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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神子降生 黃河灣

第一部 神子降生

黃河灣

「教法?」
「你不能走。」
「為什麼?」
「我再不走,你要把我的腦袋弄炸了!」
覺如穿過人群,讓丹瑪帶他找到了躲在人群中的羞愧難當的老總管。安頓好眾人的飯食,覺如一手拉著兄長,一手拉著老總管,把嶺噶包括父親森倫在內的眾部落首領、眾英雄、祭師、術士,還有剛到嶺噶傳法的佛教僧人都迎請到自己居住的帳房。那個帳房還是從嶺噶被驅逐時帶出來的那一頂。在這帳篷裏面,嘉察協噶再一次愧疚難當,他更為弟弟擔心:「這小小帳房裡怎麼裝得下這麼多身份尊貴的人?」
「我看見了,他們也想當王。」
「哦?」
「他在給老總管幫忙。」
菩薩笑笑,話鋒一轉:「你殺生太多了。」
「老總管儘管吩咐!」
這時,漢妃已經出去尋找梅朵娜澤了,但她沒有找到。森倫王出去了,他也沒有找到。這一天接下來的時光,心裏再次湧起愧意的人們四齣尋找覺如,但沒有一個人看到這對母子的身影。那個距城堡不遠的帳房消失了。連圍著帳篷用來擋風的草坯壘成的圍牆也在一股風掠過之後,乾乾淨淨地消失了,好像那片草地上從來沒有任何東西存在過一樣。
老總管說:「那是你的城堡,你就是我們的王!」
「我不害怕,我的心很累了。」
臨別的時候,菩薩說:「我的出現是能讓人了悟些什麼的。我想,你也是一樣的吧?」
眾人都一飲而盡,老總管卻離座來到覺如跟前:「我要先替嶺噶人提出一個請求,等你答應了,我才敢喝乾此碗!」
「你不知道他們都是吃人無數,使這世界荒蠻不寧的妖魔嗎?」
「不要人彼此爭鬥,引導人一心向善的教法。」
「那你了悟到什麼了?」
「叔叔,你不要說了。」
說話之間,罩在人們頭頂的帳篷消失了。那些座位彷彿都升起來,大家都聽見了覺如洪亮的聲音:「大家請看,這美麗寬廣的黃河川,狹長彎曲如寶劍,刃口的南面是印度,劍尖所指為伽地,劍身插入唐古拉山。三色城堡建於此,這玉隆格拉松多就是將來嶺國之腹心!待到嶺國成大業,再分派子民回家鄉!」老總管聞言,不禁喜上眉梢,端起酒連飲了三大碗。接下來,宴席擺開,一頓飽餐后,人們載歌載舞,通宵達旦。人們露營時燃起上萬堆篝火,明亮的光芒遮蔽了天上星星的光焰。
「那麼你走吧,你那兩個跟隨著老總管的光頭門徒,我不喜歡。」
「不是城堡,是廟宇。」
但覺如已經騎著手杖飛遠了。
「他們的確想做。」
「我不要石頭的城堡了。」
嘉察協噶沒有回答,倒是心直口快的大將丹瑪氣沖沖地說:「這個問題,做總管的自己要回答!」
覺如說:「我好像想起點以前的事情,一時間卻又想不清楚。」
「這次跟我們來的人當中,有光頭的僧人你看見了吧?」
「弟弟你為什麼不稱王?」
覺如端起酒:「感謝上天使我的親人和故鄉人來到此地,我到此三年來從未享受過這樣的歡喜!大家請幹了這一碗!」
他再次高喊:「你們都進來,覺如回來了!」
「神子,你不能走。」
菩薩又吩咐:「廟宇最好遠離塵囂,不要像王的城堡建在通衢大道之上。」
「因為我們的罪孽,美麗的嶺噶才遭了大災,其中一多半的罪孽,是因為我們毫無憐憫把你們母子驅趕,但是,為了嶺噶的百姓,我要請求你,讓嶺噶人在你開拓的領地上居停三年。」
「你這話好生難懂……」
十一歲的那一年,覺如倒拖著手杖正從山上下來,他殺死的三個惡魔分身化成的巨大蟾蜍和蜥蜴的血污,腳跟腳地從他背後的山坡上漫流下來。覺如需read.99csw.com要不斷加快腳步,才不至於讓那血污把自已的雙腳淹沒。他奔跑得有些狼狽,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跑到山下那個湖泊對岸,三個惡魔殘存在漫流的血污中的最後一點力量,就會慢慢耗盡了。
菩薩沒有回答,因為他覺得難於回答,為什麼要把人心耕作為福田的人,偏又要避開人群,隱居於深山之中?菩薩也沒有告訴覺如,他身上的神通是下界之前由上天諸佛加持於他的。
「這事情說起來真有點難辦,又要為眾生盡除妖孽,又要對它們心懷憐憫。」
望著湖上的彩虹,神子真的覺得心中有什麼被那菩薩的話觸動了,他突然覺得周圍的環境有了陌生之感。他想,我來嶺噶快十二年了。他突然又想,咦?我怎麼不說自己生在嶺噶,而是說來到?
