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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50、仍然在伊斯坦布爾

第二章

50、仍然在伊斯坦布爾

「什麼也沒幹。」
「是不是我應該替你交?」
「雷菲克,前段時間你在幹什麼?聽說你去了凱馬赫?」
「是的。」
雷菲克避開了奧斯曼的目光,他用那一貫的無能、單純和愚笨的小弟弟的神情抬頭看著天空。他看見一大片雲彩在慢慢地向前面的一小片雲彩靠近。他嘟囔道:「俱樂部會費……是的,我需要作出一個決定……好像那片小雲彩在等那片大雲彩……會費……我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他們要我交會費……他們是對的……但我以後再來考慮這件事。生意上的事就讓奧斯曼來管吧,隨他怎麼弄……兩片雲彩越來越接近了。我為什麼要為這樣的一件小事生氣?……今天我去看了球賽。菲內爾一比零勝了維法。現在我們準備一起回家。因為維法輸了,奧斯曼就沖我發火……可以理解……但我們都會死的!」
哈姆迪重複道:「農村問題……」他又朝四周看了看,彷彿要大家來關注雷菲克似的。然後他說:「可以送本你的書給我嗎?當然是要有你簽名的,因為我也……」
努雷廷說:「就是,就是。我碰見過穆希廷,他說你去了埃爾津詹。什麼時候回來的?」
「是的!」
雷菲克發現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些話,因為當時誰也沒在講話。他回答道:「是的。」
雷菲克笑了笑。看到努雷廷消失在人群里,他轉身沿著有軌電車的軌道走了一會兒,然後買了門票,走進了塔克西姆花園。因為是星期天的下午,所以花園不像往常那樣安靜,但像往常那樣有股廁所的味道。雷菲克想:「球賽很糟糕,整場比賽只進了一個球。我看了球賽,呼吸了新鮮空氣,也有點被凍著read•99csw•com了!」當他看見既當夜總會、又當網球俱樂部的木房子時嘟囔道:「是的,我出來透了氣,現在我們要一起回家。回到家裡可以暖暖和和地坐一會兒!」雷菲克是吃完午飯和奧斯曼、奈爾敏還有裴麗漢到這裏來的,他們留在了俱樂部,他一人去看了球賽。因為說好要一起回去,所以他必須再回到俱樂部。他想起努雷廷說的關於俱樂部的那些話。走進門裡,他匆匆走上樓梯,當他看見俱樂部大門上那破損的門把手,招待員臉上一成不變的笑容,多年來一直掛在同一個地方、鑲嵌在玻璃上有裂紋的同一個鏡框里的俱樂部章程時,他似乎感到了一絲悲傷,但他沒被這種情緒控制。他不停地從那些敞著門的牌室門前走過,來到了奧斯曼、奈爾敏和裴麗漢所在的房間。他進屋后和房間里的人打了招呼,然後坐到了正在喝茶的裴麗漢的身邊。他輕聲向招待員要了茶,很高興沒打斷他們的談話。
努雷廷說:「球踢得太差了,簡直是一塌糊塗。」
奧斯曼說:「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站在車門前,卻一直沒能在口袋裡找到平常一下就能摸到的車鑰匙。他生氣地看著雷菲克說:「鑰匙跑哪去了?」而事實上平時他的口袋跟他的生活一樣是井井有條的,他還總誇耀自己從不亂放東西,也從沒丟失過任何東西。奧斯曼看著雷菲克,一邊說:「到哪去了?」一邊不停地翻口袋。他的眼神似乎在說:「雷菲克,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自己是誰?你在哪裡?你什麼時候才能緩過勁來?什麼時候才能和我們一樣?你看,都是因為你,我連鑰匙也找不到了……」https://read.99csw.com最終他找到了鑰匙。
奧斯曼用憤怒的表情打開了車門。還沒等大家坐穩,他就發動了汽車。奈爾敏為了讓他消氣開了幾句玩笑,但他沒搭理她。沒等發動機完全熱起來,他就開車徑直朝尼相塔什方向跑起來了。
雷菲克想到在座的人都在聽他倆講話,於是想用種輕鬆和平淡的語氣來回話,但不知為什麼他發現自己已經擺出了在奧斯曼面前的那種小弟弟的神態。他說:「是的,出版了。」
「雅夏爾!」
「你還寫了本書?……農業部出版的!」
雷菲克抓住機會說:「菲內爾一比零贏了!」
「嗨,雷菲克!雷菲克!」
「你在那裡做了什麼?你是在鐵路工地上吧?」
雷菲克為了避開擁擠,在球賽結束前幾分鐘就離開了看台,沿著體育場長長的圍牆往外走。走到通向塔克西姆廣場的過道時,他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這時有人探頭進來問:「有人知道球賽的結果嗎?」
雷菲克害臊地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像是在說:「我有什麼辦法!」
「你也知道,俱樂部現在的狀況不好,你還是把會費交了吧。」
「是嗎?就剩我一個光棍了……」從球場出來的幾個人走到了他們中間。努雷廷說:「好吧,再見了。下周有菲內爾和居內希的球賽。我坐在墓地那個方向,就是球門後面!」
「是的……」
