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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4、風暴

第二章

24、風暴

居萊爾問:「您在做什麼?那天在街上遇到您時,您看上去不太好!」
居萊爾說:「您剃了絡腮胡,留起小鬍子了!」
雷菲克對開門的用人說:「我要給薩伊特先生一樣東西。」
居萊爾說:「什麼也不做!」然後她想了想又說:「我在家待著。今天我把自己房間里的傢具換了一下位置……是的……別的還有什麼?對了,我們在考慮組織一次聚會。」
雷菲克說:「我去奧馬爾那裡!」
雷菲克說:「不,我要出去!」
裴麗漢發現丈夫在看自己,她抬頭問道:「你馬上就要睡嗎?」
雷菲克說:「是的,我病了!我在家躺了很久。今天是第一天去上班。」他突然很想說:「我不好,一點也不好。我的生活脫軌了。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但是一想到這些他就恐懼地站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站在那裡吃了一驚,因為他的茶還沒有喝完,好好的怎麼就突然站起來了。塞特狗也吃了一驚,它好奇地看了看他。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雷菲克又把那封信的事重複了一遍,然後徑直朝大門走去。他邊走邊想,多年來讓自己感到驕傲並偷偷引以自豪的平衡恐怕今後是很難再有了。他想:「現在不應該做一件錯事!讓我離開這裏,讓我擺脫這個女人!」
雷菲克說:「真的嗎?有意思!」
奧斯曼抽開了放在雷菲克肩頭的手,他說:「難道你是說要去……那個鐵路工程那裡?你是說要去那裡嗎?」
雷菲克顫顫巍巍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阿伊謝和兩個孩子從鋼琴房裡走了出來,他們好奇地站在那裡,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奧斯曼往前邁了兩步,他努力擺出一副親切、和藹的樣子把手放到了雷菲克的肩頭,但這是一個非常勉強的動作。
奧斯曼可能明白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他說:「你過來,坐下。」
用人說:「薩伊特先生不在!他和阿提耶女士出去了!居萊爾女士在家。」
雷菲克看著奧斯曼說:「我和裴麗漢吵架了!」
突然,尼甘女士說:「你哪兒也不能去。刮這麼大的風,你能去哪裡!」但是她說這話時是那麼的絕望,因此她的話除了增加屋裡緊張的氣氛外,沒有起到任何別的作用。
雷菲克說:「我們會來的,為什麼不來?」說這話的時候他沒有看居萊爾,而是看著一直跟到門口的塞特狗。
尼甘女士說:「你要去酒店嗎?」但雷菲克已經拿起箱子往外走了。雷菲克聽見母親又問了奧斯曼一遍:「他要去酒店嗎?」
裴麗漢說:「我要去他們的聚會!」
雷菲克嚷道:「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他無法想別的事情,他的腦子裡全是裴麗漢剛才模仿他時說的那些話。「原來你對我的看法就是這個!」
尼甘女士問:「發生了什麼事?」
雷菲克正要離開,居萊爾問:「如果我們請你們參加聚會,您和裴麗漢會來嗎?」
雷菲克說:「明天我給你打電話!」他走出了家門。
奈爾敏說:「對,對,是西南風暴。」
居萊爾走進客廳。他們互相打了招呼,說了幾句客套話。雷菲克從口袋裡拿出了信封。他對居萊爾說,這是薩伊特先生問奧斯曼要的一個協議書的樣本,上午沒能送來是因為還沒準備好。這封信是寫給德國西門子公司的,但同樣的內容也可以寫給其他的公司。雷菲克read.99csw.com很仔細地把信的內容跟居萊爾說了一遍。居萊爾也開始說一些有關她哥哥的事情,但是雷菲克沒在聽她說話,他在想應該把手裡的信封交給她,然後馬上離開。看見居萊爾不說話了,雷菲克就把信封遞給她,然後又把剛才說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
