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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7、煩惱

第二章

47、煩惱

走進酒店的大堂,坐到最近一段時間喝酒時他一直坐的沙發上,他想更好地撫慰一下自己的良心,他自語道:「我出去了,在外面轉了一圈,但沒找到可供我消遣的任何東西!不是我的罪過了。」剛才在大堂里等什麼東西的那家人已經不在了,但老者還在那裡看報。大堂一角的花盆邊坐著一個外國人。看見奧馬爾坐到了老位子上的招待員儘管知道他喝什麼酒,但為了遵守規矩,他不得不帶著走荒唐程序的神情走近奧馬爾,問他要喝什麼。奧馬爾告訴他要一杯乾邑白蘭地。隨後他想:「沒辦法,只好喝酒了!」他明白因為今天比任何時候都心煩,今天有想看事物最醜惡、最粗俗一面的傾向,所以酒精會幫助自己把問題看得更清楚。
看到裝著白蘭地的酒杯放到面前時,他高興地想:「是的,幸虧我沒去薩米姆家!」他喝了一口酒。「如果我去了他們家,那麼我只能用那些無聊的閑話來忘記自己,結果也就是欺騙自己。而我現在可以在這裏靜靜地思考所有的事情!」他又喝了一口酒。他嘟囔道:「是的,現在來看看我和納茲勒為什麼要吵架?因為昨天的那場爭吵和其他的爭吵都是有聯繫的,所以應該這樣問:為什麼我們總要爭吵?」突然他明白自己對這個問題感到恐懼了,他覺得喝下的兩口酒不足以讓他更好地思考,於是他把酒一飲而盡。「納茲勒希望我怎麼做?她希望我是一個好丈夫,一個成功的承包商。她希望我愛她,保護她,希望我們有一個自己的家……就這麼多嗎?」他搖了搖頭。「人的要求是任何時候都數不完的,但為了方便我就說它們是全部了。那麼,我希望她怎麼做?」他盯著空酒杯看了一段時間,然後又問招待員要了一杯酒。「我希望她怎麼做?」他明白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能給這個問題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嘟囔道:「那麼,在我這種情況下,像我這樣的一個人會希望她怎麼做?什麼也不希望!什麼也不希望!我只想要她!」他感到酒精已經滲入到血液里,他重複了一遍自己剛說的那句話:「我只要她!」為了平息內心突然迸發出https://read•99csw.com來的憤怒,他跟自己開了一個玩笑:「我想要她,而她想著給我們的家買傢具!」昨天的和以前的所有爭吵一下全都得到了解釋:當納茲勒說要為結婚做準備,為了買傢具和找房子他們應該去伊斯坦布爾時,奧馬爾卻說自己在安卡拉還有事情要做。而事實上他們倆都清楚安卡拉沒有任何要做的事情。奧馬爾嘟囔道:「但為了賣掉那些工具,我必須去一趟凱馬赫!」可他明白這不是什麼理由。他自語道:「我不想去伊斯坦布爾!我不想去伊斯坦布爾是因為……」他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因為我……」奧馬爾拿著空酒杯,徑直走到招待員面前,告訴他自己再要一杯酒。當他往回走時,他和那個坐在花盆邊上的外國人對視了一下。外國人在對他笑,抑或是奧馬爾這麼認為的,於是他也笑了笑。他嘟囔道:「他是一個英國人……英國……我是不是該留在英國?要不他是一個德國人?黑爾·魯道夫!不知道雷菲克在做什麼?像一個法提赫一樣我獨自一人回伊斯坦布爾……」他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他想:「我必須冷靜!不能這麼想。」他用仇視的目光看著招待員拿來的酒杯。「我和納茲勒爭吵,因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我卻不知道!我要什麼?我想要的東西很明確!我也總在說這個。我想成為一個法提赫。那麼,這又是什麼意思?在別人看來它的含義是什麼,或者說應該有什麼含義?很簡單:我不想和所有人一樣,我不想輕易滿足。我不想成為普通家庭里的一個爸爸,不想成為一個因為有新傢具、新家、孩子和家庭而滿足的人。不要這些,那麼我要什麼?我!……我!……我總是在說『我,我』。我明白這很醜惡。我……」突然他恐懼地停了一下。他想:「我知道自己不想成為什麼,但我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麼!我還年輕,但我已經開始思考了!我不願意去想這些事,因為我不適合思考!我為什麼要喝這酒!」他厭惡所有的這些想法,也厭惡自己喝的酒,他站起來嘟囔道:「我做什麼?我做什麼啊?九九藏書我醉了。我要去找納茲勒。別讓我再去想這些醜惡的東西。讓我去跟她好好談談,讓我和她結婚。讓她理解我……」
