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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一部關於人生和痛苦的電影必須是真誠的

52、一部關於人生和痛苦的電影必須是真誠的

我也在心裏感到了一種恥辱,甚至是一種憤怒。這是一種如此公開地談論童貞和貞操的恥辱,還是和芙頌一起看這樣一部電影的恥辱?我一邊在想這個問題,一邊感受身邊的芙頌在椅子上的扭動。後來,當坐在母親懷裡看電影的孩子們睡著,坐在前排,不斷跟影片里的主人公接茬兒的人們不再出聲時,我非常想去抓芙頌搭在我椅背上的胳膊。
現在你找到了另外一段愛情
位於謝赫扎代巴什的那個星星花園的影院的三面,就像斯卡拉歌劇院里的包廂那樣被周圍密密麻麻的陽台包圍著,那些陽台離觀眾是那樣的近,以至於在放映《我的愛情和尊嚴》電影時,有錢的爸爸責罵了兒子后不久(「如果你和那個賣東西的人結婚,我就剝奪你的繼承權,和你斷絕父子關係!」),我們中的有些人把從其中一個陽台里傳來的吵架聲當做了電影里的爭吵。在卡拉居姆呂克的鮮花影院旁邊的影院花園裡,我們看了劇本出自女婿先生費利敦之手的《賣麵包圈的阿姨》,他告訴我們說那是根據蒙特班的小說《麵包運送女工》改編的。這次女主角不是圖爾康·肖拉伊,而是法特瑪·吉麗克。就在我們上方的一個陽台上,一個正在和家人喝拉克酒,穿著背心,肥胖的父親,為了表示他的不滿,不時地說「圖爾康絕不會演成這樣,快過,快過,一點也不像!」。因為這位父親昨晚也看了電影,因此他用一種羞辱性的語言叫嚷著向整個影院里的觀眾宣布了電影結果。他還在陽台上和對他說「噓,閉嘴,讓我們好好看」的觀眾打起了口水仗,而這讓電影受到了更大的羞辱。當芙頌因為想到所有這一切會讓丈夫傷心而靠在費利敦身上時,我在內心感到了一陣灼痛。
芙頌說:「我們也給切廷買一瓶汽水吧。」她讓人開了兩瓶汽水。
賣汽水的地方就像往常一樣沒有排成一隊,而是聚攏了一群在同一時間叫喊著要汽水的成年人和孩子。我們也開始在後面等起來。
煩惱是我的,痛苦是我的
美好的人生是你的,你的。
在一個炎熱的夜晚,我們去了在一個細長花園裡的新絲綢影院,花園被擠在尼相塔什的後街和厄赫拉穆爾·卡斯勒附近的一夜屋之間。我們坐在桑樹下,看了《愛情的磨難到死才會結束》和童星帕帕特亞出演的《請聽我內心的吶喊》。中場休息喝汽水時,費利敦說,在第一部電影里扮演背信棄義的會計的人是他的朋友,那人留著細長鬍子,看上去很粗魯。當他說那人願意在我們即將拍攝的電影里扮演一個類似的角色時,我明白,僅僅為了接近芙頌而踏入耶希爾恰姆,對我來說會很難。
芙頌像是為我的理想主義感到傷心一樣說道:「其實人生並不像這些電影那麼簡單。但我很開心。我很高興你和我們一起來看電影。」
漁夫奧爾罕,因為妻子被人強|奸過,因此從不和她做|愛,總遠遠地躲著她。當明白和奧爾罕的婚姻不能讓自己https://read.99csw.com的痛苦停止時,穆吉黛·阿爾選擇了自殺。而奧爾罕把她送去醫院救了她。出院回家的路上,當他讓妻子挽著自己的胳膊時,穆吉黛在電影這最感人的地方問道:「你為我感到羞恥嗎?」那時我感到隱藏在內心的痛苦最終被觸動了。影院里的人群也完全安靜了下來,人們立刻明白,這是和一個被姦汙、失去了童貞的女孩結婚的恥辱,是和她挽著胳膊走路的恥辱。
第二部電影,將我心裏的恥辱變成了整個國家和天上繁星的真正痛苦——愛情之痛。這次奧爾罕·甘傑巴伊面對的是膚色黝黑、可愛的裴麗漢·薩瓦什。甘傑巴伊在無法相信的痛苦面前沒有憤怒,他驕傲地去擁抱了一個打動我們所有人的更加有力的武器——謙遜和忍耐,他用博物館參觀者會愛聽的一首歌來概括了他的態度和電影:
但孩子已經明白自己搞錯,不再說話了。