「我知道,我不是說你不該殺死它們,但你不該殺得如此興起,像商人看見金子一樣喜歡!」
兩天過後,覺如又出現在大家面前。他又穿上了整張鹿皮做成的衣服,把一對歪歪扭扭的鹿角頂在頭上。他的面孔重新變得臟污,重新跨坐在那七歪八扭的魔法手杖之上。他從城堡頂上的天窗直接降落在總管的寶座跟前。總管正驅散了吵鬧不休的人們,在閉目休息,眼睛緊閉著,嘴裏卻還在長吁短嘆。他搖晃老總管的肩膀,嘻嘻笑著:「他們把你弄得頭暈腦漲了吧?」
「啊嘖嘖!」他的目光燙著了這些姑娘,讓她們發出了嶺噶人嘴巴里才能喊出的含義複雜的感嘆。
媽媽想說,這要問上天,但她不想說出會更令兒子傷心的話來。
因為羞愧難當,老總管的頭深深地低下去:「我們的罪孽有多深,家鄉原野上的積雪就有多深,等那些積雪化盡,等大地重新煥發生機,要整整三年。」看見老總管代人受過的羞愧模樣,覺如的心口感到了針刺般的痛楚,他扶著老總管回到座前,請他安坐于上位,舉起酒碗:「老總管和諸位首領請放心,覺如我開闢此地,就是為了嶺噶的事業功垂千年!」
「孩子,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真的害怕,你怕以你一個孩子的心智對付不了這些心計如海的傢伙!」
「佛,佛法,還有傳播佛法的僧侶。僧侶不能老混雜于凡夫俗子中間,畢竟他們也是肉身凡胎啊!」
「是的,正像你所說的,我親愛的叔叔,我真怕以我一個孩子的簡單心智對付不了心計如海的長輩!」
覺如彷彿沒有聽說一般,掀開那帳房門,裏面卻別有洞天,那麼軒敞空闊,那樣的香氣瀰漫。每個人都可以安座於一張波斯地毯。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寬大的案子。玉石的案子、檀香木的案子上擺的都是金杯銀蓋,不說吃食,就是血紅瑪瑙的高腳盞里的果品,就上了一十二遍,沒有一種不是來自遙遠的地方,不要說味道與樣子,就是它們奇異的名字也從未到過嶺噶人耳邊!