烏魯斯的上空在慢慢地飄著雪花,但雪一到地面就化了。烏魯斯的廣場上並沒有太多的人。奧馬爾叫了一輛計程車,他告訴司機去舍希耶。一路上他什麼也沒想,只顧看著窗外。他對自己說:「我不去想納茲勒和昨天發生的不愉快!」下車后他覺得時間還早,於是他徑直朝紅新月廣場走去。他邊走邊想薩米姆、他新婚的妻子、他們對自己表現出的親近。他嘟囔道:「是的,他們家是我現在惟一可去的地方!」
他不想去理髮館,因為像理髮館那樣乏味的地方,只有理髮后要去娛樂的人才可以忍受。他也不想去建築工程師俱樂部,因為在那個俱樂部里,就像在伊斯坦布爾的類似俱樂部里一樣,除了聚在一起聊生意、賄賂、講風流韻事的人吐出的煙霧、沒完沒了的紙牌遊戲以及玩笑就沒別的內容了。奧馬爾以前也曾在那裡得到過快樂,也曾經多次在那裡連續玩過幾小時的橋牌,但他明白現在不可能在那裡找到自己想要的朋友。這個星期他已經和納茲勒看了兩場電影,所以電影院也沒法去了。儘管奧馬爾知道這點,但他還是翻開報紙看了看正在放映的影片,結果他什麼也沒找到。他想和納茲勒一起看的那些電影也是無聊的。隨後,他看到了娛樂版。第一個笑話讓他覺得很無聊,第二個笑話把他逗樂了。看完娛樂版他又把報紙翻到了招標公告版。他重新讀了一遍上午看到的一則招標告示。告示上寫著黑海的西岸邊將造幾座大橋、標書在何處可以拿到。奧馬爾因為有足夠的財力去承接這樣的大工程,所以他在俱樂部里已經留意了有關的信息。仔細去看橋樑的位置時,他嘟囔道:「值得嗎?去那麼老遠的地方掙錢值得嗎?」最近六個月里,在伊斯坦布爾的姨父幫助下,他僅買賣了幾塊地皮就掙了九千里拉。「值得嗎?」他又翻了一頁報紙。在看一則奶油廣告時,他想:「但我是要成為一個法提赫的人,需要掙很多的錢!」他對自己九*九*藏*書笑了笑,打了個哈欠。「理髮館讓人心煩,俱樂部不想去,新電影沒有,找納茲勒不行!也就是說我只能去薩米姆家了。」他嘟囔著高興地站了起來。奧馬爾系好領帶,穿上大衣,下樓交了鑰匙,走出了酒店。
在安卡拉度過的這六個月里,他總是在想如何打發時間,他每天、或是像最近一段時間那樣隔天和納茲勒見一面。婚期終於敲定,他們將在四月底完婚。結婚前這段時間,他既不想回伊斯坦布爾,也不願意去做結婚的準備。昨天為此他還和納茲勒發生了爭吵,但奧馬爾現在什麼也不願意想,他在尋找打發時間的事情。平時滿是議員和商人的大堂現在空蕩蕩的,他只看見坐在角落裡看報的一個老者,還有和行李一起在等什麼東西的一家人。他明白這裏不是消磨時間的地方。因為不想下午就喝酒,於是他重新回到房間,又把可去的地方重新想了一遍。
他在安卡拉的這家酒店裡已經住了六個月了。住在這家酒店的大部分客人是議員或是到安卡拉來辦事的商人。因為三月底要舉行選舉,議會一月底休會,所以現在酒店裡沒多少客人。從樓上到大堂,除了一個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服務員,奧馬爾沒有在樓梯和走廊里碰到任何其他的人。隨後,他想:「要不我在這裏喝酒?」但因為對酒有些顧忌,所以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奧馬爾在酒店房間里的床上躺著,看著天花板,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決定不了要去哪裡。星期六下午,剛過三點,因為還沒剃鬍子他可以去理髮館。因為心煩,不想一個人待著,想找個聰明的朋友聊聊天,所以他還可以去工程師學校的同學薩米姆家。但因為覺得這兩個選擇都不盡如人意,所以他還在想別的地方。「我可以去俱樂部,或者去看電影……我去找納茲勒怎麼樣?」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前,看見外面在下雪。「我幹什麼,幹什麼?」他嘟囔著坐到了椅子上。他打開《烏魯斯報》,隨便翻看起來:「選舉活動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友好鄰邦保加利亞的總理在安卡拉。」他把報紙扔到了一邊。他一邊嘟囔道:「我可以幹什麼?」一邊在read.99csw.com房間里轉悠。隨後他決定去酒店的大堂,於是走出了房間。