你們大概明白,她說「丈夫」,並用目光在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群中找尋他,孩子明白我不是芙頌的丈夫,讓我傷心了。但我依然壓抑了自己的悲傷,帶著如此靠近她,和她一起喝汽水的幸福這麼說道:
芙頌說:「我們去買汽水好嗎?」中場休息時,多數時候她會和丈夫一起去買汽水和瓜子。
「大概是孩子明白了我們會拍電影,你會成為明星……」
你曾經是我的情人
芙頌問:「哪部電影?」
當電影里出現極為感人的情節時,幾百人坐在椅子上吃瓜子發出的聲響(剛開始我以為是附近一家工廠里發出的噪音)會戛然而止,我們所有人彷彿都在獨自面對我們那長久以來積攢下的痛苦。然而,電影的氣氛、為娛樂而來的觀眾的活躍、坐在男人席前排的那些快樂年輕人的詼諧笑話,當然還有故事情節的不可信,阻礙了我對電影的投入,也阻礙了我去盡情享受那被壓抑的恐懼。但當甘傑巴伊憤怒地說道「一切皆是黑暗,哪裡還有人性!」時,我在綠樹和星星之間的影院里是心滿意足的,因為芙頌就坐在我身邊。當我的一個眼睛在看銀幕時,我的另一個眼睛則在看芙頌的身體在窄小木椅子上的扭動和她呼吸的樣子。當奧爾罕·甘傑巴伊唱起《悲慘命運》時,我看見了她翹起二郎腿和抽煙的樣子,我試圖去猜測她從電影里分享了多少情感而自得其樂。當被迫和穆吉黛·阿爾結婚的奧爾罕那憤怒的歌聲帶上反抗色彩時,我用一半是感傷、一半是嘲諷的眼神對芙頌笑了笑。而她是那麼地投入,甚至沒扭頭看我一眼。
幾乎在同時,從一扇面向影院花園、拉著黑窗帘的陽台門上,我發現那棟舊木屋就是尼相塔什後街上的兩個秘密豪華妓院中的一個。夏日的夜晚,在裏面跟姑娘們做|愛的有錢紳士們發出的愛情尖叫聲,常常會和電影的音樂、利劍碰擊聲和情節劇中演員睜開瞎眼驚呼「我看見了……我看見了」的聲音混在一起,而這常常是姑娘們談笑的話題。這棟舊木屋以前是一個有名的猶太商人的房子,改成妓院后,客廳成了等候室,穿著迷你裙在那裡等候的姑娘們沒事時,會跑到樓上後面的一個空房間里,趴在陽台上看電影。
芙頌的胳膊不再離我近了。當奧爾罕·甘傑巴伊對情人說「幸福是你的,https://read•99csw.com回憶是我的!」時,坐在前排的一個人叫道:「傻瓜!」但只有少數人笑著應和了他。所有人都在沉默。那時我想到,紳士般地接受挫敗,是整個民族學得最好,也是最想學的睿智和美德。也許因為電影是在一棟海峽別墅里拍攝的,也許因為喚醒了去年夏天和秋天的一些回憶,有一會兒我的喉嚨哽咽了。德拉戈斯水域上一艘閃亮的白船,正慢慢地向在王子群島上度夏的幸福人們駛去。我點上煙,翹起二郎腿,我驚訝於世界的美麗,仰頭欣賞了天上的繁星。我感到,電影里打動我的東西是夜深人靜時陷入沉默的觀眾。在家裡,獨自看電視時,這部電影是不會那麼打動我的,我也不可能和母親坐在一起把電影看完的。坐在芙頌的身邊時,我明白自己和觀眾之間存在著一種兄弟般的情誼。
「您在《秋天的蝴蝶》里不是也穿著這條裙子嗎……」
我說:「我喜歡這部電影。我在想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喜歡所有這些以前我鄙視、不感興趣的電影。彷彿那時如果能理出一個頭緒,我就能找到答案了。」
8月末,當第一批從巴爾幹向非洲飛去的白鶴(我甚至沒想起來去年這個時候,我和茜貝爾搞了一個夏末舞會)從伊斯坦布爾的上空飛過後,在一個涼爽的雨天,在貝西克塔什市場裏面的大花園裡(頑皮小子影院)看《我愛上了一個窮女孩》時,我感到夫妻倆的手在芙頌懷裡的毛衣下面握在了一起。就像在別的時候,別的影院里我陷入嫉妒時所做的那樣,我會趁蹺起二郎腿和點煙的機會,直直地朝他們看上一眼,我試圖看清在芙頌懷裡的毛衣下面,他們的手是否幸福地握在一起。他們是夫妻,他們分享同一張床,為了觸摸彼此他們有很多別的機會,他們為什麼要當著我的面這麼做?
