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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8、不幸的議員

第二章

48、不幸的議員

穆赫塔爾先生覺得現在正是提問的好時機,他已經為此擔心一整天了。他問:「我的孩子,你怎麼了?昨天怎麼了?你的樣子很奇怪!」
穆赫塔爾先生氣惱地說:「你很開心!」
「穆赫塔爾先生!當然,當然!」
「不,我不介意。」
「穆赫塔爾先生,您的女兒結婚了嗎?」
阿塔圖爾克去世后,穆赫塔爾先生期待的事情一件也沒發生,伊斯麥特帕夏既沒向前邁一步給穆赫塔爾先生一個職務,也沒讓先前的政府下台。穆赫塔爾先生因此覺得自己是個沒能實現夢想的不幸的人。因為沒能得到一個可以賦予他人生深刻意義的職務,一個多月來他看什麼都不順眼。往大街上慢慢走去時,他想:「除了一切的庸俗,現在又多了一份對女兒的擔憂!」他的背已經有點駝了,像是要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丑,他挺了挺背嘟囔道:「是的,一切都那麼庸俗、醜惡、虛偽和卑劣!現在又多了那個討厭的傢伙,還正好在我內心需要平衡的時候。」快上大街了,但他還沒找到計程車。他又走了一會兒,終於攔下了一輛計程車,上車后他告訴司機要去烏魯斯。他想:「他們為什麼要喊我去那裡?」他依然給了自己同樣的答案「為了安慰我……」他搖搖頭說:「我是不會被他們輕易撫慰的……沒人能夠撫慰我……」隨後他又突然嘟囔道:「只有我的女兒可以撫慰我……」他開始想納茲勒遇到的麻煩。他對自己說:「她的不幸就在於愛上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壞傢伙!」這是他對於這個問題的一貫看法。他不停地嘟囔道:「一個自以為是的傢伙!」隨後,當他意識到在拿奧馬爾跟年輕時的自己作比較時,他害臊了,他這樣想:「為了女兒的幸福,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為了女兒的幸福,我準備和那傢伙吵一架!」計程車在慢慢地往坡上爬著。突然他直起身子想:「他們在家裡做什麼?哈提傑女士又請假了!」他看看表,猜想奧馬爾應該還沒到,他再次感到了害羞,但隨後他又嘟囔道:「現在他們在做什麼?他們在那裡……我的女兒需要幫助,而我在那荒唐的招待會上……」他用一種嘲諷和鄙視的語氣說:「庫塞·伊萬諾夫,保加利亞的總理庫塞·伊萬諾夫。」
「親愛的穆赫塔爾先生,您在節食嗎?」
「難道有什麼讓我生氣的事嗎?」穆赫塔爾先生很滿意自己的這個回答。
穆赫塔爾先生又看了看表,快六點半了。他想:「時間正好。」他要去安卡拉的帕拉斯宮出席為保加利亞總理庫塞·伊瓦諾夫read.99csw.com舉行的招待會。最後一遍照鏡子時,他說:「我準備好了!但是他們為什麼會喊我去那裡?為了安慰我!」為了不讓自己生氣他急忙離開了房間。他大聲喊道:「納茲勒,女兒,你在哪裡?我要走了!」
穆赫塔爾先生看著他的背影想:「也就是說伊斯麥特帕夏問起了我。他是來套我話的。他這是第一次當部長,也許想顯示一下自己。帕夏為何會問起我?」他扭頭看了一眼和庫塞·伊萬諾夫坐在一起的雷菲克·薩伊達姆。他想:「他在笑!帕夏對他說:『去告訴穆赫塔爾先生,我們還會讓他選上的,叫他別板著臉!』他就讓法伊克來和我說了!我不懷疑自己會被選上,但他們為什麼要說這個?……因為他們不希望誰和誰有過節,他們希望我去和傑拉里萊爾和解。我在議會走廊里說的那些話有誰聽到了?十天前我大發雷霆時胡盧希、塞爾麥特和埃克雷姆在場。塞爾麥特不會說,埃克雷姆……」突然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了恐懼。