他用一個粗暴的動作打開了衣櫃的門,從裏面拿出西裝、毛衣和襪子扔到了床上。他想讓裴麗漢看見自己所做的這一切,但是裴麗漢正用手捂著臉在哭。
裴麗漢哭著說:「我的安拉,我做了什麼了呢!」
用人一邊說:「請您等一下,我去叫居萊爾女士!」一邊伸手來接雷菲克的大衣。
雷菲克彷彿在居萊爾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嘲諷的表情。他想:「她是一個共和國小軍人的前妻!而我是我小女兒母親的丈夫!」
他們一起下樓來到了餐廳。吃晚飯時,奧斯曼說了很多話,他看上去很開心,因為弟弟過了幾個月後終於去上班了。尼甘女士也很開心。奈爾敏也在說話,大概她和丈夫已經和好了,因為他們吵架的時候是不跟對方說話的。尼甘女士聊起了一段和傑夫代特先生有關的回憶。傑米爾和拉萊耍了點小性子,但誰也沒和他們計較。
雷菲克明知道裴麗漢說這話完全是因為她的任性,是為了維護她的自尊,但是他還是繼續嚷道:「你只知道玩!一顆扣子也想不起來釘,你只想玩!」看見裴麗漢沒搭理自己還在繼續看孩子,他火冒三丈地喊道:「你是一個沒腦子、膚淺、可憐的人!」他看見裴麗漢突然轉身看著自己,他繼續說道:「你是一個膚淺、愚蠢、沒用的人,你明白嗎?你從來就沒理解過我,也從來沒想來理解我。」
尼甘女士問:「那麼,你現在去哪裡?」
起居室里開著收音機。他看見母親正在和奈爾敏聊天,奧斯曼在抽煙。雷菲克邁著堅決的步子走到了房間的中央,他放下了手裡的箱子。
「不,親愛的!我不喜歡那裡的人。我不喜歡那個薩伊特先生!那天晚上他那小丑的樣子像什麼呀……他是一個在忍受痛苦的帕夏的兒子、無可奈何做了商人的小丑。如果一個人的父親是帕夏的話,那麼他的爺爺肯定就是牧農!還有他那個自以為是的妹妹……他們身上有種醜惡的東西!我們不去!」
雷菲克回答道:「是的,我要去那裡!」他本來想說「凱馬赫」的。他想:「好了,事情了結了。」他從地上拎起箱子說:「媽媽,我走了!」他紅著臉,努力想讓自己顯得幸福和平靜,他說:「我走了,一個月以後回來!現在有什麼好哭的呢?……我說了過一個月就回來。等等,讓我來親您一下。」他放下手裡的箱子,擁抱了母親並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隨後,他猶豫了一下后又突然拿起母親的手親了一下。剛做完這個動作他就後悔了,因為親長輩的手是一件適合在重大、炫耀、激動的儀式上做的事情。現在他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確實發生了嚴重的事情。
一陣沉寂。奧斯曼站起來說:「怎麼了?」
突然,裴麗漢發出了一陣神經質的笑聲。她說:「這些動作與其說是薩伊特先生的,還不如說是你自己的。」隨後她開始模仿起雷菲克來,她說:「唉,我病了!唉,我心好煩!唉,我不去辦公室了!……」她九_九_藏_書停止了模仿,用剛才那種堅決的態度說:「我要去那裡,我要去那裡玩!」然後,她又突然轉身看著床上的孩子說:「我們把她吵醒了!」
雷菲克想:「是的,我們可以談談。我需要和一個離婚女人聊聊,因為我的生活脫軌了。」然後,他仍然看著狗說:「好的!我正想和像您那樣的一個女人談談!」他看著狗突然想:「我說什麼了!」他沒再敢看居萊爾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下了樓梯,他想:「我的生活脫軌了!剛才我說什麼了!」
奧斯曼說:「媽媽,您先別哭,讓我們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現在有什麼好哭的?」他對雷菲克說:「你為什麼和裴麗漢吵架?有可能錯在你身上,這些天你總是怪怪的。」
奧斯曼說:「我什麼也搞不懂!我什麼也搞不懂!」
雷菲克說:「去一家酒店。您別站起來,請您別站起來。」
雷菲克說:「是的,它認識我了。」他一邊匆忙喝著茶,一邊想:「沒什麼別的話可說了。」他害怕自己有負罪感,他不敢看居萊爾的臉,他也一點不喜歡自己的這種狀態。中間放著一個奇怪火盆的這間大客廳,讓他感到了一種不習慣的壓抑和挫敗。
「我們要去嗎?去那裡幹什麼?」