「但我在一部電影里看見您了。」
芙頌隨後問道:「剛才你在那麼認真地想什麼事情?」
幸福是你的
回家的路上,我不希望自己的眼睛看見芙頌打盹兒或說話時握著丈夫的手,或是把頭靠在他肩上的樣子。當切廷小心翼翼、慢慢開著的車,在潮濕和炎熱的夜晚,在蟋蟀的鳴叫聲中前行時,我會聞著從車窗外飄進來的後街上金銀花、鐵鏽和灰塵的味道,欣賞窗外的黑暗。但在影院里,當我感覺夫妻倆依偎在一起時,就像在巴克爾柯伊的無花果影院,看一部從美國電影,另一部從伊斯坦布爾街道上找到靈感的兩部警匪片時那樣,我的內心會一下變得漆黑。有時我會像《在兩團火中間》電影里那個將痛苦深埋心底的堅強男主人公那樣,一句話也不說。有時我會想到,芙頌是為了讓我嫉妒才把頭靠在丈夫肩上的,我會在自己的幻想里和她進行一場嫉妒的決鬥。那時,我會做出一副沒有發現年輕夫妻之間的耳語和說笑,自顧自對電影感興趣的樣子,為了證明這點,我會對只有最痴獃的觀眾會覺得好笑的東西哈哈大笑。抑或是,我會像那些既去看土耳其電影,又會因為自己在那裡而感到不安的知識分子那樣,痴痴竊笑,就像我發現了一個任何人都沒發現的奇怪細節,忍不住要對這樣的荒唐發笑。但我並不喜歡自己這種玩世不恭的樣子。我不會因為費利敦在一個動情的時刻把胳膊放到芙頌的肩膀上——他很少這麼做——而不安,但當芙頌就勢輕輕地把頭靠到費利敦的肩上時,我會感到心碎。我會覺得芙頌是為了讓我傷心才這麼做的,她太沒心沒肺了,我會因此而九-九-藏-書憤怒。
我付了錢,給切廷送去了汽水。切廷沒和我們一起坐在「家庭」席里,而是獨自一人坐在了單身男人席上。
我目瞪口呆地說:「是嗎?」
「也就是說最終你真的要出錢來拍這個電影了?凱末爾大哥,別介意,費利敦已經難為情,不再提這個話題了,但我們已經厭倦了你的那些敷衍。」
坐在芙頌身邊的樂趣和我那一圈圈擴散到銀幕上的電影和影院中人群里的短暫幸福,會因為一陣嫉妒的狂風,立刻變成一種詛咒整個世界的漆黑的沮喪。但有時,在一個神奇的時刻,我的整個世界也會閃閃發光。當失明主人公們那悲慘世界的黑暗深深地滲透進我的靈魂時,一瞬間我的胳膊會碰到她天鵝絨般的肌膚,為了不失去這種碰撞帶來的美好感覺,我會讓胳膊一動不動地待在那裡,當我不知所云地看著電影時,我會感到,她也在任由自己的肌膚觸碰到我的肌膚上,我會以為自己幸福得快要暈倒。夏末,當我們在阿爾納烏特柯伊的松樹公園影院里看《小淑女》時,我們的胳膊又像那樣貼到了一起,當她火熱的肌膚將我的肌膚點燃時,我的身體做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反應。正當我無視身體的這個不知羞恥的反應,任由自己去品味那種令人眩暈的滋味時,燈突然亮了,五分鐘的中場休息開始了。為了掩飾我那令人羞愧的激動,我把深藍色的毛衣放到了懷裡。
「現在我去問我丈夫,他知道所有的電影。」
我說:「好的,但稍微等一下,我在想一件事情。」