他嘟囔道:「我恨他們所有人!我討厭他們!」他獨自一人站在大廳的一角。「我討厭你們所有人。我知道你們都是些什麼貨色!你們全都是奴隸!我也曾經是個奴隸,但我現在覺醒了。我要感謝幫我覺醒的伊斯麥特帕夏。」儘管他仍然獨自一人站在那裡,但誰也沒去接近他。「我知道你們是些什麼樣的人,我知道一切是怎麼回事。」他厭惡地嘟囔道:「修補破碎的心!……因為害怕雷傑普·祖赫圖會來槍殺自己,所以伊斯麥特帕夏在阿塔圖爾克病重時一直沒能去伊斯坦布爾,而現在他和他們和解了。」他想起了一個傳聞:雷傑普·祖赫圖告訴阿塔圖爾克他打死了伊斯麥特帕夏,所以阿塔圖爾克在最後幾個月里一直以為伊斯麥特帕夏死了。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在遺囑里要求給伊斯麥特帕夏的孩子們提供教育經費。想到這個傳聞他變得高興起來。當他看見馬拉什議員布爾哈內廷·歐凱時更開心了。「他是因為一個人死了才被任命為議員的。上台宣誓時,他說:『感謝你們選了我。』我們說:『不是我們,是民眾選了你。』於是他嚷道:『謝謝你們讓他們選我!』願真主懲罰你們所有的人!……」他又情不自禁地看了雷菲克·薩伊達姆一眼。穆赫塔爾先生想:「他還在笑,還在笑!當一切都如此卑劣、可憐、醜惡和低俗時,他竟然在那裡笑。有什麼可笑的?你還是想想國家的事吧!一切都那麼糟糕。國家貧窮,百廢待https://read.99csw•com興,而你在笑個沒完!」突然他想到了未來女婿的朋友雷菲克。「他在做什麼?他的書出版了。那個農業部長也下台了……當然還有些別的人事變動。但足夠了嗎?夠了嗎?這樣就滿足了嗎?他們相互妥協,事情也就解決了。他們希望誰也別跟誰生氣,希望一切照舊進行,希望誰也別有怨氣。但我是有怨氣的!我,穆赫塔爾·拉沁,對自己可笑的姓氏感到羞恥。畢業於行政管理專業、前馬尼薩省長恨你們所有的人!我是個不幸的人!我只有一個女兒。我恨你們所有人,所有的一切!……」
「他在電話里說想過來。」納茲勒看上去有點害羞。
穆赫塔爾先生這次又屈身和另外一個人打了個招呼。他想:「我在他們身邊一文不名!」他看見自己打招呼的人是凱利姆·納吉先生。
「我在這裏。我在接電話!」納茲勒從穆赫塔爾先生的書房裡走了出來。
「怎麼,他不是明天來的嗎?」
「我知道!」
穆赫塔爾先生茫然地看著手上的盤子想:「雞腿!我差點要吃雞腿!」他很想把盤子扔出去,但他能做的只是輕輕地把盤子放到餐台上。「面對這一切的醜惡,我竟然還要在這裏吃雞腿。我是個可憐的人。雞腿……」他離開餐台,穿梭在人群中搖搖晃晃、慢慢地走著。「我差點要吃雞腿。我是什麼?一個可憐的人。我跟凱利姆先生說了那麼生硬的一句話。現在他們肯定在拿我開心。他們會說,可憐的穆赫塔爾先生大概是喝多了……他的女兒又不知怎麼一直不能完婚!……我的女兒!他們在家裡幹什麼?我要回家。我為什麼要讓女兒和那個傢伙單獨待在家裡。我怎麼忽略了這點?是的,我不舒服,凱利姆先生說得對。我跟他說了什麼!雷菲克·薩伊達姆還在笑!我在報上看到伊斯麥特帕夏也在笑。你們在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肯定是埃克雷姆告訴他們的。我要回家。我沒得到安慰!誰也不能撫慰我。我只有一個女兒!唉,生活!我也應該像拉斐特那樣……像拉斐特那樣,拋開所有的虛偽,去掙錢,去享受生活。那樣的話我在凱齊厄蘭也會有一處葡萄園。我讓他們做個壁爐,我也可以坐在壁爐前一邊聽燃燒的木柴發出的噼啪聲,一邊抽煙……」
穆赫塔爾先生徑直朝門口走去。突然他又轉過身,動情地擁抱了一下跟在身後的女兒。
「我的朋友,你怎麼了?你有煩惱嗎?」
「來吧,看見飯菜您就會有胃口了。要不然過一會兒就什麼也沒有了……您是怎麼看這read.99csw.com些保加利亞人的?」