又走了三天,黃河灣上座傳說中的三色城堡出現在大家眼前。
人們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叫起來:「格薩爾王!格薩爾王!」
老總管抓住了他的肩膀,使勁地搖晃:「菩薩已經從天上下來向我示現了,他要嶺噶所有的部落都來聽命於你,現在我已經把他們都帶到你跟前來了。」
「不管他叫什麼,」晁通說,「你們要記住,他才是個八歲的娃娃!」
他們跑去問他母親梅朵娜澤。梅朵娜澤集中了一些婦女,教她們紡線繡花。
覺如還生活在天上,還是那個名字叫做崔巴噶瓦的神子時,見到過這個菩薩。問題是,當他下降為人,這些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有一瞬間,他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形象,但馬上,這個形象又模糊了,像被水波漾開的影子一樣消散https://read•99csw.com不見了。於是他問:「什麼是菩薩?」
「孩子,你怕什麼呢?你不要害怕。」
「那你需要什麼?」
老總管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覺如回來了!」
大家已經從商隊口中知道,這些石頭來自黃河灣之外的不同地方。現在,那座城堡已經竣工了。頂上覆蓋的正是來自嶺噶的青色石板。那些石板閃爍著金屬的光澤,以龍鱗披覆的方式在頂上鋪開。
「有一天你會流下眼淚的……」
覺如一面想,這個人憑什麼支派自己,一面卻已經點頭應允了。
除了晁通因為沒有得到三色城堡,和城堡中那個老總管的黃金寶座,心有不滿,其餘部落,無論部眾與首領都為覺如再次離開大家感到愧悔難安。
「菩薩的意思我知道,那我將來就不是笑著,而是要流著眼淚殺死妖魔。」
這時,一堵光牆降落在了覺如和那些向山下漫流的血污之間。那些血污發出老鼠那樣吱吱的聲音,化成一股氣在瞬間就蒸騰著消失了。
菩薩說:「你還是向來往的商隊再收石頭稅吧。」
「你用的是天授的神力嗎?」
他這才提高了聲音:「覺如不想稱王,覺如把誰摁坐在寶座上,誰就仍然是我們的首領!」眾人都覺得,他是在替覺如傳話,這才停止了爭吵。他還聽見了拔出的刀劍滑回皮鞘的聲音。他想,要是覺如聽到這聲音,定然會感到心寒齒冷。
菩薩覺得,這一天遇到了一個聰慧異常同時又冥頑不靈的對手,糾纏下去也是枉然,他回到蓮座升上了雲端,而他的話音卻仍響在覺如耳邊:「機緣未到,再說也是白費口舌;機緣到時,我們還會相見!」話音剛落,人已不見,只在湖上有一道彩虹浮現。
覺如揮揮手杖,他說:「不要喊了,我不會讓他們聽見。」
「我知道晁通叔叔是想早點讓農夫找到耕種的土地,牧人早一點把牛羊趕到自己的牧場!」
看見各部落一一都有了去處,晁通著急了:「我們達絨部落的新領地呢?」黃河川下游魯古以上,有關隘如咽喉的峽口,有平壩如蓮花開放,這樣好的地方卻不清潔寧靜。叫人時,是魔女來應答,喚狗時,是狐狸來應答,正是適宜強悍男子的居住之地,自然就該分配給晁通統領的達絨部落。
一股風從窗外吹進來,風先吹過覺如的身子,拂動了他身披鹿皮上那些紛亂的長毛,然後才帶著他身上難聞的氣味,鑽進了老總管高貴的鼻腔,使他抬手遮住了鼻腔。覺如笑了:「這就是神子的味道嗎?」
第二天早上,覺如領著眾首領登上高崗,他氣宇軒昂,指點江山:「大家看看這黃河川,英雄馳騁有大道,人民交易有集市,牛羊放牧有草灘,那座石稅築起的城堡,獻給敬愛的老總管!議事廳那麼寬敞,發號令召集我們時,老總管啊,塔高自然聲遠傳!」
他父親出來大叫:「他不叫覺如,他叫格薩爾!」
她們呼喊他的名字:「覺如!」
「人人都能成為可以證悟一切的佛法之門徒。」
「廟宇?誰住在裏面?」