飯後,雷菲克輔導傑米爾做了算術作業。然後他去了書房,想寫點日記,但又覺得沒什麼可寫的。他稍微看了一會兒書,卻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書上。他抽著煙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幾圈,然後下樓重新回到了起居室。他開始讀報,時不時聽一下收音機以及母親和裴麗漢的對話。從她們的談話還有外面傳來的風聲,他明白要來西南風暴了。然後他決定認真看報。看報時他突然想:「裴麗漢在看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發現的,但他感覺到裴麗漢在和尼甘女士或是其他人說話時,會不時用餘光看自己一眼,彷彿她在檢查坐在沙發上的丈夫是否還在那裡。他感覺最近幾天她變得開心起來,因為他剃掉了絡腮胡終於去上班了。但是,現在他覺得她注視自己的目光里更多的是緊張。他突然收起了報紙,他發現自己的感覺沒錯,因為裴麗漢正在看著自己。裴麗漢為了掩飾尷尬,努力地朝雷菲克笑了笑。雷菲克重新翻開報紙,但這次他無論如何也沒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了。他聽見母親在和奈爾敏說話。
雷菲克沒有回答奧斯曼的提問,他對母親說:「媽媽,您別哭!」
雷菲克說:「我要給他的也就是一封信。」說著,他從口袋裡拿出了奧斯曼交給他的信封。
居萊爾說:「怎麼?您馬上就要走嗎?」然後她跑著去跟用人說立刻上茶。她請雷菲克稍微坐一會兒。沒等雷菲克答應,她就自己先坐下並開始詢問起雷菲克女兒的情況。
這是夏末,薩伊特·內迪姆先生手拿利口酒杯發表長篇大論的那個大客廳。雷菲克打量了一下客廳里的傢具。看見鑲在鎦金鏡框里的一面鏡子,他很害羞地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他發現自己的臉色很蒼白,但是他喜歡新留的小鬍子。三天前,節日午餐后、去給傑夫代特先生掃墓前,他剃掉了絡腮胡,但留下了這撮小鬍子。鬍子給他那張紊亂、毫無意義的臉賦予了「有條不紊」的內涵。這是裴麗漢的評價。雷菲克看著鏡子想了想裴麗漢,隨後又焦慮地想起了居萊爾。他九-九-藏-書聽到從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於是嘟囔道:「我是有點昏頭了!」
裴麗漢說:「為了慶祝你去上班,我化了妝,還穿了這條連衣裙!」
尼甘女士開始哭起來。她邊哭邊說:「我知道會這樣的,我知道會這樣的!」
「你任何時候也沒有理解過我!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尼甘女士說:「風越刮越大了。」
雷菲克說:「現在嗎?」他看了看表,九點半。他說:「不,我不睡。我要出去走走。我感覺不好。」這不是他事先想好的話,只是話到嘴邊就這麼說了,但他依然坐在床上沒動,他在看裴麗漢拿針的纖細手指,還有她縫線時上下舞動的白皙的手。他明白這一天不會馬上結束,他感覺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在等待。很長一段時間,他倆誰也沒說話。然後雷菲克想了想說:「今天我去居萊爾女士那裡了。他們在準備一次聚會,她邀請了我們。」
雷菲克嘴裏嘟囔了幾句,然後像一隻綿羊一樣跟在居萊爾的身後,坐到了她對面的一個沙發上。因為找不到別的話題,所以他開始用一種假裝出來的興奮說起了女兒。他說自己和裴麗漢都為女兒的聰明感到驕傲。然後他列舉了女兒的一些聰明表現。但同時他又感到了一種內疚,因為跟居萊爾談裴麗漢和女兒讓他覺得心煩。他研究了一下自己心煩的原因,然後想到:「因為她是個離婚女人!」他不敢再多想什麼,於是又把那封信的事說了一遍。用人端來了茶。他們開始喝茶,誰也沒再說什麼,不一會兒塞特狗走進了客廳。它看見雷菲克先愣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並用鼻子嗅了嗅他,明白他不是一個陌生人後,它走到火盆邊躺了下來。
雷菲克既沒有脫大衣,也沒有放下信封就走。用人也已經去喊人了。他想:「我為什麼沒有放下信就走?」他傻傻地站在門前。然後他看了看表,剛過六點。儘管他很早就離開了公司,但是後來又去貝伊奧魯消磨了點時間。