「好,我不問了。但我不喜歡發生的這一切。我也不問你昨天為什麼吵架。但每次不都是這樣的嗎?你想讓我和他談談嗎?好了,好了,別板著臉了……記住,爸爸任何時候都站在你這一邊。」
「親愛的,沒人說什麼。只是伊斯麥特帕夏在問:『穆赫塔爾先生跟我們生氣了嗎?』」
內政部長把手從穆赫塔爾先生的臂彎里抽出來說:「很好!我很高興。他們以為你在對什麼事生氣。我們不希望有人不高興。很好!」
「我也不知道!我有點害怕!」
凱利姆先生說:「您大概有點不舒服吧?」
「是嗎!為什麼?」
穆赫塔爾先生想:「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那一刻他對伊赫桑先生的博學感到了羡慕,但隨後他又嘟囔道:「他也是和他們一夥的!他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徐克魯·薩拉基奧魯在跟我打招呼……」穆赫塔爾先生屈身向外交部長打了個招呼。「我的招呼怎麼樣?很有分寸吧……不,我的身子彎得太低了。我待在這裏幹什麼?我和一個小丑有什麼區別!那些食物……人民在挨餓,他們在這裏胡吃海塞。露著胳膊、肥胖和令人作嘔的女人們……她們的胃口怎麼這麼好……奴隸們的老婆和女兒們……不,我的女兒不會是這樣的!我要回家。納茲勒在幹什麼?女傭也不在家!幾點了?他在說什麼?」
「我更清楚什麼?」
下車后他又嘟囔了同樣的話。走進帕拉斯宮,他帶著一種嘲諷的表情環顧了一下四周,但周圍除了招待員和工作人員沒別的人。因為確信自己是準時到的,所以他邁著自信的步伐經過以前也曾走過的走廊和樓梯,來到了嗡嗡作響的大廳。像是要讓眼睛習慣一下大廳里的燈光,他先在角落裡站了一會兒。然後,他笑著朝兩個站在一邊聊天的議員走了過去。因為感到沒進大廳前掛在臉上的嘲諷微笑依然還在,他很是得意。
「您對飯菜一點也不感興趣!快過去,把我們的盤子裝滿!」
穆赫塔爾先生嘟囔道:「沒關係!」他覺得這句話很荒唐。
「我要走了……誰的電話?」
穆赫塔爾先生為了不讓女兒看見自己過度動容的表情,他打開了房門。他還想說點什麼,但因為害怕自己的聲音會哽咽,他什麼也沒能說。下樓時他嘟囔道:「她喜歡那傢伙什麼?」到了門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戴上帽子說:「我是個不幸的人!」
「我認為他們的中立不是一種政策,而是迫不得已。您想啊,他們的國王是親英派,政府傾向德國,王后呢傾向義大利,而保加利亞人民則是俄羅斯人的朋友。您喜歡吃雞肉嗎?然後他們的眼睛又盯在多布里奇和馬其頓。」read.99csw.com
部長大概是對老同事臉上仇恨的表情感到害怕了。「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嚴肅!笑一笑,親愛的!」他用一種責備的語氣說,「你進名單了。你會被選上的。你依然會和我們一起工作的。你大概以為我們把你忘了吧。」
納茲勒看著父親怎麼也系不上的一個扣子說:「昨天我們吵架了。」
部長對另外兩個議員說,很抱歉要和穆赫塔爾先生單獨談談。隨後他們走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
伊赫桑先生說:「穆赫塔爾先生,是的,他大概有點不舒服……」他說這話是想平息凱利姆先生的憤怒。他離開穆赫塔爾先生,挽起了凱利姆先生的胳膊。
穆赫塔爾先生抬頭看見了內政部長法伊克·厄茲特拉克。「他為什麼要對我這樣笑?」他回答道:「我很好,法伊克先生。」他想:「我的回答很愚蠢!」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部長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穆赫塔爾先生看著黨紀督察員伊赫桑先生說:「去把我們的盤子裝滿嗎?但我一點也不餓!」