在電影里奧爾罕·甘傑巴伊飾演一個名叫奧爾罕的年輕窮漁夫。電影里有一個庇護他、對他有恩的惡霸有錢人,有錢人則有一個更加無恥和放縱的兒子。女主角由還是第一次拍電影的穆吉黛·阿爾扮演。當富人的兒子和他的朋友們,也為了讓我們看得更清楚,撕扯開穆吉黛·阿爾的衣服,長時間慘無人道地強|奸她時,影院里立刻變得鴉雀無聲了。因為保護人的命令,也因為他是個有良心的人,奧爾罕不得不去掩蓋強|奸事件,和穆吉黛·阿爾結婚。這時,甘傑巴伊帶著悲痛和憤怒再次唱起了讓他在整個土耳其出名的歌曲——《讓這個世界沉沒吧!》。
「姐姐,您是演員嗎?」
她說:「一部關於人生和痛苦的電影必須是真誠的。」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層陰影。
我說:「這個夏天我很幸福。這些電影教育了我。其實重要的並不是成為富人……很可惜,人生里還有痛苦……磨難……不是嗎?」
一時間我們都沉默了。我想說「坐在你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難道我們的胳膊長時間貼在一起只是巧合嗎?我痛苦地感到,我很想說出那些藏在心裏的話,但影院里的人群和我們所處的世界不允許我那麼做。從掛在樹上的喇叭里傳來了甘傑巴伊的歌聲,那首歌出自兩個月前我們在潘迪克山脊上看的那部電影。「曾經你是我的情人……」歌詞和音樂勾起了整個夏天的回憶,它們就像圖畫那樣一一閃現在了我的眼前。在海峽的那些酒館里,我用昏沉的腦子,驚奇地看著月光下的海面和芙頌的所有那些無與倫比的時刻,也在我心裏重現了。
在影院的花園裡,不僅僅是我們的身體,我們的靈魂也是那麼的靠近!懼怕我目光的芙頌走開了,她走到孩子們中間,向放在洗衣九-九-藏-書盆里的汽水瓶探過身去,她傷了我的心。
當推搡著互相噴洒汽水的一個孩子重重地撞到她時,我托住了芙頌的腰,把她拉向了自己。她的身上被灑上了一些汽水。
「絕對不是那樣的。我真的很開心。今年夏天我們看的多數電影里都有讓我感動,適合我的痛苦並有很強撫慰作用的一面。」
芙頌笑著問:「我演哪個角色?」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巨大的露天影院的銀幕上,第一次遇見了那些日子用他的歌曲、電影、唱片和廣告宣傳畫走進土耳其人民生活的電影和音樂之王奧爾罕·甘傑巴伊的。影院在潘迪克和卡爾塔爾之間的新一夜屋街區的後面,一個面向馬爾馬拉海與晶瑩剔透的王子群島,牆上寫著各種左派口號的作坊和工廠的坡頂上。卡爾塔爾有一座尤努斯水泥廠,從那高高的煙囪里冒出來的像棉花一樣的濃煙,在夜色里會顯得愈發蒼白,濃煙不僅將我們的四周染上了一層雪白的石灰色,還像神話里的白雪一樣飄落在觀眾的身上。
回去時,我看見一個小孩正在驚訝地看著喝汽水的芙頌。小孩鼓足勇氣走到了我們身邊。
即使在我身邊你也是我的思念
「你真的喜歡這些電影嗎?還是因為和我們一起來看你才這麼說的?」
半分鐘后,等到好像能站起來時,我說:「好了,我們走吧。」
難道是因為時間長了,懷裡的孩子睡著了,喝著汽水互相扔埃及豆的人累了,前排喧鬧的人們沉默了,人們才那麼安靜地看電影的嗎?還是因為他們對奧爾罕·甘傑巴伊把愛情痛苦變成犧牲精神的尊重?我也能這麼做嗎?我能夠不讓自己更難堪和不幸,只祈求芙頌的幸福而生活嗎?我能夠為了讓她去演電影做我該做的事而釋懷嗎?
