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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9、家庭,道德,等等

第二章

49、家庭,道德,等等

穆赫塔爾先生說:「什麼也沒發生!他現在要回去了。」
門開了。穆赫塔爾先生咳嗽了幾聲。然後大概開始脫大衣了。
「是的,回來了!我聽得出他的腳步聲……」
奧馬爾說:「那就是我說的野心!」然後他嚷道:「我不習慣這樣奇怪的爭論!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去說這些事。我不想成為一個能夠談論任何事情的成熟的人……我,我只想成為我自己。一個既可以享受生活、也可以嘲笑的最聰明和最強勢的人……」突然他閉上了嘴。然後他又說:「是,或者不是,我很醜惡……我不像土耳其人!我不能無聲無息地待著。我總是在想我自己。我把所有人、所有事看作是工具。我是個怪人。我知道這點……我是個有野心的人,我是個懦夫,現在我是個醉鬼。我知道歐洲……」他站了起來。「晚飯……我是一個寄生蟲嗎?但在鐵路上我幹得比誰都多。這很噁心……我要結婚……我要……我害怕。」他好奇納茲勒是怎麼看自己的。他看見納茲勒在用恐懼的眼神看著自己,他明白自己想睡覺了便笑著說:「我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
納茲勒突然說:「你醉了。快回酒店睡覺去!」
奧馬爾說:「要不我也走吧!」但當他看見穆赫塔爾先生臉上的表情后馬上坐了下來。
「什麼也沒做!哈提傑女士請假了,所以我在家做飯……做了讓你嘲笑的這個肉丸!」
納茲勒嚷道:「我不要,我不要。」她低下頭,然後又突然高傲地、大概有點強迫自己地抬起頭來說:「我很喜歡你在鐵路工地上給我寫的那些信。信里你嘲笑所有的事情。我喜歡讀那些信,因為我認為自己的感受和你的是一樣的。但現在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你嘲笑的人。」
穆赫塔爾先生停頓了一下,然後用一種哭腔嘟囔道:「你和我的女兒半夜三更在一起喝酒。你讓她哭了,你讓她哭了多少次。」
納茲勒叫喊道:「為什麼?等等。不行!」
納茲勒說:「夠了,夠了,請你別說了,我受不了了!」她用手捂住了臉,突然她抬起頭說:「我爸爸回來了!」
「能怎麼樣?我們會結婚!」他用一種嘲諷的語氣接著說道:「四月二十六日……」
納茲勒嚷道:「你是那麼的自以為是!這其中一定有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東西……那東西是什麼?」
穆赫塔爾先生沒有回答。他們先聽到了他的拖鞋聲,幾秒鐘之後看見了他。
「什麼也不是!」
納茲勒哭著走出了房間。
「他回來了!我知道你爸爸恨我。所有的人都恨https://read•99csw.com我。他們是有道理的……因為我既是老闆,又是……」
納茲勒拿著托盤和盤子從廚房裡走出來,她把盤子和刀叉放到了餐桌上。奧馬爾仍然在看著維也納油畫。見納茲勒走進廚房,他想:「我為什麼來這裏?因為我已無法忍受孤獨了!」看著再次走進房間往餐桌上放東西的納茲勒的背影,他想:「我們訂婚了,但即使是親吻我們都會臉紅。」他想到了剛才的親吻。他一邊嘟囔道「我醉了」,一邊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別的東西,「看上去她忘了我是個男人和人是有性|欲的。她一定是把我、也把她自己當成天使了。在她不是天使的時候,她會想起我們應該有一個家和傢具!」他厭惡自己的這些想法,也厭惡自己。他站起來開始在房間里來迴轉悠。他明白自己這神經質、快速走動的步子會讓納茲勒感到不舒服。納茲勒又進廚房了。不一會兒廚房裡的吱吱聲停止了,納茲勒拿著一盤肉丸出來坐到了餐桌上。
「因為我覺得薩米姆家裡有種醜惡的東西。那裡庸俗的家庭氣氛,他們那種攀高枝、夢想進入上流社會的慾望讓我覺得噁心。」奧馬爾看了看眼睛盯在盤子上的納茲勒說:「我還想再喝點酒。」說著他站了起來。「你爸爸的葡萄酒還有嗎?他不會馬上就回來,是嗎?」