「如果我們把多布里奇的土族人叫過來的話……」
「奧馬爾的!爸爸,您的領帶不合適……」
穆赫塔爾先生嘟囔地說:「讓他來吧,來吧!」然後他想自己有權對發生的一切表示不滿,他說:「我真的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搞不懂。」
「奧馬爾嗎?他說什麼?」
「是的,我非常清楚帕夏這種修補破碎的心的政策!」穆赫塔爾先生本想用一種嘲諷的口氣說這話的,但他沒能做到。
「我嗎?誰說什麼了?」
「但你繃著臉!聽說你在到處發牢騷?」
「我為你擔心……」他從衣架上拿起了大衣。見納茲勒沒說話他更擔心了。穿大衣時他說:「唉,不知道會怎麼樣?雖然婚期定了,但我開始覺得這事有點蹊蹺。你不介意吧?」為了不去看女兒的臉,他低下頭系大衣的扣子。
「我不知道!這個你自己更清楚!」部長說著和一個胖女人笑了笑。
「請您不要再問了……」
內政部長哈哈大笑起來。「修補破碎的心啊?」彷彿第一次聽到這些天人人都在說的這句話,他又哈哈大笑了幾聲。
「她訂婚了……」
穆赫塔爾先生說:「我想……」因為此前沒想過這個問題,所以他羞愧地不知如何作答九-九-藏-書,他和督察員一起往餐台走去。
「先生們,我可以加入你們的談話嗎?」
儘管穆赫塔爾先生曾經和部長在行政機構共事過多年,在內政部時兩人也有一定的交情,但他還是很詫異部長這種套近乎的語氣。他回答道:「沒有!」
「他說一小時後過來。」
「什麼?」
「你害怕了?別怕!有我在,誰也不能讓你不幸福,明白嗎?」他想納茲勒可能不太願意過多地談論這件事,於是他說:「這麼說你不喜歡我的領帶?不合適嗎?不合適就不合適,為了他們難道我還要戴更好的嗎?好了,再見。」
「穆赫塔爾先生,您好嗎?」
隨後,他們的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他倆不約而同扭頭往後看了一眼。內政部長抓住了這個機會,他像是發現了一個自己一直在找、但又始終沒找到的人一樣,帶著慌忙和興奮的神情離開了穆赫塔爾先生。
穆赫塔爾先生想說點什麼,他以為自己說話了,但隨即他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動了動嘴唇。
兩個議員本來是在談論巴爾幹協約的。穆赫塔爾先生來后,不知怎麼話題一下轉到了一個議員在報上看到的一條新聞。據那條新聞說,生肉比熟肉對健康更有益。穆赫塔爾先生一邊帶著同樣嘲諷的微笑聽那兩議員聊天,一邊不時用餘光看一眼大廳。儘管他就瞄了幾眼,但在短短的幾分鐘內,他已經看到誰坐在哪裡、誰又和誰在一起了。大廳里大概有八十多人,當他發現所有被邀者都有一官半職時,他對自己的判斷更加確信無疑了。當有關生肉和熟肉的談話還在沒完沒了地繼續時,他看見了庫塞·伊萬諾夫的妻子和乾女兒,還有和她們坐在一起的雷菲克·薩伊達姆總理的禿頭。他突然想:「這個雷菲克·薩伊達姆哪點比我好?」他感到掛在臉上的嘲諷笑容消失了。「雷菲克·薩伊達姆當上了總理,而我什麼也不是!雷菲克·薩伊達姆!一個軍醫學校的畢業生!打仗的時候,他是軍隊健康部長蘇萊曼·努曼帕夏的左膀右臂。他還有幸和阿塔圖爾克一起上了班德爾瑪軍艦!別的就沒什麼長處了!除了是伊斯麥特帕夏的奴隸也就沒別的長處了……伊斯麥特帕夏離開總理職位時,他也離開了部長的職位。但現在他當上了總理……而我什麼也不是!唉,我為什麼要來?我還是回家吧!納茲勒在幹什麼?」
「這我知道。」
「再見,爸爸!」
穆赫塔爾先生說:「既然知道您還問什麼?」隨即他對自己說的這句話感到很驚訝。他嘟囔道:「我說了什麼?我說什麼了!我跟凱利姆先生說什麼了?我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