一位大叔說:「你們這些畜生。」說完他朝其中一個孩子的脖頸上打了一巴掌。他用一種等待肯定的眼神轉向了我們,但他的目光停在了我那隻放在芙頌腰間的手上。
這些大露天影院花園裡的桑樹和楓樹多年後都被砍掉了,它們上面要麼豎起了一棟棟公寓樓,要麼被改成了停車場或是鋪著綠色塑膠的小足球場。影院被四周塗著石灰的圍牆,工廠,即將倒塌的木製老宅邸,一兩層高的公寓樓和無數的陽台和窗戶包圍其中,每次我都會對影院里擁擠的人群感到驚訝。多數時候,我們觀看的情節劇電影的憂傷,坐在椅子上吃著瓜子的上千人那躁動的生機,以及所有那些擁擠的家庭、帶著頭巾的母親、不停抽煙的父親、喝汽水的孩子、單身男人們的人性,會在我的腦海里和電影所講述的東西混在一起。
他笑著說:「麻煩您了,凱末爾先生。」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時,我們和那些懷抱著入睡了的孩子的父母一起沉默地離開了影院,這種沉默甚至在回家的路上也沒被打破。當芙頌把頭靠在丈夫的胸前睡著時,我抽著煙,欣賞了窗外那些黑暗的街道、工廠、一夜屋、往牆上寫口號的年輕人、黑暗中顯得愈發蒼老的樹木、流浪狗和準備關門的茶館。費利敦帶著一種純粹的樂觀,輕聲講著那些我們看過的電影里應該注意的要點,而我沒扭頭去看他一眼。
從1976年6月中旬到10月初,我們在露天影院里看了五十多部電影,我在這裏展出這些門票、一些我多年後從收藏家那裡找到的影院大廳的照片和宣傳單。就像我們去海峽酒館的那些晚上一樣,在天即將變黑的一個鐘點,我坐著切廷開的車在楚庫爾主麻他們家門口接上芙頌和她丈夫,費利敦會事先從他認識九_九_藏_書的發行人那裡打聽到電影放映的街區,把它寫在一張紙上,然後我們會根據他的描述一路找過去。伊斯坦布爾在最近幾年裡不僅變得越來越大,還因火災和新蓋的樓房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不斷增加的外來人口又讓窄小的街道變得愈發擁擠,因此我們常常會迷路,只好一路走一路問,我們往往會在最後一分鐘才趕到影院,有時則會在黑暗裡走進花園,只有到五分鐘的中場休息時才會知道我們身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就像高中時為了向同學們隱藏身體的這種不知羞恥的反應時所做的那樣,我想到了外婆的死,還把兒時那些真實和幻想的葬禮、父親對我的責罵、我自己的葬禮、黑暗的墓穴和我那被泥土填滿的雙眼快速在腦里里過了一遍。
因嫉妒而感到掃興時,不僅僅是銀幕上正在放映的電影,幾個星期以來我們看過的所有那些電影,都會讓我覺得缺德的糟糕、愚蠢的膚淺和離現實生活可悲的遙遠。我厭倦了所有那些動不動就唱歌的愚蠢戀人,厭倦了那些一夜從用人變成歌星的包著頭卻塗抹了口紅的鄉下女孩。我也非常討厭費利敦笑著說全都是從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那裡抄襲來的士兵朋友電影,在馬路上厚顏無恥地用語言騷擾女孩的結拜兄弟電影。我們在費利柯伊的阿爾祖影院看了《卡瑟姆帕夏三兄弟》和穿著黑襯衫的《三個無畏的保鏢》,因為競爭,影院不得不每天晚上放映三部被剪短到不知所云的電影。所有勇於犧牲的戀人們(「住手,唐居是無罪的,你們找的罪犯是我!」胡爾雅·考奇伊伊特在因為下雨只放了一半的《洋槐樹下》里說);為了失明孩子的手術費,心甘情願做一切的母親們(我們在於斯屈達爾人民花園影院里看了《破碎的心》,兩場電影中間還有雜技表演);說「你快跑我的勇士,我來對付他們!」的鐵哥兒們(費利敦宣稱也答應在我們的電影里出演角色的艾勞爾·塔什);說著「但你是我朋友的情人」,拒絕幸福的市井男人們;所有這些人的犧牲精神也讓我感到了疲憊。在這種憂傷和鬱鬱寡歡的時刻,那些說「我是一個買東西的窮女孩,而您是一個大廠主的兒子」的女孩,甚至是那些將愛情的痛苦深藏心底,用走親戚的借口,坐著司機開的車去拜訪情人的憂傷男人也無法讓我感動了。
讓我來提醒讀者一下,這樣的一句問話是那些年在好色之徒中間極為流行的一個接近女孩的做法,現如今這種做法已經被遺忘了。他們會對一個化了妝、保養良好、穿著略微開放,但又不屬於上層社會的女孩說「您很漂亮」。但是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這句問話里絕不會有這樣的含義。他堅持說道:
一起向前走時,我彷彿第一次發現了她纖細的脖子和挺拔的身姿。在人群、座椅和來回跑動的孩子們中間,不為別人的目光而害羞地和她走在一起多好啊……我喜歡影院里的人群看著她,我為幻想他們把我們當成一對情侶、一對夫妻而感到幸福。那時,就在我經歷那幸福的時刻時,我立刻明白,為她忍受的一切痛苦對於那短暫的漫步來說是值得的,那漫步是我一生中非常幸福而特殊的時刻。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