覺如看了看天:「我不知道,沒有人告訴我這樣的消息。我只知道這樣的爭吵讓人深感厭倦。」這時裡邊又傳來消息,兩個外來的傳法僧人說,嶺國讓誰稱王尚要等待上天的指派,如果兩派相持不下,可以讓他們這樣的世外之人來代行攝政,除了上天將派來的那個王,只有他們才能公正無私地行使王權。兩個僧人還提出了進一步的理由,說天宇之下的世界已經由上天做了分派。不同的世界讓不同的宗教來教化。嶺噶已經置於佛法的照耀之下,那個將要稱王的神子,得到西方佛茵那些大成就者的種種加持,所以https://read.99csw.com他才會有種種的神通和清澈的心智,凡此種種,蓮花生大師和觀世音菩薩已經在嶺噶做了種種示現。
格薩爾見狀,趕緊運用神力,讓那些歡呼的人們不再能發出那麼巨大的聲音。他稍稍一用力,就把老總管扶到城堡中那鋪著虎皮,扶手上用黃金雕刻著龍頭的寶座之上:「老總管,請安坐此位!」
覺如聽得有些頭大,他說:「我要走了。」
見此情景的百姓和商人都彼此詢問:「他為什麼不做我們的王?」
晁通不滿了:「老總管啊,你說那麼動聽的話,因為你仍然高居於王座之上,而我要替我百姓的生計與幸福著想,沒有辦法啊,所以話就只好難聽一點。」他還把覺如拉到一邊,「嶺噶人再也不能忍受這個不公正的總管了,你給了嶺噶人這麼大的恩典,就請你來做我們的王吧!」他還拉扯著覺如的袖口,「我親愛的侄兒啊,我知道你不做王是因為心裏害怕。」
這使得人們更加愧悔難當。
「你是派他們來做嶺噶之王的嗎?」
「那我今天收你性命就不用手杖!」
森倫喝一聲:「誰叫你如此狂言犯上,丹瑪你退下!」
「建立一個國,一個真正的國!現在同一個祖先繁衍出來的各部落像一盤散沙!」
「他為嶺噶人開闢了新的生息之地!」
老總管徒然掙扎:「天意早已示現,你才是我們的王!」
「他們就是那菩薩所崇教義的信徒,他們就是來把菩薩的教法傳布給我們!」
嘉察協噶走到父親身邊,盡量壓低了嗓音:「這裏已經沒有什麼事了,父親應該去探望梅朵娜澤媽媽!」
「那哥哥你呢?」
其實,這些話大家都聽見了。老總管大聲說:「就是覺如做了王,我仍然是總管!」
「叔叔,我不害怕。」
連晁通也走上前來,說:「老總管說得對,你才配做我們的王。你趕緊上座,好趕緊給各部落安排新去處,老在你城堡享用美食,我們心難安!」
「僧人?」覺如臉上一瞬間出現了許多樣神情:從嚴肅到失望,從失望到迷茫,而那迷茫迅即變成了嬉笑,他又恢復到從嶺噶被驅逐時那副滿不在乎的小丑模樣,他又騎上了那根手杖,跑到山坡高處去了。嘉察協噶想要追去,哪裡又追趕得上?他回到城堡。人群立即安靜下來,以為他帶了覺如的話來。看著眾人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也不得不捲入權力爭奪的旋渦了。第一次張開嘴,他沒有發出聲來,第二次張開嘴,他才發出了聲音。下面不耐煩了,高喊:「不要把剛剛吐出來的話又咽回到肚子里,大聲一點!」
「來吧!」惡龍騰身而起,竄起身來有一百余丈。
「哦,媽媽,你為什麼離開龍宮,把我生在這些人中間?」
「菩薩?」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讓他們聽見,他們就不能聽見!」
老總管也發出了疑問:「你看那城堡那麼雄偉高大。」
「不是覺如,是格薩爾!」
下面立即一片響應的聲音:「覺如王!覺如王!」
「叫我菩薩。」
接下來的一切就算是順理成章了。按照覺如的意思,嶺噶各部落的居停地安排如下:則拉色卡多,適合官人居住之地,為長系八兄弟的領地;最美麗的大峽谷白瑪讓夏,適合大丈夫居住的地方,劃分給了仲系六部落;黃河南面的札朵秋峽谷,劃分給覺如的父親森倫王;三色城堡所在的玉隆格拉松多,自然劃歸給了老總管絨察査根。
「這就是害怕!」