奧馬爾自命不凡地、幾乎是要對自己的話感到驕傲似的說:「我剛剛做出了這個決定,先生!」
但穆赫塔爾先生似乎沒聽見奧馬爾說了什麼,他接著說道:「我明白自己快要淪為一個沒道德的人了!在我看來,我的整個一生都是空的、醜惡的和毫無意義的。我快要相信自己的一生充滿了低俗和虛偽。我曾經為了自己的信仰奮鬥了很多年。在行政機構工作時,在當縣長和省長時,任何時候我都是有信仰的。我義無反顧地去做了我認為對的事情,我沒讓自己的名譽受損,我維護了自己的尊嚴,或是我相信自己是這麼做的。但現在……現在我覺得自己是個被欺騙、被拋棄的傻老頭。我是個不幸的人!你能明白嗎?」
奧馬爾坐在維也納油畫的對面,聽著廚房裡煎東西的吱吱聲和納茲勒擺弄刀叉的聲音。「如果我們結了婚,晚上下班回到家我也得聽著這些聲音等著吃晚飯!」他到這裏已有半小時了。剛開始他倆坐在那裡誰也沒說話,後來他們決定不提昨天的爭吵親吻對方和解了,然後納茲勒去廚房做飯了。儘管他們和解了,但奧馬爾明白,和自己一樣納茲勒也在想九*九*藏*書昨天以及從前的所有爭吵,他覺得她是不願意和他這麼無聲地坐著才去廚房做飯的。
奧馬爾說:「我決定在結婚前不再來見你!」他說這話,像是在責怪自己,但其實他的內心並沒有歉疚。
「你覺得肉丸怎麼樣?再拿點。」
穆赫塔爾先生嘟囔道:「鐵櫃,我的酒。」然後他看見女兒徑直朝自己走來。
穆赫塔爾先生說:「你們在喝酒啊?」
「好的,再見!」
「怎麼?」
「我在想同樣的東西!」
納茲勒說:「您怎麼了,爸爸?」
奧馬爾說:「是的,我做了這些!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可以讓人覺得自豪的女婿。」他一邊徑直朝房門走去,一邊說:「再見了,先生!」
「我本想去薩米姆家的,但快到他們家時,我又回酒店了。」
奧馬爾跑去拿來酒,打開了酒瓶。
一陣沉默,他們互相看了一眼。
「我的真主,成為一個法提赫,這話是多麼的幼稚和單純!我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看到你如此信守這句話,如此認真地把它說出來,我感到很驚訝並責怪自己不能理解你,但你讓我怎麼辦,我真的不明白。」
穆赫塔爾先生說:「請你原諒。我對你不好,但沒辦法,因為我不喜歡你。」他的手又放到了扣子上。「我後悔剛才和你說了那些我自己的事。我幹嗎要跟你倒苦水?你什麼也不明白!」
奧馬爾大口喝著酒說:「那句話的意思是……你怎麼可以這樣喝酒?等等!怎麼能喝得那麼快?」
納茲勒說:「我們拿了您放在鐵柜上的葡萄酒。」不知為什麼她也站了起來。
「但我現在想喝……」納茲勒說完,一把搶過了奧馬爾手上的酒瓶。「你覺得薩米姆他們庸俗,但以前你說他們是好人的……你說的家庭氣氛是什麼意思?」
「同樣的事情。我們……我們會怎麼樣?」
穆赫塔爾先生看著納茲勒說:「這是我們一起做出的一個決定!」他對奧馬爾說:「小夥子,是這樣的嗎?」
奧馬爾一點也沒感到害臊和愧疚,因為從小在類似的情況下他都會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優勝的,現在也是這樣。他想說些什麼,但又怕因此會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於是他像施捨給穆赫塔爾先生一樣東西似的說:「您說的對!」
「知道,我聞到了你嘴裏的酒味。」
奧馬爾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穆赫塔爾先生嘟囔道:「我不舒服。他們說我不舒服!」隨後他又對自己說:「鐵櫃……葡萄酒……」突然他嚷道:「小夥子,小夥子,我禁止你在一個未婚姑娘的家裡到這個時九-九-藏-書候還坐著喝酒!」
「但酒對你不好,你知道的!喝了酒你會哭的!」
奧馬爾說:「好吧,反正我也正要走!肉丸很好吃。非常感謝……以後我們做什麼?我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工作,要掙那麼多錢?因為我恨他們。明天我還來嗎?」