奧斯曼的對面坐著俱樂部主席穆克里敏先生。他是個醫學教授,靠著跟政府和上流社會的密切關係當選了俱樂部主席。他和體育的關係僅僅停留在不時發表在報紙上的那些和運動員健康有關的文章上。俱樂部主席一邊喝著酒和紅茶,一邊在給大家https://read.99csw.com講俱樂部遇到的危險。他說新上任的省長想拆掉這棟樓,然後在對面的蘇爾普·阿高普墓地找一小塊地方給他們,而他對此表示懷疑。主席還說,省長講俱樂部不像是個體育中心,倒更像是個玩牌和賭博的場所,他暗示說,省長的這些話等於侮辱了俱樂部的所有成員。主席講完這番話后,一些人說應該平和地對待這件事,一些人則表示應該給總理寫信以維護土耳其的網球事業。一時間爭論似乎變得激烈起來,但後來有人開了個玩笑,大家都笑了。當其中一位女士說在舊墓地上打網球不合適時,氣氛一下緩和了下來,但突然是一陣沉默。這時,雷菲克聽見有人在跟自己說話,這人是奧斯曼在加拉塔薩賴學校時的同學、做鋼鐵生意的哈姆迪。雷菲克剛才發現坐在一個角落裡的他在不時地看自己。
哈姆迪說:「啊,親愛的瓦瑟夫,你去哪了,好久沒見你了。昨天你為什麼沒來?」說著他站了起來。
從球場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有個人撞了雷菲克一下。球場那裡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我不知道。」
努雷廷說:「也就是說你不跟我去喝酒了。其實喝了酒我們就可以暖和過來,心情也會好起來的!」但當他看見雷菲克還是無動於衷時說:「好吧,好吧……你就去找那些花|花|公|子吧……對了,奧馬爾最近怎麼樣?」
車裡只有發動機的轟鳴聲。雷菲克坐在後排,把頭貼在車窗上。他望著窗外,看著有軌電車軌道沿線上那些一成不變的建築物、圍牆、樹木和車站。「我去看了球賽。現在我們回家。今天是1939年3月9日。明天像往常那樣我要去公司上班。吊在有軌電車後面read.99csw•com的孩子們……媽媽得了流感待在家裡……天氣很冷……到家后我要喝杯茶,在下面坐一會兒,然後到樓上去。在家可以聊天……和裴麗漢聊天嗎?……什麼?……現在我們為什麼不說話?……奧斯曼有個情婦,奈爾敏不知道……她知道嗎?奈爾敏和一個男人有關係……這個我沒能跟奧斯曼說!……我們都會死的……那男人在等什麼?……墓地,墓碑,基督教徒們……黑爾·魯道夫……信里跟他說什麼?荷爾德林。幾點了?五點半。媽媽要擔心了。梅萊克在做什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的生活會變得有規律的。我要找到該做的事情……會費?我要搞清楚應該怎樣生活……然後,然後……是的,那個大計劃,等那個將調整我生活的大計劃完成之後,我的整個生活就能走上正軌了。現在我在做什麼?我在等待,我在看著窗外。在車裡我一句話也不說。但我和裴麗漢在我們的房間里交談。從安卡拉回來已經一個月了……裴麗漢沒跟我生氣……書籍……我活著……」
哈姆迪說:「也就是說你現在成作家了!你在寫什麼東西……」因為找到了一個有趣的話題,他左顧右盼地問道:「你在寫什麼?是關於國家面臨的問題嗎?」
努雷廷說:「他們盡顧著互相踢人,沒工夫踢球了。我再也不來看球賽了。」他對自己笑笑說:「我總這麼說,但還總來。下周還有菲內爾的比賽。但你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雷菲克為了不再聽到「作家」這個詞,同時也為了說點什麼,他說:「是關於農村問題的……」
關於俱樂部未來的爭論又重新開始了,但這次因為大家都在開玩笑,所以爭論變得更加有趣,氣氛也更加https://read.99csw.com緩和了。有人說對面角落裡的那塊地以前不是墓地而是一處教堂的廢墟,於是剛才說不能在墓地上打網球的女士也就不再說什麼了。這時,來俱樂部的每個人都會首先光顧的這間大屋子裡有人進進出出了。一個從裏面的牌室跑來的高大男人請求妻子允許他再打一局,而他的妻子生氣地指了指表。這時,奧斯曼站了起來,這是給奈爾敏、雷菲克和裴麗漢的一個暗示。等奧斯曼和俱樂部主席告辭后,他們一起走出了那間屋子,下樓到了花園裡。外面還是很冷,天陰沉沉的。裴麗漢挽起了雷菲克的胳膊。
「很久了。我是去年十一月份回來的。有四個月了……」
努雷廷說:「大概是球賽結束了。」他抓住雷菲克的胳膊說:「回家前我想去……」他把手握成拳,將大拇指放到嘴上做了個喝酒的動作。他說:「你也去吧!」
「是的。」
雷菲克說:「泥地里也就這樣了!」
「我要去網球俱樂部!」
努雷廷說:「太好了!我要是也能找到這樣的一個機會就好了。鐵路建設是個好機會。所有人都去了,掙錢了。而我還在這裏瞎忙活。」
「他該結婚了吧……」
「是嗎?誰進的球?」
努雷廷用剛才比作酒瓶的拳頭往雷菲克肩膀上打了一拳說:「你要去花|花|公|子俱樂部啊?」說這話時他很高興,因為知道雷菲克不會生氣。
「你在那裡幹什麼了?」
汽車停在了墓地的圍牆邊,他們一起朝那邊走去。奧斯曼對雷菲克說:「剛才穆克里敏先生說,你有好幾個月沒交會費了。他問我要錢,但我不想替你交。」
他轉身看見喊自己的人是工程師學校的同班同學努雷廷。雷菲克笑著看著他,努雷廷也沖他笑了笑,他倆互相親了親臉頰。