菩薩從半空里降下來,落在地上,還未走到覺如面前,他就感到香風拂面。菩薩深嘆了一口氣:「我正是為此而來。」菩薩說,「你走近前來,我有事情跟你商量。」那兩個發下誓願要在嶺噶百姓中傳播佛法九九藏書的僧人,因為受到上至部落首領,下至黑頭黎民的無比的尊崇,不由得生出了駕馭之心。本來,天上讓神子下降,加持他那麼多的法力,就是為了蕩滌妖孽,殺戮漸平時,再讓僧人出現,給人心中播下良善的種子。也許,那些僧人出現得太早了一點。置身於一片還相當荒憲的土地上,期待播下的種子未見生長,他們自己心田中反倒滋生了荒草的胚芽。
「觀世音菩薩!」
每當這孩子蕩平了一個地方的妖孽,一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就會聚集而來,當他在高處昨雪峰和低處的沼澤中開出一條新的道路,商隊就出現了。商隊們早就熟悉他在玉隆格拉松多的事迹,所以都放心地絡繹前來。他讓商隊帶來了茶。這令食肉太多而帶著濃重腥膻之氣的人,身上有了一股草木的芬芳,更給商隊造就了最大宗的交易。商隊出現在瑪麥玉隆松多,他們說:「瑪麥之王,你還會以石頭作為我們交易與過境的稅收嗎?」
「能使眾生向善。」
這一天,覺如穿上了正式的禮服,看見他那煥然一新的面貌,眾百姓們都額手稱慶,他們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覺如沒有因為好玩而騎在那法力高強但卻奇形怪狀的手杖之上,他沒有穿著那風帽上帶著奇怪犄角的皮袍。他乾淨的面龐上雙眼發出清澈的亮光。他吻了漢妃媽媽的額頭,然後投入了兄長嘉察協噶的懷抱。兄弟倆都禁不住淚水漣漣。他對嶺噶的十二個美麗姑娘投去艷羡而又傾慕的自光。
覺如說:「你們不要吵了。」但這聲音顯得很單薄,他們的聲音卻愈發興奮,愈加高漲,讓覺如想起大群的候鳥剛剛降落在吃食豐富的湖上那震耳的賠噪。他走出了城堡。看到他那落寞的神情,梅朵娜澤媽媽感到心痛難忍:「他們要你的城堡嗎?」
覺如騎著手杖飛快地在天空中轉了三圈,然後,從掌心裏連放了三個霹靂,那惡龍立即斃命于湖水中間。
姑娘們七嘴八舌:「他的身量已經比你高大!」
她說:「也許他要做的是不在王座上的王吧。」
「他不來看看我母親,他去幫忙?他能幫上什麼忙?」
那麼多人在城堡中繼續爭吵,使得城堡頂上覆蓋的沉重石板都在震顫,使得在遠處安謐河灘上覓食的水鳥都驚飛起來,只有面帶愧色的嘉察協噶和大將丹瑪跟了出來。覺如問兄長:「父親呢?」
覺如已經騎著手杖飄到天窗那裡去了。他從懷裡拋出一張羊皮圖,說:「這黃河灣的地形我熟悉,嶺噶各部落的情形我也知道,我已經替你把他們各自的地盤分好了!」覺如飄然而去時,讓大家都看到了他從天上飛行而去的背影。大家看見他怪模怪樣地騎在手杖之上,巫師一樣在天上飛翔,然後,他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化作一隻大鵬鳥,展開寬大的翅膀直飛到雪峰那邊去了。這時,老總管舉著那張羊皮圖卷出現在眾人跟前:「讓我們這些爭吵不休的人慚愧吧!半夜時分,讓我們的心臟因為羞愧而疼痛難忍吧!那個顯現了偉大形象的人,那個我們嫌他醜陋而稱他為覺如的人,替我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們要在人心裏撒播慈悲種子,猶如種田的農夫,不能做王。」
「我不需要石頭的堡壘了。」
「為什麼要稱王?」
晁通其實知道侄兒的譏諷針對的是自己,但他還是不肯甘心,依然殷勤地說:「只要把那糊塗的老總管趕下寶座,我來幫你,我來做你的總管。你要玩鎮妖伏魔的遊戲就儘管去玩,麻煩的事情由我來辦!」
老總管聞言,嘆息連連:「不是人人心中都能生出慚愧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改過向善!」