「我禁止,你明白嗎?」
奧馬爾說:「是的,當然。」
「這很難看!很難看!你馬上回房間去睡覺。穆赫塔爾先生還沒死。他知道什麼是道德。感謝真主,我還沒糊塗。進去睡覺。要不然作為爸爸我不得不第一次傷你了……」
納茲勒說:「我搞不懂你!你到底想要什麼?如果你不愛我,如果你覺得我不適合你,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和我交往?我知道,你鄙視我。現在你覺得連掩飾的必要都沒有了。你鄙視我想裝飾一個家並在裏面生活的願望,鄙視我想穿好衣服、想在社會上與和我們相似的人一樣生活的願望,不,不僅僅是這些,你鄙視我的一切!你用嘲諷的眼神看我,就像現在這樣。但這是為什麼?我不明白。我想是我錯了。我想是因為我說錯了什麼、我是個傻瓜、我沒有你那麼聰明、因為我不能鄙視你所鄙視的東西,所以我很膚淺。如果我是這樣的,那麼你為什麼還要來見我?你對我充滿敵意,你鄙視我,但你還來見我。你完全可以不這麼做的……因為我只是你的未婚妻!」
奧馬爾問:「你要解除婚約嗎?」他說這話既是沒話找話,也有責怪納茲勒的意思。這些單詞總在他的腦海里閃現。他是想開玩笑的,但他沒能做到。
奧馬爾像個受了委屈後為自己申辯的人那樣顯得很堅信地說:「但在那些信里我也寫了要成為一個法提赫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很傻。
納茲勒說:「別這麼站著了,過來,坐下!」
穆赫塔爾先生說:「我不生你的氣。現在我沒法跟你生氣。坐一會兒,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然後你再走。首先我要說的是:如果我女兒結婚前,單獨和一個男人在家裡,到半夜,好吧,九點半還在喝酒,如果這是件有悖常理的事,那麼這事的首犯是我!是的,是我的錯,因為我忽略了我的女兒,抑或是因為自己的煩惱而忽略了發生在我眼皮底下的事情。是的,因此我沒法跟你生氣。但我覺得你也有錯。我知道你是她的未婚夫,不久你們就要結婚,但我仍然覺得這樣的行為是不妥的,所以我也要責備你。」他指著門說:「她也有錯,但她畢竟是個姑娘!」
他們聽到穆赫塔爾先生關上了大門,開始上樓了。
納茲勒喊道:「爸爸,是九*九*藏*書您嗎?」
「隨你便!」
過了一會兒,奧馬爾覺得有些愧疚,他問:「你在想什麼?」但隨即他又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你要知道,我是多麼想在這裏和你待在一起!」
納茲勒說:「我也要喝。」
奧馬爾嚷道:「是的,不錯。讓我變得醜惡的就是這個東西!思考!不!抑或是我自己!我知道我就是我自己。這裏沒一個人知道這點。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我是我自己,所以現在我變得這麼奇怪,我變成了一個動物。是的,我是個動物!我有那些蠢蠢欲動的壞想法,在這些有血有肉、平衡的人中間我不像一個動物還能像什麼?另外我還是一個老闆……我是一個噁心、奸詐、虛偽的老闆。你覺得哪個更重要?」
突然走廊的門開了,納茲勒走了出來。她嚷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穆赫塔爾先生的臉上突然有了種後悔的表情。他似乎在想:「我為什麼要講這些?我根本沒必要和這個傢伙講這些!」彷彿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奧馬爾,他用一種責備的語氣並愈加氣憤地說:「我明白只能用意願和理智才能不讓自己淪為一個沒道德的人。回來的路上我想到了這點,儘管有些遲,但我做出了一個決定:在道德問題上,不,不僅僅在這個問題上,在我調整自己的整個人生和行為時,我將只信任自己的判斷力。我是什麼時候失去原則的?我不知道!道德和不道德之間的分界線在哪裡?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今天我發現自己身處一種醜惡的狀態中,而這是用我的判斷力來發現的。