居萊爾說:「它認識你了。」
他一邊聽她們說話,一邊把報紙上關於德國和奧地利的一篇文章看了好幾遍。文章的標題是「德國會向奧地利妥協嗎?」外面的風越來越大了。雷菲克想:「大概我要瘋了!」他拿著報紙離開了起居室。上樓時他想:「就是不行,就是不能像以前那樣了。我該怎麼辦?我什麼事也幹不了,這也太可怕了!」他走進卧室,看見床頭柜上的檯燈亮著,小女兒在自己的床上睡著了。十天前,當大家確信雷菲克已經痊癒后,他們把孩子和她的小床從阿伊謝那裡搬了回來。雷菲克手上拿著報紙站在床邊端詳著熟睡中的女兒。女兒在睡夢中不停地動著,嘴裏不時發出呢喃聲,小臉蛋還皺巴了幾下,後來她重新安靜了下來。雷菲克坐到床沿上開始讀報。不一會兒他聽見了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從那種特有的既柔和又堅決的腳步聲里他明白上樓的人是裴麗漢。雷菲克希望這一天可以馬上結束,因為這是他幾個月後第一天去上班,他還見到了讓自己心煩意亂的離婚女人居萊爾。但是從裴麗漢的腳步聲里他明白這天不會馬上結束。裴麗漢走進房間。他裝作在看報,其實是在注意裴麗漢的一舉一動。裴麗漢拉上窗帘,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針線包,然後又從衣櫃里拿了一件雷菲https://read.99csw•com克的襯衫。最後,她坐到椅子上,開始往襯衫上釘扣子。雷菲克想起早上為了這顆紐扣自己和裴麗漢吵了一架。他想裴麗漢竟然還沒把這顆引發了一場爭吵的扣子釘好。他決定不假裝看報了,他把報紙扔到地上,開始盯著裴麗漢看。
他們一起來到了門口。雷菲克說:「再見!請代我向薩伊特先生和阿提耶女士問好。」
雷菲克說:「不,不!我感覺不好!」
雷菲克說:「我要走,我要走!」然後他想:「但願裴麗漢不會想到下樓來!」
雷菲克走出卧室,用力關上了門。他在門口等了等,想聽聽有什麼動靜,但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然後他下樓去了書房,他想繼續讀剛才看的書。他強迫自己去看盧梭的《懺悔錄》,但是除了重複讀句子,他什麼也沒看進去。他站起來點了一根煙,他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他抽著煙在房間里來回走著,回想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以及裴麗漢的模仿。如果有人告訴他妻子會如此嘲諷他,自己會說出那些粗野、獸|性的話,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會說,那樣的事只會發生在脆弱、邪惡的人的婚姻里。可最讓他吃驚的是,這樣的事情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里。他嘟囔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對那個離婚女人說了些什麼,對裴麗漢說了些什麼?」但現在他無法仔細去想這些問題了。他感覺自己的喉嚨里冒著一股怒火,這股怒火阻止他理智地思考問題。他在書房裡東碰西撞地來回走著,他打翻了煙灰缸,他想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手停止顫抖。然後他走出了書房,什麼也不想地快步爬上樓梯,像個醉鬼似的走進了卧室。他看見裴麗漢坐在床沿上哭,孩子也在哭。
外面刮著徐徐的寒風,這風來自馬爾馬拉方向。雷菲克很熟悉西南風之前這種柔和的寒冷。尼相塔什到處瀰漫著海藻和海水的氣味。這種味道滲透到椴樹、商店、嶄新的公寓樓、老房子里,還有戴領帶的男人身上。他在警察局的前面拐上了大街,他看見進口商、承包商、等待死亡的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時期的帕夏、雜貨店的小工、花匠、幫人家打掃衛生的女人、銀行家、公務員、有軌電車的乘客,所有人都在往家趕。好像誰也沒有聞到空氣中海藻的味道,所有人都是不聞不問地生活著。