放心吧,要是有那個心,我還會回來把這些話說給你們聽嗎?聽說那傢伙可能醒不過來,腦子撞壞了,要成植物人了。」
老二挪動屁股坐到他跟前:「你也是我們的兄弟嘛。」
拉加澤里笑了,說:「你們幾兄弟一來,把我膽小的哥read.99csw.com哥嚇著了。」
老王站在昨晚出事的現場,拉加澤里當然要繞開這個話題:「看,杜鵑花開了。」
「杜鵑花開了一路,不覺得累就回到村裡了。」
這味道使得警察老王綻開了笑臉:「是啊,都沒注意到,好像一個晚上,這些花都開了。」
話音未落,樓梯又響起來,接連又來了三四個人,都是村裡時常跟更秋兄弟混在一起的年輕人。
老王笑了,把警棍別回腰間,口氣淡淡地問:「回村去?」
村子中寂然無聲,但他知道,好些窗戶後面,都有人向著公路上張望。剛走到村口,就有好些人迎了上來。把湊熱鬧的小孩與半大小子除開,只消看看迎出來主要是哪幾家的人,他立馬就明白,那件瘋狂的,但也讓人解氣的事情是哪些人干下的了。
「你就沒聽到點動靜?」
老二憤然說:「怪他太狠了,吃我們的,拿我們的,還沒有餵飽他,居然要沒收老三的卡車,加上一車木頭,十萬出頭了!」他這話出口時,老大老三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了。
更秋家老大說:「過去,土司是土司,頭人是頭人,幾百年就當定了上等人家。還是共產黨政策好,風水輪流轉,幾年就翻一個底朝天!」話里話外的意思,他們已然是機村的上等人了。因為什麼?有錢!怎麼來的錢,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盜伐盜賣木材掙的錢。就地賣,一卡車賺兩三千,要是能買通檢查站,過了關卡,運到外地,一卡車就上萬!於是,幾兄弟家家蓋了新房,還買了六輛卡車,傳說銀行里的存款還有好幾十萬。風水一轉,只有別人上他們家門,他們早就懶得登別人的家門了。但今天大不相同,不一會兒功夫,這幾兄弟除了老四與老六,都到齊了。
幾兄弟臉立時就白了,口氣卻冰冷而堅硬:「怎麼,想告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