道德是什麼?我無法信任任何東西。」他說這話時嗓門越來越大,憤怒也越積越多。然後他像是突然平靜了下來。「我不看我的周圍,我只看自己。我期待一個職務,但他們沒有給我。我因此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我的理智。另外我還明白僅有的財富就是我的女兒。你不明白,也許你在心裏覺得好笑,但現在我要把我的決定,我認為是對的和有必要的決定告訴你。孩子,在你們結婚前,不要再到我們家來,不要再來見我的女兒。你已經見得夠多了。還有一個月你就結婚了。今後你就別來見她了……」突然他激動地說:「你不能再見她了。這是我的決定。為了這個決定,我會採取所有措施……」
「是什麼?」
「我會拿的。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沒去嗎?」
奧馬爾坐上餐桌時說:「你知道我下午喝過酒嗎?」
奧馬爾仍然站在那裡。當他看見穆赫塔爾先生看到餐桌上的酒瓶時氣憤的表情,他說:「我們在吃飯read.99csw.com!」他有點不知所措地說:「歡迎您回來。」
「在廚房的鐵柜上面!不會馬上回來……」
納茲勒問:「為什麼?」
穆赫塔爾先生說:「小夥子,你大概也知道,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是的,我知道。」
穆赫塔爾先生也站了起來,他說:「好,很好!也就是說你也是這麼想的!」他煩躁地把玩著西服的扣子說:「如果這也是你的決定,你為什麼等到了現在?」
「爸爸,您怎麼了?」
「我是什麼?你認為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別人又是怎麼看我的?」
奧馬爾沒回話。一陣沉默開始了。納茲勒又喝了一杯酒,但這次奧馬爾沒吱聲。
「我也是這麼想的,先生!」奧馬爾說著站了起來。
「你大概是在那裡,在歐洲學會了認識自己。這是以前你告訴我的。」
奧馬爾想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但他沒能管住自己,他說:「家庭氣氛的意思跟『你覺得肉丸怎麼樣』差不多。我想說點別的!」他立刻換了個話題問道:「今天你在家做什麼了?」
奧馬爾說:「先生,我本來正準備要走。」
奧馬爾說:「我醉了。」
奧馬爾仍然像是在施捨什麼東西似的說:「哪裡!」
穆赫塔爾先生回答道:「是我!」
「爸爸,不要這樣!」納茲勒說完毫不掩飾地開始哭起來。
穆赫塔爾先生說:「我是對的,我當然是對的。這點你也承認了,但在我回來之前發生了什麼?」奧馬爾對自己的贊同讓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我是對的……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因為我很煩惱。我還有話要跟你說,但讓我先來談談我自己。今晚我去了帕拉斯宮。他們喊我去參加為保加利亞總理庫塞·伊萬諾夫舉行的招待會。你知道的,是嗎?招待會還沒結束,我就不管不顧地離開了那裡。我早早地出來是因為一切在我看來都是那麼的醜惡。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卑劣、低俗和醜惡。我明白自己快要淪為一個沒道德的人了。」
「你那麼說想表達什麼意思?」
奧馬爾沒聽到任何動靜,他問:「他回來了嗎?」
奧馬爾彷彿是怕打碎什麼東西似的、踮著腳尖下了樓,走進了黑夜。
「怎麼了?」
穆赫塔爾先生說:「不,你別走!我要跟你談談!」他抓著納茲勒的胳膊說:「你怎麼了?你喝酒了!你在哭!請你馬上回房間去睡覺!」
奧馬爾這次真的相信自己受了委屈,他說:「是的,一點沒錯!你不理解我!」
奧馬爾像是要扯斷一根儘管在慢慢變細,但又不知怎麼不會自己斷掉的線一樣生氣地說:「請告訴我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