他是兩個月前在建築工程師俱樂部里遇見薩米姆的。他們曾經是工程師學校的同學。在學校時,他們沒有像現在這麼親近。當奧馬爾問到在學校時他倆為什麼沒建立起友誼時,薩米姆提到了雷菲克和穆希廷,他說:「那時我怕你們!」當時奧馬爾笑了。想起這事他想:「是的,他是個好人!他的妻子也是,她對我也很好。為什麼我沒在學校時好好認識一下薩米姆?他怕我們!有道理。那時我們不是那種可愛、友善的人!現在我們怎麼樣?現在我怎麼樣?」紅新月廣場上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們不顧寒冷和飄灑的雪花在路邊的商店裡進進出出、在人行道上快速走著。奧馬爾仔細看著來往的路人,他想:「所有人都在著急地往家趕,所有人都在忙著為家裡添置物品!他們覺得我怎麼樣?年輕、英俊,還穿著一件時髦的大衣。是的,他們一定是這麼認為的!」突然他想起了薩米姆和他的妻子,他嘟囔道:「他們也是這麼看我的!年輕、英俊……另外他們還知道更多別的事情,比如說我很有錢……我和一個議員的女兒訂了婚……」看著洋洋洒洒飄落到街上的雪花,他想起了一首惱人的老詩:「雪就像是一隻讓伴侶消失的飛鳥……」突然他明白自己又想到了納茲勒和昨天發生的爭吵。他嘟囔道:「現在薩米姆的妻子已經煮好熱茶了!」但他沒因此而得到安慰。「我的內心有種骯髒、粗俗的厭倦,不知怎麼我就是擺脫不了它!為什麼?因為昨天我和納茲勒吵架了。因為我對婚姻、對所有這些……不……現在我應該在那裡一邊喝茶,一邊和他們聊天。」想到在薩米姆家可能聊到的話題他又感到心煩了。「是的,他們都很崇拜我,因為我有錢、聰明,還因為我受過良好的教育,我和一個議員的女兒訂了婚。我怎麼辦?回酒店嗎?」他已經從大街拐到小巷裡了。他想如果回酒店他就去喝酒,他驚訝地發現這個想法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我為什麼不喜歡薩米姆?因為他們總是用一種驚訝的表情看著我,不管我說的事情https://read.99csw.com是最普通還是最荒唐的,他們都會認真地聽我講。他們給了我誰也不曾給過的親近,就像是一個母親對有朝一日成為帕夏的兒子表現出來的那種親近!」他皺了皺眉頭,正要往回走,他又想起了薩米姆那純樸、發自內心的笑容。「可他不是個壞人!一點也不壞,但和所有人一樣!他們對我的愛並沒有任何虛偽。他們因為我所具備的那些特點而愛我,但他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有一次薩米姆的妻子努力想把納茲勒當成一個和自己平等的人來對待,但她的行為看上去很怪異,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他們對我和納茲勒表現出極端的熱情,因為他們夢想進入我們的生活環境,想成為和我們一樣的人。也許他們沒有意識到這點,但一見到我們他們就不由自主地那麼做了。不,現在我不能去那裡!」他站在街上,而薩米姆的家就在五十步以外。「我想的東西太醜惡了!」路邊樓上的一扇窗戶打開了,一個女人伸出頭,叫走出樓門的一個孩子去雜貨店買醋。「我怎麼這麼想……他們是好人,而我是壞人。為什麼?因為我決定要成為一個法提赫。」他又走了幾步然後扭頭往回走。他對自己說:「想了這樣醜惡的東西后我怎麼還能在那裡找到我想要的輕鬆!」他鬆了一口氣。
當他重新回到大街上時雪已經停了。彷彿所有商店和住家門口都有人在等待這一刻,於是人行道上一下就滿是人了。奧馬爾嘟囔道:「我做什麼?我做什麼?去找納茲勒和她好好談一次嗎?但也可能會發生更糟糕的爭吵。我不想這樣!我做什麼?我可以去哪裡?」但他早知道要去哪裡了。他要回酒店,要在大堂里喝酒。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計程車站。他告訴司機去烏魯斯。在車上抽煙時,他的良心最後一次告訴他喝酒不是件好事,但奧馬爾想實在沒別的事情可做,於是他讓自己的良心閉上了嘴。
他走出酒店。因為要去找納茲勒,不管怎樣要和她好好談談,所以他很高興。但他害怕會在那裡遇上穆赫塔爾先生,那樣的話納茲勒就不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樣用愛來迎接他了。為了弄清楚穆赫塔爾先生是否在家,他決定先打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