雷菲克在尼相塔什廣場的拐角停下了腳步,他想:「我馬上回去吃晚飯!然後我去看書。為什麼要讓我的生活脫軌?」他看見了馬路對面自家窗戶里的燈光,感覺到了空氣中的家的味道。家裡有廚房的味道、家庭的味道、裴麗漢皮膚的味道、小女兒的汗味和嬰兒味,還有飯菜的味道。但同時他的腦子裡還有居萊爾的影子。他對自己感到害怕,他想:「我覺得自己是一種既沒有過去和未來,又沒有個性的東西,一個花盆,或是一個門環!」他剃掉了絡腮胡,因為他覺得絡腮胡不適合像他這樣的男人。但是他又找到了一個變通的辦法,留下了小鬍子。他穿過馬路,推開花園門,走進樓里。家裡是溫暖的。他上樓走進了卧室。他看見裴麗漢坐在孩子身邊,身上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連衣裙,臉上還化了妝。
「你要去哪裡,雷菲克?」
他又嚷道:「你一點也不理解我!」但是這次他的聲音因為嘶啞而變得低沉。他用嘶啞的聲音九九藏書說:「我沒辦法再待在這個家裡了,我要走了!」
雷菲克一面說:「不,不,不要打擾她了!您要是沒叫她就好了!」一面脫下大衣走了進去。
奧斯曼一直跟到門口,他說:「你這樣做不好,你這樣做不好!明天往辦公室給我打個電話。你還不會馬上就走吧……再好好想想……」然後,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哥哥的身份,他又生硬地說:「好好理理你的腦子!」
雷菲克仍然站在箱子的邊上,他既沒能拿起箱子走出去,也沒能走到母親身邊坐下。外面傳來西南風吹打在樹上的聲音。
裴麗漢說:「但是我想去……」她看上去很堅決。「他們是些風趣的人……我厭煩了整天待在家裡的這種生活!」
尼甘女士嚷道:「你要去哪裡,去哪裡?」這是一種對要發生的災難有心理準備的聲音。
裴麗漢像是看著一個病人那樣看著雷菲克。
居萊爾說:「我們可以一起玩玩,聊聊天。」
「沒有!」
雷菲克說:「我要出去!」這是一個非常惱人的情況,因為他不知道如何收場,只好愣愣地站在那裡。他對他們也很生氣,因為他們沒能馬上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奧斯曼說:「就因為這個就收拾行李離家出走嗎?今晚你睡在下面。你跟我睡,奈爾敏去樓上。」
裴麗漢用牙咬斷了縫扣子的線,抬起頭說:「好啊,我們去!」
雷菲克說:「很好!」然後他覺得自己是健康的。
「什麼也不做!至少我們可以去認識一些人!」
用人出來說:「居萊爾女士馬上就下來,您請進!」
雷菲克想說些什麼,但除了點頭他什麼也沒能說。他怕居萊爾評論自己的形象。然後他喝完了茶,告辭之前他覺得作為禮貌應該說些什麼,於是他問:「那麼……那麼您別的還做些什麼?」
「奧馬爾那裡?奧馬爾回伊斯坦布爾了嗎?」
「不,不,我們去那裡做什麼?」
花園門上的鈴鐺叮叮噹噹響了起來。儘管風暴已經來臨,但尼相塔什還是平靜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幾個小時前瀰漫在空氣里的海藻味也消失了,街道上也沒有了傍晚時分的擁擠和忙亂。風暴不僅讓尼相塔什恬靜的燈光顫抖起來,還吹散了從窗戶里散射出來的安寧和秩序。
雷菲克嚷道:「風趣啊?」他開始模仿薩伊特先生的樣子說:「歐洲,啊歐洲!啊,巴黎!我的父親是一個帕夏!唉,我太可惜了!」他邊說這些,邊彎腰做了個親吻女士手的動作,其實他們從未在薩伊特先生那裡看到過這個舉動。
「為什麼不去,我們過去玩玩!」
雷菲克邊往皮箱里塞內褲和襪子,邊不時地說:「你一點也不理解我!」過了一陣他想:「我又可以去哪裡呢?」他想去擁抱裴麗漢,但他害怕了,他依然說:「我沒法再待在這個家裡了!」彷彿是想讓自己相信,他又把這句話重複說了好幾遍,然後他合上箱子,拿了抽屜里所有的錢,沒敢看裴麗漢一眼,提著箱子走出了房間。他重新回到書房,拿起桌上的書和筆記本往箱子里塞。他發現拿的書不夠多,就又從書櫃里選了幾本。他還想多帶些書,但箱子已經塞滿了。他生氣地合上蓋子,拎起箱子走出了書房,急匆匆地下了樓梯。
奧斯曼對奈爾敏說:「快,你帶孩子們去睡覺。」他又轉身對阿伊謝說,她也該上樓回房間了。奈爾敏和孩子們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