好像有人牽著他的手,覺如不自覺地抬起手,指了指天上。
「那有什麼用處?九-九-藏-書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看看你。」
觀世音菩薩從那光中顯現,他懸空安坐於一朵蓮花之上。覺如好像知道這個人是誰,但還是問:「你是誰?」
龍鑽出水面,哈哈大笑的同時,噴吐出巨大的水柱:「小子,你那手杖只能打死土洞中的狐狸與地鼠!」
達絨部落的人站在晁通一邊,其餘部落站在老總管一邊,爭吵得不可開交!爭吵的時候,他們已經把覺如忘在一邊了。
覺如離開,一方面是厭倦於人們無休止的爭吵,一方面也是因為想讓嶺噶的疆域再有擴展。那個時代,除了與北方的霍爾已經短兵相接,與其他的國度南方的印度、西方的大食、東方的漢人王朝,中間都有很寬廣的無主地帶。覺如往黃河川上游進發,來到一個名叫瑪麥玉隆松多的地方。就像任何無主的荒蠻之地,這地方也是各種妖魔邪祟橫行,覺如故技重施,數不清的分身在不同的山岡河畔追殺得妖魔無處遁形。為了讓這些地方變得清新潔凈,適於人類的居住,覺如確實屠戮太多。那些妖魔四散奔逃時,常常化身為各種走獸,為了使屠戮者手軟心慈而分出數不清的化身。如果這時的覺如是個三十歲的成年男子,那麼他真的就會手軟,就會退縮了。但他還是一個孩子,他從嶺噶被放逐的時候是五歲。八歲的時候,他又再次把自己從玉隆格拉松多放逐了。這一年剩下的時間,他帶著母親來到瑪麥玉隆松多,常常躺在帳篷里黯然神傷。九歲這一年,他已經從莫名的悲傷中掙脫出來,遊戲一般在山坡河谷中追逐那些惡魔了。對一個孩子來說,那不過是一種好玩的遊戲。看那些妖魔與他對峙纏鬥失敗后,作出種種變化,看自己眾多的分身一一杖斃那些幻化出來的故作柔弱的驚惶生物,自有一種奇妙的感受。起初,他的魔力手杖偶爾還會誤傷一些走獸——比如當一個妖魔奔逃時幻化成一群吃力搖擺著肥胖屁股的旱獺,其中必有一兩隻是鑽出洞來在太陽下暖和身子的真的旱獺。後來,他的手杖就能分辨出真假了。真的旱獺看到杖影落下,會目瞪口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而那些假裝的旱獺一定要逼尖了嗓子,發出無比悲凄的聲音。
覺如笑了:「他們說從前來過一個法力無邊的蓮花生大師,他為嶺噶除掉過很多妖魔,但是他又突然離開了,是不是就是因為你對他說了什麼話?」
人群慢慢散開,總管絨察查根長吁一口氣,癱坐于寶座上。他問嘉察協噶:「我們剛剛一起走出災難,剛剛吃了第一頓飽飯,為什麼會這樣?!」
「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兒,我不學老總管說客氣話,我的好侄兒啊,地勢有高低,土壤有肥瘦,我達絨部落在嶺噶總佔著好河川!」
覺如大笑,說:「老總管身邊出現的僧人就說著跟你同樣的語言,他們是你的門徒嗎?」
丹瑪也說:「大家都知道,你就是上天給嶺噶降下的王!」
覺如的頑皮勁兒上來了:「為什麼是三年,而不是三天?」
天上傳來菩薩的聲音:「你該想想這個問題了!」
「每個人都得讓人知道自己站在哪一邊。」
「讓我想想,下次來告訴你們吧!」他騎著手杖飛遠了,飛到一個湖上。湖裡有一條惡龍,不時出來吞噬商隊的馬匹,並索要大海中的珊瑣樹,這條惡龍想把水下的巢穴裝飾成龍宮的模樣。覺如飛到湖上,喝令惡龍從此潛身水下,不要到岸上作惡,更不能向過往的商隊索要財物。
覺如就這樣再次從大家眼前消失了。各部落又為將在廣闊的黃河灣上如何居停而爭論不休。
「他的目光已經能使我們的臉腮發燙!」
「你是說懂得什麼吧?你……」
「對,你就是那個天降的神子,你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